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 39
约翰·雷布思做了他必须做的事——去喝了四十八小时的酒。
这在爱丁堡并不难。尽管现在是冬天,无法享受夏天延长的营业时间,但如果把握得当,你可以不停地喝。这完全取决于有超时营业执照的饭店、赌场和早间开放的酒吧间的轮换营业。当然,你可以一直在家里喝,但那和酒吧不一样。当听你说话的只有你自己辛酸的影子,你是很难找到买醉的感觉的。
雷布思不担心落下的工作。他以前也做过同样的事,在拼命努力后案件还是失败了的时候。上级会怂恿他这样做,甚至可能会凑钱分担他的开销。他可能在路边的酒吧给法梅尔打过电话,也许法梅尔提到过艾伦·甘纳同意了什么事情。不过很难说清楚,很难记得。
更难忘记。
他睡了一小时,然后惊醒了两分钟。他想起了他宁可忘记的事。
第一天快结束的时候,他去了洛锡安路上的一家酒吧,看到梅齐和特蕾莎玩得很开心。她们坐在一张桌旁,雷布思在吧台。有几对男人上前跟她们搭讪,但没有效果。梅齐看见了雷布思,她站了起来,朝他挥手。
“我发现哀悼期已经结束了。”雷布思说。
她笑了:“啊,小沙格没有意见。”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的眼睛半睁着,眼皮耷拉下来。“你看,”她说,“我想要的不是他,是特蕾莎。”她给自己点了根烟,用镶着玛瑙和金子的打火机,“他喝醉那天来看我,告诉我他想干什么。他给了我这个打火机。也许他想寻求同情,或者找个人陪他说话。愚蠢的浑蛋:他的所作所为正中我下怀。我想要特蕾莎。我爱她,真的爱她。”
雷布思想起了她之前说的事,是关于小沙格的:“他所做的是值得的。”他现在意识到她这样说不是报复,她的意思是他所做的值得别人付给他的酬劳。她把他送进了监狱,而他仍然会回来找她,讲他的故事……
“是强奸吗?”雷布思问。
她耸耸肩:“不全是。”
他吸了一口烟:“你尖叫了吗?”
这时她大笑起来:“邻居们以为我叫了。他们希望自己听到了,否则就没有内疚感。我们苏格兰人需要很多内疚感,不是吗?它支撑着我们的生活。”
然后她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又站回去注视着他,最后她回到特蕾莎·麦克奈利坐着等她的地方。
她关于内疚感的说法是对的,他想。但是还不止这些——邻居们当时没有做任何事情,那是典型的爱丁堡人。人们宁愿不知道,尽管什么事情也没有——他们不想被告知他们的身体或者国家正在由于癌症而腐烂,但是也不想被告知没有这回事。最后,他们就坐在那儿,陷入死局;而查特斯和伊恩·亨特爵士这样的人开始了另一个全新的游戏。
第二天中午和前一天的天气一样糟糕,污浊的空气中弥漫着尼古丁和威士忌。带着他想借酒消除的宿醉,他见到了柯丝蒂·肯尼迪,也许是在雷斯大道的中间,或者在伊丝特路的顶端。她比他矮,但想要在他耳边说什么。她并不需要踮起脚尖——他的身体已经被沉重的头颅和肩膀压弯了。
“你应该站直一点,”她告诉他,“自我毁灭并不是办法。”
他后来才想起了她这几句话,那时他已经坐在达里路一个酒吧的长凳上。气氛和环境都像极了抵押货品的仓库。他刚才一直在和一个瘦瘦的老人说话,那个喜欢美国历史的人。雷布思已经开始给他讲和霍普朗·卡西迪关系不大的历史,那个人慢慢地移动到了酒吧的另一边。系着苏格兰方格花纹鞋带的男人警惕地站在他戴着耳环的老婆莫拉格跟前。当他进来的时候,雷布思站着和他们喝了一两杯酒。
几个年轻的土耳其人在玩撞球,雷布思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到他们的游戏上,可是却发现自己哈欠连天。
“没让你打起精神,是不是,老兄?”其中一个玩撞球的人大叫道。
“别管他,”酒吧女招待对他们说,“他是警察。”
“他什么都是,他就是这样。一个普通人。”
然后他想起了柯丝蒂的话。你应该站直一点,自我毁灭并不是办法。唉,这要看是什么问题。站直一点……直一点。有人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试图转过头去看。
“终于找到你了。”
“萨米?”
