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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斯在星期二早晨欣赏到了布雷默的头版头条——关于霍尼·钱德勒被杀一案的报道,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午夜之前,博斯把布雷默送进了拘留所,不允许保释,也没惊动媒体的人。在报纸开印之后消息才走漏,以致现在报上的头条竟是一篇凶手写的对杀人案的报道。博斯对这个局面满意极了,他读着报,忍不住笑了。

博斯只把情况汇报给了欧文一个人。他请联络中心接通了欧文的电话,和他聊了半个小时,交代了行动的每一步和实施逮捕的每一项关键证据。欧文既没说任何祝贺的话,也没责备博斯独自行动。是奖是惩得往后放,先得确保逮捕行动站得住脚。这点两人都很清楚。


上午九点,博斯已经到了市中心的刑事法院大楼,坐在一位副检察官的办公桌前。他再次详细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八小时前他刚讲过一遍,这次还播放了和布雷默交谈的录音。这位代理检察官名叫查普·纽厄尔,他边听磁带边在一本黄色拍纸簿上做笔记,不时皱皱眉、摇摇头,因为录音效果不太好。布雷默在客厅里的说话声在铁质的散热器之间回荡,所以录音里能听见微弱的回声,还好关键话语都听得很清楚。

博斯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纽厄尔看上去像从法学院毕业还不到三年。逮捕布雷默的行动还未在报纸和电视上激起水花,所以在提起诉讼环节还没得到更高级别的检察官的重视,于是按照常规由纽厄尔办理。

磁带放完之后,纽厄尔还记了几行笔记,摆出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然后才抬头看向博斯。“你还没说在他家里发现了什么。”

“昨晚我只匆忙搜查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这会儿一定有其他证物了,他们有搜查令,正在彻底搜查房子。”

“好吧,我希望他们能有所发现。”

“为什么?你这不已经可以立案了吗?”

“这个案子不错,博斯,干得真漂亮。”

“你这么说可了不得啊。”

纽厄尔眯起眼睛打量着博斯,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句话。“可是,呃……”

“可是什么?”

“呃,我可以提起诉讼,这当然没问题,录音足以说明问题。”

“可是什么?”

“我是站在被告律师的角度考虑。我实际有什么证物呢?有太多巧合了。他是左撇子,抽烟,知道人偶师的手法。这些证据不够硬,很多人都符合条件。”

博斯掏出一根烟点燃。

“请别——”

博斯吸了一口,把烟朝办公桌对面喷去。

“算我没说。”

“字条和信封还不够吗?”

“它们倒是没问题,可是太复杂了,不好解释清楚。厉害的律师能让陪审团以为这也是巧合,能把水搅浑,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那磁带呢,纽厄尔?录音里他可是认罪了,你还有什么——”

“是认罪了,可又改口了。”

“最后没有不认。”

“听我说,我没打算把这盘磁带当作证物。”

“你说什么?”

“你懂我在说什么。他是在你告知他之前认罪的,会让人觉得你在诱供。”

“我没有诱供,他知道我是警察。再说不管我有没有告知他,他都知道自己的权利,他他妈的还拿枪指着我呢。那些话都是他主动说出来的,正式逮捕他的时候,我告知过他。”

“可他搜过你的身,怕你带着窃听装置,明显是不想被录音。再说,他是在你铐住他之后、告知他之前才说出直接认罪的话,这可能存在风险。”

“你一定要用这盘磁带。”

纽厄尔盯着博斯看了很久,稚嫩的脸庞红了一片。“轮不着你教我怎么做,博斯。再说,就算我们照你说的立案了,也会由州上诉法院决定能不能把磁带用作证物。因为不管布雷默请什么样的律师,他们一定会上诉。我们的目标是在这儿就把问题先想清楚,上诉法院一半的法官都曾在地区检察官办公室工作过。一旦案子到了州上诉法院或者旧金山的州最高法院,变数就多了。你想这样吗?拖个一到两年,最后不了了之?还是打一开始就好好办?”

博斯探着身子,愤怒地瞪着年轻的检察官。“你听好了,我们还在想别的办法,这事还没完,还会找到别的证物。我们必须起诉这家伙,不然他就跑了。从昨天夜里算起,我们有四十八个小时的时间提起诉讼。要是我们不马上起诉他,禁止保释,他就会找来律师,要求举行一场保释听证会。要是你们连一项指控都不提出,法官就不会批准无保释逮捕。现在就起诉他。所有相关的证物我们一定会拿到。”

纽厄尔点点头,好像想通了,但还是说:“问题是,我喜欢先拿到全套证物,找齐所有能找到的东西,然后再提起诉讼。这样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怎么进行下去,是达成辩诉交易还是追究到底。”

博斯起身朝办公室敞开的大门走去。他走到大厅看了看门外的墙上贴的名牌,然后回到办公室里。

“博斯,你干什么?”

