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死灰复燃
“说吧!”大案队队长梁志星若无其事地说。他心里其实很高兴。“终于抓住了这帮坏蛋,立功受奖是没问题了。”他默默地重复这句话无数次了。
坐在凳子上的这个,浓眉毛、小眼睛,一脸横肉:“你们不都知道了吗?”他翻翻眼皮,神情沮丧。
“我们可以说,但你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再者说了,我们是不会跟你说的。”
“那算啥呀?算自首?”
“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不过,全说出来,还是算认罪态度好,也许法庭上有用。”
“别糊弄我了。抗拒从严,坦白更从严,因为你们不知道的我说了,罪恶不就更大嘛。”
“那你就别说。带下去,让他的同伙来。”梁志星审案很有特色,简单明了,但却能震动犯罪嫌疑人的心。
“别,我说还不行吗?”
破获强奸案的难点之一,就是受害者不愿意出来作证。有的是怕对自己将来或现在的生活有影响,有的是实在不愿意回忆那可怕的受害过程。强奸是除了杀人之外,对女人最大的侮辱和伤害。在监狱里就连有的罪犯都蔑视强奸犯。
第二个家伙被带了上来,和第一个比更是一副下流相。他瘦高身材,两只像被惊了的马一样的大眼睛,眼球在里面骨碌碌乱转。
“我是犯罪了,但没有小六子重,他是主犯,孟老大是首犯,我只能算是从犯。我全说。”他说的那个孟老大逃走了,已经发了通缉令。
他和那个小六子说的几乎一样。他们共强奸过十二个妇女,抢劫财物二十几万。犯罪的地点及对受害人的描述也都差不多。梁志星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堆满阿谀笑容的罪犯,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脑子在飞速地旋转着:“不要感情用事,要冷静。他们没有说谎,一切都能对得起来,那几个报案人也是这么说的,地点、人物、被劫财物。但……这未免太顺利了吧。”梁志星虽然不轻易相信犯罪嫌疑人的话,但也不像那些编写不入流的警匪片的剧作者那样,让警探靠着从不存在的直觉来延续毫无逻辑的情节或案中案。他不过是在仔细思考两个犯罪嫌疑人的供词,找着其中破绽。同时,他在检验着自己的思考方式,看其中有没有漏洞,他认为后者更重要。
“没有再干其他的案子?”梁志星追问着。
“没有,绝对没有。要是有也是他们干的……”“哈!”梁志星恍然大悟,他确实漏掉了一个重要的环节。
“你是说他们并不是每次作案都带着你,是这个意思吗?”
“嗯……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一般我们都是在一起的,可有时候我有个事啥的,保不准他俩干……”
“如果他们干了,会告诉你吗?”梁志星问这话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紧张,他口中干燥,心跳加快了。
“嗯……一般能告诉我,我们仨无话不谈……”
“一般?那就是说也可能不告诉你。”
“这……”他犹豫了一下,说,“他们咋的也能告诉我。刚才就算我没说,还不行吗?”他说得很诚恳,有经验的预审员也觉得他没有撒谎。但梁志星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又提审了那个外号叫小六子的,却没有发现任何破绽。没有问题的供词,谁都会这样认为。
接着民警们迅速行动起来,核定他们的口供,事实也证明了公安人员的判断,他们确实是什么都说出来了,只要再抓住首犯,这个案子就是铁案。大案队的人,包括梁志星都很高兴。“别懈怠呀!再接再厉,抓住头目才能算是功德圆满。”梁志星半开着玩笑说。刑警们都笑了起来。
孟老大名叫孟继佳,对警察来说,这是个很棘手的家伙,不止一次从警方的天罗地网里逃掉。但人是有运气的,不管你是善良的市民还是凶残的罪犯,一旦运气离你而去,就是老天爷也救不了你,大概那“人作孽,不可活”的著名警句说的就是运气吧。孟继佳很快就在省城落网了。据他说,他认为隐居在闹市,可以有“灯下黑”的效果,但这次灯底下并不黑,他在一家商场的门口(他说去那儿也是为了他所谓的灯下黑)被刑警们强有力的手牢牢地摁在水泥地上。
梁志星提审他的时候,心里的那块疙瘩又浮现出来了。这个凶悍的家伙,大骂了自己的同伙,然后长叹了一口气,边回忆着边说出了自己和同伙犯的罪行,和那两个嫌疑人说的几乎没有出入。尽管如此,梁志星在思考了一会儿后,决心最后再试探一下。
“还有罪行你没交代。”梁志星故意看着桌子上的案卷说。
“我……我都说了。”在他话语的犹豫中,梁志星知道自己射中了目标。“最后的胜利就在最后坚持的几分钟里。”梁志星不知怎么,想起了他听到局长常说的这句话。
“你想隐瞒罪过,可有用吗?你同伙的交代,还有受害人的口供,你不说就加重了你的罪行。”有经验的预审员也看见了隐藏在石头里的美玉。
