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灰烬 1

我写下这个故事,完全是因为一个朋友,在这次事件中,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题记


那是很冷的一天,后来还下了好大的雪。我们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很是偏远的山庄里,为的是一次难得的直接观测日环食的机会。

我们是一个很小的天文爱好者团体,虽然有些人很早就认识了,但由于平时各自工作忙碌,很少有这种组织活动一起参加的机会。这次活动的发起者是朱庇特,当然,这不是他的真实名字。我们这个天文爱好者团体中的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代号,分别是太阳系八大行星中除了地球之外的其他七大行星的名字。朱庇特,也就是木星,罗马神话中的众神之王,在太阳系八大行星之中,它也是质量和体积最大的。当然,朱庇特使用这个代号也是实至名归,因为他是我们几人中间最为活跃,也是最为有钱的。要知道,我们这次要去的这个山庄,就是他出资建造的。

我们这个团体中本来只有一位女性,所以她的代号就是维纳斯,罗马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可以说,维纳斯是我们这个团体中几乎所有男性都仰慕的人。她很美,就像爱神维纳斯一样,这丝毫不夸张,我们大家都为之倾倒。不过直到最近,我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心有所属,这个人就是朱庇特。虽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其他几位男性都感到很遗憾,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感觉,很快我们便坦然接受了这一事实,衷心地祝福他们了。

几人中和我关系最好的是萨杜恩,我和他很早之前就认识,但和我不一样的是,他很早就成家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孩子都已经上小学了。罗马神话中的农神萨杜恩,掌管播种和种植,教人耕种,培植果木,勤勤恳恳。而我所认识的这个萨杜恩,其实也相差不远,他为人老实,平时最喜欢的就是阅读各种科普杂志,再就是用他自己买的那个小型天文望远镜观测星象。另外,尤其需要指出的是,我这个朋友萨杜恩,他有一个儿子,因为他自己喜欢天文,所以他特别想让他的儿子也热爱这个。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儿子确实也是个小天文迷。但后来,这小子却跑去学其他的了,可把我的朋友给气坏了,据说他们好长一段时间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过。也许这就是农神萨杜恩的诅咒吧,农神萨杜恩也被他的儿子推翻了自己的王位。

我是一个推理小说作家,在这个团体中的代号是乌拉诺斯,意即天王星,希腊神话的天空之神,也是八大行星中唯一以希腊神话中的天神命名的行星。在古希腊神话中,农神克洛诺斯(罗马神话中的萨杜恩)是众神之主宙斯(罗马神话中的朱庇特)的父亲,而乌拉诺斯则是农神的父亲。这么说来我的辈分还是众人之中最高的,但说来惭愧,这并不是因为我本人的声望高,只是刚好我加入团体的时候,前面几大行星的代号已经被别人用了,仅此而已。

身边的朋友听到我是一个作家时,往往会竖起大拇指,也就是“哦,大作家啊”这样的意思。每当我听到这样的称呼时,都惭愧不已,虽说我的确出版了一些推理小说,但目前也仅能糊口而已。作家远非人们想象的那样,能实现生活独立并留有余资的总是少数那些运气好的家伙。很遗憾的是,我并非他们中的一员。我也是在为一本推理小说收集相关素材时,才刚好与萨杜恩认识的。

推理小说发展到今天,诡计什么的早已被上百年来的推理作家们写得差不多了,留给我们的仅仅是一些残羹冷炙。稍有不慎,便有撞梗甚而抄袭的嫌疑。为了能稍稍吸引一下在岸边苦苦觅食的读者们,我们不得不加入其他元素,才能将这些迷途的羔羊成功拖下水。我的策略就是,在推理小说的叙事中融入科幻背景,如果能一举赢得两个领域读者的赞赏,岂不美哉。以往的科幻推理作品中,不乏挂羊头卖狗肉者,也不乏欲二者得兼却一无所获者,所以要真正写出好的科幻推理作品,其实还是很难的。

说到这里,我的另一个朋友可能对此深表赞同。他在团体中的代号是水星墨丘利,罗马神话中专为众神传递信息的使者。他也是一个作家,只不过是一个纯正的科幻作家。与我这种半道出家只有半桶水的伪科幻作家不同,他一开始便是写科幻的,而且他的年纪也比我大很多,可以说他起码比我多写了二十几年的科幻。而他这个家伙也经常以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地敲打我,美其名曰前辈对晚辈的提携与关爱。所以,别看他外表稳重成熟,其实就是个为老不尊的老顽童。不过他科幻小说写得可真不赖,说实话,从他身上我的确学到了很多。

