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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阵内对我说,其实他当时想拔腿就跑,因为被警察请去问话已经很麻烦了,万一上了新闻更是麻烦透顶。听阵内这么说,我觉得他活在世上,一大半事情对他来说都是麻烦。尽管如此,因为不得不按着那个男人,我们没办法离开现场,最终还是体验了一回阵内惧怕不已的麻烦。

“小学生上学路上的行凶狂魔”“恰好路过的两名公务员立下大功”——这两个标题虽然并列出现在了报纸的头条,但可能因为是未遂案件,并没有发展成连续数日的报道,而且报纸上虽然写了我和阵内的全名,却没有刊登照片。妻子也说:“毕竟真的传出去也挺让人头疼的,这样刚刚好。”

阵内还是觉得不太满足,跑到总务科去问,如果热便当来找他代言广告该怎么办?那算不算搞副业?

这件事在职场上几乎没有传开,只是几个偶然看到报道的人发邮件来打听。不过,阵内倒是有了些客人。

阵内在地方的家庭法院就职时负责过的少年中,有一部分几年后来到了东京居住。他们偶然在新闻上看到了阵内的名字,认出那是曾经负责过自己的调查官,便像拜访恩师一样前来。虽说新闻标题上写着公务员,但我们家庭法院调查官的身份和就职地区应该都没有公开。

“据说网上有详细的信息。”阵内好像是听那些来看他的少年说的。“肯定是有人事后写上去的吧。网络真是太可怕了,到处都充斥着臆测,有时还会创造出新的事实。”

只靠公务员这个身份和全名,应该无法将目标锁定在家庭法院调查官阵内身上,不过那些当时目睹阵内用便当店广告杆击退歹徒的人在SNS上投了稿,媒体也登出了对小学生们的采访,其中就有一个孩子提到阵内,说阵内让他们回去叫校长给他做个铜像放在校园里。而某人看到这些内容后,突然灵光一闪:会说那种话的阵内,不就是那个以前负责过我的阵内调查官吗?于是那人便在网上留言,马上有少年回应:“确实,那只可能是我认识的那个阵内调查官。”接着,又有人在讨论中提到:“他现在好像在东京家庭法院。”于是,就有几个年龄各不相同的人陆续来拜访阵内了。

“经常有人说,人一出名就会多出不少亲戚,现在这个情况就差不多吧。你们是不是特别骄傲?”阵内在少年面前叹息道,“先说好了,不管我在外面多么活跃,你们的价值都完全不会因此上升。要是有谁到处去炫耀这件事,那他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了。”

少年中有的苦笑,有的忍俊不禁,还有的干脆反驳道:“炫耀阵内先生你?怎么可能!”

“那为什么来找我?”

“只是觉得好怀念啊”“刚好有空而已”“想来见见反面教材”“没想什么就来了”——他们给出了不同的答案,但所有人都是一副开朗的表情。

“来的应该都是不需要担心的人。如果到现在还活得很糟糕,根本不会来找我。”阵内对我说。

“不过,来见主任的那些孩子,可能也活得并不轻松。”

“没有人能活得轻松。”

其实我眼前就有一个——我差点没忍住说出来的冲动。

“但是那也很好啊。”木更津安奈依旧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说。

“什么很好?”

“认识的人干了蠢事,可是非常愉快的。虽然不算是生活的调剂,至少能开心一会儿。”

“那可不是蠢事。我可是拯救了孩子的人。”

“话虽如此,铜像是不可能的。”

“真的吗?”阵内露出认真的表情,遗憾地摇了摇头,“那要怎样他们才会给我做?”

“哪来的预算啊,而且到了下周就不会有人记得你了。”

事实正如她所说。一周以后,我和阵内的壮举已经从人们的话题中消失,连我妻子谈起那件事时,语气都变得仿佛在谈论很久以前的奥运会柔道比赛一样了。


“太厉害了!”说这句话的人是小山田俊。

多亏了他的分析,我们才能及时制止了那起袭击。他完全可以主张“真正的英雄是我”,可在那场骚动发生几天后我去拜访时,他却好像一点都不关心。我问道:“真的说中了那件事,你不感到惊讶吗?”他只是淡淡地回答:“不,我本来就认为那件事发生的概率非常高,所以才拜托你。”他并没有为小学生们平安无事而松一口气,只是说“太厉害了”。

“什么太厉害了?”

“事情没有闹大,成为话题。”

“有那么厉害吗?”

“有啊。案件越严重、越恐怖,就会被议论得越久,还会连累那些小学生。不过现在看来,这次那些小学生应该没有受到太大打击。”

“不过应该受到了惊吓。”毕竟有个成年人突然拿着刀冲到了他们上学的路上。就算不是孩子,应该也会受到精神上的打击,很有可能还会留下后遗症。

“不过那些小学生也有可能会想,就算发生了很可怕的事,只要冷静应对就能平安无事。”小山田俊冷淡地说着,看起来比我还要成熟不少。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大家才能很干脆地忘却这件事,不再谈论。再说,大人越是恐慌,孩子就越容易产生心理阴影。”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而这一切,都多亏你对网上的犯罪预告进行分析,预知了可能发生的事件。”

“应该是多亏了愿意相信我并采取行动的武藤先生。”

“我其实并不反感。只是,应该没有别的潜在危险了吧?”

“犯罪预告永远不会绝迹。以前干这种事还要扎一个小草人诅咒,现在只要敲敲键盘就行,甚至连恐吓的内容都能复制粘贴,所以我觉得犯罪预告不可能消失。刚才还有个兼职店员在网上发表了一通对店长的怨言,宣称总有一天要把店长给杀了;还有人说要掳走小学生,正在四处寻找同伙。到处都是这种事。”

“不过,会有人像这次一样付诸行动吗?”

“很少,但绝不是没有。”小山田俊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

“你下次再找到那种人,别跟我商量了。”

小山田俊天真无邪地笑了,却没有做出肯定或否定的回复,这点可有点不像孩子。“你放心,让我觉得‘这个人会作案’的犯罪预告还没有那么多,而且我的第六感也有可能出错。”

我正在小山田俊家门口穿鞋准备离开,突然看到门把手被人粗暴地拧动起来,吓了一跳。小山田俊的母亲开门走了进来。

“啊,武藤先生,你来啦。”

“我跟俊聊了一会儿。”

“那孩子怎么样?”她匆忙脱下鞋子。虽说她很难称得上教科书式的模范母亲,但我知道她时刻关心着儿子。

“他似乎挺努力的。”

“挺努力是什么意思?”尽管她提出的问题很含糊,却没有放过我的含糊回答。

“努力助人为乐。”

“待在家里助人为乐?”她似乎觉得我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