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自从和秋叶关系亲密后,我变得非常期待去上班,就连以前最让我郁闷的星期一早晨也变得精力充沛。不,星期一早晨是最让我兴奋的,因为周末两天都见不到秋叶。我们说好了,周末两天既不打电话也不发短信。在这两天里,我尽责地扮演好丈夫和好爸爸。

“最近你为家里做了不少事嘛,洗心革面啦?”星期天,在带园美从游乐园回来的路上,有美子这样问道。

“不用这么说吧。我只是觉得在工作轻松一点时要多陪园美玩玩。一旦忙起来,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理由就这些?”

“就这些。还会有其他理由吗?”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做了不好的事,借服务家庭来消除罪恶感呢。”

“我没什么罪恶感可消除的,又没做不该做的事。”

我一脚油门踩下去,故意强调了一句,内心却因害怕被有美子察觉蛛丝马迹而担忧不已。看来服务家庭做得太多反而不自然,唉,真难啊。

总之,我的生活很充实。去上班的时候,一看到秋叶,我就心情激动,双休日服务家庭的疲惫也随之烟消云散。

这样状态绝佳的我遇到了一个小小的考验。那是个星期四,我没有加班计划,很快就可以像以往一样和秋叶过二人世界了。

快下班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有美子打来的。她首先道歉:“在你上班时打扰你,真是抱歉。”

“怎么了?”

“园美发烧了。这个时间没有医院接诊,但也不能因为这点小病就叫救护车……”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希望我能早点回去。今天早上出门时,我告诉她今晚也要晚归。

我很担心园美。要是烧得比较严重,就得考虑开车送她去医院了。

但还有秋叶。她已经下班离开了公司,一定是去我们一直以来见面的体育用品商场了。因为她乘地铁,现在无法联系上她。

“你能不能早点回来?”有美子的口气与其说在恳求,不如说带了一些责备的味道。

“好,我会早回来的。”我答道,“我想办法马上就回来。要不要去药店买点药?”

“我刚才给她喝了儿童用的退烧药,还是不要同时喝几种药吧。”

“是啊。那我马上就回来。”

我出了公司,在去车站的路上试着打了秋叶的手机,果然无法接通。我没办法,只好改发短信:“我女儿发烧了,我得赶紧回去。不好意思,今晚不能去你那里了。对不起,再联络。”

短信发出后我才反应过来,不必跟她说女儿发烧了,只要说有急事就行了。我一直尽量不让秋叶感觉到家庭的气息,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回家时,园美正在和室里睡觉。虽说睡着了,可是脸色潮红,看起来很难受。有美子说体温在三十八度左右。

“有没有其他症状?”

“傍晚吐过一次,而且还拉肚子。”

我们给急救医院打了电话,对方说让我们马上过去。于是我们抱着虚弱的园美离开了公寓。

给园美看病的是个实习医生模样的年轻医生,他认为是流感病毒影响了消化系统。他的解释一点都不专业,但得知园美的病情没什么大碍,我们总算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有美子把苹果打成泥,喂园美吃了。再次躺下时,园美脸上有了笑容。

“谢谢爸爸。”她虚弱地对守在旁边的我说道。看样子她明白父亲为了自己而提早回来了。

“没关系。”我笑着说道,觉得取消晚上的约会真是值了。女儿的笑脸是什么都比不上的珍宝。无论失去什么,这一点也不能放手。

园美睡下后,有美子从冰箱里拿出啤酒。“你本来要去喝酒吧,害你没喝成,来。”她为我倒酒。

餐桌一角摆放着一排蛋壳圣诞老人,共有七个,都是有美子做的。

“给幼儿园一个孩子的妈妈看了以后,她说想要一个,顺手给了她,结果有好多人都说想要,我还得再做十个。”

“十个?”

“因为不能厚此薄彼啊。”

“还真是辛苦啊。”

我一面喝啤酒一面问自己,还有什么不满吗?有美子无论作为妻子还是母亲都堪称优秀,园美更是可爱得不得了。这样的生活哪里不好?我还想要什么?

但一回到卧室独处,我就立刻检查有没有手机短信。我太在意秋叶了。忽然取消约会,不知她会怎么想。何况理由还是我家有事。

秋叶既没发短信,也没给我留言。我立刻焦虑起来,担心她是不是生气了。

真想听听她的声音。要是她生气了,我得尽早跟她解释。我必须告诉她我遇到的是不走不行的状况,希望能得到她的理解。

我关上灯,拿着手机钻进被窝。我从没在家里给秋叶打过电话,但不打又实在无法入睡。

我把被子一直拉到肩以上,蜷在被子里按下号码,心跳得厉害。

电话没通,秋叶已关机。我切换到她的答录信箱,想给她留言道歉。我在脑中匆忙整理着应该如何说才能让她理解。就在正要开口时,我听到了动静,随即挂断了电话。这时房门打开了。

“睡了吗?”是有美子的声音。我翻了个身。

有美子穿着睡衣站在旁边。

“怎么了?”我问道。

她一语不发地上了床,我急忙把手机扔到另一侧的床下。

“园美呢?”

