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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高温下沿着独立大道一路走到航太博物馆,再折返前往图书馆。我在阶梯上坐了五、六十分钟,屁股下的石头暖暖的。往上看,图书馆正门后方有几个穿制服的人,但他们都没出来。这间图书馆在威胁评估演习时一定表现得很差。

我等待。

我不认为桑森本人会来,现身的应该是他的手下。可能会是竞选团队的工作人员,一到四人,大学毕业生或专业人士。我对来者身分很感兴趣。如果来的是一个菜鸟,代表桑森并没有认真看待我留的消息。如果来的是四个老鸟,就代表他认为这件事有敏感成分。说不定他有事想隐瞒。

六十分钟的约定时间过了,结果来的不是他的手下、竞选团队工作人员,他们不年轻也不老。是桑森的妻子和他维安小组的组长。就在约定时间的十分钟过后,我看到一组不搭嘎的人走出一辆林肯Town Car,在阶梯下方站定,东张西望了一下。我看过桑森的书,所以认得出那个女人。她本人彻头彻尾散发出富翁之妻的气息:发型是在高级美发沙龙做的,骨架好看,嗓门洪亮,身高说不定比丈夫高两英寸。算进高跟鞋的话,就是四英寸了。跟在她身旁的人看起来像是穿着西装的前三角洲部队成员,身材不高大,但是个精瘦、强悍的硬汉。体型和桑森属于同一类,但他看起来比照片中的桑森还要粗犷。他的西装质料高级、剪裁保守,被他的身体撑得鼓鼓的,还起绉,像是严重磨损的作战服。

两人一起站在那里,不断盯着附近的人瞧,排除一个又一个可能性。等到他们没人可怀疑的时候,我举起手打了个招呼。我还是坐着,没起身。我猜他们会走上阶梯,在我下方几级停下来。如果我起身,就会比他们高上三英尺。还是坐着比较不会带给他们威胁性,对话才比较容易成立。更实际的原因是我要节省体力,我累了。

他们走向我了。桑森夫人穿着一双好鞋,小心翼翼地踩着阶梯;那个前三角洲部队成员就跟在她的身旁,配合步调。他们在我下方两级处止步,自我介绍。桑森夫人说她叫艾儿蓓,保安人员说他叫布朗宁,名字拼法和自动步枪厂牌一样——我认为他这番话应该要在更有冲突性的情境下说比较搭。他对我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桑森的书中没提过他。他接着还报上自己的出身,先是在桑森身边服役,接着在桑森从商时期担任他维安小组的组长。桑森进众议院后,他继续做一样的工作。如果桑森之后进了参议院,他也有继续干下去的计划。这整段话就是在宣示他对桑森的忠诚度。妻子,加上忠心耿耿的仆役。我猜我应该不用再怀疑他们对我的纸条感不感兴趣了。说不定是感兴趣感过头了。不过,我认为派妻子过来是很聪明的一步。许多丑闻会发酵,就是因为丈夫在干妻子不知情的事。让妻子一开始就进入谈话的圈圈内算是某种声明。

她说:“我们到目前为止胜选过许多次了,接下来也会继续过关。你现在打算用的招数,别人早就用过十几次了。他们没成功,你也不会成功的。”

我说:“我没打算用什么招数,我也不在乎谁胜选。有个女人死了,我想知道原因,就这样。”

“哪个女人?”

“她是五角大厦的行政人员,昨晚在纽约地铁上举枪自尽。”

艾儿蓓·桑森瞥了布朗宁一眼,布朗宁点点头说:“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的网站上有这则新闻。案发时间太晚了,他们来不及将新闻放进实体报。”

“那是凌晨两点几分的事。”我说。

艾儿蓓·桑森转过头来看着我说:“你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是目击者。”我说。

“她死前提到我丈夫的名字?”

“关于这点,我得和妳的丈夫讨论一下。或者和纽约时报或华盛顿邮报讨论。”

“你是在威胁吗?”布朗宁问。

“我猜算是吧。”我说:“你要怎么办?”

“给我记好了。”他说:“如果你出这种蠢招,根本不可能动得了约翰·桑森。还有,我不是软脚虾,桑森夫人也不是。”

“太棒了。”我说:“我们刚刚证明了我们四个人都不是软脚虾,都硬得跟石头一样。那我们就继续聊原本的事吧,我何时可以见你老板?”

“你过去待哪个单位?”

“像你这样的人都该怕的单位,但我想你大概不怕啦。这不重要,我不打算伤害任何人,除非有人讨打,就这样。”

艾儿蓓·桑森说:“今晚七点。”她还说了某个名字,我猜是杜邦圆环上的餐馆。“我丈夫会和你谈五分钟。”她打量了我几眼才继续说:“别穿这样,他们可不会让你进门。”

他们回到加长轿车上,车开走了。我有三个小时的时间要打发。我搭出租车前往十八街和麻州大道路口,走进一家服饰店买了朴素的蓝色西装裤和蓝色有领的格纹衬衫。我发现过两个路口远的十八街上有家旅馆,便朝那里走去。旅馆规模很大,相当豪华,不过这种又大又豪华的地方通常愿意给不消费的客人一点小方便。我向大厅的客服人员点头致意,一路走到电梯那里,随便搭到某层楼去,然后找一间清洁人员正在整理的空房。现在时间是下午四点,而入房时间是两点,这代表我眼前的房间今晚是不会有人住了。大旅馆很少会有客满的情况发生,他们给清洁人员的待遇也不好,因此那位清洁女工开开心心地收下我给她的三十美元,让我在这里休息半小时。我猜她会先去清其他房间,之后再回来。

她当时还没清到浴室,不过架子上还有两条干净的毛巾。大旅馆提供的毛巾数量太多了,根本不可能有人用得完。洗手台旁边还有未拆的肥皂块,淋浴间里有半瓶洗发精。我刷完牙,花时间好好冲了个澡,擦干身体,穿上新衣新裤。我将旧衣服口袋里的东西都移过来,然后直接将旧衣丢在浴室的垃圾桶。我只付三十美元,比SPA还便宜,也可以更快打点好自己。二十八分钟后,我就回到街上了。

我走到杜邦圆环,在餐馆外偷偷张望。阿富汗料理,户外桌设在前庭,室内桌设在一道木门后方。看起来像是会挤满权贵者的地方,喀布尔《译注:Kabul,阿富汗首都。》街上卖二十分钱的开胃菜,他们会愿意付二十块钱。我能接受阿富汗的食物,但我无法接受那种价钱。我想我和桑森谈过之后会到别的地方去吃东西。

我沿着P街往西走进石溪公园,下到水边。坐在一块宽而平坦的石头上,听着脚下的水流声和头顶的车水马龙。随着时间过去,马路上的嘈杂渐渐压过了水声。脑内的时钟走到六点五十五分时,我起身走回餐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