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省吾的房间在二楼,却不和近内的工作室使用同一道楼梯。
由于近内的工作时间大多从半夜到天亮,因此他在设计这栋房子时,特别请设计师为书房做一道独立楼梯。书房下楼后直通会客室,会客室的功能主要是让编辑在此等待近内完成稿子。
虽说是为了工作而做的空间规划,这么一来近内与家人的互动也自然减少。就算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经常动辄一个月见不到儿子,而近内也一直认为这样也好。
近内到了走廊爬上楼梯,来到位于最内侧的房门口,稍微犹豫了一下。他本来打算敲门,举起了手又随即放下。
“省吾。”
他对着房里轻轻喊了一声,没有回应。隔着门的另一头的人似乎突然停止了动作,之后就听不见任何声音。
“省吾,是我。”
近内又叫了一声。
房里传来喀沙喀沙的声音。近内伸手握住门把。
“我进去罗。”
他开了一道小缝。因为想让省五口有些缓冲时间,他停下了手。
我到底在怕什么……近内在心里喃喃自语。算了,他甩掉先前的情绪,缓缓推开房门。
杂乱的地板,是首先映入近内眼帘的景象。脱下后乱丢的衣服、内衣裤、杂志、看不出原先用途的破烂包装纸、录音带、唱片封套、可乐空罐……杂物随意堆放。
省吾躺在床上,以棉被蒙着头,从被窝隆起的形状看来,他好像背对着近内。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他边问着,一边看向房间正面的书桌。正如喜子说的,桌上放着一台个人电脑。其他像是吉他、收录音机、个人音响、金属球棒和手套、模型枪、冲浪板,丢得房间到处都是。
和自己的童年相比,省吾拥有的物品豪华得吓人。然而虽然丰富,却没让人有什么特别感觉。
近内还记得自己那只得来不易的棒球手套,他几乎每天擦拭,稍有损伤就自己修补,当成心肝宝贝似地爱惜不已。反观省吾的手套,看来没用过几次,上面还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这该说是不执着身外之物吗?
话说回来,房间却又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物品。近内虽然不认为这是好事,却也无法说这有什么不对。儿子的房间让他有股压迫感。
他敞开门走进房间里,前进时一边以脚尖将牛仔裤、录音带移到一旁。他望着书桌上的电脑,电脑构造看来就像在电视机前装上一个键盘。旁边的收录音机则以红、黑两色电线连接着电脑。
“你居然有这么高级的东西啊。”
他对着窝在被子里的省吾说:“这要怎么操作?可以玩电动游戏吗?”
他看着床铺,省吾连动也没动。
“原来你会操作这种玩意儿,我之前也想试着玩玩看,能不能教我?”
近内边说边想着为什么老子得说这些蠢话?有必要讨好小孩吗?但他却又继续往下说,因为想不到其他话题。
“上面有好多按键哪。该怎么操作?这可以玩小蜜蜂之类的电动吧?”
“你出去啦。”
“咦?”近内转过头看着床上。
被窝蠢动了几下。
“这种时间就窝在被子里,你身体不舒服吗?”
“出去!”
“你妈很担心你。其实不想吃的话,少吃个一两餐也不会怎么样,但你妈那么操心,怪可怜的。”
“你很罗唆耶!不是叫你出去了吗!”
省吾在被窝里挺直了身体,对近内大喊。
近内将书桌前的椅子转向床铺,坐了下来。
“省吾,要不要和我聊聊?这阵子我工作忙,咱们父子也没什么机会说到话,好久没出去吃点好吃的,顺便聊……”
话还没说完棉被突然掀开,省吾翻身下床。
他的模样让近内吓了一跳。
他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腹部、胸口、背上、双手、双脚,全身上下都是瘀青。
“怎么搞的?你身上……”
省吾像是要推开起身靠近他的近内似地穿起衣服。穿上牛仔裤后,再从头上套件橘色T恤。
“发生什么事了?让我看看。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瘀青?”
省吾不发一语,推开近内伸出的手。他披了一件胸前以金线绣着“MB”类似球队名称样式的运动夹克,对着墙上的镜子拢了拢头发。
“你这阵子是怎么搞的?今天你老师打电话来家里说你跷课。你去了哪里?”
“钱。”
“什么?”
省吾向近内伸出一只手。
“给我钱啦。”
近内皱起眉头。
“你要钱做什么?”
“哼。”省吾将手抽回来,二话不说就要走出房间。
“喂,等等。你为什么要钱?我不是不给你,但你要这些钱做什么?”
“免了,王八蛋。”
趁省吾要往外走时,近内按住他肩膀。
“等等,你要去哪里?”
省吾像是要甩开近内的手似地耸起了肩膀,手肘差点打中近内胸前,令他不由得退后了几步。
“去哪里又怎样,跟你无关。”
“什么?你居然这样跟爸爸讲话……”
“都说了跟你无关!放开我!”
话一说完,近内同时被用力推倒在地,腰部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痛得整张脸皱成一国,而省吾却只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后迳自走出房间。
近内听见冲下楼梯的脚步声,接着是“省吾!”喜子叫儿子的声音。
近内一屁股坐在省吾房间的地板上,动也不动。比起腰痛,儿子那句“跟你无关”让他更受打击。
“老公!省吾他……”
喜子大声嚷嚷地上到二楼,一看到坐在房间门口地板上的近内,惊讶地睁大双眼。
“老公……”
喜子飞奔过来想扶起丈夫,近内却虚弱地推开她。
“没事。”
“可是……”喜子一脸担忧,近内对她摇摇头,慢慢站起来。
“他跑出去了?”
喜子像是吞了口口水似地点了下头。
“都已经七点多了,这么晚还出门……”
“别理他。”
近内的口吻带着怒气。他到了走廊上,再回头看看省吾的房间,掀开的被子滑落在床下。
“说什么别理他,这可是……”
“别理他,随他去。”
近内重复一次,下了楼梯后直接往工作室走。
“老公,晚餐呢?”
“待会儿再吃。”
他走进会客室,上了通往书房的楼梯。省吾全身上下的瘀青,清晰地烙印在近内眼底。
那天晚上,省吾第一次彻夜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