我们这个天文爱好者小团体中,我比较熟悉的就是这几位了,平时的活动也大都是我们参加。但这次的深山之行中,还有其他三位新的成员,分别是战神玛尔斯、海神涅普顿和冥神普鲁托。战神玛尔斯,火星的代名词,而与战神这火暴脾气完全不同的是,这位代号玛尔斯的新成员却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虽然他确实有一身堪比大力神的壮硕肌肉。从他可以取得代表火星的玛尔斯这一代号来看,他加入我们这个团体应该很早,但我之前一次都没有见过他。后来我问了更早加入进来的墨丘利才知道,这个玛尔斯是朱庇特邀请参加的,也只有朱庇特才比较了解他,其他人貌似都不是很熟悉。

另外两位,海神涅普顿和冥神普鲁托,现实生活中其实是一对姐弟。这位姐姐我之前见过,最近才加入了我们这个团体,大概也就二十岁的样子,在这之前,她也参加过一次我们的活动。人长得漂亮,也特别会打扮,可却不是我喜欢的那种,这可能也是因为她那个爱张扬的外向性格所导致的吧。她说话也经常毫无顾忌,说是毒舌可能有些过了,不过言辞犀利倒是比较中肯。我们中可能也就维纳斯和她关系比较好吧,毕竟同为女性,上次的活动中,她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一起,亲近的程度甚至让朱庇特都有些无可奈何。

普鲁托虽然有个冥神的代号,却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和他姐姐不一样,他是一个十分腼腆的孩子。虽然他小小年纪,却从小就对天文有着强烈的兴趣,这次的活动计划中本来是没有他的,他原来也不是我们的成员。当他姐姐将我们这个活动的消息带给他的时候,他几乎疯了一样地央求姐姐带他一起去。我们一开始也很为难,毕竟他年纪这么小,安全问题也是很重要的。不过萨杜恩却保持着乐观的看法,觉得让他去也没什么,毕竟这么多大人在,谁都可以照顾。我知道这与萨杜恩对自己儿子失望,从而将希望寄托在其他孩子身上有关,但他说得也不无道理。最后拍板的当然是这次活动的发起人朱庇特,当普鲁托听到他可以一起来的时候,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按他姐姐的描述是这样的。不过由于我们其他人已经将太阳系八大行星中除地球外的其他行星代号瓜分干净,因此只能给他一个曾经九大行星之一的冥王星普鲁托的代号——普鲁托同时也是迪士尼动画中一条可爱的狗的名字,这么说来倒也还挺合适的。

我们本来打算各自开车去,但出发的前几天雨雪纷飞,可以预想的是山路必然十分崎岖,如果真的弄成一整个车队的话,恐怕也不太妥当。况且涅普顿才刚刚在大学拿到驾照,让这样一位新手驾车行驶在如此泥泞的山路中,安全问题更得不到保证。最终在大家的商量下,决定由朱庇特驾驶一辆小型客车,将我们一齐带到位于深山之中的山庄去。对于朱庇特而言,弄来这么一辆小型客车还是轻而易举的。况且为了观测日食,我们还携带了很多必要的摄影器材,这样一辆小型客车,也完全够用了。不过有些遗憾的是,朱庇特的那辆最新款玛莎拉蒂GT MC Stradale我就不能得见了,这让同为车迷的我萎靡不振了好几天。

虽然事先做了很多安排,但毕竟天有不测风云,这连绵的阴雨天气也不知何时才会停止,要是观测那天也是这种天气可就糟糕了。在准备如此充分的条件下观测日食的机会可不是很多的。为了这次观测,我们可是把全部的身家都带上了。尤其是朱庇特,为了观测这次日食,有钱任性的他甚至特地买了一台全新的小型天文望远镜,光是镜头的价格就是我们普通人所难以企及的,对此我们其他几位只剩叹气的份儿了。

