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雾 5
依松永的说明,这天派驻各政府机构的记者俱乐部之同事纷纷传回各种报告,都是对该篇报导的反应!
某一政府机构里,首长问在走廊碰上的《中央日报》记者,所谓O.医疗中心到底在哪里?
另外,大臣举行惯例的记者招待会后,秘书官叫住《中央日报》记者,询及《中央日报》是否打算报导卖淫专题。
连派驻外务省的政治版部门记者高原都被土肥原政务次官问及:“那是你写的吗?”
“不!为什么?”
“因为你曾经提过这件事……”土肥原轻咳几声,未再继续说下去。
但由此可知他也是大宫壮年病医疗中心的会员!因为松永所写的报导中未使用“高级女侍应生”这个名词,只以“让年轻特别护士卖淫”来表现,所以看了这篇报导会马上想起高原曾来采访有关高级女侍应生之事,表示其对何谓高级女侍应生非常清楚。
这些反应给了松永很大的鼓舞,可以推定大臣、秘书官、某政府机构首长等人,都和大宫壮年病医疗中心有某种关联。
“看这种情形,是必须彻底调查了,如果派人在那家医院前面监视,跟踪高级女侍应生,必须查明会员中的什么人,再由此突破,列出详细的会员名册,不久,应该也能查出宴会的地点……”松永抽出一支香烟,在桌上不停敲着,热切地说。
两日后,上午,我正在办公室阅读杂志,编辑部主任派工友来,说是有客人在第一会客室,希望我陪同见面。
我想不出编辑部主任和我必须一起会见的客人是谁,但,仍旧前往第一会客室。
第一会客室是约莫10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我一进入,里面的四个人都转脸望向我——编辑部主任蓧原、社会版部门的松永和中根,以及另一位我未曾谋面的男人。
此人身材不高,年约50岁,戴着淡色墨镜,正在说着话。
“对不起……”蓧原说:“我帮你们介绍。这位是敝社评论委员稗田先生,这位是医学博士大宫龙二郎医师,持有内阁情报室的介绍函。”
我轻轻点头和对方打招呼。从在场之人及医学博士大宫龙二郎之名来看,已能想象此人即是“大宫壮年病医疗中心”的大宫。
依曾见过大宫一面的松永之言,他是位相当阴险的人物,但,蓧原介绍过后,他刻意摘下墨镜向我打招呼,而且唇际浮现笑意。而那种笑容予我一种非常勉强挤出的印象,左右眼窝下皆出现奇妙的皱纹,肌肉的跳动更显得“很勉强”。
“最主要是……”打过招呼,他立刻戴回墨镜,进入话题。“你们对敝医疗中心进行各种调查,那是无所谓,不过,希望在发布消息时能多加斟酌。”
“可是,那是我们的自由吧!”松永回答。“报纸需要报导国民应知之事,也有其权利……”
“没错,国民确实有知道事实的权利,但是,也会有下述的情形出现吧?国民或许该知道,也应该让他们知道,但是,让他们知道的报导内容也会被其他国家知道。”
“你的意思是,日本上流阶级的腐败状态若被深入报导,会在外国之前蒙羞?”
“不,我不是指上流阶级的腐败,若有那样的事实,据实报导也无所谓,可以毫不顾虑。但,我认为所谓的国家机密,或是类似之事,报纸不该公开报导,这应该也是世界各国的报业常识吧!从商业主义的观点分析,若因报导某一专题而导致外交交涉困难,会如何呢?难道不能认为该报纸的行为违反国民利益?”
