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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特区的餐馆很少在一小时内就上完菜,也很少拖到超过两个小时才上完。我个人经验是如此。所以我回去要是能找到桑森的话,他大概吃完主菜或正在点甜点了。也可能已经在喝咖啡,考虑要抽根烟。
我回到那间餐馆时,庭院里将近半数的席位都已经翻过了。新一批西装男孩和裙子女孩,双双对对的比例比三人组、四人组高,谈情说爱的人多过谈公事的人。大多数人都神采奕奕地畅谈着,希望让同行之人印象深刻,盯着电子通信器材看的人相对变少了。我从候位台前面走过,结果被那里的小姐叫住。我说:“我和议员是一起的。”我推开木门,扫视餐馆内部。这是个天花板低矮的长方形空间,光线昏暗,辛香料的气味、洪亮的交谈声充斥其中,偶尔夹杂欢笑。
桑森不在这里。
没看到他,没看到他妻子,没看到自称布朗宁的人,没有殷勤的手下或竞选团队义工。
我走出木门外,站候位台的女人不解地望着我说:“你到底要找哪位?”
我说:“约翰·桑森。”
“他不在这里。”
“我看也是。”
座位靠近我手边的年轻人说话了,“北卡罗来纳州第十四选区的那位吗?他出城了。明早在格林斯博罗有一场募款餐会,银行、保险业的人会到场,烟草业的不会。他和我的人说话时,我有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是对坐他对面的女性说的,不是对我。说不定从头到尾都只是想说给她听咧。我的人。显然他是个重要到不行的人物,或是个想出人头地的家伙。
我退回人行道上站了一秒钟,就决定要前往北卡罗来纳州的格林斯博罗了。
我搭上一班夜行巴士,预定停靠站依序是维吉尼亚州的里奇蒙、西维吉尼亚州的洛利、北卡罗来纳州的德伦、伯灵顿。我没注意它是走什么样的路线,因为我一路上都在睡觉。将近凌晨四点时,巴士抵达格林斯博罗。我走过成排的保释金借贷公司和关着门的当舖,跳过几家老旧的小饭馆,终于找到我想要的餐馆。我选餐馆的依据不是食物,每间餐馆提供的食物我吃起来的感觉都一样。我是要找店内有电话簿,还设置报架让客人可以索取免费的当地报纸的那种。我走了长长的一段路才找到。那间店才刚开门营业,一个穿汗衫的男子正将油倒进小煎锅内,咖啡正滴进咖啡壶中。我带着黄页走进电话亭内,翻到H部查找旅馆(hotels)。格林斯博罗有许多旅馆,是个颇有规模的城市,人口数说不定有二十五万。
我想募款餐会会在比较高级的场地举行。捐款者都是有钱人,他们不会到红檐旅馆吃五百美元的餐点。要银行业、保险业的人去那里?想都别想。我猜活动会办在君悦或喜来登,而这两间旅馆在格林斯博罗都有开业。二分之一的机率。我阖上黄页,开始浏览免费报纸,确认场地到底在哪里。免费报纸总是会刊载各类型的本地新闻。
我翻到第二份报纸的时候发现餐会的报导了,不过我关于场地的猜测有误。不在君悦,也不在喜来登。桑森挑的是一间名叫欧·亨利的旅馆,我猜名字是取自北卡罗来纳州出身的同名大作家。报导上列了住址,也指出餐会将于早上七点开始。我将这则报导从报上撕下,折起来,塞进口袋。餐馆的老板做好准备工作了,没问我要不要就直接端了一杯咖啡给我。我喝了一口,刚煮好放不到一分钟的咖啡果然是极品。我向他点了菜单上份量最大的套餐,看着他烹饪。
我搭出租车来到欧·亨利旅馆。我原本可以用走的(事实上我找出租车花的时间还比坐在出租车上久),但我希望到场的样子体面一点。抵达时间是六点十五分。旅馆是新建的,造型复古,有格调,看起来像是独立经营的,但大概不是吧。很少有旅馆真的是。大厅富丽堂皇、照明朦胧,摆放许多俱乐部风格的皮制扶手椅。我穿过那些椅子,走到接待柜台。我身穿十九美元的衬衫,但我还是挤出能力范围内最大的自信、端出最大的派头。站柜台的是位年轻女性,反应有些犹疑,似乎刚上班没多久,还没静下心来。她抬头看我,我说:“我是来这里参加桑森餐会的。”
那位年轻的女性没回话,手忙脚乱起来,不确定要怎么应对。搞得我好像是故意抛一堆消息给她,要她难堪出丑。我说:“他们应该有留我的票在这里。”
“你的票?”
“我的邀请函。”
“谁留的?”
“艾儿蓓。”我说:“我是说,桑森夫人。或者他们的手下。”
“哪个手下?”
“他们的维安人员。”
“史普林菲先生?”
我在心中对自己笑。史普林菲是自动步枪制造商,就和布朗宁一样。原来他喜欢玩文本游戏啊,很好玩,但很蠢。取假名当然要取跟本名没什么关系的才好。
我问:“妳今天早上见过他们了吗?”用譬喻来说的话,这是“偷牌”式的问句。我猜格林斯博罗不是桑森参选众议员时的选区。要选参议员的话,就需要在全州跑透透,募款、露脸。我想桑森那个区已经是他的铁票仓了,现在是要开始到外地捞票。所以说,他昨晚很有可能在旅馆过夜,方便参加一早的活动。但我无法百分之百确定他会在楼上。如果他其实是住在离这里路程五分钟远的地方,我还问柜台“他今天下楼过了吗?”就太蠢了。问“他到了吗?”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这样好像缺省他在两百英里之外的地方过夜。所以我挑了个中性的问法。
女柜台人员说:“就我所知,他们还在楼上。”
我说:“谢啦。”我走进大厅,远离电梯,这样她就不会太留意我的行动。电话铃响了,她接起电话,一边讲一边敲打着键盘,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这时我才沿着墙边溜到电梯前,按下按纽。
我猜桑森会住豪华套房,而豪华套房都设在顶楼,所以我按下电梯内数字最大的楼层按钮。
好一段时间过去后,我踏出电梯门外,来到一条安静无声、铺着地毯的走廊,看见一位便衣警察神色悠然地站在一扇桃花心木双开门的旁边。是格林斯博罗警局的巡警,年纪不轻,所以有权挑较轻轻松松就可以领加班费的工作。只是充场面的人罢了。
我走向他,脸上挂着不甘心的微笑,仿佛在说:嘿,你在工作,我也在工作,你要拿我怎么办呢?我猜他已经应对过几个访客了。送咖啡的旅馆人员、有事来访的竞选团队人员,或记者。
我向他点点头说:“我是杰克·李奇,来找桑森先生。”接着,我将身体往旁边侧,敲敲那扇门。他没采取什么反应,也没开口抱怨,就只是站在那里,像个装饰品似的。不管桑森之后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物,他现在都还只是个乡下出身的众议员,警方不会派出大批人马来保护他。
停顿几秒后,门开了。桑森夫人现身,她的手还放在门把上。她已盛装打扮、做好头发、化好妆,准备要迎接这一天的活动了。
“哈啰,艾儿蓓。”我说:“我可以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