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扭曲者
“……你……你会不得好死的!我现在已经全都想起来了。就是你把秋秋带走的。我看见了,你躲不掉的。”
“你到现在才想起来?哼!我不得好死?我当初就该把你也杀了,挖了你的眼睛,让们姐妹永远在一起。省得现在来找我的麻烦。”
晚上七点多,心烦意乱的刘春晓接到了一个赵俊杰打来的奇怪的电话,说它很奇怪,是因为接起来放到耳边时却没有半点声响。他心不在焉地“喂”了两声后,见对方仍旧没有反应,只传来微微的喘息声,估计是无意中拨错了吧,刘春晓没多想挂断了电话。
刘春晓彻夜难眠,他已经记不清今晚自己是第几次听这盘催眠时的录音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试图从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可是,关键的地方却都很含糊不清,根本就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留下。
关上了MP3,刘春晓转而在纸上写下了自己心中的几个疑点——梅梅、陈伯伯、秋秋……
可是这些字眼之间看上去却分明一点关联都没有,难道自己一开始所选择的方向就错了?
刘春晓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听上去格外刺耳,就仿佛硬生生地把窗外的夜色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刘春晓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在第二次铃声响起之前,他伸手接起了电话。
电话是王亚楠打来的:“你马上来一趟莫干山路。”
刘春晓本以为这么晚叫自己来是有了章桐下落的线索,可是,当他驾车在十多分钟后赶到电话中约定的地点莫干山路时,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惴惴不安了起来。
凌晨的莫干山路上,刚刚下过一场大雨,路面湿滑,时不时地就有一处很深的积水,只要有车辆开过,立刻就会溅起老高的水花。刘春晓把车停在了警戒线外,锁好车后,径直向那被红蓝相间的警方专用警戒带围起来的现场走去。他边走边在心中暗自回忆着王亚楠刚才电话中那带有命令口吻的十个字,听上去没有任何让人感到异样的地方。可是看眼前这阵势,分明是公安局处理刑事案件的一般手法,就连自己最熟悉不过的法医现场车都来了,那么,王亚楠现在叫自己来案发现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在出示了证件后,刘春晓戴上了一个警方身份牌,然后被允许进入案发现场的中心地带——一个简易的仓库内部。
一路上不断有身着制服的警察和自己擦肩而过,其中也不乏自己认识的,刘春晓一概含糊地点头打着招呼,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自己正在走近的案发现场给牢牢地吸引住了。
终于,王亚楠出现在了刘春晓的视线中。她正在和身边的助手说着什么,见到站在一边的刘春晓,她和助手打了声招呼,就走了过来。
“是不是有小桐的消息了?”刘春晓急切地问道,王亚楠的脸上一点表情都辨别不出来。
“你有多久没有见到赵俊杰了?”
“赵俊杰?他出什么事了?我昨天还见到他了。”
王亚楠指了指身后的一扇微微开启的冷库门:“我们找到了他的尸体,就在里面!”
“你说什么?”刘春晓的脸色煞白,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亚楠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向身边的助手小郑点了点头,后者就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塑料证据袋递给了刘春晓,里面是一个屏幕被严重损坏的手机。
“你确定这是不是赵俊杰的手机?我们在冷库旁边的花坛里找到的,刚才技术人员看了,里面最后一个电话拨打的时间是19:15分。通话时间很短。”
刘春晓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了晚上接到的那个只隐隐约约听见喘息声音的电话,自己因为一时大意竟然错过了赵俊杰最后的求救电话?刘春晓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我想是打给我的那个电话,我没有仔细听……”
正在这时,虚掩着的冷库门被推开了,刺骨的寒冷夹杂着雾气迅速在刘春晓的面前扩散开来,刘春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寒战,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这个傻瓜,他既然在最后的时候给我打了电话,为什么不报警?哪怕在电话里向我吱一声也好啊……”
“如果你是凶手,你在杀人的时候会遗留手机让人报警吗?根据手机遗弃的位置以及赵俊杰的死亡时间可以确定,凶手在把赵俊杰推进冷库之后就把手机抢走了。”王亚楠冷冷地说道。
天长市公安局的另一位法医老郑和助手一前一后地抬着个担架走了出来,担架上是一个黑色的装尸袋,可以很明显看出是一个人形,两只手臂在胸前扭曲着,双腿微微向上抬起。
见到王亚楠和刘春晓站在门边,老郑说道:“因为尸体是在冷库中发现的,具体死亡时间我暂时没办法确定,这要等回去尸体化冻后解剖完了,我才可以给你一个大概的范围。”
“死因呢?”
老郑想了想:“目前还不清楚,一有报告出来我就通知你。”
王亚楠点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目送着老郑和助手远去的背影,王亚楠长叹一声:“我叫你来的原因,是想问你赵俊杰最后在电话中给你说了什么。作为一名犯罪专栏记者,他的突然死亡肯定是有原因的。你最了解他,所以,我希望你能坚强点,能在这个案子上帮帮我,早日抓到凶手。”
刘春晓心情沉重地点点头,说:“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但是我会尽我所能的,王队,你放心吧!”