“真有趣。我以为你只是个负责起诉的检察官,没想到审判也归你管呢。”

纽厄尔把铅笔扔在拍纸簿上。他的脸涨得更红了,红到了脖子根。“没错,我只是个负责起诉的,但我有责任确保我们的案子从一开始就稳操胜算。不管什么案子,只要进了这道门,我都可以办。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要有坚实可靠的证据,而且要有很多,惹火烧身的案子可不行。所以我才坚持,博斯,我——”

“你多大了?”

“什么?”

“多大岁数?”

“二十六,这有什么——”

“听我说,你个小屁孩,不准再直呼我的姓。你还没读法律书的那会儿,我就已经在办这种案子了,而且等你开着敞篷车把这自以为是的白痴秀搬到世纪城以后,我还会继续办这种案子。你可以叫我警探或者博斯警探,甚至可以叫我哈里,但是不准再管我叫博斯,明白了吗?”

纽厄尔惊愕地张大了嘴。

“听明白了吗?”

“明白。”

“还有,我们会拿到更多证物,而且会尽快拿到。至于你,你要以一级谋杀这项罪名起诉布雷默,不准保释。纽厄尔先生,因为我们要从一开始就确保那个人渣再也无法重见天日。然后,等我们拿到更多证物,如果这个案子还由你负责,你要再以多项罪名起诉他,把他和几起别的谋杀案联系起来。用不着你担心要交给公诉律师的所谓全套证物,公诉律师自有办法。因为你我都清楚,你只不过是个小文员而已,不管交给你什么案子,只管起诉就是了。要是你真有才学,够格出庭,哪怕就坐在公诉律师身旁一句话也不说,你也不会在这儿耗着。还有问题吗?”

“没。”纽厄尔连忙说。

“没什么?”

“没——没问题,博斯警探。”


博斯回到欧文的会议室,用上午剩余的时间申请了一张搜查令,用于采集布雷默的毛发、血液、唾液样本和牙模。在把搜查令送到法院之前,博斯和专案组成员开了一个短会,各自汇报了工作进展。

埃德加说他去了西比尔·布兰德中心,给关押在那儿的乔治娅·斯特恩一张布雷默的照片让她辨认,但她既不能确定布雷默就是袭击她的人,也无法将他完全排除在外。

希恩说他和奥佩尔特把布雷默的大头照拿给了宾氏台球厅和储藏室的管理员,那人说布雷默可能是两年前储藏室的租用者之一,但也无法百分百确定。他说时间太久了,不能凭不太准确的记忆就把一个人送进毒气室。“那家伙是个窝囊废。”希恩说,“我感觉他认出布雷默了,可他太软弱,不敢坚持到底。明天我们再去试试他。”

罗伦伯格用对讲机呼叫了总统二人组,他俩汇报了搜查布雷默住处的情况,目前还一无所获。没有磁带也没有尸体,什么都没找到。“我说我们不如弄一张搜查令,挖一下他家的后院,地基下面也许有东西。”尼克松说。

“没准儿真得这么干,”罗伦伯格通过对讲机回复,“继续搜。”

最后伊德在对讲机里说他和梅菲尔德刚被《时报》的律师拦了回来,未能接近布雷默在新闻编辑部的办公桌。

罗伦伯格说海克斯和雷克托正忙着深挖布雷默的背景。然后他说欧文安排了一场新闻发布会,五点召开,向媒体披露本案的情况。在那之前如果有新发现,一定要向他汇报。“就这些。”罗伦伯格说。

博斯起身离开。


县拘留所医务室所在的大楼围在高压电网之中,这儿总让博斯联想到弗兰肯斯坦的实验室。每张床上都有锁链,瓷砖墙上嵌着拴病人用的铁环;每张床上都垂着吊灯,灯罩是钢做的,以防止病人打碎灯泡当作武器。瓷砖本来是白的,年代久了,变成了一种压抑的黄色。

博斯和埃德加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布雷默,房间里摆着六张床,布雷默躺在第六张上。为了让他更易于合作、更好控制,医生正在给他注射麻醉药。因为他抗拒法庭的命令,拒绝制作牙模、交出血液、唾液和毛发的样本。

药物开始生效后,医生掰开布雷默的嘴,放了两个夹子进去撑着,然后放入一小块方形黏土,取到上排前牙的咬痕,并用同样的方式印了下排。工作完成后他把夹子松开,这时布雷默好像已经睡着了。

“我们要是趁现在问他点什么,他肯定会说真话吧?”埃德加问,“给他注射的是‘吐真剂’,对吧?”

