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以上就是十一月二日发生的雪月花案的概要。爸爸您曾学习过茶道,我想应该懂这方面的知识。事先下了毒,再让自己想杀的人喝下去是不可能的。可是在金井波香喝过的茶里确实验到了氰化钾。

按照常识来推理,下毒者只有两种可能:金井波香自己,或者是沏茶的相原沙都子。

但我确信,金井波香绝不是那种会轻生的人。就算她自杀,她有必要在那样的场合、用那种方法自杀吗?

此外,我还确信相原沙都子不会杀害自己的好友。况且,使用这种方法杀人,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她自己,这连小孩子都知道。警察应该也彻查过相原沙都子周边,但毫无线索。

那真相究竟是什么?

借用以前说的一句话,凶手一定是用了一种难以想象的手法。这个手法究竟是什么?自从出事以来,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很遗憾至今也没找到一个像样的答案。凶手会不会是一个惯用诡计的人?

于是我想借您的才智帮帮我。

希望您能帮我想想,在雪月花之式上,凶手是如何按预定计划毒杀目标的。当然,以前应该没发生过类似的案子,但我相信您身经百案,一定会从不同于我们的角度来看问题。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写在这里了,如果推理过程中还需要什么材料,请尽管吩咐。

我知道您现在很忙,但请您一定答应我这个请求。我等着您的答复。

恭一郎

又及:一个从老家回来的朋友给我带了瓶当地的酒,我放在厨房洗碗池下面的柜子里了。他说开瓶之后要尽快喝完,只是希望您不要贪杯。

加贺准备把信放在矮脚桌上时,内心夹杂着后悔和犹豫,但最后还是把信放下了。查清真相,这才是最重要的。

恳求父亲吧……

加贺想着已经很多年没有求父亲做过什么了。上次还是自己考大学的时候吧,他还记得当时曾恳求父亲让自己上大学。

加贺走出家门的时候,在玄关撕下了一页日历。今天是十一月十六日,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

到达学校是十点左右,加贺没去上课也没去研究室,直接到了剑道场。他打算练到中午,下午便动身去东京。

剑道部活动室里只有森田一个人,他正看着漫画。看他一身剑道服,加贺猜想他正准备训练,而与他对练的人还没来。森田见了加贺,合上漫画站了起来。

“马上就到明天了。”森田紧张地说,仿佛明天出场比赛的是自己。

“能陪我练练吗?”

“乐意效劳。”森田把漫画放进自己的衣柜,拿起了竹剑。

“后来警察又来问什么了吗?”

加贺一边换剑道服,一边聊天似的问。森田告诉过他,自从波香死后,警察已经多次来询问近况,但森田他们也没有什么能让警察高兴的线索。

“最近都没来。”森田答道。听他的口气,警察不来让他安心许多。

但加贺总感觉波香的死跟剑道社脱不了干系,依据便是他从两个女队员和一个新队员那儿听到的波香最近的奇怪举动。波香问过女队员:“有没有队员的履历表?”也问过新队员:“九月份全国锦标赛时,你在哪个地方看的?”而当这个新队员回答“在助威席上”时,她竟找其他队员去验证。她究竟为什么要调查这些?

和森田对练时,加贺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看来现在并不适合练剑。但明天就是全国锦标赛了。

练了约三十分钟,加贺发现沙都子从剑道场门口走了进来。加贺举起戴着护臂的右手向森田示意,喘着气说:“稍微休息一下吧。”森田看见沙都子,大声打了个招呼。

“看你的样子是有事吧?”加贺取下面罩,用毛巾擦着脸。

“我不能去现场,所以今天来给你加油,明天就比赛了。”

“我怎么也进不了状态,唉,这也没办法。对了,你有什么事?”加贺问道。

沙都子伸长脖子看了看加贺身后。加贺回过头,只见森田又回到活动室看起了漫画。

“我昨天去了波香家里。”虽然离活动室足有十多米,但沙都子仍然压低声音,加贺都快听不见了,“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在波香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化妆品瓶子。昨天我听波香哥哥说,已经检测出里面是什么了。”

她说的瓶子,便是那个本该用完、里面却还有东西的乳液瓶子。这个瓶子让沙都子觉得奇怪,加贺最初听她说时,也觉得蹊跷。

“里面装着毒药吗?”

