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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奇走过泥泞,来到索曼那两个手下的身边,将他们摆成医学上所谓的复苏姿势:人侧躺,双臂伸展开来,颈部呈自然角度,一脚伸直,一脚缩起。如此一来他们就没有窒息的危险,但水洼的水面如果持续上升,他们就会有溺毙的危险了。雨势还是很大,泼溅在他们的雨衣上,打得他们的雨靴答答响。

索曼走到门边,手伸到砸烂的盒子里,戳弄键盘原来所在的地方。没用,门还是关着。他放弃了,走回机密作业区中央,脚步不停打滑。灯还亮着。李奇和沃恩跋涉来到十八轮卡车旁,看着它静止、沉默、不起眼的外观。

沃恩说:“你真的觉得这是个炸弹?”

李奇说:“妳不觉得吗?”

“索曼那番话相当合理,说不定真的是要给阿富汗的礼物。”

“他是传教士,是靠‘讲话合理’吃饭的。”

“如果你搞错了怎么办?”

“如果我猜对了怎么办?”

“它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如果他们制作手法很好的话,它爆炸时我不会想待在方圆三英里之内。”

“三英里?”

“二十吨黄色炸药,加上二十吨的碎片,场面不会太好看的。”

“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

“妳的皮卡车呢?”

“停在原位。他们埋伏在那里,逮住了我,然后打开外门,用索曼的休旅车把我载进工厂内。休旅车停在内门的外侧,而那道门已经被你搞到永远开不了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可能翻墙过去。”

“但妳就办得到。”

他们讨论了五分钟,厘清接下来要做什么,该怎么运行。和计划相关的事物包括:刀子、焊接点、和汽车车顶板厚度相等的缝、帆布绳、绳结、拖车钩、四轮驱动车、低速档。索曼在几百英尺外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他们不理会他,自己踏过泥地,来到墙边。他们选了内门左方十英尺远的点。李奇从口袋拿出两把弹簧刀递给沃恩,自己背对墙壁,站在墙上圆柱形障碍物最突出那点的下方。雨在那里汇聚成一面水墙冲流而下,淋着他的头和肩膀。他蹲下来将左手掌弯成一个踏脚处。沃恩直接面向他调整位置,对准了之后,将右脚跨上他的左掌。他承接她的身体重量,而她将手腕放在他的肩上保持平衡,接着把脚蹬直,将身体撑离地面。他将右手弯成杯状,接住她的左脚。她直起身子了,但整个人微微前倾,皮带头打中了他的额头。

“抱歉!”她说。

“还有什么事我们没干过的?”他的嘴巴被她的下半身盖住,说话声音含糊不清。

“我准备好了。”她说。

李奇身高六呎五吋,双手修长。在装潢一般的汽车旅馆房间内,他可以将手掌平贴在八英尺高的天花板上。沃恩身高大约五呎四吋,举起双手大概不到七英尺。两人加起来的高度将近十五英尺,而围墙只有十四英尺高。

他提起双手,感觉像是在抓举重达一百二十磅的杠铃。轻松自在,唯一的问题是他手的角度很不自然,下盘又站得不是很稳,沃恩毕竟也不是杠铃,不是坚固的物体。她还摇来晃去试图保持平衡。

“准备好了吗?”他呼喊。

“再等一下。”她说。

他感觉到她的重心在他手上不断移动,挪向右边,偏回左边,调整姿势,取得平衡,做好准备。

“好了。”她说。

他做了四件事。首先猛力将她往上抬,趁她乘着动能往上、负重较轻的时候改将手掌平贴在她鞋底,往前踏半步,最后打直双手。

她的身体前倾了几度,前臂内侧碰到了凸起的圆柱体。空心的金属发出嗡嗡声,几秒后传来回音。

“还可以吗?”

“我就位了。”她说。

他感觉到她在他的掌心踮起脚尖,感觉到她向上伸展,打直双臂。根据他的乐观预测,她的手现在应该已经搆到圆柱顶顶端的正中央了。他听见第一把弹簧刀弹开的声音,于是稍微调整一下手的位置,抓住她的脚趾,如此一来她的下盘才会稳固,才好办事。他又往上抬了几英寸,此时她的肚子应该可以靠在金属圆弧上。雨淋得他全身湿透。他听到她拿刀往下戳的声音了,墙壁锵一声,嗡嗡回响。

“刺不进去!”她呼喊。

“用力点!”他喊回去。

她再次往下戳·整个人大力一抖,李奇立刻配合她的动作迎上去,挪移脚步,使她保持平衡,像是马戏团中表演杂耍的。墙壁嗡嗡鸣响。

“不妙!”她大喊。

“再用力点!”他喊回去。

她再使劲戳。这次没有嗡嗡响了,只有当啷一声,旋即回归平静。

“刀断了!”她大喊。

李奇的手开始痛了。

“再试试另一把。”他大喊:“角度要抓得刚好,直直往下,好吗?”