“应该是。”博斯说,“但要真这么干,案子也就别想上法庭了。”

医生把两块灰色的牙模放进塑料盒中,盖上盖子,递给埃德加,然后给布雷默抽了血,又用棉签蘸了他的唾液,从他的头上、胸口、阴部各剪取了一小撮毛发。他把毛发样本放入一个像快餐店装鸡块的那种小硬纸盒里。

博斯拿起纸盒离开了医务室,他要去验尸官办公室找分析师阿马多,埃德加则要去加州大学北岭分校,向那位曾帮他们修复过人脸模型的考古学家寻求帮助。


四点四十五分,除了埃德加之外,所有人都回到了会议室。大家聚在一起闲聊,等待欧文的新闻发布会。整个下午案件没有任何进展。“哈里,你觉得他把那些东西都藏哪儿了?”尼克松边倒咖啡边问。

“不知道。可能藏在某个储藏柜里。他要真拍了录像,我觉得他肯定舍不得销毁。一定藏在外面某个地方。我们一定能找到。”

“其他那些受害者呢?”

“她们就在城里的某些角落,埋在地下。能不能重见天日,全靠运气了。”

“也许布雷默会招供。”欧文走了进来。

屋里有种充满希望的氛围。尽管白天的工作进展缓慢,但每个人都坚信这次终于抓对了人,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充满信心,所以才能放松地喝喝咖啡,聊聊天。就连欧文也是如此。

四点五十五分,在面对媒体之前,欧文最后又过了一遍白天打印出来的报告。对讲机里传来埃德加的呼叫,罗伦伯格连忙拿起回应。“第五组,你有什么发现?”

“哈里在吗?”

“他在,第五组,第六组在。你发现了什么?”

“我有重大发现,嫌疑人的牙模和受害者身上的咬痕完全吻合。”

“收到了,第五组。”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欢呼,大家纷纷拍肩击掌相庆。

欧文拿起文稿,走向通往走廊的门。他要准时出席发布会。走到门口时,他从博斯身边经过。“我们很棒,博斯,多谢。”

博斯只是点了点头。


几小时后,博斯回到了县拘留所。此时已是限制活动时段,所以狱警不能带布雷默出来见博斯,只能让博斯走进高压电网之中的牢房,狱警通过远程摄像头监控着他。博斯走过一排牢房,找到编号为六三六的那一间。牢房的门是一整块钢板,上面开着一英尺见方的小窗,博斯透过封在窗上的铁丝网往里瞧。

布雷默现在处于单独关押的状态,牢房里只有他一个。他没发现博斯正在窥视。他躺在双层床的下铺,双手枕在脑后,睁着眼睛,直直地盯着上方。博斯认出了他那副恍惚的神情,昨夜有那么几个瞬间也曾见过,仿佛心在别处。

博斯把嘴凑近铁丝网,说:“布雷默,你玩桥牌吗?”

布雷默只动了动眼珠子,望向博斯。“什么?”

“我说你玩桥牌吗?就是纸牌游戏。”

“你他妈想干吗,博斯?”

“我顺道来告诉你,就在刚才,在今天早上的基础上,他们又为你增添了三项罪名——你犯下了连环杀人案。混凝土里的金发女郎和两个之前以为是人偶师杀的受害者,现在都归在你的名下。还有那名幸存者,是你谋杀未遂。”

“哦,好得很,有什么要紧?杀一个也好,杀所有人也罢,我只要推翻杀钱德勒的指控,其他指控都会迎刃而解。”

“这是不可能的。我们有你的牙模,布雷默,和指纹一样清楚。我们还有别的证物。我刚从验尸官办公室回来,他们比对了你的体毛样本和在第七、十一名受害者身上找到的体毛,发现完全吻合,我们本以为她们属于人偶师模式。你该想想后路了,布雷默。说出其他尸体埋在哪儿,没准儿他们能饶你不死。所以我才问你会不会玩桥牌。”

“桥牌怎么了?”

“我听说圣昆廷的那些家伙桥牌玩得不错,他们一直想吸收点新鲜血液呢。也许你会喜欢上他们,你们太像了。”

“你能别烦我了吗,博斯?”

“能啊。你得知道,他们都是死刑犯。不过不用担心,等你到了那儿,有的是时间玩牌。交货期平均是多少年来着,八年还是十年?然后才进毒气室?还不赖嘛。当然,前提是你老实交代。”

“没什么可交代的,博斯,给我滚!”

“马上就走。相信我,能从这个地方活着走出去真是件乐事。那么再见了。哦,还有,八年或者十年后,我一定会到现场的,布雷默。当他们把你五花大绑、推进毒气室,我一定会隔着玻璃墙看着毒气冒上来,然后再出去告诉记者们你是怎么死的。我就说你死前哭天喊地,一点也不男人。”

“去死吧!博斯。”

“好好好,我去死。到时候见了,布雷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