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4
沙都子来时,加贺已经在记忆咖啡馆等了五分多钟。并不是沙都子来迟了,而是加贺来得太早了。
沙都子披了件灰色夹克,穿着一条黑色紧身皮裙,脖子上随意围着围巾。加贺见状不由得开玩笑道:“你是要去看比赛吗?”
“我是来听故事的。哦,我要奶茶。”沙都子从肩上拿下包,对侍者说。
“有没有意思可就得看接下来的进展了,现在刚刚找到突破口。”加贺说着,从运动衫的口袋里拽出一张对折起来的纸,“虽然不知道这个跟波香的事吻不吻合,但确实有这样一种方法。”
加贺展开那张纸递给沙都子。那正是昨天他父亲留给他的字条。
事实上折据里放的全是数字牌,除了要捉弄的那个人,其他人都是我们一伙的。我们手里都拿着“花”和“月”,各自报“花”和“月”的顺序都是事先定好的。那个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大家都串通好了,更不会想到我们准备了好几组花月牌。
沙都子抬起头,示意已经读完,她的眼神明显跟刚才不一样了。
“从没想到吧?”加贺问。
沙都子把字条还给他,点点头说:“可是,这方法怎么套到雪月花之式上面呢?按这里写的方法,事先放进折据的不是花月牌,而是数字牌呀。况且在这件事上也绝不可能大家合谋。因为我就与此事无关。”
“确实就像这上面说的,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个方法用到雪月花之式上。雪月花之式远比这个复杂,而凶手最终却必须得让波香喝下毒药,所以他必须得让波香当场抽到‘月’。由于任意抽牌的规则,没有别的方法能让她抽到某张特定的牌。所以,波香抽牌的时候,折据里必须全是‘月’。”
看父亲的字条时,加贺就觉得自己太不中用。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一点呢?那时他断定只有“雪”、“月”、“花”和数字牌,没有从别的角度思考过。
沙都子像在努力整理思路,双手捂着脸,发出不规律的呼吸声。不久,她调整好呼吸,声音像感冒了一样。“可是疑点实在太多了。”她正要把疑问说出来,加贺打断了她。
“我知道,”他答道,“你想说的我都知道。只是从目前来看,还不能找到令人满意的答案。但我觉得推理的方向只有这一个了,而且,如果不决定出一个方向,就不会有什么进展。”
沙都子没有马上说什么。她每喝一口奶茶就思考片刻,重复了两三遍后,她转动眼珠看着加贺说:“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加贺回答:“我要回高中。”
“高中?干什么?”
“去茶道社看看,你也很久没去了,一定想去看看吧。说实话,毕业以后,那儿的剑道场我倒去过几次,茶道社还一次没去过。”
“虽然有些啰唆,可我还是想问你去那儿干什么?”
沙都子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而加贺好像要回应她似的,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僵硬。
“如果凶手确实是额外准备了好几张花月牌,你觉得他会从哪儿弄呢?”
“从哪儿弄?应该是茶具店吧?”
加贺沉思着说:“如果我是凶手,可不会这么干。你想想,一个月能有几个人到茶具店买花月牌?这样很容易被店员记下相貌。凶手应该不会去那里买的。”
加贺说到这儿,沙都子击了下掌。“我明白了,所以你才要去茶道社。”
“对。”
“这样,我也知道你为什么约我出来了。因为我在茶道社里熟人多,对吧?”
