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的绑架 2-5

根据成濑正雄的手记,柳泽幸一常去的那家咖啡厅,也就是他获得不在场证明的那家店,叫“Charade”。

峰原和明世离开五条坂的咖啡厅“坂屋”后,在附近找了个电话亭查阅京都市的黄页。万幸的是,在案发十二年后的今天,他们依然能在黄页上找到“Charade”这个店名。地址在出町柳,应该不是同名的另一家店。峰原将地址抄录在记事本上,扬手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出租车沿东大寺大街一路向北。四条、三条、二条……然后开到了京都大学的校舍和医学院附属医院所在的区域。车在百万遍的路口左拐,进入今出川大街。开到横跨鸭川的加茂大桥跟前再右转,沿川端大街北上一段路,最后停在睿山电铁的出町柳站门口。

车站对面,商铺鳞次栉比。蛋糕店、音像出租店、拉面馆……“Charade”便是其中之一。

清流在脚边流淌。岸上栽着成排的柳树。水流与绿树组合而成的美景看得明世与峰原如痴如醉,吸引他们走向水边,而不是直接前往咖啡厅。

他们走过架在河面的小桥。只见前方竟然还有一条河,两条河在左手边不远处汇成一股。交汇点周围形成了长满绿草的三角洲。

“这条河是鸭川吗?”

峰原望着水面的粼粼波光问道。来过京都好几次的明世回答道:

“准确地说,这并不是鸭川。我们刚才过的那条河是高野川,前面那条是贺茂川——贺年卡的贺,茂盛的茂。两条河在那边的三角洲汇合,这才形成了鸭川。对了对了,告诉您一个有趣的小知识。高野川和贺茂川汇合,就成了鸭川,而在地图上,这三条河形成了一个特别标准的Y字。所以京都这座城市的东边有一个巨大的Y。”

峰原微笑道:

“有一个巨大的Y啊……真有意思。在京都发生与Y字有关的绑架案,大概也是命中注定的吧。”

然后,两人望向南方,也就是两条河汇合形成鸭川的地方。在三角洲的草坪上,许多人在地上铺了餐垫,坐着野餐。远处的加茂大桥上车来车往。回头望去,下鸭神社的糺之森映入眼帘,更远处则是北山山脉。

“话说成濑正雄在手记里提到的那张照片,应该是在距离这边几百米远的下游处拍摄的吧?因为照片的背景中有北山山脉、糺之森和加茂大桥。”

明世忽然想到了这一点,开口说道。在十二年前那个春日,成濑正雄、早纪子和悦夫也欣赏过同样的风景。然而此时此刻,他们三个都已不在人世了。想到这里,明世顿感悲凉。

两人走回睿山电铁出町柳站,走进“Charade”咖啡厅。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吧台后,五十多岁的老板正在擦杯子。他长了一张神似不倒翁的脸。好像也没有其他服务员在。峰原和明世坐在了吧台旁的位子。

“欢迎光临,两位来点什么呀?”

老板慢悠悠地说道,带着显著的大阪口音。峰原点了咖啡,明世则要了一份巧克力芭菲。

老板送来的芭菲分量惊人,令明世感动不已。峰原品了一口咖啡,用沉稳的语气对老板说道:

“听说柳泽幸一先生是这家店的常客?”

老板正在擦杯子的手顿时停住了。

“……柳泽幸一?这位先生,你提起的这个名字可有些年头了。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啊?”

“是这样的,我们是自由记者,正在从一个全新的角度调查十二年前柳泽先生参与过的那起案子。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想找您了解点情况。”

“自由记者?”老板把杯子放在吧台上,盯着峰原和明世细细打量,“你们是东京人吧?说话没口音,打扮得也时髦。东京的自由记者都是你们这样的吧?不过我是真的烦透了记者。十二年前刚出事那会儿,就因为共犯是我们店里的常客,各路媒体都找了过来,可把我折腾惨了。”

老板可能要拒绝采访。明世顿感担忧,急忙说道:

“我们不会提及店名,也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只想问几个关于柳泽先生的问题。求您了!”

她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料因用力过猛,脑门磕在了吧台上,传来“砰”的一声。慌忙抬头一看,只见老板面露苦笑。

“这位小姐好有活力呀。好吧,闲着也是闲着,我就陪你们聊聊吧。”

峰原抛出两个疑点,以及通过它们推导出的假设。

“你说主犯的真正目的是杀掉那个孩子?说倒是说得通……柳泽知不知情啊?”

“这里存在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柳泽先生知道所有的内情。而他当时暗示过近期会有一大笔钱进账,因此主犯极有可能是以金钱引诱他参与谋杀计划。第二种则是柳泽先生被主犯蒙骗,认定绑架就是为了索要赎金。”

“我是更愿意相信第二种可能性的。柳泽确实犯了罪,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实在不愿意相信他会狠毒到明知杀害一个孩子才是计划的真正目的,却还要参与进去的地步。”

“当时柳泽先生缺钱到要铤而走险、为钱犯罪的程度吗?”

“是啊。他在案发三年前从亲和化学辞职,回到京都接手了家里的印刷公司,但公司的业绩实在是不理想啊。他们原先也考虑过找银行贷款扩大印刷公司,谁知父母去能登旅游的时候遇到了大巴坠车事故,双双去世,贷款的事情也没有了下文。柳泽对银行是一肚子的怨气,但是据说银行不批贷款的真正原因是柳泽做事太不负责任了,所以银行不敢批。柳泽接手公司没多久,老员工就全都不干了,这就是最好的证据。大家好像都挺看不惯他的。”

“据说4月18日上午8点到8点半,还有4月19日傍晚6点到7点,柳泽先生来这边用了餐,给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对吧?当时他的表现还正常吗?”

