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活板门周围铅板的四个角被人拿毛毡槌敲成了圆弧状,没有锐角。我将戴手套那只手的指尖塞到铰链对面那头的铅板下方,用力一拉,结果什么也没发生。我决定认真了。两只手,八根手指头,屈膝,深呼吸。我闭上眼睛,不去想彼得·莫里纳,而是去想丽拉·侯斯确认喀布尔出租车司机没有脉搏后,对摄影镜头露出的丧心病狂式的微笑。

我猛拽活板门。

这个夜晚准备要落幕了,就从此时此地开始收尾。

我希望锁在门框上或门上的搭扣螺丝松脱,只要其中一边就好。然而两边都松脱了,挂锁和搭扣直接掉到下方十英尺的木头地板上,发出大鼓似的厚重巨响。低沉,还有回音,清晰可辨。紧接在后的是搭扣本身发出的叮叮咚咚,以及六根螺丝钉的细碎音节。

不妙。

非常不妙。

我将活板门掀开,蹲在屋顶上凝看、倾听下方的动静。

最初的一秒钟什么也没发生。

接着我听到四楼的某一道房门打开了。

我举起MP5瞄准。

接下来的一秒钟也没有任何状况。之后,一颗人头闪进了我的视野中,往楼梯上移动。黑色的头发,是男人,持枪。他看到地上的挂锁了。我看得出他的脑袋正在运转着:挂锁、地面、螺丝钉、直直落地。他往上瞄,让我看到了他的脸。是史普林菲那份清单上的第十一人。我头上的云朵被城市灯火照得很亮,所以我猜我的轮廓清晰可见。他犹豫了一下,但我没有。我从接近垂直的角度朝他头顶开枪,三连发,三个哒哒哒的短促闷响。他倒地了,先是手掌、四肢和鞋子发出一连串乒乒乓乓,最后被轰烂的头以及手中武器重重落地,咚,咚。我盯着楼梯看了整整一秒,之后才弯身穿过活板门,以脚先着地的方式掉落在那位老兄隔壁,这又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声响。

偷伦摸摸的时段已经结束了。

目前用了十一发子弹,还有十九发。击倒四个人,还有两个。

加上那两个姓侯斯的。

我口袋里的电话又开始震动。

现在不是时候啊,丽拉。

我拿走隔壁老兄的枪,打开左手边那间靠马路的房间,退到暗处。肩膀抵住墙壁,看着楼梯口。

没人上楼。

进入僵持状态了。

我刚刚从死者身上拿走的枪是Sig-SauerP220,上面装着一根粗粗的灭音器。瑞士枪,九毫米子弹,可拆式弹匣中可装填九发弹药。他用的弹药和我用的一样。我挖出子弹,放进口袋里,将空枪放到地板上。我迈开脚步,按照我在楼下公寓看到的空间配置移动。衣柜,厕所,厨房,起居室。我走到我认为是起居室正中央的地方,然后用力跺脚。她们的天花板等于是我的地板,我猜丽拉就在我正下方倾听着。我要惊吓她,唤起她的动物性思考模式,带给她最可怕的感受。

有什么东西在上面。

我再度跺脚。

有回应了。

回应的形式是一发射穿我右方三英尺处地板的子弹。它在地板上开了一个边缘破碎的洞,之后埋进我的上方的天花板,在空气中留下灰尘和烟硝。

没有枪声,她们每个人都有灭音器。

我对着敌人打出来的弹孔扣下扳机,还以颜色。以垂直的角度往下发射三连发子弹。接着,我退到她们厨房的上空。

用了十四发子弹,弹匣内还有十六发,我口袋内还有零散的九发子弹。

又有一发子弹射穿了七英尺外的地板,我开了一枪回去,她们又开一枪回来,我再开一枪回去,心想:她们差不多要掌握我的模式了。于是我溜到走廊上、楼梯口。

我发现她们果然认为我的射击是有节奏的。有个人打算上楼偷袭我,是史普林菲名单上的二号。他手中拿的又是一把Sig-SauerP22o ,上了灭音器。他先看到我,先发制人,但失手了。我没失手。我对着他的鼻梁扣下扳机,三连发子弹一路嵌上他的额头中央。血液和脑浆飞溅到他背后的墙上,而他自己滚回楼下,瑟缩成一团。