第二天一早,刘春晓径直来到了解剖室,站在赵俊杰的尸体面前,看着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还有那双睁大的双眼,刘春晓生平第一次有了想哭的感觉。他的鼻子酸酸的,夹杂着彻骨的疼痛,不知不觉中,眼泪顺着眼角悄悄地滑落了下来。
章桐一连几天都毫无音讯,刘春晓记得很清楚,得知这个消息的赵俊杰非常紧张。他在消失了整整一天一夜后,突然兴冲冲地跑来找刘春晓,指手画脚地表示说他很快就可以有章法医下落的消息了,并且,他还故作神秘地宣布自己就要彻底揭开这个陈年旧案的谜底。当问及具体消息时,赵俊杰却说这是不久的将来《天长日报》的头版头条,他要保密。但是他一口答应只要有了章桐的下落,第一时间就会通知刘春晓。
看着赵俊杰那得意扬扬的神情,刘春晓的心里却并没有对他的话抱多大的希望。他对赵俊杰太了解了,再说,做记者的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神经质,所以,那天分别时,面对赵俊杰的信心满满,刘春晓更多的却只是一笑了之。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是和赵俊杰的最后一次见面。
“别伤心了,小伙子。”法医老郑在刘春晓的身后已经站了很长时间了,看着他因为努力抑制痛苦而在微微抖动的双肩,老郑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该用什么样的字眼来安慰站在眼前尸体边正默默流泪的年轻人。
刘春晓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略微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转身说道:“郑法医,谢谢你为他所做的一切,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老郑叹了口气,把一份厚厚的尸检报告递给了刘春晓,随即点点头,离开了冰冷的解剖室。
天长市公安局会议室,人们的脸上写满了悲伤,屋角那张赵俊杰经常坐的椅子上摆放了一朵洁白的小纸花。尽管屋子里几乎站满了人,但是却没有人会去把那朵纸花拿开,然后自己坐上去,相反,走过那张椅子的时候,大家都自发低头默哀。
赵俊杰不是公安局的人,但是因为平时和大家打成一片,见面时又没有架子,所以他的突然被害,让在场的很多人心情都非常低落。
王亚楠拿出了几张放大的现场相片贴在了白板上,语调沉重地开始讲述案情的经过。
“我们是在晚上十一点零五分的时候接到110报警中心的出警电话的。报警的是位于莫干山路上的一家冷冻厂的冷库夜班管理员,由于这家冷冻厂效益并不好,所以为了节约成本,冷库白天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人值守,靠的只是大门口的一条大狼狗和一个看门人,只有到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值班的冷冻厂冷库管理员才会来巡查一遍,核对冷库中一天下来的所有库存。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被锁在里面的被害人赵俊杰,而冷库的温度也被调到了最低值。在零下四十多度的环境条件下,被害人衣着又非常单薄……”说到这儿,王亚楠指着身后那张冷库中现场的相片,“被害人的尸体是在门边被发现的,发现时,他的手指都已经划破了,由此可以看出,被害人曾经试图自救离开冷库,可是,他最终还是失败了。但是,根据法医的尸检报告,被害人在这么寒冷的条件下努力支撑了整整三个小时,他很坚强!”
王亚楠的视线扫过了会议室中的每个人:“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我们法政部门的章法医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大家为了寻找章法医的下落也出了不少力。依我看来,赵记者的被害,极有可能和章法医失踪的案子有联系。”
这话一出,刘春晓的脑海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嗡嗡声,他急切地注视着王亚楠的一举一动。
王亚楠拿出了那个在现场找到的赵俊杰被损坏的手机:“技术部门已经帮我们恢复了里面的数据,我们在这个手机中最后几天的短信里发现了很多有关章法医的交流短信,内容涉及章法医妹妹的失踪被害案。可惜的是,对方的手机号码是不记名的神州行,经过和移动公司联系后,我们除了知道对方发短信时活动范围是在天长市市区的这一条线索外,对于对方的身份线索,我们一无所知。如今这个手机号码已经欠费停机了,时间就是在赵俊杰的尸体被发现的当天晚上。”
“动作太快了!”有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对,凶手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不想留下任何和自己有关联的线索。”
“请大家注意这张标记为二号的相片,”说着,王亚楠伸手把二号相片从白板靠近边缘的地方拉到正中央,相片上所拍摄的是一些地面上用石头刻画的模糊的笔画,隐约可以辨认出是一句话——“章秋失踪和梅梅及陈海军有关”
一直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李局忍不住问道:“梅梅是谁?”
“‘梅梅’这个名字在本案中已经多次被提到。我今天来开会前曾经和被害女孩郭桂霞的父亲谈过,他回忆起了这个叫梅梅的女孩子,全名叫‘陈冬梅’,父亲叫‘陈海军’,在天长市医疗系统工作,是有名的神经外科医生,妻子早年意外亡故。郭父与陈海军关系不错,两家交情很深。陈冬梅随父出国前曾经和被害人郭桂霞共同就读于天长市第一小学,也就是现在的第一实验小学。被害人父亲郭先生一再提起说两个小孩子的关系非常好。我之所以把章法医妹妹被害案中的梅梅和这个梅梅联系在一起,是因为两个人都有共同的特征,那就是视力很差,戴着很重很厚的眼镜,性格比较内向。
“还有一点,我记得前段日子章法医曾经叫我调查过一个人的下落,这个人就是陈海军。她还给我看过一张很老的相片,是陈海军和她父亲的留影。据她回忆说,陈海军和她家关系很不错,平时都以伯父相称。
“我本来想和这个陈海军当面谈谈,但是人家现在是美籍华裔,这一次回国是应邀参加研讨会的,我去了几次,都在他们研讨会的人那儿碰了个软钉子!他作为一名卓越的华裔学者,二十多年来频繁往来于美国与国内之间。听说他再过十天就又要回美国了,李局,你看你那边能不能想想办法呢?”
李局想了想,随即用力地点点头:“好吧,这事就交给我,会议结束后我马上和那边联系。”
正在这时,重案一组的小郑匆匆忙忙地推门进来,把一份报告单递给了王亚楠。
王亚楠打开一看,顿时面露喜色。她把报告单递给了身边人,示意他传递下去,让在场的人员都看到,然后说道:“我想凶手留下了一条狐狸尾巴。”
“怎么说?”
王亚楠示意站在一边的小郑靠近自己,然后伸出双手按在了他的胸口,做出用力推的样子:“凶手在把死者用力推进冷库时,由于反作用力,在死者的身上留下了手掌印。如果在一般环境的温度条件下,掌印不会很明显,但是由于当时的环境是在零下三四十度,人体表面的皮肤变得非常脆弱,所以,在尸体解冻后一定时间里,死者胸口就会显现出很清晰的两个手掌印!”
“不对啊,在赵记者被推进冷库之前,体温是正常的,皮肤也正常,何况还穿着衣服,又不是先被冷冻再推进去的,怎么可能留下掌印?”李局的脸上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他的衣服即使穿得再单薄,也不会这么明显吧?”