“随你怎么说了。”加贺拿起账单,站了起来。
加贺和沙都子的母校是县立R中学,它以高升学率闻名当地。校舍由法国人设计,建筑四面都是玻璃墙,在周围的城区中独放异彩。
“我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沙都子走进校门时皱眉说道。
这时恰逢午休,穿着校服的学生正各自享受着午休时光。已是北风渐凉的时候,操场上却仍有人在拼命跑圈。加贺心想,不久前自己也是这个样子,但如今看着他们却像在看异类。
茶道社活动室设在文化社团楼里,打开门,铺着榻榻米的房间出现在眼前,里面还有一个简易壁龛。三个女生正围坐在一起吃便当。加贺想起这个场面以前也见过,那时这里坐着的是沙都子、波香和祥子。通常会由波香发问:“有何贵干?”接着另外两人便会露出不欢迎的眼神。而现在,其中的两个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三个女生齐刷刷地朝他们看过来,其中一人夹着炸丸子正要往嘴里送。
沙都子和颜悦色地自我介绍了一番,加贺心知她是在努力让三个女生放下心来。沙都子的努力有了效果,三个女生像是消除了戒心,腾出位子,加贺和沙都子在入口处坐下了。
沙都子先是问了些茶道社活动的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接着若无其事地问道:“对了,你们还练雪月花之式吗?”
加贺在一旁听着,觉得事情进展得很自然。
“嗯,雪月花之式吗?”坐在最右边的栗色长发女生开口了。从刚才的聊天中得知,她就是现任社长。她似乎感到一个人不好作答,便朝同伴看去,低声问道:“最近练过吗?”两个女生似乎想把发言权推给她,只摇了摇头。
“道具都还齐备吧?”
“应该是。”
“最近这段时间没借给过别人吗?”
栗发女生再次转头询问,然后回答:“应该没有吧……”这个女生说话有个特点,便是语义暧昧,或者说,这个年龄的人都是这样。
“能让我们看看吗?”加贺忽然说道。
或许是问得太过突然,三人的表情一下僵住了。加贺没有理会,接着说:“我们想看看。”
栗发女生犹豫了一阵。沙都子说了句“拜托了”,她立刻起身去取。
柜子在房间一侧,茶具之类的东西全都放在里面。栗发女生翻了一遍,找到了。把东西取出来时,她忽然轻轻“啊”了一声。
“怎么了?”
另两个女生总算有一个开口了。栗发女生不知为何有些慌张,在柜子里找来找去。
“出什么事了?”沙都子问道。
那女生脸上微微泛红,回答:“没有了。”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没有了?”加贺的声音似乎有些严厉,女生吓了一跳。
女生用托盘拿来三个折据,三个折据上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加贺见了,心中不禁感慨:南泽老师在茶道社的时候可从来不会这样。
“花月牌本应该都放在里面的,可现在都没了。”
“让我看一下。”加贺看了看三个折据,里面果然空空如也,这里本该放着“雪”、“月”、“花”和六张数字牌。
“难不成是……”坐在最左边的圆脸女生战战兢兢地开口,“不久前玻璃窗被打碎的时候……”
另外两个女生咽了一口唾沫,看来是想起了什么。
“窗户玻璃?被打碎过?”沙都子挨个看着三个女生,“怎么回事?”
栗发女生一脸被老师呵斥的表情说道:“之前一个早上,我们来的时候就发现那边的玻璃窗被打碎了。原想是不是有窃贼进来,可查了一下发现好像也没丢失什么。就觉得可能只是谁在恶作剧罢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听不见了。
加贺看了看窗子,那里已经没有了被打碎的痕迹,但看得出有一块玻璃比其他的新。
“当时没注意到花月牌不见了吧?”
听到沙都子的疑问,女生无力地点点头。“要偷的话,一般想到的都是偷茶具茶碗之类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上个月了。”
“再准确点呢?”
栗发女生和同伴嘀咕了一阵,说:“是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三。所以窗子应该是在星期二晚上被打破的。”这句话难得回答得毫不含糊。
加贺和沙都子对视了一眼。这可是重大线索:如果失窃的花月牌被用于在雪月花之式上使诈,凶手必然无法证明十月最后一个星期二晚上不在这里。
“谢谢,你们可帮了我们大忙。”沙都子不假思索地说。
几个女生却不知道她们帮了什么忙,只知道忽然来了个自称社团老成员的人,问了一堆莫名奇妙的问题就走了。
“我们得赶快调查大家当天是否在那里。”
“我可不想干这差事。”
“我来。”
但他们并没能马上着手去办这件“不想干的差事”。刚走出社团大楼,佐山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他依旧穿着那件灰色西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