加贺自然是在开玩笑,因为他不相信波香会自己服毒。但沙都子的回答却让他猝不及防。

“对,里面是毒药。”

加贺感到脸上一阵发麻。“骗人的吧?”他连声音都沙哑了。

“千真万确!”

沙都子最初也十分震惊,但现在已恢复了平时的冷静。“里面的确是毒药,但跟我们想象的有出入——不是氰化钾。”

“你说什么?”加贺的声音在剑道场上回响,他匆匆回过头去。森田还是老样子,正看着漫画眯眼笑着。

“那里面是什么?”

“砷。”

“砷?砒霜吗?”

加贺脱口而出,他曾在哪本书上看到过,用砷杀人多半都使用一种叫“砒霜”的白色粉末。说不定是他父亲的书。

沙都子却轻轻摇摇头。“详细情况我还不知道,据说那东西以前常被作为农药使用,因为残留性很强,现在已经禁用了……”

“农药……原来如此。”

会不会是砷酸铅?加贺又开始在记忆中搜索起来,这也算是受父亲的耳濡目染。

“为什么波香会有这种毒药?”

加贺试探着问了一句。果不出所料,沙都子忧郁地皱起了眉头。

“警察也觉得不可思议,有的推测说那是为自杀而准备的。可如果她已经有了氰化钾,应该已经够了呀。”

“按常理是这样。”

如果波香真的是同时拥有氰化钾和砷化物这两种毒药,那跟找到砷一样,找到氰化钾也不足为奇了,但是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这样的消息。

“这或许就是整件事的关键所在了。”加贺舔了舔嘴唇。

“对了,”沙都子说,眼神有些犹豫,她平时很少会这样,“最近你跟谁说过这个吗?”

这个“谁”似乎是指在雪月花之式现场的人。

加贺轻咳了几声,回答:“没有。”

“嗯,我也没有。”

沙都子一脸忧郁,仿佛把事情瞒着大家已然是一种罪恶。

“这是没办法的事。虽然你努力破案,但说不定别人也正怀疑你呢。”

“真让人伤心。”

“这是一种考验。”

不知是否因为加贺说的这个词有些过时,沙都子惊讶地苦笑了起来。为了一扫阴霾,她往上捋了捋头发,语气坚定地说:“明天一定要加油哦!”说完便快步沿着走廊出去了,黑色的裙摆被风吹动,轻飘飘地晃着。

加贺回到原处,慢慢捡起了竹剑,“考验”这个词不经意间又在耳畔响起。

怎么就随口说了句这么无聊的话!

仿佛为了忘记这个,他胡乱挥舞着竹剑。


在食堂吃过午饭,加贺拿着竹剑和护具走向校门。可刚出校门,他便停住了脚步。那辆熟悉的红色雪铁龙映入眼帘。

对了,她说过要把我送到市区。

今天是星期六,直到上周,每到此时他还要去警局剑道场练剑。如今比赛终于临近,本不再需要这辆车,但之前在训练时,三岛亮子说了要送他。

加贺朝车里看了看,却没有她的身影,只有那副还算眼熟的墨镜被随意地扔在驾驶座前方。

他站在那儿等了差不多十分钟,亮子还是没有出现。

真拿她没办法,这个大小姐!

加贺把竹剑和护具放在车旁,又走进校门。

加贺估计亮子多半去了剑道场,没走两步,却意外地在网球场前面看到了她。加贺走过去的时候,她也正好从铁丝网边走开,朝校门走来。网球场里有好几对网球社队员在训练,若生和华江也在。两人在上次的大赛上得了亚军。

三岛亮子脸上一副少见的沉思模样,但她一见加贺走过来,便立刻露出平时那种好胜的目光。

“这还是你头一回来找我哦!”

