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

“关于仙堂的研究,我想到一件事。”

翔子穿着浴衣露出修长的腿,坐在床边的沙发上说道。她因为沾了一身烟味,所以一回到旅馆就先洗澡了。

“什么事?”有介问道。

“服药并非是一时的使用禁药,而是一种肉体上的改造。你听过这样的研究吗?”

“没有,”有介摇摇头说,“当时我都自顾不暇了。”

翔子耸耸肩。

“那是什么样的研究?”

“例如类固醇婴儿的研究。简单说就是妇女在怀孕期间就施予类固醇,让胎儿接受改造。”

“那么说的话……”

有介脸色一沉:“我好像读过这类的资料,应该是关于纳粹进行人体实验的资料。仙堂做过吗?”

“他好像就是以此为基础进行研究,不过这个研究在动物实验阶段就已经终止了。胚胎几乎不是早期流产就是死胎;就算平安生下来,也多有缺陷。”

听到这里,有介完全不想发表自己的感想,只是沉默地摇摇头。

“仙堂好像也做过很多其他的研究,其中他最专注的是孕妇自然肉体改造的研究。女人只要怀孕,增强肌肉的分泌物质就会比平常增加好几倍,因为育儿需要体力,这是一种本能。因此仙堂会故意让女子选手怀孕,调整她们肌肉的状态再配合训练,时机成熟后再堕胎。”

“这我也听过,东德好像做过这样的实验。因为并没有使用药物,也不需要担心被检验出来。跟血液兴奋剂一样,都是恶魔的杰作。”

“对喔,说到这里,仙堂也是少数血液兴奋剂的技术拥有者。你试过吗?”

“噢,没有啊,我没那么夸张……”

“也是!感觉就有点可怕。”

翔子轻轻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然后点点头。

血液兴奋剂是在选手比赛前二十天,从身体取出一千CC的血液冷冻保存。在比赛接近的时候,再将红血球的部分注入体内。这时肌肉会大量的摄取氧气,持久力也会较先前增加百分之三十,这是在瑞典药物荷尔蒙的体育研究所开发出来的技术。

“对了,那怀孕又堕胎的方法是什么?”

有介进一步追问。

“仙堂所作的类固醇研究,是将某种类固醇定期注入女生体内,发现女生变成早期流产的体质。可怕的是,类固醇停止注射之后,这种特殊的体质不会改变。就算怀孕了,三个月左右一定会流产,如此一来几乎不会对身体造成负担,就能自然而然地终止怀孕了。”

“这样应该就不能生了吧?”

有介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啊,但会怀孕,这就是仙堂做这个实验的重点。就像我刚刚说的,怀孕的时候增强肌力特别容易,而且他还想办法让受试者在分泌此物质时比一般孕妇来得更旺盛。所以这样的女生和长期服药是同样的意思,而且停止注射类固醇之后,也绝不会被发现。”

“……原来如此。”

对有介来说,现在自己的妻子怀孕,因此对于会进行这样实验的人的心理真的无法理解。如此疯狂的行为,实在很难想像仙堂究竟拥有怎样的人格。

“所以说那个女的,”有介恍然大悟地说,“是他实验的对象吗?”

“应该是。”

“听说仙堂从这女生小时候就开始照顾她了,我还以为他们之间应该就像父女一样……”

“应该不只这样。”

翔子一脸严肃地说:“要怀孕一定要有性行为,所以一定要有男人。可以想见,那个角色就由仙堂扮演。”

“所以那个女生……”

有介吞了一口口水,说:“怀了仙堂的孩子,然后流产?”

“流产之后再让她怀孕,就这样反复训练。”

“太夸张了。”

有介摇了摇头,但随即马上停下这个动作,说道:“那个男人那样对待她,为什么还要替他报仇?”

翔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凝望着有介的脸回答:

“这你就不懂了。或许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产吧……她只是照着仙堂说的去做,对她来说仙堂就是上帝,她相信仙堂会带给她幸福,就像我们曾经因为相信他而使用药物一样。”

“我也没有……”

“你少自以为是模范生了!”