不过巧合的是,发生日食的那天刚好是我们中某个人的生日——不是别人,正是让我们所有人都着迷的女神维纳斯。我心里想的是,会不会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朱庇特这次才会这么重视,甚至不惜花费大代价,造了这一整座山庄。而且,整件事我们一开始都是被蒙在鼓里的。发生日食之前的那段时间朱庇特经常缺席我们的聚会活动,现在想来,原来那段时间他都在忙着建造这个秘密山庄。直到朱庇特向我们公布观测日食的整个计划时,这个山庄才第一次为我们所知。日月山庄,这是它的名字。

不过,整个山庄的建筑风格却与其名称颇为不符,这点从我们刚开始进入山庄的那一刻就发觉了。整个山庄最为明显的就是那座漆黑甚至有些诡异的壳状建筑,通过一种独特的设计,整个建筑的外表面竟看不出一丝缝隙,透露出浓浓的神秘气息。刚开始连门都找不到,在我们吃惊了足足好几分钟之后,建造这座馆的人——这里的主人朱庇特——才站了出来,给我们介绍了他是如何设计这座馆,这座馆又是如何巧夺天工的,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直到我耳朵快起茧子了,他才停了下来。不过不用他讲,我也知道,这座馆确实足够优秀,配得上巧夺天工这个通常只在描述完全没有缺点的事物时才会用的稀有之词。这也让我对接下来几天在这座馆里的体验充满好奇,我实在想看看,这座馆究竟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没让人失望的是,我们进去没多久,第一件值得称赞的事就来了。整座馆其实是一个环状结构,共分两层,不过目前装修好的仅有第一层。这第一层共有十二个房间,依次以十二星座命名。

十二星座最早起源于古巴比伦时期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那里的牧羊人观察星空,借由想象,将较亮的星星相互连接,便形成了以各种动物、用具甚至他们所信仰的神为基础的星座的概念。两千多年前希腊的天文学家希巴克斯为标示太阳在黄道上运行的位置,就将黄道带分成十二个区段,以春分点为零度,自春分点算起,每隔三十度为一宫,并以当时各宫内所包含的主要星座来命名,依次为白羊、金牛、双子、巨蟹、狮子、处女、天秤、天蝎、射手、摩羯、水瓶、双鱼等宫,称之为黄道十二宫,总计为十二个星群。


图2 日馆一层房间示意图

这种房间格局的设计,我很喜欢。

其实不光是我,我们这个天文爱好者团体中的哪个人不是星座迷,这种以星座命名房间的设计得到了我们的一致好评。最后房间的分配,也是依据我们各自的星座来进行的。我、萨杜恩、墨丘利、玛尔斯以及涅普顿、普鲁托两姐弟分别被分配在了摩羯、射手、天蝎、双鱼、天秤以及处女座。唯一有些问题的,就是朱庇特和维纳斯这对恋人了,他们的生日相差不多,星座都是双子座。当然,反正他们是恋人,让他们住在一个房间,倒也不是不妥。我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朱庇特这家伙一早就安排好的。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朱庇特倒也没趁机占这个便宜。原来他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便事先将二楼对应于双子座的房间也给装修好了。虽然要赶在大家入住之前将整个二楼装修好有点困难,但仅装修一个房间还是可以的。于是最后的结果是,仅有维纳斯住在了二层,也就是朱庇特房间的正上方。不过鉴于二层还没有完全装修好,按照朱庇特的说法是,里面杂乱无章乌烟瘴气,因此通往二层的楼梯也被暂时封闭了。但毕竟维纳斯是要住在上面这一层的,正当我们为此发愁的时候,朱庇特哈哈大笑了起来,因为他早有安排了。

实际上,除了门口那个直接从一层通往二层的楼梯,这里相同星座的上下两层房间都是有连通的。比如一二层的两个双子座房间,在一层的天花板也就是二层的地板上其实有一道隔扇,通过位于一层房间里的一个小型木梯,完全可以进入二层正上方的那个双子座房间。虽然我不知道朱庇特这样安排的用意何在,但这至少解决了我们目前所遇到的困难。

在安排好一切之后,我们每个人都进入了自己的房间。那天我记得大家都睡得很早,也许是因为对即将出现的日环食感到激动的缘故,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直到凌晨四五点才好不容易入睡。这里的窗户很高,通过窗户我只能看到夜晚的天空,很多星斗闪亮。

入睡后我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硕大的蝎子追着我,它那弯弯的尾钩发出冰冷的寒光。我躲在一个山洞里,蜷曲着,瑟瑟发抖了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