“这……你们在骗我,他们不可能说。”孟继佳话音未落,就知道说漏了嘴,“因为我们没干过。”他慌乱了。
“你说的这个我们,能代表谁?要是他们干了没告诉你,你就敢给他们打保票吗?”梁志星声色俱厉地说。
“那……倒不是。拉倒吧。他们要说了,我也犯不着隐瞒着,反正人也不是我杀的。”梁志星这下明白了孟继佳为什么不相信同伙会招供。“你们各执一词,没法定案。你说实话,我们一定去核实。”
“各执一词?他妈的,连老子也要陷害。我说,你们去查,要是有半点儿假话,拉我出去枪毙。”他的眼睛都红了,粗壮的身体在颤抖着,像一棵被摇晃的树。
“那是在东山,他们也是这么说的吧?”看到梁志星点点头,他就接着说了下去。半个小时后,警方了解了这件命案。原来在几天前,这三个歹徒犯下了一桩令人发指的凶杀案。那天天刚擦黑,他们截住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抢劫后,正在实施强奸时,被一个人打断了。“他妈的找死,敢管我们,还拽住小六子。我正干事呢,他们俩就把那小子给捅死了。”孟继佳若无其事地说。在他们的眼里,人的生命一钱不值,为了一点儿钱或一时的痛快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别人,就像弄死一只虫,或杀掉一只牲口一样。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是最无用但却最有害的人,人们虽然想尽了办法去教育他们,也寻找着他们的犯罪原因,但不管是社会造成的,还是先天基因的作用,都没有解决实际问题。这些野兽,不,比野兽还凶残的存在物一代一代地生育着,传承着,有多少无辜的、柔弱的、美丽的生命牺牲在他们手里。
“那个人是什么人?你们把他的尸体怎么处理了?”梁志星压抑着心头的怒火。
“那上哪儿知道去?他脸上也没写字。”
“老实些,别说那些没用的,听到没有?!”
“是,可我们真不知道。他的尸体我们给放进一个山洞里了。”
“那个受害人是谁?”
“嘿嘿。”孟继佳笑了,很是下流,“知道。我们还去找过她,把她吓得够呛。一个老娘们还装啥呀?”
“你们怎么还能找到她?”
“我看她长得挺好,就问她的名字和地址了,这老娘们八成是吓傻了,没撒谎,把啥都说了。”
这个受害女人是个公司白领,长得很端庄,白皮肤,她听完梁志星的问话后,顷刻便泪流满面。她神经质地绞着双手,用和周围装修的肃静环境不和谐的声调说:“我那天要是不去东山就好了,都怪我小姑子,她和丈夫吵架,非让我去调解。不过,回来也不太晚呀!这帮畜生!他们祸害了我,但我能去报案吗?我有家,我先生心胸不那么宽,不过,放在谁身上也受不了呀。要是光丢了钱,还没啥,可这是多……”她泣不成声。
“那个要救你的男人是谁?你认识吗?”梁志星很了解这些受害的可怜女人。他等了一会儿才问道。
“不,不认识。”女人摇着头,“说实在话,他的模样我都没记住,那时候……”痛苦不堪的表情浮了上来,她的脸扭曲了。
当梁志星出来的时候,女人要求给她保密,见梁志星令人信服地答应后,她说:“谢谢!还有那个男人真是好人。可我连给他扫扫墓都不行。”她咬了咬下嘴唇,泪水在眼睛里闪烁着。
尸体找到了,虽然已经腐烂,再加上他是被打下山的,脸碰在了地上,所以面目全非。
“你们再回忆一下,他是怎么过来的,怎么向你们冲过来的?难道他就赤手空拳?”梁志星问着小六子,他这次是首犯。
“就吵着来拽我们……对了,他好像拿了个啥东西,是个板子,我抢过来后,顺手就扔下山了。”
“什么样的板子?等会儿,你跟他详细说说。”梁志星指了指拿着纸和笔画模拟画像的技术员。“那个人长什么样?你就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真的,想不起来了。要是撒谎,你现在就毙了我。当时天已经黑了,再说,我们打得很快,那小子,不,那人体格根本不行,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就敢和我们打。别说我们两个,就我一个只要一拳就能把那个纸糊的人打个半死。”
另一个犯罪嫌疑人也想不起来这位勇士的相貌了,而模拟画出来的那块所谓板子,没有人能猜出来是做什么用的。
“就是普通的胶合板吧。不过,他拿着这玩意儿干啥?”刑警们百思不得其解。
但第二天法医检查的结果,几乎能说明这是个什么人了。细心的法医在死者的指甲缝里找到了油彩。
“这是个画画的,而且看样子在这之前还动过画笔,油画的油彩进到他的指甲缝里了。”
“噢,那是他的画板。”梁志星恍然大悟。
“可以肯定地说,他是个画家,去东山写生,在回来的途中遇到罪犯在犯罪,他见义勇为,被罪犯杀害。”梁志星给局长汇报着。
“他的名字和住址知道吗?”局长听了案子的细节后,也很感动。
“不知道。我们正在找画板,也许那上面会有他的落款,但现在还没找到。”
“那你们就要等到画板现身了?”