“一个叫柯丝蒂的人给我打了电话。她说她不放心。”
“我没事。我什么事也没有。”
“你很糟。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的系统,这就是发生的事。你是对的,萨米。我过去也知道你是对的,可我总说你错了。”
她朝他微笑着:“其实你也没有说错。我不应该帮德伍德·查特斯把那封信偷带出来。”
“不用担心那个。炸鱼的格里什么也没说。没别的东西,我们会拿信用卡当证据将他定罪。审判时不会提到查特斯,你不会被牵扯进去。”
“但是我已经牵扯进去了。”
雷布思摇摇头:“管好自己的嘴就行了,像其他人那样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就是因为这个?”
雷布思伸直了背。他不想让萨米看到他这样——他刚刚产生了这种想法。
“你看,”他说,“你能不能隐瞒就看你和你的良知了。这就是我说的。”他站了起来,“我去洗个脸。”
他去了盥洗室。他不想让别的人进来,就用纸巾塞住了门,把头伸进凉水水龙头下。他在洗手池里把自己弄湿,再擦干,然后把门打开,又再次走回到吧台。
“感觉好点了吗?”萨米问他。
“恢复了百分之九十五。”雷布思告诉她,把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手中。
他可以去谁那里呢?
检察长那里?几乎不可能:他大概和亨特一起在打野鸡。他就是系统的基础,而基础会被人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警察局长那里?可是他就要退休了,不想有任何事情给他在职的最后阶段抹黑。也许是媒体。玛丽·亨德森?这是年度大新闻,唯一的问题就是缺少证据。它听起来会变成一个怨恨的警察试图对抗……唉,所有人。
他花了些时间在家里泡澡。萨米给他喝了两升橘子汁,抽了将近一包不含尼古丁的香烟。
“我无法忘记我做过的事。”她静静地告诉他。
“也许你从我的基因里遗传了内疚。”他告诉她。
萨米回到佩兴斯那里之后,雷布思给吉尔·坦普勒打了电话。他说他需要建议。他们约好在她的健身俱乐部见面。她预约过桑拿和按摩,之后他们可以去酒吧谈谈。
安静的新镇大街上,酒吧里一楼靠窗户的位置可以看到不错的风景。雷布思周围坐着的人都很健康,有褐色的皮肤,面带自信,微笑时露出一口好牙。他知道他坐在这里就像一个恋童癖坐在教室里。他扔掉了自己去酒吧时穿的那一身衣服,直接扔棹了。现在穿的是他去伊恩爵士家穿的衣服。
吉尔进来了,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走向吧台点了无酒精的饮料。当她走向他的时候,她的皮肤在发光。“你看上去好像不舒服。”她说。
“你还没看到我早些时候的样子呢。”
她从她的杯子里拿出一片橘子,吮吸着:“有什么神秘的事?”
他把事情全部告诉了她。她听到一半时就感觉不舒服了,表情逐渐变得茫然。
“我还要一杯橘子汁,如果你埋单的话。”他讲完以后,她这样说。
她需要时间去思考,所以雷布思没有催服务员。但是当他又回到桌前,她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看到了吧,吉尔,我所需要的就是一张搜查令,这样我就可以进入甘纳家找到文件和磁带。我们可以从太平绅士那里拿到搜查令——还有够多的议员能挑选。”
她的脸色暗了下来。“为什么找我?”她说。
“为什么不?”
“你认为我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你认为人们会忘记我是帮助你的人吗?”
“看在耶稣的分上,吉尔。”
她的语气缓和了下来,盯着她的饮料:“抱歉我让你失望了,约翰。”
“要是他们想,就让他们折磨我吧。”
她注视着他:“他们不想。你不知道?看起来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你要被提升为总督察了。加拉希尔斯那儿有个空缺,是副局长发给总警司的。”她微笑着,“你想要搜查令搜他的房子,他却忙着提拔你。法庭上会怎么看?”
“是真的。”沃森警司证实了。
雷布思在法梅尔的办公室里,但是没有坐下。他不能坐,甚至不能轻松地站着。
“我不要,我不会接受的。这是允许的,不是吗?”
法梅尔做出了痛苦的表情:“如果你拒绝了,谁都不会忘记这次的怠慢。你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我不介意怠慢艾伦·甘纳。”
“约翰,甘纳没有推荐提拔你,是我。”
“什么?”