翔子锐利的眼光射向有介,说:“不管是你、我,或是安生和丹羽,我们都跟那个女怪物没两样。”

有介无法反驳,只是沉默地垂下双眼。

“她现在只想着报仇吧!不在乎后果,只为了消除心中的恨而继续杀人。”

“所以一定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

“是啊,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有介眉头深锁,手心冒出的汗微微发光。

“她接下来应该会去我住的公寓了。”

翔子手肘撑在桌上,托着腮帮子说:“不过有保全系统,她没办法进去房间,所以应该会埋伏在停车场。”

“事实上她也去过了。”

“不然她还能去哪儿呢?”

“嗯……”

有介吞了一口口水继续说道:“还是我们两个人去你的公寓,跟那个怪物一决胜负?”

“这样会引起骚动的,毕竟不知道会被谁看到。就算杀得了她,尸体也没办法放任不管。那间公寓里的体坛人士就只有我,警察一定会查出来的。”

“不然你说要怎么做呢?”

“我想把她引诱到其他地方去,比较不容易引人注意,处理尸体也比较方便。”

翔子双手交叉,再度歪着头思考。明明讨论的是杀人手法,她却一副像在决定晚餐菜色一般的模样,有介这时才感受到翔子冷酷的一面。

“如果要诱导她,一定要拿我们自己当饵吧!这样她一定会追过来。”

“丹羽住的地方会被发现,是因为他在门上贴了联络方式。这方法或许可以试试。”

“你是说,要想办法让她知道我们的位置吗?可是要怎么让她知道呢?她现在应该在你家停车场拼命等吧!”

“是啊,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呢?”

翔子咬着自己的食指尖。有介知道这是她想事情时的习惯动作。

“如果你没搬走,她应该也会去你家,不然就可以先在门上贴字条了。”

“对啊,也是……”

说完,有介突然有一个想法。“喂,等等……”

“怎么了?”

“我们怎么知道她不会去我吉祥寺的旧家呢?她又不知道我搬家,感觉她应该会去吉祥寺。”

“或许喔……”

翔子很快地回应:“不过还是一样啊,她很快就会知道你已经不住在那边了吧。”

“为什么她会知道?”

“因为啊,”翔子噘起嘴说,“看门牌就会知道了啊!”

“她如果不懂门牌上的字呢?不,假设就算她知道名字跟她要找的人不一样,她会马上离开吗?应该还是会看一下住在里面的人长什么样子吧?”

“嗯……有可能。”

“确认一下吧。如果是这样,她搞不好已经过去了。”

有介从口袋中拿出记事本,翻开通讯录那一页,一边拿起桌上的电话。

“你要打给谁?”

“之前负责那栋公寓出租事宜的不动产公司。我要问现在住在那间公寓的人的电话号码。”

很快地,对方接起电话,已经快九点了还有人在加班。有介自报姓名后,说明想要跟现在住在他之前这间公寓的105号室的人联络。不动产公司的人应该会觉得可疑,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对方爽快地回应他。

“是!您是说稍早的事情吧,您已经和亲戚取得联络了吗?”

“什么事情?你在说什么?”

“奇怪,还没联络上吗?现在住在105号室的铃木小姐说您亲戚不知道您搬家了,所以她帮忙打电话来问您的新地址跟联络方式,大概是十分钟前打来的吧!”

听到这里,有介的手开始颤抖。胡乱地挂上电话后,立刻拨打另一通电话。

“你要打给谁啊?”翔子问他。

“打回家。那个女的应该去我家了,她知道我新家的地址了!”

“她怎么知道的……?”

“她胁迫现在住在我旧家的人去查,看来我们太轻敌了。”

接通之后,话筒那一端传来小夜子的声音:“喂。”

“是我!”有介说道。

“老公……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都内。先不说这个,你现在要马上离开。收拾简单的行李回娘家去。”

“什么?……等一下,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突然……”

“我现在没时间解释,总之你现在在那边很危险。我很快会去接你回来,总之先回娘家去……”

“不要。”小夜子说:“我要留在这里!你不跟我说发生什么事我就不走。”

“现在没有时间说这个了。拜托,赶快离开。”

“那你赶快来接我,我要跟你在一起。”

“这样不行啊!哎呀……”

有介听见话筒那端传来挂电话的声音,露出无奈的表情,然后自己也放下了听筒。

“你太太似乎不太能接受喔……”

翔子冷淡地说着。

“一定是因为她最近看我的样子觉得很可疑。”

有介站了起来,说:“没时间跟你聊了,我现在要赶回去。”

“等等!”