“不,我们对我市的画家展开调查,看最近有没有失踪的。”
“还要利用媒体,电视、广播、报纸都上,找这个画家。”局长毅然决然地说。
梁志星可以说是做到了一切他能做到的,特别是在发现这桩命案上,他凭着经验和耐心,终于让那些活着的受害人能够解脱噩梦,不受威胁地生活,虽然她们精神上的阴影也许要伴她们一生;他也让那些失去重于泰山的生命的人可以没有遗憾地安息地下,若有来生,他们会在这次记忆的鼓舞下,再次勇敢地面对人类中的野兽。
但是,让一个恶性案件得到完满的结局是很不容易的,尤其那些好人们往往得不到公正,即使司法机关作出了努力,但这位画家的情况目前就是如此。虽然各媒体都倾其全力,不断播出寻人启事,不仅刑警而且派出所也被动员起来,在自己的管区内访问、询问,但始终没有这位画家的信息。他简直不像这个世界上的人,甚至不如将悲鸣留在秋天长空中的孤雁。“难道他是外地来这里写生的画家?”梁志星想到这里,于是,各大宾馆和小旅馆就成了警察们出入的场所,但这个神秘的人还是没出现在任何人的记忆中。
从大的方面说,人生就是一场等待,等待爱情、等待成功、等待死亡;从小的方面说,我们哪一件事情没有过等待,虽然结果不同。正在警察们一筹莫展,在无意识中等待的时候,一个人来到大案组,要找梁志星。
“他好像是我的朋友,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画画的。”这位面色苍白、留着长发,有一张不像艺术家脸的中年人说。
“是吗?”梁志星不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好像是他,应该是他。他叫樊高,是省城的画家。大约半个月前,他来到我家,说是要在这里写生。我和他过去关系还行,就留他住在我家。后来我去北京出差,他就一个人在这里。等我昨天回来后,他已经不在了。干我们这一行的,多少有些个性,我也没在意,以为他回去了。今早儿看报纸,看到寻人启事,岁数差不多,而且也是搞画的,我就想到了他。”
“省城的?”梁志星反问了一句。
“对,还小有名气呢,没想到这个弱不禁风的人还真有些壮士风范。”
古洛得知樊高的消息是在和夏侯新生谈过话后的第三天。他正在思考,虽然他已经觉得自己的头脑不那么灵活,也不那么敏锐了,但他还是用智慧弥补衰老的脑子,在纷繁的案情中搜索着,像是探雷器一样,等待着一声古怪的鸣叫。
当他正有一些合乎情理的猜测时,胡亮告知他樊高被杀了。他知道事情的原委后说:“通知那母女俩没有?”
“她们去认领遗体了。咱们也……”
“走吧。”古洛声音很小。
警车行使在傍晚的街道上,仲夏时分,正是这个城市最美丽的季节,而金色的落晖也给这美好的时光染上了浪漫的色彩。这是年轻人,特别是小伙子充满幻想的时候,他们想象中的前程会因为这茂密的绿色枝叶、淡蓝底儿上泛着玫瑰色的光耀的天空和擦肩而过的美丽姑娘而变得无比光明、乐观。可对古洛这个老人来说,这一切只能使他回想起某种美好的青春记忆,可今天他的情感连这回忆也排除出去了。他的内心充满着哀伤,是为那个成就不大,但也算是曾经的成功人士的画家。这个人为了一次犯罪,便改变了生活的轨迹,失去了那么完美的家庭,也失去了前程,如果他能大器晚成,也许还有机会,虽然这确实很渺茫。但这种人并没有为此而丧失人性和良知,他还有黑白、善恶之分,还有为维护正义而奋不顾身的勇气,还有为了扶助弱小而勇于献身的正气。“在关键时刻,他才告诉世人他的真实面目,终于舍生取义。”古洛想道。他也想着那两个聪明、勇敢、骄傲的女人,她们肯定不知道这个她们爱的但同时也鄙视的亲人居然是个英雄。“这个世界上,人是最高深难测的了。”当车子停到姬芳家的门口时,古洛才从感伤的思绪中惊醒过来。
巨大的悲伤氛围,就是个孩子也会感觉出来。屋子里没有开灯,灰蓝的暮色沉重地笼罩着房间里有生命的和没生命的所有东西,墙壁泛着微光,一只大树粗大的枝杈靠着窗户的玻璃,上面的树叶在微微颤动,像是个探究人们隐私的精怪。姬芳在啜泣,声音虽然很小,但在这黄昏的寂静中简直可以撕碎人的心。姬红雨坐在窗前,痴痴地看着窗外,外面剩余的光亮雕塑出她面部柔美的线条。她的眼睛一转不转,长长的、弯曲的眼睫毛上有星点的泪花。半天,她才说:“给,这是我爸爸留下的。”她递给胡亮一个小本子。
“是他的日记?”胡亮问道。
“也不算是日记,应该说是笔记。我想里面可能有你们想要的。”“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古洛由衷地赞叹。“你看过吗?”他随口问道。
“看过。对我们来说意义不大。这不是他情感的记录,倒像是工作笔记。他是个内向、怕羞的人,不愿意暴露自己的情感,就是在日记中也不行。”姬红雨说。
“谢谢你。我们用完后会还给你的。”胡亮诚恳地说。
“一定要还给我们。”姬芳叮咛着。
“随便。从这个记录里,你们看不出我爸爸是个什么人。我们也看不出……”姬红雨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拼命压抑着情绪一样。
“他是个好人,不光是个好爸爸、好丈夫,更是个真正的好人。你们不信吗?”姬红雨的声音变了。古洛想赶快离开这里。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的好爸爸。”姬红雨突然悲泣起来,声音像是嘶哑的嚎叫。
正像姬红雨说的,樊高的笔记尽是些和人约见或他画画、卖画的记录,很少涉及个人情感方面的事情。但也绝不是没有,这不,胡亮就喊了古洛一声:“看这里,好像和那个杨财根有关系。你不是说他有问题吗?”胡亮用右手食指指着笔记本的一页。古洛走上来一看,那里不仅有文字,还有画的一张图。
“杨财根以为我不知道,但我跟踪了他。真是可怕!我没想到自己怎么能和这种人打交道,而且还互相称兄道弟。可是,我不能说,因为……不过,常言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有他不能少分我钱。唉,最近脑子坏透了,万一忘了呢?画张图吧,也算个证据。”这就是樊高写的最长的一段话。
这是张很简单的图,用钢笔画的。图的上方是群山,山下有条河流,再往下,又是一座大山,山上有许多树,可能是为了突出出来,其中一棵很大,旁边写着“通天”两个字。在树的右方用红色墨水画了一个大大的红点,红点和树的中间用虚线相连,虚线上写着“10~20米”的字样。
“嗯。你熟读《三国演义》,诸葛亮杀死张郃时,说什么来着?”
