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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约定时间剩二十分钟时,我看到正在集结的纽约市警局反恐小组了。漂亮的调度。他们开着破旧、无标示的轿车和充公来的多功能休旅车,车身满是凹陷、刮痕。一辆没在载客的出租车停在十六街上的一家咖啡店外,有两个人走出后座,横越马路。我点到的人数是十六,而我没点到的人可能还有四、五个。如果我不知情,可能还会怀疑是哪间武术馆上课上到这个时间才放人。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年轻、健康、粗壮,动起来就像受过训练的运动员。他们都拿着运动用的包包,穿得很不合季节。有的穿洋基运动外套,有的穿暗色系防风外套(就像我身上这件),有的穿薄羊毛大衣,仿佛现在已经十一月了。我猜是为了掩盖穿在衣服下面的克维拉纤维背心,还有挂在脖子上的警徽。
没有人正眼看我,但我知道他们都看到我,也认出我了。他们在我周围聚集,几个人单独站着,另外一些人分成两人小组或三人小组,之后一起退回黑暗中,消失踪影。融进周遭环境之中了。有些人坐在长椅上,有些坐在建筑物门口,有些跑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
漂亮的调度。
离约定时间剩十分钟时,我相当乐观。
五分钟后又不乐观了。
因为联邦单位的人马也现身了。
有两台车停在联合广场西侧。黑色的Crown Victoria ,打过蜡,车身闪闪发亮。下车的人有八个。我感觉到纽约市警局的人骚动了起来,感觉到他们望着黑暗的另一头,还面面相觑,心想:他妈的,这些家伙怎么会在这?
纽约市警局对我有帮助,FBI和国防部就不会带给我什么好处了。
我瞄了甘地一眼,他完全没给我任何指示。
我再度拿出手机,按下绿色通话键叫出瑟瑞莎的号码。上一通电话就是打给她。再按一次按纽,呼出号码。她立刻就接起来了。
我说:“联邦的人在这。怎么会这样?”
“该死。”她说:“不是他们在监听我们的总机,就是我们的人想换好一点的工作。”
“今晚是谁优先办案?”
“他们,永远都是他们。你应该要立刻闪人。”
我阖起盖子,将电话放回口袋。走出Crown Victoria的那八个人走进暗处,广场安静了下来。我左方有个点亮的标语,上头有个字母出了问题,不断明灭,节奏很不稳定。我听到后方花圃的护根层中有老鼠在叫。
我开始等待。
两分钟,三分钟过了。
再过一分钟,便是约定的时间。
我感觉到右方远处有人在移动。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的心神不宁,黑暗中的孔洞。
我盯着那方向看,看见人影穿过暗处与微弱的光线。
七个人。
是好消息。现在来的人越多,代表我之后要处理的人越少。
这也让我觉得受宠若惊。
丽拉派了超过一半的人力,代表她觉得我难搞。
那七个人都是短小精悍的体型,散发出谨慎的气质。他们穿得都很像我:衣服是暗色系,又很宽松,里头可以藏武器。但他们不会对我开枪的。丽拉有求于我,这份需求对我来说就像是护甲。他们看到我了,在离我三十码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我静静坐着不动。
若事情照原来的剧本走,我应该会很轻松才对。他们靠近我,纽约市警局的人围上来,我离开去办自己的事。
但现在联邦的人也在场。对他们来说,能逮到我们所有人是最好,不然至少也要逮到我。我知道随身碟在哪,丽拉的人可不知道。
我静静坐着不动。
三十码之外的七个人散开行动了。其中两个人定在原地,靠我的右半边,另外两个快步走向我的左手边,准备绕到另一侧,另外三个人继续前进,准备绕到我的背后。
我站了起来。我右侧那两个人开始逼近,左边那两个人的包抄作战还进行到一半,我背后的三个人已经不见踪影了。我猜纽约市警局的人已经准备好了,联邦的人大概也是吧。
变量会很大。
我开始奔跑。
直直冲向正前方二十码处那个长得像亭子的地铁入口,下楼。
我听见许多双脚在背后踏出哒哒响,回音很大。来人很多,说不定有四十个,全都像听了吹笛人的笛声,陷入疯狂的追逐。
我进入铺瓷砖的走廊,接着来到地下广场。
这次没有人在拉小提琴,只有混浊的空气、酸腐的垃圾,还有一个老人拿着前端约一码宽的破旧扫帚在扫地。我从他身边经过,突然紧急煞车,新鞋底滑行了一小段。我改变方向,往R在线城方向的月台过去。我跳过十字转门,跑向月台,一路跑到尽头。
我止步。
转身。
我身后有三群人,一群追着一群。丽拉·侯斯的七个人在追我。他们发现我无路可逃,也停下了脚步,饿狼般的满足神情浮现在他们脸上,随后又做出一个无可避免的结论:太顺利了,不可能是真的。某些想法用任何语言表达都是一样显见的。他们突然转身,发现纽约市警局反恐小组在背后疾行。
而纽约市警局那票人的背后有四到八个联邦探员。
没有其他人在月台上,没有一般民众。
对面往下城的月台上有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样貌年轻。说不定喝醉了,又说不定比喝醉更糟。他盯着对面突然发生的骚动场面。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分。他看起来很茫,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目睹了什么。
场面看起来像是帮派起冲突,但其实是纽约市警局单方面使出快速又有效率的擒拿术。他们每个人都在奔跑,没有停下脚步。
他们挤向丽拉·侯斯的人马,拿着武器大喊,警徽也清楚可见。他们利用体型优势以及三比一的人数优势直接涌上前去。双方没有冲突,完全没有。他们将所有人都打趴在地,将手铐甩到对方手腕上,拖了就走。动作完全没有中断,不拖泥带水。也没做米兰达声明。只有最快的速度,最大的蛮横。完美的手法。他们真的是几秒钟后就走了,不夸张。脚步声回响着,最后死灭。车站又安静了下来。对面月台上的老兄还是盯着这里看,但突然间他的视野内只剩我一个人站在月台一端,还有四个探员站在离我三十英尺远的地方。双方之间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只有强烈的白光和未被占据的空间。
接下来将近一分钟,什么事都没发生。接着我发现下城月台上也出现了四个联邦探员,在我的正对面就定位。他们全都面露微笑,像是走了一步聪明的棋之后的反应。他们确实很聪明,让我横越铁轨的行动失去了意义。和我站在同一侧月台的探员挡在我和出口之间,我背后只有一道白色墙壁和隧道开口。
将军。
我静静站着,吸入污浊的地下空气,听着通风系统运作时发出的微弱轰轰声,还有远方列车的空隆空隆。
离我最近的探员从大衣下摆抽出一把枪。
向我靠了一步。
他说:“举起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