王亚楠点点头:“像这种专业大型冷库的温度是非常低的,我们人体在周围环境的温度迅速改变的前提之下,人体的表皮细胞会迅速进入到休眠的状态,从而尽可能地保持人体本身的温度来御寒,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人类一旦死亡,血液就会停止流动,而人在死前所受到的各种伤害,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手指印,只要你用力掐了,都会随着血液停止流动而显现出来,前提条件是——环境稳定、有一定的时间跨度,一般是死后两个钟头显示。话说回来,”她随即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你看,我们人类的手掌分布着各种汗腺,不同的汗腺就会有温度,这加速了痕迹的遗留,所以如果我们的手用力接触了对方的身体,隔着衣服,就会留下掌印,而裸露着就更有可能会留下掌纹。死者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质衬衣,所以,死后,就能在胸口手掌印。”
“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个道理!”
“好像凶手的左手少了一根食指!”正在这时,有人注意到了尸检报告附件中的那张死者胸口的特写相片。
“对,我们要找的是一个左手少了一根食指的人!”
章桐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依旧一片漆黑,她努力睁大了双眼,眼睛上没有东西,可是却仍然什么都看不见。
“有人吗?有人在吗?救命啊!”章桐拼命呼救,耳边却只是传来轻微的回声。
自己这是在哪儿?为什么自己什么都看不见?难道自己瞎了吗?章桐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强迫自己仔细回想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一幕,可是,除了几个零碎的片段外,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手臂上一阵轻微的刺痛传来,章桐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没过多久,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就像被冷冻一般正在逐渐失去知觉。顿时,一股说不出的恐惧感油然而生,章桐的心里不由得猛然一震,她确信自己肯定是被注射了某种类似于生物碱之类的药物,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浑身麻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和一个死人没有两样。
由于恐惧,章桐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她徒劳地张大了嘴,却只发出了嘶哑的“啊啊”声,她更加绝望了,因为紧接着而来的是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体内的氧气正在逐渐消失……
意识再一次失去的那一刻,章桐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任凭自己坠入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刘春晓从房门顶部门框上摸到了钥匙,然后打开了赵俊杰租住地的大门。自从亲眼看到赵俊杰的尸体被抬出冷库后到现在,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的时间,但是刘春晓的心里却还是难以接受老同学已经远离了的事实。
看着眼前依旧是一片凌乱的房间,脏衣服还在那被自己戏称为狗窝的床上胡乱堆放着,电脑边是吃了一半的变质的泡面,臭袜子被塞进了窗前的拖鞋里,当然了,还有那只似乎永远都清理不干净的烟灰缸,这里的每一件东西对于刘春晓来说都是那么熟悉。
赵俊杰和自己是同窗四年的大学室友,也是无话不说的好兄弟,而这个被称为“狗窝”的家,也是刘春晓回到天长后心情不好时经常来光顾的地方,赵俊杰为此还特地把自己房门钥匙存放的地方告诉了刘春晓,用他的话来说:“怕你吃闭门羹!谁叫我是你的哥们儿呢!”
想到这儿,泪水早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滑落了脸庞,以后或许再也找不到像赵俊杰这样的知心朋友了,刘春晓伤心地哭了。
“你没事吧?”身后传来了王亚楠关切的问候。
刘春晓赶紧用手背抹去了眼角的泪水,转身苦笑道:“还行,我挺得过去。你快进来吧,屋子里有些乱,没办法,单身汉都这样。”
听着刘春晓牵强的笑声,王亚楠的内心感到一阵酸痛,她暗暗叹了口气,把话题转移开了。
“你说过每遇到一个重要的有价值的新闻事件线索,他都会相应备有一个专门记录重要事件的摘录本,但我们已经找遍了现场和他的办公室,都一无所获。”说着,她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现在就只剩下这儿了,你觉得他会放在哪里呢?”
“他的工作就是探究那些未破的陈年旧案,所以他也很清楚自己总有一天会惹上很大的麻烦。我问过他为什么不把资料存在电脑里,他说电脑现在很容易被人破解的,用最原始的方法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刘春晓一边查看房间一边仔细想着,突然,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异常干净的中央空调出风口上。
“应该就是这儿了。屋子里四处乱七八糟的,满是灰尘,那是因为他成年累月都懒得打扫;只有这儿,却非常干净,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就在里面了!”说着,他拉过一张板凳放在中央空调出风口下方,然后站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把右手伸进了出风口摸索着。没过多久,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转头面对一边站着的王亚楠:“我想我找到了!”说着,他收回的右手上多了一本厚厚的黑色笔记本。
这是一本赵俊杰的日记,他详细地记录了自己调查章桐妹妹失踪案的经过以及所得到的线索。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赵俊杰工整的字迹随即映入了刘春晓的眼帘,他突然有种感觉,自己虽然和赵俊杰认识已经有很多年了,其实自己却根本就不真正了解他。
日记中,赵俊杰从第一天得知这个案件开始,一直记录到自己被害前的那一个晚上为止。他几乎没有落下任何线索。刘春晓逐字逐句认真地读着,狭小的房间里一片寂静。
王亚楠忐忑不安地坐在刘春晓的对面,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刘春晓的脸上却一点表情都看不出来。
终于,刘春晓合上了日记本,把它放进了王亚楠随身带来的塑料证据袋中。
“怎么样?有没有有用的线索?”王亚楠急切地问道。
“他也提到了‘陈冬梅’的名字,通过查询以前的胡杨林一带的失踪人口报案记录,他注意到了大部分案件中都有一个特征非常相似的女孩子出现。这一次章法医失踪后,他又得到消息说陈冬梅的父亲陈海军正在天长市这边作学术交流,就通过关系联系上了一个研讨会的工作人员,想采访陈海军教授。他最后写道,那个叫阿潘的工作人员有回音了,说陈教授同意近期见面,接受采访。”