他的枪也跟着掉下去了。

我击发后的弹壳落在松木板上,叮当响。

用掉二十三发子弹了,弹匣内还有七发,外加口袋里的九发。

还有一个家伙在活动,加上那两个姓侯斯的。

我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了。

现在要讨价还价已经太迟了,丽拉。

我不管它。我想像她蹲伏在楼下,席薇拉娜在她身旁。我们双方之间还有最后一个枪手。她们会怎么运用他?她们不蠢,是悠久历史和强悍传统的继承人。两百年来,她们的民族一直在丘陵地带闪躲、迂回前进、故布疑阵。她们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不会再派人走楼梯上来了。派了也没用。她们会试着包抄我——派人走防火逃生梯上来。打电话让我分心,逃生梯上的枪手就可以隔着窗玻璃瞄准,朝我的背开枪。

她们什么时候会行动?

不是马上行动,就是隔很久才行动。没有中间的方案。不是出其不意的攻击,就是等我无聊到死才出动。

她们选择马上行动。

我口袋的手机开始震动了。

我退回左手边的房间,确认自己的视线角度。我看到铁梯往右升起,再往左折,所以他若从楼梯上来,我会看得见他的头,这很好,但我的角度不好。街道非常狭窄。九毫米子弹是手枪用子弹,一般认为它很适合都市作战。与步枪子弹相比,它打中目标后就不再前进的可能性比较高。亚音速飞行的子弹也比较没有穿透力。但没有人能保证子弹一定不会继续前进。马路对面有许多无辜的民众,有卧室窗户、熟睡的小孩。完全命中敌人的子弹还是可能会继续前进、打中他们,射击角度若大偏也可能打中他们,还有跳弹或物体碎片。完全没打中敌人的子弹一定会伤及无辜。

平民的伤亡等着我。

我溜到房间另一头,身体紧贴窗户下方,然后往外瞄。什么也没有。我伸手解开窗户的锁,试了试把手,发现窗户卡住了。我再往外瞄一次,还是没东西。我往后踏一步,抓住把手往上推。窗户动一下又卡住,动一下又卡住,最后一路冲到底,窗玻璃都被撞出一大条裂痕了。

我再度退到墙边,竖耳倾听。

听到橡胶鞋底敲在铁梯上的闷响了,节奏微弱而稳定。他爬得很快,但没有到奔跑的程度。我任他前进,让他一路爬上来,把头和肩膀探进房间,黑头发,黑皮肤,是史普林菲名单上的第十五号。我平贴着建筑物正面的那道墙。他瞄向左边,瞄向右边,接着看到我了。我扣下扳机,三连发子弹射出。他摆开头。

失手了。三连发中的第一发或第三发子弹或许打掉了他的耳朵,但他还活着,意识清楚,疯狂开火反击,然后躲回外面。我听到他落在铁制平台上的声音。

机不可失。

我爬出窗外跟了上去,发现他正在往下爬,脸朝向行进方向。他抵达四楼的高度,一个前滚翻后举起手枪,枪在他手中仿佛有一百磅重。我跟着他下楼,先前倾身体再扣下扳机,三发子弹一路嵌上他的脸中央。他的枪脱手飞了出去,在二楼外的逃生梯上摔得完全变形,就这样卡在人行道十英尺上空。

我深吸一口气。

吐气。

击倒六个人,另外七个已被逮捕,还有四个已经归国,两个在坐牢。

十九个手下全部收拾了。

四楼的窗户开着,窗帘也是拉开的。里头是个公寓,但不是处于半毁状态。丽拉·侯斯和席薇拉娜·侯斯一起站在小厨房吧台后方。

我用了二十九发子弹。

还剩一发。

脑海中再度浮现丽拉·侯斯的嗓音:你一定要留一颗子弹给自己备用,因为你绝对不会想被阿富汗人,尤其是阿富汗女人活捉。

我爬过窗台,进入房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