“我欲杀一马,却没想到射死一只獐。大概是这个意思。”胡亮应声道。
“走吧,去市地理研究所。”古洛笑着说。
他已经感觉到了,危险在向他靠近,越来越近,像是人的脚步声一样,他能清楚地听到;又像人的影子,似乎能看到;还有一种气味,潮湿的、刺鼻的,不是臭味儿。一只手,似乎是一只手,抓住他的肩头,那么不怀好意。他想甩掉这只强有力、粗大的手,但这是徒劳的,因为那是只忽隐忽现的手,是能感觉到,却看不到的手。
“啊!完了!完了!我受不了了。还不如让惩罚来得快些,来得猛烈些,一下子就要我的命……”想到这,他却害怕了。生和死像往常一样,立刻在他的头脑里和心脏中拼力搏斗起来。一边是永远的虚无,一边是尘世间无穷的苦难。这是多么艰难的选择,因此,这场搏斗的激烈,足以使他的心停止好多次跳动。
“如果能逃脱当然好,再过几年,我又是我。不,不能死。但是,这事能瞒多久呢?这种恐惧的煎熬,真的是生不如死,还是早些了结的好……”他就这样一身一身地出着冷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地理研究所是个环境优美的地方,坐落在这个城市的远郊,那里群山起伏,连绵不绝,一个很大的人工水库像块晶莹的宝石静静地躺在群山的腹部,在耀眼的阳光下透着沉静清淡的绿色,一阵微风吹过,涟漪闪动着金光。地理研究所白色的楼尖在青翠欲滴的树梢上浮动着,后面映衬着几乎是深蓝色的天空。
古洛深深地吸着新鲜的空气,说:“有些钱的人就爱在外地找风光好、没污染的地方,其实何必舍近求远呢,我就想搬到这里来住。”胡亮笑着想:“要是过去他就要说退休后来这里了。”“是啊,住在这儿真是不错。地理所真会选地方。我敢说这里的人都长命百岁。”他应和着说。但他们见到的那个专家却一点儿也不像能活到百岁的人。他是个秃头,气色不好,瘦瘦的身材像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高粱秆一样,直到坐在椅子上,才让胡亮不至于想伸手扶住他。
“这个地方好像是南山。不过,这是什么意思?是河吗?”他指着笔记本上画的弯曲的线条问道。
“对。”胡亮伸过头去说。
“太不规范了。而且那里没有河呀。”他皱起了眉头,橘子皮一样凹凸不平的脸上水分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
“南山哪儿?”胡亮对本市的地理也很熟悉,就着急地问道。
“南山北边。你们知道这棵树吗?是棵非常特殊的松树,很高大,树龄有七八百年了,老百姓管它叫通天树,说是神树。传说阴历七月七,天气好的时候,爬上这棵树就能到银河看牛郎织女见面。虽然是传说,但这棵树确实受到了林业部门的保护。但树的前面没有河呀……”说得眉飞色舞的他又干瘪了。
古洛和胡亮没有作声,胡亮认输了,他不知道这个地方。而古洛的思绪早都跑到另一件事上去了。“我遗漏了什么?夏侯新生、简万库、李英杰这一连串的人物和他们涉及的案子的连环套里准有什么我没发现,是什么呢?”