依谈话内容,似是大宫只身来到编辑部主任办公室,要求不再报导医疗中心之事,至于所谓的内阁情报室之介绍函,只要运用其会员,很容易可得手。
“你的话太过于抽象了。”我说。“所谓国家机密或类似之事,究竟指的是什么?能否稍具体说明……”
“不错。”松永立刻接腔。“就算拿出内阁情报室的名义,我们也不会在乎,至少,他们做此种要求本身已经僭越职权。”
“你太年轻了。”大宫说着,不停晃动翘起的双腿,故作讶异表情,同时望向蓧原,似寻求其同意。
但,蓧原转过脸,自顾自抽烟,一副保持中立、不偏向大宫也不支持松永的态度。
“那么,我举一个实例好了。某业界自去年开始朝东南亚发展,但却极不顺利。业者判断是因和欧美各国竞争时,对方政府或当地大使馆、领事馆皆尽全力配合,而日本政府并未能在背后支持,所以向政府哭诉‘请帮忙想个办法吧!照这样下去,日本的业者将被全盘封杀于东南亚’。但,政府无法提供业者所希望的援助,亦即,无法像对方政府般提供贷款给业者。
“所以,负责业务的政府部门征询各业者的结果,发现某国在该业界之所以独霸一方,乃是因其驻日大使馆掌握日本业者的最高机密,但,某国大使馆为何能掌握机密?日本业界中有什么人在背叛?却无从得知。”大宫或许说到兴起,满脸通红。我经常获邀担任高校辩论比赛的评审,像大宫这样神态的高校学生非常多,那是一种自我陶醉、毫不瞻前顾后的态度。
“所以,让大使馆有关人员、战时曾担任情报军官的枢要人物进入医疗中心,但,并非强迫软禁,而是像蜜蜂知道有甜蜂蜜时立刻趋之若鹜般予以引诱。毕竟,只要谈及与性有关的秘密话题,总会令人兴起自己也希望亲身体验的心理,是不是呢?稗田先生。”
大概他从久米那里听说过我的事吧!不必说,我能明白他话中之意。
大宫只说大使馆的枢要人物,并未明言是大使,但,认为是指尼迪伦应该没错!
“该人物听人说及此事,产生想住院之心理。这一天终于来临了,他住进病房,接受约10天的全身精密检查。这段期间当然禁止和外客见面,我从医学方面说明必须如此做的理由。但……我说,住进这里之人在社会上皆是非常活跃的人物,所以不希望影响其日常生活,因此各种病房皆备有两支电话,一支是必须透过医疗中心的总机,另一支则可直通外面,而且这支电话的号码也未登刊于电话号码簿上。
“为何会有两支电话,是因为某公司董事长对透过总机的电话感到不安,为了令他安心才加装这支秘密电话。本来,我身为医师,只要病患信任我,并无此种必要,但是,顾及病患的方便,还是装设了……”该大使馆人物完全放心,也对病房的电话毫无怀疑,在两周之内,从外面打来好几通透过总机的电话,但他一问对方的电话号码后,马上要对方重拨自己病房内的另一支电话号码。
“反正,只要是人,不管何等谨慎行事,一定会有盲点。而,病房中的电话皆装有窃听器,也能予以录音,所以在这十多天内,提供他情报的日本人是谁?和他较亲近之人物是哪些,我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似此,已经完全达到目的。
“不久,他请假回国。于是我们估计好适当时机,将他因和日本女性发生丑闻而被调回国之情报提供给欧洲的报纸,结果,他没有再回到日本。
“这只是其中一个实例而已,但,各位想必由此也知道内阁情报室和各政府机构重视我的医疗中心之理由了吧?我来此就是想向各位说明此事。”大宫站起身:“那么,各位想必很忙,我先告辞。”
“请等一等!还有很多事……”松永也站起身。
但,蓧原制止他。“算了吧!”
松永仍很不服气,但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大宫离去。
“主任,你觉得呢?”大宫的身影才消失,松永问。
“觉得什么?”蓧原搔着满头白发,笑着问。
“刚刚的内容呀!你不会认为是真的吧?政府居然会利用卖淫医院……如果那是事实,可就是头条新闻了。”
“新闻?那你加以报导呀!”蓧原笑了。
“什么?”
“怎样?你做不到吧!你说是卖淫医院,但,从法律上来说,似乎并不是……何况,其他方面也有很多人向我关照此事。”
“这么说,主任,在内阁情报室和各政府机构出面时,报导的自由将……”
“我没有这样说!只要能实际证明,不会受任何方面的指责,报导出来并无所谓,同时,这也是报纸的义务。但,报导一项事情必须负责,而刚才大宫所说的话,并不能算具体资料……”
“可是,是他亲口这样说的……”
“亲口?那毫无用处,事后他一定会否认。届时你看好了,《中央日报》将无后路可退。”
“我懂了,你是叫我别再报导这件事?”
“不,你可以尽量写。但是,我们并非明治时代的报纸,不能因捕风捉影就任意报导。”蓧原瞥了我一眼,意思是要我好好劝松永和中根,然后,双手插进西装口袋,走出房门。
“可恶!”中根恨恨说。“反正,报纸是不能太高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