“金属太厚了!”

“不会厚!这东西原本搞不好是一台老别克车,现在只是铝片罢了。而妳手上拿的可是日本制的好刀。再用力一点捅!妳最恨的人是谁?”

“害大卫被炸伤的那个人!”

“他就在这片墙壁里!他的心脏在金属片的另一端!”

他听见第二把弹簧刀弹开的声音,经过一秒钟的沉默后,她的腿部传来抽搐似的、爆发力十足的抖动,墙上传来钝重的一声嗡鸣。

听起来和之前的不一样。

“刀子进去了!”她大喊。“刀刃全部没入了!”

“往下拉!”他喊道。

他感觉到她将身体重量都加诸在刀子的木柄上,感觉到她将两只手都握上刀柄时的身体扭动,感觉到她的脚抬离了他的手掌,又回来了。

“划开了!”她大喊:“这把刀切开了金属!”

“它切得了啊!”他喊回去:“妳切到焊接点就会停住了。”

他感觉到刀子在一秒钟后静止下来,向她大喊:“焊接点在哪?”

“就在顶端那面!”

“准备好了吗?”

“我数到三!”她喊道:“一,二,三——”

她将自己往上拉,而他尽可能帮她一把,指尖推脚尖,最后她的重量消失了。他瘫倒在地,翻滚到旁边去,以免她再度落下的话可能会砸到自己。不过她没落下来。他起身退到视线较好的地方,看到她顺墙壁延展的方向平躺在圆柱的顶端,脚张开,双手紧握着刀柄。维持那姿势一秒钟后,她便开始挪动身体,往墙壁另一头滑过去,起先动作很慢,接着慢慢加快。摆荡的同时,刀子还是紧紧握在双手之中。他接着看到她来到圆柱顶的正中央后死命扣住刀柄,身体开始施加重量,使得刀刃动起来,起先动得很快,因为通过的是之前切开的缝隙,之后速度就比较慢了,因为它开始切开新的部位。等它切到下一个焊接点后会再次卡住,他估计往墙的另一头大约再切五英尺就会到了。如此一来,就得到一个宽度和一般大小的汽车车顶板厚度相等(没算进两条加装行李架用的凸缘)的裂缝了。五英尺大约是这个圆柱周长的四分之一,换句话说,等会儿她整个人挂在空中时,鞋底到地面的距离大约是四英尺。

掉下去是死不了的。

应该啦。

他等待着,觉得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墙外才传来咚咚两声闷响。这两个声音都各自响了两次,第一次是与墙外的敲击同时发生,第二次是声音在空心的墙内流窜后传回来的回音。他闭上眼睛,笑了。敲墙壁两下是他们说好的暗号:我出来了,脚落地,没有骨折。

“真是令我大开眼界。”索曼在十码之外说。

李奇转过头去。那个老人还是没戴帽子,他用吹风机吹出来的鬈发都塌了。他的两个手下都还躺在他后方九十码处,没有任何生气。

再四分钟,李奇心想。

索曼说:“我可以像她那样翻墙过去。”

“作梦吧。”李奇说:“她身材适中,动作敏捷,而你又老又胖。又有谁能抬你?真实人生和电影是不一样的,你的手下不会马上醒过来,摇几下头就又生龙活虎了。他们会躺卧在地,吐一整个礼拜。”

“把他们打成这样你很得意吗?”