“事后回想起来,他当时确实非常心神不宁。动不动就看表,跟他说话吧,他也答非所问。既然心里惦记着事情,干吗不早点回去呢?可他就是坐在店里不肯走。我当时还纳闷呢,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其实他18日早上来吃晨间套餐这件事本就反常得很。”

“怎么反常了?”

“那段时间,柳泽也不好好工作,每天睡到大中午才起来,哪里会来吃什么晨间套餐啊。平时都是1点多过来,早午饭一起吃的。所以18日早上看到他的时候,我都吃了一惊。后来警察告诉我,柳泽是来店里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我才想明白了。”

峰原望向明世说“你也问几个问题吧”,于是明世便放下勺子开口问道:

“听说在案发十天前,也就是4月8日下午,您在京都站乌丸口碰巧遇到了柳泽先生。能请您讲一讲当时的情况吗?”

“那天我打算坐新干线去东京来着。我坐公交车到了京都站,走进乌丸口的时候,刚巧碰上了柳泽。是我先注意到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结果他吓了一跳,回头看我。其实他也是坐同一班公交车来的,但我们到了京都站才看见对方。”

“他有没有表现出误以为是别人拍了他的样子?”

“你所谓的‘别人’就是案子的主犯吧?嗯……不好说啊……这个我也不太确定。我问他上哪儿去啊,他说要去广岛探亲。我要坐的那趟车还有一会儿才开,我就想跟他随便聊聊,他却说去广岛的新干线就要开了,可他还没买票,没时间磨蹭了,然后就急急忙忙跑去了售票处。谁知跑到半路,他又停了下来,拐去了售票处附近的纪念品商店。我正纳闷他在干什么呢,只见他买了盒八桥饼回来,说‘我忘了给广岛的亲戚买伴手礼’。车要开了还去买什么伴手礼,能赶上才怪了。他买了票,冲上电梯,但很快就回来了,说‘没赶上’。我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而且我也从没听他说起过在广岛有什么亲戚。后来警察告诉我,他是约了主犯在乌丸口碰头,我才回过味来,心说原来是这么回事。他等的人还没来,所以只好坐后一趟车,可他又不能说他在等人,万一我提出要见一见那个人呢。他要见的是案子的主犯,当然不能被我看到。他实在没办法,只能假装忘了买伴手礼,拖延时间,误了一趟新干线。警察还说,柳泽那天正准备和主犯一起去亲和化学广岛分公司的工厂仓库偷炸药和电雷管呢。”

“那您多久之后上了去东京的车呢?”

“大概十分钟后吧。”

明世心想,如果当时老板没有去坐新干线,而是在暗中观察柳泽,那就肯定会目击他和主犯碰头的那一幕。有了这位目击证人,案子恐怕早就破了。

“听说在案发一星期前,柳泽先生在离开这家店的时候说过‘好像还没人发现,那Y是冒牌货’,对吧?”

“那Y是冒牌货……?”老板苦思片刻,然后两手一拍,“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是他临走时说的,脸上还带着冷笑。那笑法有种目中无人、沉浸在优越感里的味道,让人看着很不舒服。我当时还纳闷呢,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你知道得可真多啊。”

“小男孩的父亲在手记里提到过。”

“手记……?欸,还有那种东西啊?”

“你知道他说的Y是谁吗?”

“嗯……不知道啊。当年警察也问过我,可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柳泽的熟人我也不是个个都认识,但我至少可以确定,他在我们店里认识的人的姓名缩写都不是Y。”

明世有些失望,不过她决定往好的方面想,这样好歹排除掉了一些嫌疑人。至少,Y——本案的主犯并不在这家店的常客中。

峰原环顾店内。明世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的侧脸。她就喜欢看峰原的侧脸。突然,那轮廓分明的脸微微一紧。视线集中在一个点上。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怎么了?明世顺着峰原的视线望去。

峰原正盯着店门。那是一扇普普通通的玻璃门。透过店门,可以看到远处的睿山电铁出町柳站。大概是电车刚刚到站,只见乘客们陆陆续续走出车站。

“柳泽先生是在临走前提起Y的对吧?”

峰原用平静的语气问道。明世能感觉到,他在强压心中的兴奋。

“对,在收银台付完钱以后。”

“那他当时应该就在门口吧?”

“嗯,就在店门边上。”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假设——柳泽先生看到了路过门外的Y,所以才说出了‘那Y是冒牌货’?”

明世恍然大悟。老板抱着胳膊说道:

“噢,这思路倒是挺有意思的,搞不好真被你猜对了。可你为什么非要找出那个Y呢?”

明世激动地说道:

“其实我们怀疑那个Y就是绑架案的主犯。Y是某种意义上的冒牌货,而且这是个绝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可不知怎么的,悦夫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Y决定杀害悦夫灭口,并把整件事伪装成绑架勒索案。”

“你的意思是,那天主犯路过了我们店门口……”

“你还记得柳泽先生说‘那Y是冒牌货’的时候大概几点吗?”

“应该是1点半左右吧。我刚才也说了,那段时间他天天睡到大中午。1点多来店里,吃个早午餐,差不多就是1点半。所以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应该也是1点半左右说的。”

1点半左右……锁定真凶的条件又多了一个——在案发一周前的4月11日下午1点半左右路过“Charade”门口的人。

“不过,既然‘Y是冒牌货’是那么要紧的秘密,那柳泽又怎么会说出来呢?”

“根据我们对柳泽先生的了解,他似乎是一个相当轻率的人。所以当Y恰巧路过店门口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提起了Y是个冒牌货。”

“嗯,按柳泽的性子,这倒是完全有可能。那家伙的确轻率得很。”

轻率之人——这四个字仿佛成了柳泽幸一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