“这么说他去见陈海军了?陈冬梅的父亲?”王亚楠神色凝重。
刘春晓点点头。其实他并没有把日记中所有写下的事情都一一告诉王亚楠,尤其是赵俊杰在记录这个案件的同时,字里行间也写下了自己对章桐点点滴滴的爱意。刘春晓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次和赵俊杰喝酒聊天时,只要一谈起章桐,赵俊杰的神情总是会变得若有所思,他也明白了自己这个朋友一反常态每天心甘情愿地待在冰冷的解剖室里的真正目的所在,原来他是心有所属了。
阿潘,大名叫潘蔚,不过周围的同事倒是更喜欢叫他“阿潘”,因为他的外貌长相实在和“小飞侠彼得?潘”长得太像了。阿潘在研讨会中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来往信件,安排外籍交流学者的一切生活起居等杂七杂八的事情,所以说通俗一点,那就是一个“打杂的”。
要不是早上一时无所事事看了那张该死的《天长日报》,阿潘的心情不会这么糟糕。《天长日报》的头版头条大幅刊登了专栏记者赵俊杰遇害的报道,全文言辞激烈,看得阿潘心惊肉跳。看看赵记者的被害日期,分明就是自己通知他约定和陈教授见面的日子,阿潘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回想起那个记者神神秘秘的样子,阿潘忐忑不安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周围,除了几个正在侃大山的同事外,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阿潘却还是心神不宁。他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要像报纸上所说给公安局打电话提供线索,电话号码就印在报纸的下方,字迹非常醒目,阿潘不会看不到。可是想到一旦打了电话的话,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工作很有可能就丢了,得罪外籍学者,这个罪名可不小,可是自己要是不说的话,那么自己的下半辈子也许就会生活在深深的良心谴责中了。小人物阿潘平生头一回感到了自己处境的棘手。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阿潘一抬头,傻眼了。
既然李局亲自出面,陈海军就没有办法找借口推辞了。坐在李局办公室的沙发上,陈海军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双手交叉随意地搭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对于李局的问题,陈海军一问一答应对自如,谈到女儿陈冬梅,他也并没有回避任何问题,相反侃侃而谈,谈到女儿的病,谈到以前生活的种种艰辛,甚至还谈到了章桐家里所经历的变故。
王亚楠自始至终都在一边冷眼旁观,陈海军的言谈之间并没有什么有漏洞的地方,为了更加全面地看清楚陈海军双手,王亚楠甚至在中途还借倒水的机会仔细察看了他双手的十指。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陈海军修长的双手竟然是十指健全的,和留在死者赵俊杰胸口的那个缺少一指的手印完全不符合,手掌大小尺寸也不一样。难道自己的判断有误?陈海军和这个案件没有关系?王亚楠百思不得其解。
在送走陈海军后,李局一脸的愁容:“小王,下一步怎么办?”
“别急,李局,还有一个人我们还没有问,你放心吧!总有办法抓住这只老狐狸的!”
李局默不做声地点点头,转身回办公室去了。
潘蔚,也就是阿潘,当王亚楠带着下属找到他家的时候,阿潘却已经再也说不了话了。此刻,这年轻人正大睁着双眼,静静地趴在公寓楼下的水泥地面上,身体就像一个破碎的洋娃娃一般,四肢僵硬地向一个完全不可能的方向扭曲着。而死者的身体底下则是一摊殷红的血迹,落日的余晖使地上的鲜血反射出一种异样诡异的光芒。
最先接到报警来到现场的当地派出所警察见到紧接着赶来的市局重案组人员,不由得颇为诧异:“你们这么快就来了?我们还没有通知市局刑警队啊!”
王亚楠双眼紧盯着地面上趴着的尸体,一脸无奈:“我们还是来晚了!”
“你说什么?”派出所的警员一时没有弄明白王亚楠所指的来晚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是我正在处理的一个案件中的重要证人,”说着,她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栋十多层高的公寓楼,问,“他到底是从哪一层掉下来的?”
派出所警员回答:“应该是十二层,从他自己家里,栏杆上有很明显的抓握跨踏痕迹。”
王亚楠皱了皱眉:“马上带我去现场。还有,小郑,你通知局里立刻调法医和技术部门的人过来。这很有可能是谋杀案,赶快通知技术部门的人马上赶到十二楼来找我。”
小郑迅速掏出了手机和局里总机联系。
王亚楠则紧跟着派出所警员走进了不到五米远的事发楼栋里,坐电梯来到了十二楼潘蔚所租住的公寓房门前。
这间公寓房并不大,也就是三四十平方米的样子,此时,整个公寓已经被一道警戒线紧紧包围了起来。
王亚楠和警员钻进了警戒线,来到房间里,正对房间门是一个很大的阳台,后者指了指阳台说道:“他就是从那边跳下去的,我的人在栏杆上发现了半个鞋印。”王亚楠走到阳台上,看着眼前美丽的落日景象,又回头看看整洁的公寓摆设,直觉告诉她这分明是一起杀人灭口的案子。想到这儿,她不由得为已经好几天下落不明的章桐的生死安危深深捏了一把汗,几天时间之内凶手已经杀了两个人,而知道真相的章桐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个,或者,她已经被害。王亚楠不敢再往下想了。
痕迹鉴定组的人很快就到达了现场,王亚楠站在一边,她在等待,她确信谋杀的推论会被证实。
很快,负责阳台区域的工作人员就发现了新的情况。王亚楠来到栏杆边,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在黑色指纹粉下所显现出来的指纹,心中不由一动:死者如果是自己跨过栏杆往下跳的话,那么,就应该是手掌印在上方,手指印在下方,成握拳状态,但是栏杆上这一组却恰恰相反,手掌印在下方,手指印却是在上方。王亚楠比画了一下,一个人要是采用这种方式抓着栏杆的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拼命阻止自己往下坠落。
来到楼下时,法医老郑已经做完了现场初步尸检,正在做最后的扫尾工作。
“老郑,章法医不在,你辛苦了!”王亚楠这么说是有原因的。老郑还有一个礼拜就要退休了,身体也不好,却要没日没夜地像年轻人一样去跑现场。
老郑微微一笑:“我还没那么老,等小章回来,我就可以休息了!”
王亚楠点点头,转而问道:“那死者死因呢?”
“初步断定符合高空坠落死亡,死者体内所有脏器几乎都碎裂移位了。但是,”老郑指了指楼栋,“距离太近了,和楼上的起跳处几乎呈一个直线。我见过这种场面,王队长,死者应该是被别人扔下来的!死亡时间是半个小时前,最长不超过四十分钟。”
“那么,老郑,请你解释一下为何你会认为他是被人推下楼的呢?”王亚楠顿时来了兴趣。
“如果是跳楼自杀的话,死者的尸体所在位置应该和楼房之间有一定的距离,因为他起跳时的加速度会使人体呈抛物线下坠。但是这个死者,离楼栋门口不到五米,几乎是紧贴着楼层下坠。所以我推断他是被人扔下来的。”
“太好了,这和我在上面死者阳台上所见到的情景对得上号。他是被杀的!谢谢你,老郑!”王亚楠松了口气。突然,她愣住了,死者血迹斑斑的左手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这是一只少了一根食指的左手!