“我给过他们选择了。”

“你知道那位小姐开不了门的,她没有密码。”

“对我们有信心点嘛,索曼先生。几分钟后你就会看到我升天了。”

李奇竖耳倾听墙外工厂主园区的声音,但雨实在太大了,水珠沙沙落在水洼中,啪哒拍打着泥巴,凶狠地将金属墙敲得当啷响。于是,他只能等待。他在离墙六英尺远、沃恩翻墙过去那个点左方一码远的地方守着。索曼退后看着这个场面。

三分钟过去了,第四分钟来临。毫无预警地,一条长长的帆布绳爬向天空,翻越金属墙,最前端落在李奇右方四英尺处。那是工厂内用来将车辆残骸固定在平板拖车上的带子。沃恩刚刚开着索曼的Tahoe车到保全办公室,在门边的绳索堆中找到长度适中的帆布绳,并在其中一端绑上废金属管增加重量。李奇想像沃恩开车回来,站在金属墙外二十英尺的位置,牛仔似的甩动绳子,等它累积足够的动能后才放手,看着它飞跃金属墙。

李奇抓起绳子,解下金属管后打出一个两英尺宽的大绳圈,再将绳子收一收缠在右手臂上,走到墙边,踢墙两下,退一步,最后将单只脚放在那个绳圈内。他在心中勾勒墙壁另一头的画面:沃恩将帆布绳另一端固定在索曼那台Tahoe车的拖车钩上,爬进驾驶座,切换成四轮传动(才能在泥地上制造出最大的摩擦力),再打低速档(因为她必须要巧妙地控制油门)。他坚持要她运行这些细节,因为他可不希望车子加速时把他的手扯下肩窝。

他等了一会儿,头顶上的帆布绳就打直了,还开始颤动着。他收在手上的帆布绳也被拉得绷紧起来。他用脚跟将绳圈往下勾,看着绳子滑过圆柱体上方的弧度。没有阻力,因为是湿帆布绳磨过被雨浸得滑溜的上漆金属。帆布绳稍微延展了一点,然后他就感觉到来自脚底的巨大压力了,他的身体被抬升到了空中,步调稳定、缓慢,每秒可能才上升十二英寸,时速不到一英里。是索曼那台Tahoe车的大V型八汽缸引擎打空档时的速度。他想像沃恩手握方向盘,集中所有注意力,脚对油门踏板施加轻如羽毛的重量。

“再见啦,索曼。”他说:“看来这次是你要被丢下了。”

接着他往上看,将左手放在圆柱体上一推,右手也顺势一拉,以免他打的绳结摩擦到金属。屁股撞上圆弧最外凸的那个点后,他挣开原本缠在右手上的绳子,开始双手并用,爬到圆柱顶端的正中央。接着他抛开绳子,等绳圈将他的腿从侧面拉上来后,再踢开它。他大字体趴在墙壁顶端,屁股一扭,将脚甩到墙外那一侧,手掌在潮湿的金属上摩擦出叽叽声,与圆弧顶端夹成一个九十度角的瞬间脱离墙面。他整个人往下掉,在空中度过感觉格外漫长的两秒。落地了,是以背着地,一时之间无法呼吸。他翻滚几圈,强迫自己吸入空气,最后撑起上半身,跪坐在地。

沃恩确实将索曼的Tahoe车停在二十英尺远的地方。李奇起身走了过去,将拖车钩上的帆布绳解下,爬进乘客座,关上门。

“谢啦。”他说。

“你还好吗?”

“很好。妳呢?”

“感觉很像我小时候从苹果树上掉下来那次——吓坏了,但是是很棒的那种惊吓体验了。”

她改打高速档,开始飙快。两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主要车辆进出口。门是敞开的。

“我们得关上门。”李奇说。

“为什么?”

“如果我先前假设是正确的,我们就得关门降低爆炸的伤害。”

“如果你猜错了呢?”

“我最多只要打五通电话就能查证我想的到底对不对了。”

“我们要怎么关门?看起来不像有手动控制设备啊。”

他们开出车辆进出口后立刻停住,下车走到墙上装的灰盒子那里。李奇打开盖子,里头的数字是一到九还有零。

“试试六六一三。”他说。

沃恩表情茫然,但她还是凑上前去,以食指按了六六一三,迅速俐落。沉默了一秒之后,马达开始发出高频运转声,门也开始关闭了。一秒移动一英尺,轮子在铁轨上空隆响。沃恩问:“你怎么知道密码?”

“大部分的密码都是四码,”李奇说:“比方说提款卡密码就是。所以人习惯设四码密码。”

“那你怎么知道是这四个数字?”

“运气好被我猜中。”李奇说:“《启示录》是詹姆斯译本圣经中的第六十六卷经书,而第一章第三节说‘日期近了’。这似乎是索曼最爱的一段经文啰。”

“所以说,我们原本不用爬墙就能出来了。”

“如果我们开门出来,他们也会出来。我要他们待在里头,所以才砸坏锁。”

“现在要去哪?”

“绝望镇的旅馆。第一通电话要由妳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