“啊!我知道了。”专家的一声喊叫截住了古洛脱缰的思考。
“这是那条溪流,对,就是它。平常几乎是干枯的,可一下过大雨后,它就会变得很宽阔,有时真的像小河一样。没错,这就是通天树那地方。”他一边高兴地说,一边得意地看着古洛,似乎在说:“你们想难住我吗?这是不可能的。我是本市最好的地理专家。”
事实也证明他是个名副其实的专家。前几天下过雨,这条幽灵般神出鬼没的山溪汩汩地流着,发出清亮、好听的声音。林子里的鸟四散飞着,弄得树叶哗哗作响。就连潮湿地上的小虫子也慌忙地逃窜,它们在这寂静的地方住得久了,这种人类的吵闹让它们既心烦又害怕,特别是这些让人类都闻风丧胆的警察。
只有古洛一个人背着手站在一棵树旁,看着胡亮带领着一群刑警,挥舞铁锹,在落满了树叶的地上卖力地挖掘着。这里正是樊高标记着红点的地方,但并不精确,因为连樊高也只是记住距离通天树大约的距离。
山里的气候像是孩子的脸,一阵风吹了过来,林子中明亮的光立刻就黯淡下去。这风不像是夏天的风,是阴冷的,带着腐败的落叶味道,树叶“沙沙”地响着,像在恐惧中战栗的人心。几只黑色的鸟不祥地叫着,刺激着人的听觉,被树叶遮蔽的乌云悄无声息地涌了上来,弯曲、狭窄的山中小路像冰块一样溶解成模糊的灰色。那刺鼻的腐烂味道更浓烈起来。如果不是这么多的人,连古洛都会胆怯的,即使这样,他的胃也在抽搐,几乎要呕吐出来。
这沉默的空气猛然抖动了一下。“这是什么?”一个警察大叫道。
古洛和胡亮匆忙赶了过去。但第二声声波的冲击更为强烈:“有了!找到了!”
肥沃的黑土被翻了起来,一个穿着白衬衫的人体暴露了出来,而那边却是褴褛的黑色毛线和一堆白骨。
“两具尸体!”胡亮吃惊地说。
经过法医认真地尸检,这两具相距不过五米的死尸几乎说出了他们能说的一切。一具死尸的死亡日期大约是法医的儿子刚上小学的时候,而这个有出息的小子现在刚考上名牌高中。尸体除了身上秋天或者春天穿的腐烂的衣服外,剩下的只是白骨。但法医不仅看出他是一名三十到五十岁的成年男子,身高1.75米左右,而且按照他的颅骨还画出了一张相貌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脸。这个普通人是怎么死的呢?法医说:“死得不一般。”在他的胸骨中法医找到了一个金属片。“经我们检查,这是刀片,很可能是有人将刀子插进他的胸膛,刀子遇到胸骨,就断了一片。”
“什么刀?”胡亮说。
“像是过去流行过的蒙古刀,但不能肯定。”法医说。胡亮点点头,他知道八九十年代,这个城市很流行收藏蒙古刀或者藏刀。
第二具尸体死亡时间不过两周左右,是个年龄在五十五到六十岁之间的男子。他穿着整齐,衣料的价格不高,脚下的皮鞋磨损得也很严重,衣服和裤子口袋像东北农民常说的那样,比脸还干净。不过,他的脸到底有多干净,却无从知晓,因为这是具无头尸。
“让我看看你。”古洛亲自查验着尸体穿着的衣服,他知道只有靠尸体仅剩的衣服了。“这不像是咱们这里的人。”古洛对胡亮说。“看这衣服,很像那些外县的干部常穿的。”古洛看着黑色的裤子和说不出什么颜色的T恤衫,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这个人真是老了,啰啰嗦嗦的。”胡亮心里说。
古洛又检查起死者的裤子来。“凶手挺仔细,看,什么也没有。”古洛翻出了裤子口袋,接着又将向外卷起的裤脚翻了过来。一个小东西掉了出来,不快不慢地落在地上,像是伞兵着地一样。
“让我们看看这是什么?”古洛说。胡亮顿时紧张起来,靠近古洛拿着那个东西的手。
“一张火车票。让我们再看看是哪儿的……噢,是化民火车站到咱们这里的。”
“他真是外地的。”胡亮说,心里不禁对古洛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又佩服起来,这是他每次和古洛破案都出现过的想法。
“这可真怪!太邪门了。我好像在一个古代小说中,看到过原来要找一个人的尸体,结果出来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可咱们倒好,要找一个,出来一双。再挖出一个,就能甩了。”听完胡亮汇报后的李国雄像在自言自语。最近他在家老陪着老婆打扑克,一开口就是满嘴的扑克术语。
“再有一个就瓮了。”胡亮笑着说,李国雄也笑了,但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就拉下脸说:“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给无头尸发协查通报,看化民县有没有失踪人口和这人相似。另一个嘛,我们得回山里。”古洛说。
“大家伙儿不是查得很细吗?难道还有漏掉的?”李国雄问道。
“百密一疏,这你应该知道。”古洛没好气地说。在这一刻,他的秉性又暴露了出来,这是因为他忘记自己退休了。
“嗯……”李国雄一愣,但立刻说,“那就快去吧。”声音里透出焦躁。
古洛奉行的金科玉律是:不怕反复。这不光是在搜查证据上,要反复勘察现场,而且在思考案情时也需要不断地反复回忆细节。这给他破案带来过极大的好处,许多案子就是在这一原则的指导下,发现了蛛丝马迹。
这次,他和胡亮多带了几个人,还有一只警犬。古洛是从来不用警犬的,一是因为他坚信人的脑子要好过狗的鼻子,更重要的是第二点,这是他隐瞒了几乎一生的秘密——他怕狗。警察们要勘察两具尸体周边的土地。“一片树叶都别放过。我就不信,找不出什么。”胡亮下着命令。
