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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森和史普林菲都沉默了,如我预料。他们追溯记忆回到四分之一世纪前,回到卡林哥谷地上的昏暗帐篷内。他们姿势僵硬,身体直挺,无意识地重现当年拘谨的仪态。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地主在中间。相机镜头对准他们,构好图,调整远近,校准对焦。闪光灯充饱电后弹出,使整个场面沐浴著白光。
相机到底拍到了什么?
桑森说:“我不记得了。”
“也许我们就是问题。”史普林菲说:“就这么简单。也许和美国人见面对他们来说变得像是不好的因缘。”
“不。”我说:“那是很好的宣传手法,会使宾拉登显得强而有力、胜券在握,使美国人显得像懦夫。一定有拍到其他什么。”
“拍到了整座动物园。一片混乱和荒芜。”
“一定拍到了某个很不恰当的要命画面。小男孩,小女孩,动物。”
桑森说:“我不知道他们认为什么东西是不恰当的。他们有上千条戒律,搞不好是他吃的东西不对。”
“或抽的东西。”
“或喝的。”
“帐篷内没有酒。”史普林菲说:“我还记得。”
“女人?”我问。
“也没有女人。”
“一定有不对劲的东西。当时有其他访客吗?”
“只有部落的人。”
“没有外国人?”
“只有我们。”
“一定有某样东西让他显得弱小、逾矩,让他看起来像是对什么事情做了退让。当时他健康吗?”
“看起来很健康。”
“逾矩是指逾越他们自己的规范,还是在我们眼中看起来不合法理?”
“逾越基地组织总部的规定。”我说:“男人就该像个男人,羔羊就该被献祭。”
“我不记得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我们当时很疲倦,才刚从前线走一百英里抵达他们那里。”桑森安静了下来,如我预料。最后他说:“这真是糟透了。”
我说:“我知道。”
“我得作出重大决策。”
“我知道。”
“如果那张照片带给他的伤害比带给我的大,我就要放手。”
“不对,只要那张照片会带给他伤害,你就得放手。就算只有一点点伤害也一样。接着你就得认命,面对一连串的后果。”
“随身碟在哪?”
我没回答。
“好。”他说:“我得帮你提防暗箭。你知道的我都知道,而你想出了随身碟的所在位置,代表我也想得出来,只是会比较慢。这不是什么难事。不难,所以那两个姓侯斯的也想得到。她们会慢一步才想通吗?说不定不会。说不定她们已经上路去拿了。”
“对。”我说:“说不定已经上路了。”
“假设她们打算把照片藏起来,那我或许该要罢手,让她们拿去才对。”
“如果她们打算把照片藏起来,那我们就能拿它当作珍贵的武器,对付她们。”
桑森不说话。
我说:“还记得候补军官学校教你什么吗?面对所有敌人,不管是国内或国外的敌人,我们都要怎样?”
“我们在国会也有一样的誓词。”
“既然如此,你该让侯斯把照片藏起来吗?”
他安静了好一段时间。
最后打破了沉默。
“去吧。”他说:“抢在侯斯之前拿回照片。”
我没去。没那么快,没马上行动。我还有事情要想,有计划要拟。有逆境得克服。我没有装备;我穿着园艺用胶鞋和蓝色西装裤,我没有武器。这些对我来说都很不妙。我想在大半夜展开行动,穿上合适的黑衣、好穿的鞋子。带武器,越多越好。
衣服很容易打点。
武器就不太容易了。在纽约,你很难在短时间内帮自己打造一座军械库。若去远离市中心的几个区,或许会有几家店在柜台下方摆一些垃圾来卖,还卖得比行情价贵。在那几个区也会有店家卖二手车,只是挑剔的驾驶人都知道不要去找他们交易比较好。
真是个问题。
我看着桑森说:“你不能主动提供我什么援助对吗?”
他说:“不能。”
我看着史普林菲说:“我现在准备去找服饰店,打算买黑衣、黑裤、黑鞋,搭上黑色防风外套,尺寸大概会挑XXXL吧,松松垮垮的。你们觉得呢?”
史普林菲说:“我们不在乎,等你回来我们就不在这里了。”
我来到百老汇大道上的服饰店,之前我就是先在这里买了卡其色衬衫才去桑森的募款餐会。店开着,衣服品项相当多。除了鞋子、袜子,我需要的衣物都在这里买到了。黑色牛仔裤,黑色素面T恤,黑色拉链式防风外套,材质是棉,尺寸大大超过我的体型。我试穿过防风外套,穿起来的样子符合我的预期:手和肩膀的部分还算合身,正面松垮垮的,像是孕妇装。
太完美了。不过也要史普林菲听懂我的暗示才行。
我在换衣间换上所有衣服,然后将旧衣丢掉,付了店员五十九块美元。我听从她的建议,过三个路口来到鞋店,买了一双坚固的黑色系带鞋和一双黑袜,要价将近一百美元。我妈妈的声音在我脑海中浮现:穿这么贵的鞋,就要想办法保护它,别磨到了。我走出店外,用力踏了几下人行道,让鞋子更合脚。我还进药局买了没有牌子的白色四角裤。既然除了内裤以外的所有衣服都是新的,那就要新个彻底。
我启程走回旅馆。
才走三步,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