“你在这儿干吗?”加贺说着朝她身后的网球场看去。

“没什么,看看罢了。我也会打网球啊。”

“你真行。”

加贺又朝校门原路返回,视线再次转向网球场。不知是偶然还是有意,若生也向他这边看,两个人眼神交会在一起。可距离太远了,加贺看不清若生的表情。

“秋川说我要是能果断一些就能胜出。”三岛亮子坐到驾驶座上,一边发动引擎一边说道,“只是我的力量不够。”

“秋川预计你会拿到什么名次?我听说你进了前四。”加贺问道。

上周日,全国剑道锦标赛学生组女子比赛先于男子比赛举行,三岛亮子取得的成绩如加贺刚才所说。

“我没直接去问,但事实上我取得的成绩可远远超出他的预想。”三岛亮子得意地把墨镜往上推了推。

“原来如此,又令他出乎意料了啊。”加贺本想借此挖苦她,但她却没有理会。

过了一会儿,亮子问道:“对了,那件事有结果了吗?”她明明对此颇有兴趣,却故意一副无所谓的口气。

加贺想引她着急,便说:“什么事?”

“就是那个呀,”亮子打开雨刷扫掉挡风玻璃上的灰尘,“金井死亡的案子,莫非,她真是自杀的?”

“若是自杀,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这跟我又没关系,只是问问而已。”

“她在地区预选赛中输给了你,若是她太在意这个而自杀了呢?”加贺猜想亮子的眼神会立刻不安起来。

“胜败乃兵家常事啊,再说金井真有这么神经质?”

“当然不是。”加贺对着正前方说道。

亮子倏地看向加贺,嘴角的动作进入了加贺的视野。

“好像一度有人说她是被谋杀的,后来呢?”

“唉,谁知道呢。”

加贺这句话一半是在佯装,一半也是发自内心。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警方的动向,最近连警察的影子都没见到。除了波香的案子外还有许多案子,说不定他们去查别的了。

“有的报纸大肆渲染什么‘茶道室杀人事件’。不过说起来,你还得好好谢我呢。”

“我要谢你?”加贺正在模糊不清的车窗玻璃上乱写,闻言便停手道,“为什么?”

“那天正好是去警局练剑的日子吧,所以你没赶上那个什么茶会。如果你没有迟到而是一开始就在那儿,你也会被当成嫌疑人的。”

“所以我就要谢你?”

“是啊。”

“哼,那我也可以说,我没能赶上茶会,所以没能亲眼看到波香死亡。因此我才不得不问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要是我当时参加了,就能亲身经历那……”

说到这里,加贺忽然感到脑中有一股电流划过。他立刻陷入沉思,任凭亮子咒骂什么他都听不到了。

太粗心了……

加贺暗骂自己糊涂:真是个笨蛋!

如果那天自己赶上了茶会,雪月花之式就会有七个人参加了,而事实上以前每年都是七个人参加。六人参加是个特例。问题就出在这里。七个人变成了六个,难道凶手的计划就没变吗?

有两种可能。

第一,凶手的计划不管是七人还是六人都能实行。就算情况有变,凶手也马上就能调整。

第二,凶手的计划若不是六人就无法实施,而凶手事先就知道参加雪月花之式的只有六人。

加贺睁开眼。他刚才不知何时进入了闭目思考的状态。

“喂,停车!”

三岛亮子惊奇地抬起眼说:“忽然说什么呀?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我要下车,快停下来!”

加贺想尽快继续推理,他需要纸、铅笔和安静的空间。

“不行,马上就到了。”

“那我跳车了!”

“现在时速八十公里,你有把握不死就跳。”

“浑蛋!”

去你的飙车!加贺心里咒骂着,朝着挡风玻璃就是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