他是个新来的刑警,父亲也是警察,不过是户籍警,一辈子都想当刑警,而这个愿望由他的儿子实现了。因为也是公安子弟,所以胡亮对他总是另看一眼,引得新刑警们有些妒忌。而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年轻人,不愿意让人戳脊梁骨,因此,工作就加倍地努力,当然这里面有报效胡亮的成分。还好,父亲的遗传准确地留在他的身上,他天生就是做警察的材料,眼明心亮。瞧!这回又一次证明了他的天赋。
“嗯,可能就是这个。”他小心翼翼地从土里扒出了一把刀,尽管在这里埋藏了很久,但那刀并没有生锈,闪烁的寒光告诉人们,它可以轻易地夺走一条或更多的生命。
“队长,我找到一件大概是有用的东西。”他声音不大,很沉着,这份沉着的心理状态是许多警察一生都做不到的。
胡亮接过刀,大喜过望。“就是它!”他喊道,充分显示了他做警察的缺陷。不过,就是古洛也欣喜地笑了。
“好样的!”他拍拍那个刑警的肩头。“没……没什么。”他受宠若惊,比找到刀时还要激动。因为在崇拜古洛这一点上,他也继承了父亲的血脉。
这是把蒙古刀,很锋利,形状也美观。“好刀!货真价实。”胡亮在办公室里仔细看着刀,赞叹道。
“就是缺了一块。”古洛说。
“正好是死人骨头里的那块。凶器是肯定的了。问问杨财根的家人或朋友,如果是他的,肯定有人看见过。”胡亮信心百倍地说。
这次胡亮说对了,杨财根的妻子,一个被生活的重负压得形容憔悴,几乎是半死不活的女人,看着刀,漠然地说:“是我们那口子的,他就爱刀,攒了不少这玩意儿。”
“你就那么肯定?”胡亮不放心地问。
“我认得出。不信,还有记号。”女人去卧室拿来一把剪刀,将刀柄朝上,用剪刀轻轻挑开刀柄底部的铜皮,露出了木头,那上面有被人划过的痕迹,仔细看是字母“y”。“连拼音都拼不好,非要装大瓣蒜,说是他姓的第一个字母。”女人冷冷地说。
当狱警叫他的名字时,他没有感到像他想象的那样犹如晴天霹雳。但他感觉到这次狱警的语调和平时不一样,虽然在走向审讯室时,他还在自我安慰:“也许是让我核对什么事情,或者有人找我,或者律师来了……”不过,他的内心深处却是那么不安,当他见到古洛和胡亮时,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坐吧。”古洛装做无精打采的样子。不,也不能说他是在装腔作势,虽然这是他的老毛病,可今天不同,他确实打不起精神来。简万库一案的阴影始终掩蔽着他的心和大脑。他感到了屈辱,像竞技运动员输给本来不放在心上的对手一样,他没想到居然落得个两手空空。而且,那个夏侯新生带着嘲讽笑容的英俊的脸,像刀子一样在剜他的心,虽然是一点一点地挖,但却让他痛苦不堪。
杨财根有些纳闷儿,自从他上次见到这个黝黑皮肤、胖胖的老警察后,内心的波动就没有平息过,有时在梦里也见到这个人,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可以让他惊醒过来。可这个老警察在说完一句话后,好像忘了他的存在,也许连他自己都忘了。他两眼的焦点不知落在何处,一口接着一口地吸烟,浓淡不一的烟雾将他和旁边的那个年轻警察笼罩了起来。他们的脸不时地从黑暗和烟雾的间隙中飘浮出来,像是幻影一样,那炯炯发光的眼睛可怕地闪烁着。杨财根觉得后背透着凉意,压迫着呼吸,汗流得更多了。
“杨财根,咱们见过面。你不蠢,我们叫你来,是为什么你能猜出来,对吧?”古洛这才看对面惶惶不安的杨财根。
“不,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叫我。”杨财根一句话就顶了上去。在这一瞬间,杨财根冷静了下来,犹如卸掉某种心理上的重担一样,血液从他的大脑中退了下去,清凉似水的某种物体涌了上来。他看着古洛,几乎想笑笑。
“是吗?你这个人不老实。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杀人这么大的事,你能瞒过去吗?”古洛慢悠悠地说。胡亮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神探今天怎么了?还不赶快审理,这么有气无力的,不像他呀!莫非……”他疑窦丛生。
“我不明白你说些啥。”杨财根声音比刚才还大。
“是吗?樊高的日记我们找到了。”古洛拿出一个陈旧的笔记本,做出让杨财根看看的样子后,又放回了桌子上。“他记录了你的杀人经过。那天你在通天树那儿……对了,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地名,但你一定记得一棵很高大的红松。你在那儿杀人被樊高跟踪了,他本来以为你们两个去分赃,想吞了他的那一份,没想到却看到你杀人的一幕。他被吓坏了,曾经想过报警,但由于他本人牵连在内,就没敢报警,但他将你埋尸的地点画了下来。画家嘛,到底忘不了本行。为什么要记下你的罪恶呢?他说一是要出狱后多分赃款,就是说以此来要挟你;第二,他惧怕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人,担心自己也遭毒手,那时警察破案,只要看到日记就知道谁是凶手了。”古洛又点上一支烟。他了无心绪,没有往常破案时话语的流畅和震撼。
“还不说?”他问道。
“这是诬陷!是樊高在诬陷我。他不是在日记中说要和我分钱嘛,这就是为了分钱捏造出来的。我要不同意,他就以交给警察威胁我。无中生有,是这小子经常用的手段。”