“老郑,你看他的手!和你在冷库死者的胸口发现的掌印是不是很相近?”
一听这话,老郑赶紧转身查看死者的双手,“没错,没错,无论是从大小还是死者的指关节特征以及缺失的那一根食指所处的位置来看,这双手很有可能和上一个冷库案件中印在那个死者胸口的掌印有关联。我回去后马上再作一下细致的指模比对,尽快通知你结果。”
“那就拜托你了!”
在开车回局里的路上,王亚楠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潘蔚的手掌印会留在赵俊杰的胸口,难道把赵俊杰推进冷库并且最终导致他死亡的人竟然就是潘蔚?潘蔚和这个案件至今一点关系都没有,唯一的连接点就在赵俊杰的那本日记上,可是,他又怎么会被牵连进来呢?最后竟然还被人残忍地灭了口!又或者是自己判断失误,整个事件根本就是伪装成他杀的自杀?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王队,有人找!在你办公室呢!”
老远就有人提醒自己办公室里有访客,王亚楠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伸手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一个身材苗条、二十多岁年纪、长相颇像大明星章子怡的年轻女孩闻声立刻站了起来,抬头一脸歉意地和王亚楠打招呼:“你是王队长?我想和你谈谈阿潘跳楼的案子!”
王亚楠注意到女孩的眼角还有泪痕,就连精心修饰的妆容也被泪水弄花了,女孩却全然顾不上补妆,一脸的悲伤。
见此情景,王亚楠的口气顿时缓和了许多:“我是,请坐吧,我能帮你什么?”
“我是阿潘的同事,也是他的朋友,我叫李月荣。阿潘不可能自杀的!”
“为什么?”
“因为,因为今年圣诞节,我们就要结婚了!他不可能这么狠心丢下我不管的!”女孩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请相信我!他是个好人,从来都不得罪别人,肯定是被人杀害的,我有证据。”
王亚楠不动声色:“能让我看看这证据吗?”
女孩颤抖着双手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手机,递给了王亚楠:“这是我今天早上整理我办公桌时,在文件篮里发现的,这手机,是我今年刚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里面有一段录音,你听一下吧,那就是证据!”说到这儿,女孩顿了一下,“另外,他还有留了一张字条给我,您看,我都带过来了。”说着,女孩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字条,上面就一句话——如果我出事了,把手机录音交给警察!
王亚楠打开了手机录音文件夹,果然有一段录音,录制时间正是潘蔚坠楼身亡的前三个小时。
在一声轻微的“嘀”声后,手机的放音喇叭里就传来了一个年轻人愤怒的斥责声:“你是个骗子,那个记者死了,是被活活被冻死的。你居然利用我杀人,你才是凶手……”
王亚楠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的李月荣,后者点点头,肯定了这正是死者潘蔚的声音。
“是你把他推进去的,门也是你亲手锁上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一个年纪颇大的男人的声音。王亚楠心里一动,很熟悉,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你说只是想教训一下他,还说半小时后会放了他,却故意把温度调到最低,直到他死了你也没放……你这分明就是蓄意杀人。我要去举报……”
“举报?开玩笑!你可是收了我的钱的!”
“我……我……我会去自首,然后如数上缴。你就等着进监狱吧!”
“哼!我要是被抓了,你能捞着什么好处?”
“我至少下半辈子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录音中年纪颇大的男子发出了一声恼羞成怒的吼声,紧接着就是狠狠的关门声。
潘蔚深深地叹了口气,录音也就终止了。
根据录音对话内容分析,赵俊杰之死与潘蔚及这个神秘男人有着直接关联,凶手在得知潘蔚欲报警故而恼羞成怒折返后动了杀机。王亚楠看着面前一脸愁容的女孩子,问道:“潘蔚收了人家的钱?”
女孩点点头,从小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轻轻放在了王亚楠的办公桌上:“都在这里,五千美金,我一分都没有动。密码是六个八。王队长,我们结婚买房的钱不够,但是我早就对阿潘说了,来历不明的钱我们不能拿。现在,他也走了,我把这钱交给你。”
“对了,这钱是通过银行转到你们账上的吗?”
“是的!”女孩不明白王亚楠问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王亚楠站了起来,说:“很感谢你把这个重要情况告诉我们,你放心吧,我们会尽快破案的。”
女孩鼻子一酸,眼泪又快要掉下来了。
王亚楠长叹一声,按下电话机上的内部通话键:“小郑,来带李小姐去办理证据接收手续。”
经济大队的同事很快就确定了往潘蔚账上汇款的,是一个来自美国的运通卡号,卡主人叫罗伯特?陈,中文名字陈海军。
这个消息让王亚楠激动不已,因为她总算有了和陈海军联系上的直接证据。只要逮捕了陈海军,那么,自己就能知道章桐的下落,不管她是生是死,王亚楠都要找到她!
李局却提出了异议:“小王啊,这个陈海军现在可是拥有美国国籍的人,我们没有权利批捕,我必须和省里联系。”
“可是李局,时间耽搁久了的话,他得到风声跑了怎么办?章法医还在他手里呢!”王亚楠急了。
“那也没有办法,我们必须按照程序走!”李局的话不容置疑。
“可是……”
李局摆了摆手,“你不要再多说什么了,我不会同意的,到时候引起国际纠纷来怎么办?再说了,陈教授也是名人。要不这样,你就先派人盯着吧,我向省里汇报也是很快的!”