“睡得很沉。没事,我一会儿就回去。”

听她这么说,我明白了她过来的目的。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偏偏在女儿发烧时来了这种兴致,但她应该也自有考虑。

“今晚真是对不起。要是我能一个人应付就好了。”

“幸好没什么大事。”

“没能让你喝成酒,好可惜啊。”有美子钻进我臂弯里。这是她一贯的信号,也是我们曾经相爱时的做爱顺序。她一这么做,我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有两个月,不对,应该是三个月没做过了。我努力地回想着,想要计算日子,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要是在这种时候计算这种事情,本来能有的兴致都会消失的。


第二天上班时,我没见到秋叶的身影。我看了看出勤登记的白板,上面写着她今天休息。

我很想问和秋叶一起工作的职员她今天为什么休息,但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我们在工作上基本没有牵连。

我不由得猜想是不是昨天的事情伤害了她。她可能觉得男人还是更加重视家人,感到很失望。

工作间歇时,我试着拨打她的手机,结果根本打不通,发短信也没有回复。一整天,我都在焦虑不安中度过。

快下班时,我往家里打电话。有美子在家。我问了园美的身体状况,有美子说今天没送她去幼儿园,但她在家里玩得很带劲。

“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我今晚应该会晚回家。昨天晚上忽然取消了和客户的约定,今天得弥补弥补。”

“这样啊。看样子那个客户无论如何都想邀你喝酒呢。”有美子话里带刺。

“今天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家里就拜托你了。”

“知道了,别喝太多啊。”

挂了电话,我叹了口气。有美子的心情不算坏,也许昨晚和她做爱起了效果。我不禁想,以后或许应该时不时地跟她做几次。

我和有美子做爱总是一成不变。一如既往的顺序,一如既往的碰触,一如既往的舔吮,一如既往的体位,还有一如既往的高潮时间。有美子的表情一如既往,呻吟声也一如既往,任何反应都是一如既往。这简直就像一个老司机开车,完全不需要思考,手脚自己就动了。就连事后处理的顺序都没有变化。纸巾的使用量和时间长短都和往常一样,估计我的射精量也是。

这些年,性爱对我来说就是这回事,既不讨厌,也不激昂,仅仅是对外界的刺激有反应。

虽然觉得对不起有美子,但我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了。以前还好,现在我体会了和秋叶的美好性爱,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秋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性爱还是需要恋爱的感觉来支撑才美好。性爱是男人和女人做的事情,然而我们夫妻——估计世界上大部分的夫妻都是这样——已经不是男人和女人了。

我离开公司上了地铁,朝秋叶的公寓赶去。在地铁里,我自问道,和秋叶在一起,是不是就能保持恋爱感觉,是不是就能一直用那种激昂的心态做爱。

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但我现在还无法想象厌倦秋叶。

到了秋叶的公寓,我按了一层的呼叫铃,没人应答。

我猜她可能出去买东西了,就去附近的便利店打发了半个小时,再折回公寓。但她还是没回来。

该不会是自杀了吧?不祥的预感在脑中迅速扩散。我马上推翻了这个想法,觉得不会发生那么夸张的事。

我开始在脑中罗列秋叶可能去的地方,只想到一个可能性,便立刻离开她的公寓,返回车站。

我乘JR快速列车到了横滨,在大约八点半时搭上出租车。

我在车里又试着拨打她的手机,还是不通。于是我留言道:“一直联系不上你,我很担心。你在哪里?请跟我联络。我现在正朝东白乐赶,总之我先去看看。”

我挂断电话,握着手机叹了口气。

“先生,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啊?”出租车司机问道。

“啊?不是,那个……”

“你刚才一直看手机,而且我听到你的话了。再说你上车时的样子就有点奇怪。”

“这样啊。”我不由得摸了摸脸颊,“是和熟人联系不上了。”

“哦,是女的吗?”

“嗯……”

“那可真让人担心。”车窗玻璃上映出司机的笑容。

我暗暗地想,真是个讨厌的司机。不仅偷听别人说话,还妄加猜测。他一定认为我是因为女友跑掉了,才会急得焦头烂额。

到了东白乐站附近,在我的指引下,车开上那道陡坡,眼前随即出现了秋叶家的房子。

“到这里就好。”

“好。”司机踩下刹车。说出金额后,他往车外看了看,问道:“你的熟人住这附近吗?”

“没错。”

“哦,我以前也在这里住过。你知道那家的事情吗?”司机指的正是秋叶家。

“那家怎么了?”

“发生过凶杀案。”

“哦……”

“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是盗窃杀人,也没抓到凶手。”司机一面找钱一面说。

我下了车,慢慢向那幢房子走去。窗上映出昏暗的灯光。

“这里发生过命案啊。”秋叶的话语在我脑中复苏。难道秋叶说的是真的?

我胆战心惊地按下门铃,没有人应答。我从大门下面钻过,来到玄关门前,握住把手一拉,轻轻松松地就把门打开了。

“对不起,有人在吗?”我试着问了一句,果然无人应答。

当目光落到脚下时,我吃了一惊,那里放着秋叶的浅口鞋。

“秋叶。”我喊了一声,没人回答,于是我提高了声音,“秋叶!”

我脱下鞋,闯进屋里。客厅门下的缝隙里有光线漏出来,我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

秋叶正倒在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