“你说得对。但没有证据,他诬陷你我们会相信吗?你也太小看我们了。所以,我们并没有立刻相信他说的,而是去搜集证据。我们找到了被害者的尸体,已经腐烂了,惨不忍睹。”古洛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杨财根的脸白了一下。
“还发现了杀人凶器,这是你的吧?”古洛拿出蒙古刀来,“这是断在被害人胸骨上的刀片。”古洛将刀片仔细地对在刀刃上,“严丝合缝。”他把刀掷在了桌子上。
杨财根面如土色,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流着。他已经看到走到头的生命是什么样子了。
“这是山西馆子。”胡亮先坐了下来。杨财根交代后,他决定庆祝一下,虽然古洛兴致不高,不过,在胡亮的坚持和自己肚中馋虫的蠕动下,他还是来了。
“嗯,我知道这是山西馆子。八大菜系中虽然没有山西菜,但山西菜还是有特色的,北京有家有名的山西饭馆,叫晋阳饭庄,我去吃过,不错。”古洛脸上放着光,情绪好了许多。
“来个凉拌荞麦凉粉儿、醋烧羊肉、醋鱼、小酥肉、山西火锅、两份油糕。来六瓶啤酒,要冰镇的。”胡亮熟练地点着菜。在下馆子方面他是个天才,不仅能找到好饭馆,而且对菜肴过目不忘,特别是点过的菜,几年后还能记得清清楚楚,连是什么滋味都能说上来,这让古洛佩服得五体投地。
山西的凉菜酸辣爽口,热菜也有特殊的香味,大概是醋提出的味道。材料本身又不油腻,能不令人胃口大开?
“这油糕真好吃。我能吃两斤。”胡亮也不管吃菜的顺序了,先让上了油糕。古洛也十分爱吃山西油糕,香甜可口,入口即化,似乎没有太多的油腻。因此和其他油糕不同,让人觉得这种食物很好消化,但是吃多了,却肯定会消化不良。
“今天的庆功会实际上不应该开,你说是吧?”胡亮开口说话了,平常他起码要到八分饱才会谈案情,或者破案后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向古洛请教。但今天只是吃了个半饱,就有些急不可耐了。古洛则不动声色,不过,他的内心和胡亮差不多,没有即将破案的踌躇满志或破案后的欣喜若狂。
“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胡亮看出古洛在装腔作势,就拿出让古洛猜谜的办法,这是最能引起古洛兴趣的办法了。
“那具无名尸呗。”古洛用筷子夹起一个油糕,仔细看着上面油汪汪的气泡,馋涎欲滴,他还没有吃油糕呢。
“对,也不对。”胡亮露出故作神秘的笑容。
“还有简万库一案,那不能算结案。”
“这回全对了。你对这两件事……这么说并不准确,它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案子,是怎么看的?”
“我?”古洛像外国人一样耸耸肩,“正在想。”
“我也是。不过,我和你想的顺序不一样,我在想简万库的案子。”
“嗯,我也是。”古洛将油糕咽了下去,慢吞吞地说。油糕的香味正顺着他的口腔弥漫到鼻子里,乃至整个身体里,他似乎被浸泡到油香中去了。“我的胃要是能大上一倍……不,两倍,该多好!”古洛想。
“我觉得咱们还是要继续深入研究案情,总有些地方让我觉得不对劲儿,可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呢?”胡亮决心以问话来代替他心中的推理。他要逼迫古洛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是自然。不过,和你一样,我也没找到线索。我感到我们像是走进了一座迷宫,出口肯定有,但就是找不到。目前我们的思维就是在这迷宫中左冲右突,真够难的。”胡亮第一次听古洛如此丧气,不禁大吃一惊。
“让咱们再整理一下案情,我想还是有突破口的。”古洛看到胡亮的表情,知道自己说漏了嘴。
两个人边喝着酒,边回忆案情,断断续续地交谈着。“宴会”的气氛很是寂寥,这在他们二人的宴席中极其少见。
“对了!”古洛心中一声惊呼,但他并没有叫出口来,他那日益衰退的记忆力似乎被一件小事唤醒了,而且醒来得那么强烈,以致那天的细节清晰得像是在眼前一样。
“一个案子的情节,必须都是清楚的,可以理解的,如果有一点儿,哪怕是不起眼,不,或许表面看起来和案子根本没有关系的事情,只要没有合理的解释,那就意味着这其中有问题,当然这并不是绝对的。”古洛看着胡亮,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他想看看这个学生有没有现在人们常说的悟性。
胡亮听古洛这么莫名其妙地一说,顿时紧张起来,他知道这既是古洛的考试,也是古洛在教给他破案的方法。但古洛并不是一个好老师,胡亮费尽了脑汁,也没想出蹊跷的地方。一切都那么正常,事实上的逻辑井然有序,表面上十分合理,胡亮对它的怀疑只是整体上的猜想,没有任何事实根据。“夏侯新生肯定参与了这个案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过即使是他在幕后操纵,但却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古洛的意思是要从细节入手,找出其中破绽,但实在是没有呀。”胡亮反复回忆着这个案子发生的每一天、每一个细微的静止或动作的环节,可最终还是没能找出什么疑点。他红着脸,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大有英雄末路,自暴自弃之慨。
“没……”他刚想露出自己的情怀,古洛却制止了他:“记得那天姬红雨看电视时的情况吗?”