王亚楠没有办法了,只能无奈地转身离开了李局的办公室。
陈海军从众人的视线中突然消失了。当他打定主意悄悄离开酒店房间的时候,就已经作好了一切周密的打算,但是尽管如此,他仍然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心在冒汗。时间到了晚上十点,酒店客房的走廊里已经听不到来往的脚步声了,静得就像停尸房一样,只是偶尔能听到酒店播放的轻柔的背景音乐。踩在松软的走廊地毯上,陈海军知道即使自己此刻遇到什么人,也绝对不会对自己刨根问底。因为自己的外籍身份,即使警察,也会对自己客客气气以礼相待。但是陈海军必须走,自己的秘密随着章桐的记忆苏醒,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他也不想杀了那个赵俊杰,怪只怪他好奇心太大了,要知道对一些被岁月深深掩埋的东西太过于着迷是没有什么好处的。陈海军很庆幸自己是有备而来的,只不过花了一点小钱,就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乖乖地当了替罪羊。陈海军唯一感到恼怒的是,这年轻人居然敢威胁自己!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傻到极点且猝不及防的年轻人用力推下了十二层高楼,听着那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天空的那一刻,陈海军有种熟悉的刺激的感觉。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个地方久留了,只要坐上飞机,他就自由了。不过在离开这儿之前,陈海军还有事情要办,而这件事情他在二十年前就应该完成了。
陈海军光明正大地从酒店大堂走了过去,尽管他拖着一只小小的行李箱,但是他知道酒店的工作人员不会阻拦自己,因为酒店的包房都是研讨会统一预定的,钱也是他们付的,自然结账也会由他们来处理,陈海军所要做的,就只是轻轻松松离开而已。
他来到酒店大堂的正门口,殷勤的门童还上前专门为他拉开了沉重的玻璃门。夜晚的空气清新宜人,陈海军不由得深吸一口,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
“请问您需要出租车吗?”见陈海军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向前走,门童随即礼貌地上前问道。
陈海军微微一笑,点点头,同时塞了一张五元的美金在他手里。看到门童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感激的笑容,陈海军的心里骄傲极了,五美金算什么,他一分钟挣得的都比这个要多很多,花五美金换得身边人的点头哈腰,这种感觉简直棒极了。
出租车很快就过来了,门童屁颠屁颠地帮陈海军打开了门,同时帮他把小型随身行李箱放进了出租车的后备厢。
车门被用力关上后,出租车很快就驶离了酒店门廊。
此时,一辆早就停在酒店门口不到十米远的马路对面黑暗中的白色本田雅阁静悄悄地开了出来,它无声无息地紧紧跟在出租车的后面,两车的车距保持在三十米左右。白色本田雅阁关上了车灯,在漆黑的夜里,坐在前面出租车里的陈海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身后那辆本田车。想象着过几天警察打开酒店房间门时脸上所浮现出的诧异和沮丧的表情,陈海军兴奋地笑了。
出租车在一栋老式居民楼前面停了下来,打发走出租车后,陈海军拉着行李箱向居民楼左侧的停车场走去。
这奇怪的一幕都被身后坐在白色本田雅阁车里的刘春晓看在了眼里,虽然自己只是和陈海军打过几次照面,并无交流,但是这张脸却是不容易忘记的。
此时,刘春晓不由得泛起了嘀咕,陈海军大半夜从酒店溜出来,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刘春晓打定主意继续留在暗中观察陈海军的一举一动。
五分钟不到,一辆黑色奥迪开出了停车场,迅速拐上了大街,与黑暗中的白色本田雅阁擦肩而过。
刘春晓犹豫了,由于刚才黑色奥迪车的车速太快,他并没有来得及看清楚车里人的长相,也就没有办法确定开车出来的是否就是陈海军。是继续开车跟踪还是留在原地?现在再去停车场值班室打听已经来不及了,刘春晓一咬牙,松下手闸,汽车无声地滑出车道,继续悄悄地紧跟在黑色奥迪车的后面,事发突然,自己也就只能赌上一把了!
接近午夜的马路上,来往的车辆越来越少,为了不引起前面奥迪车的注意,刘春晓尽量拉长两车之间的车距。他感到有些憋闷,就随手打开了车窗,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了整个车厢,让他清醒不少。
奥迪车向城郊开去,路边闪过的标牌显示,前面十公里处就是那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胡杨林。
此时的刘春晓已经完全确信奥迪车中所乘坐的正是陈海军,自己并没有判断错误。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是章桐的安危。
正在这时,车载电话响了,刘春晓把自己的手机转接到了车载电话上,扫了一眼话机屏幕,上面是王亚楠的号码。刘春晓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应答键。
“你好,王队。”
“刘春晓,你在哪儿?”
“有事吗?”
“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要抓捕陈海军,可是他是美国国籍,我们这边权限不够,你们检察院能帮帮忙吗?尽快向上面汇报,时间拖得太久的话,我怕他得到风声后跑了,那就麻烦了!”
刘春晓微微一笑:“王队,这次你找到充分的证据了?”
“对,但是李局说我们没有权利逮捕陈海军,对于有影响的外籍人士,批捕要省里审核同意后才可以。”
“如果我们在作案现场抓住他的话,那就不用这么麻烦了。王队,我现在正紧跟在他的车子后面,你马上派人来吧,我估计他要去胡杨林,小桐肯定也在那边。”
“你说什么?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跟着他?你的具体位置现在在哪儿?”王亚楠急了,电话背景中传来了一阵稀里哗啦翻动的声音。
刘春晓查看了一下车里的GPS导航仪,“我刚经过省道三三六的二十五公里处,车速是每小时四十公里,他就在我前面大概五十米左右,开的是一辆黑色奥迪。”
“我知道了,你要注意安全,保持联系,我们会尽快赶过来的!”