“几个月前的事。”
“是你?”
“是的。”
“天哪,真是天大的巧合,甘纳一直到现在才作决定。加里希尔斯是谁的主意?”
“那儿碰巧有个空缺。”
“它碰巧是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我很理解他们需要一个总督察,那里有农民的家族仇恨和周末晚上的斗殴。”
“有时候在生活中,约翰,要对自己放松一点,帮自己一个忙。停止敲打自己,别把自己当做救世军的小军鼓。只要你……”法梅尔耸耸肩。
“鼓不会敲打自己的。”雷布思说。他注视着法梅尔的电脑,不打算再听下去。他开始微笑,看着法梅尔。“好的,”他说,“告诉甘纳我会接受的。”
“好。”
但是法梅尔没有预期中那样高兴。有事情在发生,而他弄不清是什么事情。这是雷布思的典型风格,让他觉得赢了也只是个平局,平局就意味着失败。
“还有,约翰,”他说,一边站了起来,伸出他的手,“祝贺你。”
雷布思看着他的手但是没有迎上去:“我没有说我接受提升,长官,我只是说告诉甘纳我接受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法梅尔的办公室。
又轮到弗劳尔值夜班。
雷布思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弗劳尔是怎么换到这么多夜班的。也许他在夜间更容易发现麻烦事。当雷布思大步走向对手的桌子时,他看上去就像个大麻烦。他拉来一把椅子,跨坐在上面。
“最近有没有放火?”
弗劳尔仅以冷笑回应。
“对你有点好处。”雷布思继续说。
“什么?”
“我不是指在垃圾桶里放火。我的意思是让副局长这样利用你的人,把麦克奈利和查特斯关在一个牢房是谁的主意?”
“跟你有什么关系?”
“告诉我。”雷布思递给弗劳尔一支烟。弗劳尔小心翼翼地接过,但还是把它放在了一边。
“嗯,”他说,“是副局长的主意。”
“我也这样想。你照做了。我是说,谁不会那样做呢?它意味着副局长欠你一个人情——这很方便。但是它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副局长有个不为人知的计划。他想利用你的人确认查特斯没有乱说话,因为外面的人着急了。查特斯在袒护着某些人,比如帕诺科技的领导者,和苏格兰政府办公室的常务官。可是一位地方议员插手了。最后,他打算跟查特斯谈谈——也许他已经谈过了。这让一些人担心了,他们需要知道自己有多安全。结果发现,查特斯知道了议员的事并且付钱给麦克奈利让他去威胁他。”
“胡扯。”
“是吗?不过没关系。”雷布思吸着烟。他要让弗劳尔陷入沉思,不过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几个星期。“告诉我,”他说,“你的朋友副局长,他甚至不能帮你接劳德戴尔的班。难道那不能让你有想法吗?”
“太快了。会引起怀疑的。”
雷布思大笑起来,这让弗劳尔更加窘困:“他是这样告诉你的吗?”
“不关你的事。”
“那么,漂亮的小伙子,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副局长刚把我提升为总警督。”
“去死吧。”
雷布思耸了耸肩。弗劳尔拿起雷布思给他的烟点着了,然后给法梅尔家打了电话。他们火爆地交谈了一阵,弗劳尔把他在职期间——比雷布思多三年——做过的所有事情,甚至他所做的慈善工作都一一列举了出来。当他最终放下电话时,他在发抖。
“知道你现在该给谁打电话吗?”雷布思给他建议,“你的伙伴艾伦·甘纳,问他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你。知道他怎么说吗?哦,也许他不会这样说,但这是事实:他提拔我是因为我对他是个威胁。给我正常的降级太危险了,相反他就来贿赂我。他把你忘在脑后是因为他有资格忽略你。这是简单的事实。”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弗劳尔压低声音说。
“相信我,不仅仅是为了看到你局促不安而心花怒放。”
“那为什么?”
雷布思身体向前微倾。“你,”他悄悄地说,“想不想要我的职位?”弗劳尔只是冷笑。雷布思说出那些话时伤到了自己的感情,但他试图不让它表现出来。他愿意牺牲这个,甚至更多的东西,来换取在他猎物身上唯一危险的一击。不过,最重要的是,他不会告诉弗劳尔关于加里希尔斯的调动……“我说话算话。”他说。
弗劳尔非常吃惊地看着他:“我需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