“啊!”胡亮喊了出来。他的脸更红了,这是悔恨的表现。古洛的这一提醒就叫做醍醐灌顶。
“对了,那具无头尸还没有线索?”古洛没有在意胡亮的表情,却突然转了话题。
“没有,化民县的失踪人口中没有这么一个五十岁以上的男人。”胡亮说。
“调查那天他可能乘坐的那趟列车了吗?”
“调查了。这人坐的是慢车,不对号。那天据说人很多,列车员或者车长对旅客几乎都没有什么印象。”胡亮皱着眉头说。
“慢车?”古洛深思般地说。
胡亮又打了一个嗝儿,一股油糕的味道从胃里冲了出来。“吃得太急了。”他一边想,一边平稳了一下身体,摁了门铃。
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胡亮知道里面的人正通过猫眼在看他们。“有些晚了,还带着酒味。”胡亮不安地想。
门开了,姬芳看着他们,没有说话,脸上没有欢迎的表情。
“我们找姬红雨了解些情况。”古洛厚着脸皮说。
“红雨。”姬芳并没有让他们进去,而是喊了一声。姬红雨从客厅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来客,脸上出现了迷惘的神情。过了两秒钟,她说:“进来吧。”
“太晚了,只问你一个问题。”古洛走进客厅,但没有坐下。
“坐吧,反正我睡得晚,这你们知道。”姬红雨面无表情地说。
“嗯……”古洛犹豫了一下,说,“那次在你家看电视,你看到屏幕上火车跑过去,就……有反应,我们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古洛看了一眼正在放着节目的电视荧屏,那里正在演着一部言情连续剧。“这肯定是姬芳看的。”古洛想起了妻子也正在看这部剧。
姬红雨没有回答,但浑身的血液如同战士听到号声,立刻集中在她的面部。
“怎么?”古洛催促了一下。
“你们怎么专爱揭人家的伤口呢?公安这个工作真不是人干的。”姬芳生气地说。胡亮几乎要发作了,但他看到古洛沉着的身姿,就把火压了下去。
“没事,我可以告诉你们。”姬红雨想了一会儿说。她似乎在努力压制着激动的情绪,古洛看到她脸色变得苍白,双手紧紧地抓住衣角,拳头的骨节在攥紧的张力下,失去了血色。
“这可以说是后遗症吧,是那个死去的畜生留下的。那天他灌醉了我,把我带到他的家里……后来我在半昏迷中,他就把我装进车里,送我回来。在路上,我刚清醒过来,他就在车里第二次……那时有列火车过去,我听到了那个声音,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听那种声音了……”姬红雨像是要哭,但她却控制住了。
“噢,列车过去,是在你们车的旁边吗?”古洛问道。
“不,好像不是。我觉得那车似乎从我们头上过去的,十分震耳。”
“后来呢?”古洛并没有被姬红雨痛苦的神情打动。
“他就开车把我送回家了。”
“花了多长时间,拐过几个弯,你记得吗?”
“我觉得时间很长,可现在想想也就是十五分钟左右。我记得拐过一个弯。”
“十五分钟?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因为我想起来车开了很短时间,就过了一个夜市,是解放夜市,那里离我家挺近,坐车也就是十分钟左右。”
“我看了你陈述的档案,就是跟我们公安说的记录,那上边没提这件事。”古洛说。
“你愿意回忆你想忘掉的事吗?”姬红雨反问道。
“像是在铁路桥下作的案,你对市里的交通熟悉,哪里有铁路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天气凉快下来,习习的晚风吹动着人行道两旁的树。古洛一边向车走去,一边问胡亮。
“有两三处吧。反正不多,都在道西区。出咱们市的火车要在那里转个弯。”
“道西区?简万库的家在东岭区,他的公司在道东区,南辕北辙……你看是怎么回事?”古洛拉开车门,一头钻了进去,但嘴里并没有停止像是询问一样的话语。
“哦,我明白了。你是说,简万库还有处房子。”胡亮不善于想象,或者说不善于创造,但只要给他些微启示,他就是个最优秀的侦探。
“对。开车吧。”古洛笑着说。
“我们明天去找他的房子,可这有用吗?”
“没办法,‘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或者说鸡蛋里挑骨头。”古洛苦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