电话挂断后,刘春晓注意到前面的奥迪车开始转弯了,他赶紧放慢车速,继续悄悄地跟在后面。
车道越来越窄,渐渐地,柏油马路变成了高低不平的泥土路,四周变得一片漆黑,安静得就跟坟墓里一样。
担心陈海军发现自己,刘春晓不得不又降低了车速。他不敢打开车灯,只能任由一片漆黑在车子周围环绕着。夜风吹过,耳边传来胡杨林沙沙的枝叶响动,仿佛无数个黑暗精灵在夜空中飞舞。
渐渐地,前面奥迪车红色的后尾灯由最初圆圆的一点变成了若隐若现的小红点。这时候,刘春晓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后路可以退了,为了小桐,不管前面多么凶险,他必须咬着牙坚持下去。
汽车像一个喝醉酒的舞蹈者一样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泥土路上左冲右突,刘春晓死死地盯着前面的小红点,生怕它会突然消失,那么,自己就彻底迷失了方向。GPS导航仪早就失去了功效,屏幕上面除了一片空白以外什么都没有。
前面的小红点终于停住了,紧接着,车灯也被关闭了。刘春晓停下了车,紧张地注视着前方。他想给王亚楠打电话,可是,车载电话却显示已经超出服务区。时间已经容不得刘春晓再继续犹豫下去,他打开车门,手里拿了一个手电筒,用手帕蒙上,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陈海军停车的大概位置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借着朦胧的月光,刘春晓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奥迪车的旁边,可是,车里却空无一人。
他瞪大眼睛探头四处张望,左手方向十多米远处有一个黑洞洞的东西,像是一间被废弃的打猎人用的小屋。除此之外,周围就是密不透风的树林了。
刘春晓随即向小屋走去,并关闭了手电。来到小屋门口,他伸手一推,沉重的木门竟然被推开了,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
小屋已经有一定的年份了,空气中飘浮着呛人的灰尘,整间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怪异的药水味道。闻久了,刘春晓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想吐的感觉。
屋子里没有人,刘春晓打开了随身带着的手电筒,把光亮调到最低,然后仔细打量起了这间小屋。
这间小屋的内部是用水泥砌成的,包括天花板和地面,屋子没有窗户,摆设什么的都没有。除了进来的那道门以外,刘春晓注意到自己的面前还有一道门,而门里传出了微弱的光芒。他的心不由得一动,难道陈海军就在里面?
想到这儿,他轻手轻脚地靠近那道门,把耳朵贴在了门缝上,屏息静听。
“……你……你会不得好死的!我现在已经全都想起来了。就是你把秋秋带走的。我看见了,你躲不掉的。”
“你到现在才想起来?哼!我不得好死?我当初就该把你也杀了,挖了你的眼睛,让们姐妹永远在一起。省得现在来找我的麻烦。”
“你根本不配做梅梅的父亲,怪不得你用梅梅车祸去世的谎言来掩盖她自杀的事实,想必你自己也接受不了梅梅是因为你的罪行而自杀吧?你还逼死了我父亲,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简直就是一个畜生,梅梅在临死前还指望你会痛改前非,投案自首,我看她是瞎了眼。”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紧接着传来陈海军恶狠狠的声音,“别给我提梅梅,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你们没有一个人瞧得起她,尤其是你妹妹,多次嘲笑她是个睁眼瞎,你们才该死!你说不会放过我,你还有机会吗?我今天来就是要你的命的,做我二十年前早就该做的事情。当时只怪我心软,念在梅梅也为你求情的份上,仅仅只给你注射了麻醉药,以为让你永远睡过去就算了,没想到你苏醒了过来,失忆了将近二十年后居然还想起了所有事。别怪我狠。你就认命吧!”
章桐这才明白,原来陈海军此次回国之所以找到她,是为了试探她是否回忆起当年的事。此刻,章桐对自己的轻率感到后悔不已,早知道报警就不会有今天了。章桐又回想起曾经和梅梅玩游戏的情景,由于梅梅眼神不好,章桐经常让着她,有好吃的也会想着给梅梅留一份。没想到无意中的举动却让自己保住了命,而妹妹却失去了生命,想到这儿,章桐咬牙切齿地说:“童言无忌,难道就因为小孩子的戏言你就残杀无辜吗?要不是你,我父亲也不会自杀!”
“哼!我本来不想杀她!可她长得太漂亮,尤其那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就像会说话一样。”陈海军一阵奸笑,话锋一转,“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嘲笑梅梅!你们一个个都比不上她!你们都是垃圾!至于你父亲……”说到这儿,陈海军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长叹一声,随即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不能怪我!他找不到自己女儿就寻死,这能怨谁?”
“这些年,你不是已经移民去美国了吗?为什么还要杀那么多无辜的孩子?”章桐想起那些无辜枉死的孩子,忍不住怒吼道,“你到底还是不是人?”
“哼,你哪知道一个做父亲的痛苦。每次学术会议回国,看见那些活蹦乱跳的孩子,我就心如刀割,凭什么梅梅就该永远活在黑暗中,而她们就能享受阳光感受快乐?她们都该死,你们都该死,所有辱骂嘲笑过梅梅的人都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你……”失去理智的陈海军举起一把尖刀刚要扎向章桐的眼睛,突然,刘春晓整个人犹如从天而降一般扑把陈海军扑倒在了地上。他双手死死地抱住了陈海军的身体,一边回头大声叫道,“小桐!快跑!”
见到突然出现的刘春晓,斜倚在地下室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的章桐又惊又喜,可是,她很清楚自己身体里的生物碱毒素还没有完全被清除,除了上半身以外,身体其余部位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努力挣扎了几次后,她无奈只能冲着刘春晓摇摇头:“不,我现在还动不了!他给我下了毒!”
此时的刘春晓却根本顾不上回答了,他与陈海军早就扭作了一团,虽然陈海军已经年过半百,但是由于经常锻炼的缘故,他的体力竟然比刘春晓好多了,再加上因为自己的秘密被揭破而恼羞成怒,陈海军死命抵抗。渐渐地,刘春晓就落了下风,他被陈海军控制在了墙角,那把明晃晃的尖刀抵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臭小子,想跟我斗,你休想!”