翔子拿起旅馆的纸跟笔说:“可以等我十分钟吗?”

“我没办法等了,现在不马上回去会来不及的。”

虽然觉得小夜子不一定会被杀,但有介已经坐立难安了。

“那五分钟,五分钟就好。”

翔子皱着眉头陷入思考,她随即在纸上写下东西。

“你在写什么?”

“给你。”

翔子递给他。有介接过来看。

“什么意思?”

“我想不到其他更适合的地方了。你带你太太离开家的时候,把这字条放着或贴在哪里,总之要让那个女的看见。”

“那我们要埋伏在这个地方吗?”

“没错。送你太太回娘家后会过来吧?”

“……好吧,我知道了。”

有介把字条收进外套口袋。准备出门时,翔子抓住他的手腕。

“有介,一定要来喔!”

她认真地神情看着有介说道:“只有我一个的话,我一定会被杀的。”

“我不会背叛你的。”

“你答应我啰!”

翔子环住有介的颈子,在他的唇上附上自己的唇。双唇的触感如此熟悉。

“那我走了。”

两人放开彼此之后,有介便快步地走向门口。

走出旅馆搭计程车离开,正好是晚上九点。有介开始在脑中盘算:不动产公司接到询问他新家地址,是在他打电话过去的稍早之前。如果是这样,那个女凶手现在应该是在往三鹰的路上。到目前为止,资料显示那个女的不搭乘公共交通工具,所以不是徒步,就是骑自行车。从吉祥寺的公寓到他现在的新家距离大约四公里左右,如果以她的体力来看,应该三十几分钟就会到了。但是要在不熟悉的地方找路,对一个外国人来说应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所以最快也要三十分钟,不,加上迷路应该会花上一个小时吧!

到十点之前逃走都还来得及——有介做了这样的结论。

九点三十八分,计程车停在建筑物前面。有介一面留意着周遭,一面小心翼翼地下车,他有预感那女的会趁黑暗之中袭击他。走进公寓,有介没有搭乘电梯,改由楼梯跑上去。

他打开门,唤了小夜子一声,于是她走了出来。看到小夜子平安无事,有介总算稍微放心。

“老公,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小夜子一脸苍白地问道。

“之后再跟你说,你赶快先整理行李。”

“你先跟我说一下啊!为什么要逃走?我们到底要躲什么?”

“小夜子……”

有介凝视着妻子的脸,缓缓地摇头:“现在先不要问。拜托,先照我的话去做,这样我们才能保住性命,才能保住肚子里的小孩……”

“性命?”

小夜子吞了一口气,双手抱着自己的肚子,然后合上眼,深呼吸调整情绪。

“你要我在娘家待多久?”

“两天,久一点就三天吧!”

“是喔……这样的话不需要整理太多行李。”

说完小夜子走到里面的房间。

有介走到自己的房间换上轻便的衣服,再把中午买的刀子放进夹克的口袋中,然后再找找有什么可以当武器的东西。这时候有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不是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而是排列在墙边的奖杯跟奖状。

不能再追求这个了!他对自己说。看吧!这些东西到底带来了什么好处?到头来只是不值钱的东西罢了。

有介关上灯走出房间。

卧房里,小夜子已经迅速整理好行李了。

“一个包包够装吗?”

“嗯,还可以。幸好天气还很热,衣服薄比较好收。”

“不用帮我收了。”

有介说道。她原本打算停下来,又说:“只是拿个内衣裤而已。”说完继续整理。

有介看着时钟,已经十点十分了。那个女的现在在哪里?总觉得她马上就要破门而入了!

等不及小夜子把行李袋的拉链拉上,有介便抓着她的手腕说:

“好,走吧!快点!”

“等一下,我忘记拿织毛衣的东西了。”

“用买的就好了。”

有介拿起行李袋,拉着她往玄关走去。小夜子先出去,然后他把刚刚翔子交给他的字条放在鞋柜上才出门。

“快点!”

“我要锁玄关的门啦。”

“不用了……”

有介推着小夜子的背催促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