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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是个朴素的小房间,几乎没放家具。房间内的三个人就是之前跑到纽约市第十四号管区的三个联邦级探员,他们并没有为我们的重逢感到开心。刚开始他们默不作声。带头的那位探员从口袋中拿出银色的小东西,是录音笔。Olympus制造的办公用品。他按下某个按纽,一会儿过后,他的声音从机器里传了出来:“她有对你说什么吗?”录音产生的失真和当时房间内的回音使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被什么东西闷住了,但我还是听得懂。这是他们在凌晨五点问我话时录下的。我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他们站着绷紧神经,我还记得空气中汗水和焦虑的气味,以及咖啡的焦味。

我听到我自己回答:“没什么实质上的信息。”

带头的探员按下另一个按钮,声音就中断了。他将录音笔收回一边口袋,然后从另一边拿出一张对折的纸。我认得那是什么,是坎农大厦门口警卫给我的信纸。探员摊开纸,念出内容:“今早我看到一个女人死前说了你的名字。”他将纸递给我,让我再读一遍自己写下的东西。

他说:“她明明就有告诉你实质的信息。欺骗联邦探员可是会害你吃牢饭的。”

“我不会被抓的。”

“你这样想?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特别?”

“我不觉得自己特别。那你呢?你凭什么行使联邦探员的权力?”

他不作声。

我说:“你们不能什么便宜都占啊。神秘兮兮的,不愿出示身分证明,那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你搞不好是纽约市警局的行政人员,提早上班打发时间。法律也没有‘禁止欺骗人民’这条,不然你们的老板都要坐牢了。”

“我们表明过身分了。”

“人总是可以乱扯。”

“我们看起来像做文字处理的吗?”

“还满像的,还有,我说不定没骗你们。说不定我骗的是桑森啊。”

“所以你到底是骗谁?”

“那是我家的事,我还没看到你们的身分证明。”

“你跑来华盛顿找桑森到底要做什么?”

“那也是我家的事。”

“你有问题要问他吗?”

“法律规定不能问别人问题吗?”

“你是目击者,结果办起案子来啦?”

“这是个自由的国家。”我说。

“桑森不可能对你吐露什么的。”

“或许不可能。”我说:“也或许有可能。”

探员停顿了一拍,然后问:“你喜欢打网球吗?”

我说:“不喜欢。”

“你听过吉米·康诺斯、柏格、约翰·麦肯罗吗?”

“很久以前活跃过的选手。”

“他们如果参加明年的美国公开赛会怎样?”

“我不知道。”

“会被惨电,等于是把自己的项上人头端出来。就连女选手都能打赢他们。他们过去是伟大的冠军选手,但现在已经老了。当初活跃的时空环境也与现在大不相同——时间不停流逝,赛制不断改变。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不知道。”

“我们看过你的纪录。你在史前时代是个狠角色,但我们现在活在另一个新世界。你没搞头。”

我转身瞥向房门。“布朗宁还在吗?还是他把我丢在这了?”

“谁是布朗宁?”

“载我来这里的人,桑森的手下。”

“他走了。还有,他不叫布朗宁。你还真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妹妹。”

我没回话。

“妹”这个字让我想到雅各·马克和他的外甥彼得。酒吧里的女孩,辣到不行的妹。彼得和她一起离开了。

先前保持沉默的两个探员之中有人开口了,“我们要你别再追查了,可以吗?继续当你的目击者就好。我们要知道桑森和死去的女人是什么关系。在我们问出来之前,你别想离开房间。”

我说:“我想离开的时候,就会离开,光靠三个整理文档的人才不可能让我待在我不想待的地方。”

“真会说大话。”

我说:“反正啊,桑森的名字早就被传来传去了,我是在纽约的时候,从四个私家侦探那里听来的。”

“他们是谁?”

“四个穿西装、发假名片的家伙。”

“你就只能编这种程度的故事?还满虚的耶!我认为你是从苏珊那里听到桑森这个名字的。”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她?人力资源处行政人员所能掌握的情报怎么可能对桑森造成伤害?”

没有人说话,但房间里的沉默相当诡异,仿佛有个未说出口的答案在其中旋绕、浮升,朝外飞去:我们担心的不只是桑森,这件事还牵扯到部队、军方全体,牵扯到过去、未来,牵扯到政府、国家、广大的世界、他妈的全宇宙。

我问:“你们到底是谁?”

没人回答。

我说:“桑森过去到底做了什么?”

“过去?”

“他在军中的十七年间。”

“你觉得他做了什么?”

“运行了四个秘密任务。”

房间内陷入沉默。

带头的探员又问:“你怎么知道桑森出任务的事?”

我说:“我读了他的书。”

“他的书里没提到那些。”

“但有提到他的晋升和获授的勋章,只是没解释它们是怎么来的。”

众人沉默。

我说:“苏珊·马克什么都不知道的。她绝对不可能有情报管道,就算花一整年的时间把整个人力资源处都翻过来找,也不可能有半点相关信息。”

“但有人找她问话。”

“那又怎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想知道问她话的人是谁,仅只如此。我们打算追踪后续发展。”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但你显然想知道,不然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目睹她自杀,那不是好看的场面。”

“肯定不是,但你没理由为此感伤。或为此负伤。”

“你在担心我吗?”

没人说话。

“还是你担心我会挖出什么?”

从头到尾都还没说话的第三名探员开口了:“你怎么会觉得‘担心你’和‘担心你挖出什么’是两回事?说不定是同一回事啊。你挖出某件事,然后就被终身监禁,或者被两派人马夹杀。”

我没回话,房间再度回归沉默。

带头的探员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当你的目击证人就好。告诉我,那女人到底有没有提到桑森的名字。”

“没有。”我说:“她没有。”

“但桑森的名字还是被别人提起了。”

“对。”我说:“没错。”

“你不知道找苏珊问话的人是谁。”

“不。”我说:“我不知道。”

“好。”带头的探员说:“忘了我们的存在,继续过你自己的人生吧!我们不希望害你的生活变得太复杂。”

“还有呢?”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还是会找上你的。还记得你在一一〇特调组的时候有哪些娄子可以捅吗?现在这个娄子比那些都还要大,大一百倍。所以照子放亮点吧。真的那么想活动身体的话,去打年长组的比赛就好,不要跑来我们这里。局势已经跟你当年大不相同了。”

他们让我离开了。我搭电梯下楼,从门边的警卫面前走过,在一个铺整过的宽敞区域站定,看着缓慢流过的河,灯火浮动。我想到艾儿蓓,她真是让我印象深刻。别穿这样,他们可不会让你进去。完美的误导,完全唬倒了我。我买了我不需要也不想要的衣服。

不是软脚虾。

他妈的绝对不是。

夜晚很温暖。空气沉闷,盈满水气的味道。我转身朝杜邦圆环走去。大约要走一又四分之一英里吧,我想。步行所需时间是二十分钟,或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