“你跑不了的,一会儿警察就会把这里给包围了。你把小桐放了,我留下当你的人质。我是检察官,比法医珍贵。”
“哈,来了一个充英雄的!”陈海军回头看了看对他怒目而视的章桐,“看来,有人陪你了!”说着,他狠狠地一刀扎进了刘春晓的腹部。
刘春晓一脸的惊愕,目光中充满了怒火,他挣扎了几次要想扑向面前的陈海军,却无能为力。
见此情景,章桐心疼得一声尖叫,猛地举起身边的木凳子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陈海军的后脑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陈海军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砸倒在了地上,章桐扑了过去,像疯子一样拼命地举起凳子继续砸向陈海军脑后的颈椎骨,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个位置了。章桐一下一下用力地砸着,此时的她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两眼紧紧地盯着那块微微凸起的颈椎骨,一下一下地砸着。陈海军从最初的扭动变成了无声无息的瘫软。可是章桐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面无表情,泪水在眼眶里颤抖着。整个房间里一片死寂。
“小桐,小桐,快住手……”耳边传来微弱的说话声,章桐猛地惊醒。她回过头,看见了脸色惨白的刘春晓正目光急切地注视着自己,而她身边躺着的陈海军早就没有了动静。
章桐挣扎着爬到奄奄一息的刘春晓身边,把他搂在怀里,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失声痛哭了起来。
“小桐,别哭!……我没事,我很……好。”刘春晓苍白如纸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没事了,你别怕,再也没有人伤害你了!”他竭力抬起沾满鲜血的手,试图替章桐抹去眼角的泪水,“你别哭,好吗?答应我……”话还没说完,一阵剧痛袭来,刘春晓的脸顿时扭曲了。章桐这才记起刚才那扎在刘春晓腹部的尖刀,赶紧低头查看伤口。这一看不要紧,章桐只觉得天旋地转,那致命的一刀深深地扎在了刘春晓的脾脏和肺部的间隔区,一旦身体移动或者血液流动不慎导致体内的刀口移动戳破肺部的话,那么,要不了半分钟的时间,大量鲜血就会涌进肺部,刘春晓就会被自己的鲜血给活活呛死!而救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章桐急得直冒汗,刀这么留在身体里的话也不是个办法,失血过多也会要了他的命。
汗水刺痛了章桐的双眼,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地下室一角的一个落满灰尘的小型手术包上。她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或许只有自己赌上一把了。
想到这儿,章桐低头对怀里半醒半昏迷的刘春晓说道,“春晓,醒醒,快醒醒,千万别睡着了。我现在要把刀拔出来,你不要动,我一定要救你。”
刘春晓的意识正随着缓缓流出身体的鲜血在慢慢消失,但是他还是竭力地挤出了一丝笑容。
章桐顾不上伤心,她轻轻放下刘春晓,拖着渐渐恢复知觉的双腿来到墙角,打开手术包。谢天谢地,里面还有一套简单的手术工具。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陈海军是为什么要在这里存放这么一个手术包的,章桐强迫自己不去注意手术刀上的褐色的物体,只拿出标注着酒精两个字的瓶子,拧开盖子,颤抖着双手给手术刀和缝合针消毒,最后给自己的双手消了毒。
一切准备停当,她重新又来到刘春晓的身边,用力撕开了他的衬衣,露出伤口,然后把半瓶酒精都倒在了他伤口上,刘春晓疼得哼了一声。
章桐赶紧弯腰凑近他的耳边,“坚持住,我要给你动手术!”
可是刘春晓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或许是章桐这一辈子最难熬的一个晚上了,当她最后扎紧血管,顺利取出扎进腹部的尖刀时,已是大汗淋漓,几乎都要虚脱了。可是,抬头看着刘春晓毫无血色的脸,还有那因为剧痛而紧闭着的双眼,章桐不敢休息,她必须咬牙坚持。
直到最后包扎好伤口,章桐这才疲惫地趴在刘春晓的脚边睡着了。
刘春晓再次醒来时,他坚信自己已经死了,因为朦朦胧胧之间,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世界,耳边还传来嘀嘀的声音。
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但是刘春晓可不想再睡了,他努力把自己的脑袋转向一边,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
“我还没死吧?医生?”
一听这话,女医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你还没死,命大,只不过睡了半个月而已!你这是在医院,不是在天堂!”
刘春晓放心地笑了,他心满意足地又闭上了双眼。
一个月后。
刘春晓终于熬到了可以出院的日子。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章桐了,只是从来医院探望自己的同事那边听说案件破了后,她被派去了外地进修,别的一切都好。
由于进医院时很匆忙,刘春晓没有太多的个人用品,所以出院时,也就没有那些大包小包的累赘。
今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刘春晓还从来都没有这么心情放松过,他在同事的陪同下来到了医院门口。出租车很快就来了,刘春晓刚要弯腰钻进出租车,却突然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叫同事先坐车走,自己则另外打了一辆车,径直来到了天长市公安局。
老远就见到了正匆匆走出大门口的王亚楠,刘春晓伸手打了个招呼。
“王队!”
“哟,是刘大检察官啊!你出院了?”王亚楠面露喜色,迎了上来,“你怎么不回去休息?那么重的伤,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
“章法医呢?”刘春晓有些尴尬,“她进修回来了吗?我打她手机总是关机!”
“她还没有回来。说真的,刘春晓,你是应该好好谢谢人家小桐,如果没有她的话,说不定你早就死了!”王亚楠一扫刚才的满脸笑容,“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她已经替你做了紧急抢救手术,要不是她,我们现在就得给你开追悼会了!”
“她救了我?”刘春晓喃喃地说道。
王亚楠点点头:“她给你处理了伤口,止住了血,把刀拔出来了。后来急救的医生说了,要是那把刀还继续留在你的身体里的话,要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失血而死了,完全撑不到我们把你送医院。”
“那她呢?她没受伤吧?”
“她没事,还好。过几天应该就会回来了。这样吧,等她回来后,我打电话通知你!”
“好的,谢谢!”
看着刘春晓转身离开时那洋溢着幸福的背影,王亚楠的心里酸溜溜的,她默默地叹了口气,脸上又一次浮现出了舒心的笑容。好朋友总算情有所属,自己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才对!
天长市公墓,章桐独自一人站在父亲的墓前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天空中阴沉沉的,飘着濛濛细雨,她却任由雨水混杂着泪水在自己脸上流淌。
“……父亲,我总算明白了你的苦心,你想用自己的死来向女儿赎罪,可是,父亲,你太傻了,妹妹的死不是你的错啊。
“好在陈海军也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他唯一的女儿自杀也不肯认他。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他也很可怜,他深深地爱着梅梅,目睹自己女儿的双眼渐渐失明,他就痛恨身边所有和梅梅同龄,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的孩子,他用救人的双手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魔鬼。那片森林,就是他寻找心灵慰藉的地方,也是妹妹沉睡了整整二十年的地方。父亲,现在我把秋秋放在你身边,你不会再孤单了,秋秋会陪着你的!”
“父亲啊,你用自己的死来对妹妹做出补偿,这样做真的不值得啊!你说呢……”
雨越下越大,章桐却丝毫没有想躲避的意思,她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明天,妹妹的骨灰就可以安放在这儿了,陪着父亲,想到这儿,章桐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正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自己头顶的雨竟然停了。她诧异地抬起头,映入自己眼帘的是刘春晓的笑容,在他的手中正撑着一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