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结案 第九节
《法制晚报》名记胡东博已经写得很详细了。张平队长因公殉职。他们在七号馆搞的葬礼,来了好多市民和警察给他送行,其中不少还哭了。我搞不懂他们为什么哭,眼泪有那么廉价吗?
凶犯欧阳楠下落不明。我在墓地忙了一夜,前半夜等守墓老头睡觉,过十二点都不见关灯,我怀疑他在看《盗墓笔记》,那本书会令他感觉自己的工作很神圣。后半夜我大兴土木,那个小孩叫什么名来着?在这一片儿找个六岁就死了的不难。王新颖,对,就是这个姑娘。我向南走三步,钱袋还在,里面有一百九十五万,加上陈洁留给我的四百八十万,我现在钱真他妈多!
接下来就是卖力气的时候了,我把我爸的墓掀开,那么点儿骨灰。我打开看看,好像还真有白粉的样儿。大不敬。我跪下来磕俩头。欧阳强,1959~2001。爸,对不住了,才记住你叫啥名。
下一个是王总的,我不愿意记他名,把骨灰取出来扔一边,把我爸的放进去。然后觉着哪儿不对劲,他们墓碑还得换换。我试了几次,抬大象也没这么沉,根本搬不动。算了,就这么错着吧。
我本来想把王总撒了算了,可马上我又蒙了,这不是王总的骨灰,这是欧阳桐的,王总的骨灰在欧阳桐坟里呢!而且,他们的骨灰盒都是错的。给他们换盒换墓的,我从两点忙活到五点。差不多天亮了,我想检查一遍。我打开欧阳桐的骨灰盒,看是不是他的骨灰。咬着电筒我看两分钟也认不出来。这他妈怎么办呐?就是把欧阳桐叫醒了,他都不一定知道哪个是他的。
五点半左右,有个人从山下走上来。我转着枪,喊他:“我给你留了个墓!”
高文没那么老呀,一个小山包能让他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枪说:“张平的吧,现在全哈尔滨都在找这把枪。”
“不是说好你弟弟来吗?”
“他得睡觉,太早了。”
“我挺想见见他的,声音那样还是你弟弟。”
“下次吧,机会有的是。”
我掏出烟,给他一支,问:“陈洁无亲无故的,她葬礼谁给她办的?”
“反正用不着你。”
“我多给你十万,你帮着办得好一点儿。”
“不用了,那五十万国华医院的钱,我也不要了。我欠你个人情。”
“咱就是纯洁的金钱关系,什么时候有过人情了?收着吧,六十万,我都数好了。”
没见过这样的,前脚说不要,后脚接过来就当你面点钱,而且还边数边说话:“这可是你说给我的,我讲完了也不欠你的了。”
“我就帮你找出一内鬼,还不是我干掉的。”
“你帮我弄了张平,他已经渗透到我这儿来了,绝逼想整死我。”
“我比你想杀他,你不欠我的。”
“我说的人情是,你哥和卢放留下的盘子,我收了。”
“把钱拿来!滚!”
“我不干,总还有别人干,起码我不沾人命。”
“滚吧,你不欠我的了。”
“张平一直干这个,以前是和陈立人一起干,后来不清楚什么机会,强奸了陈洁,她那时候十几岁吧,拍了照片就控制住她了。我们搜他家了,找着那相册了,有这么厚,按年份有六册,什么内容都有。你没法想象,有那种最变态的虐待,张平牵着狗的。”
“我操你妈!”我抓抓头发,坐下来,“结果呢?你们十几个哥们一起分享?”
“你跟我招呼过,我还能那样吗?我收起来了。”
“你收起来了?你他妈收藏起来了?”
“你答应我,以后我做毒,你不搅局。我回去就烧了。”
“勒索我?”我笑了,“钱我不给你了。”
“两清。其实至于吗?把相册公之于众,我就能帮你洗罪了。”
“她活着最怕这个,宁可让我认为是她杀的欧阳桐,也不让我知道这些。她死了,我更不能利用这个了。”
“陈洁就因为这些一直被他控制。所以欧阳桐一出现,不到二十岁就急着嫁给他了,就为了有个男人保护她。”
我皱皱眉,笑道:“我操,结果现在有三个版本的原因,你这儿是一个,张平让陈洁跟我哥结婚,能继续维持合作是一个,最后一个是,陈洁要和欧阳桐一起做掉卢放。”
“都有吧。”
“反正就不是为了生孩子。”
“生孩子?”
“没事。”
“所以欧阳桐死的那个月,她急着找了个德国男友,想马上结婚,跑出去。那男的怕结婚吧,就逃回德国了。”
“没有,”我摇头,“陈洁一生气,带他去喂鳄鱼了。”
“鳄鱼?”他又不明白了。
告诉他一个吧:“卢放喜欢养鳄鱼,它们饭量很大,总饿。”
“哈哈,”他似乎对这种冷笑话很敏感,“我想陈洁计划过杀张平,但很难,要不留痕迹地做掉他,还得把相册拿走,再加上张平一直防她这手,她没机会。
“那她为什么让我杀卢放,而不是先杀了张平?”
“他是你队长,你疑心还这么重,陈洁讲什么你都不能信。还有,一个是杀父之仇,一个是辱己之仇,换我也是先报杀父之仇。”
“还有,她怕我嫌她脏。她亲口说的,别嫌她脏。我当时想错了,我以为她指的叔嫂有那种事就是脏了。”
“李凯是张平在朝阳桥当场击毙的,这是我前两天查档查出来的。”
“能想象,张平让李凯和你的AC58405先后去杀我,全被陈洁反水了。张平当然气。他大年三十那天来找过我,如果不是陈洁来了,我会怎么死?我会让他陪我去银行,到银行门口他得说,外面抽烟等我,摄像头没拍下他,然后在路上,我就被干掉了。三百万被他拿走,劫财害命,非常干净。或者他就在家等我年夜饭,把酒喝好,我肯定告诉他我钱放我爸墓地里了,这样他把我灌倒,我楼上那些硝化甘油就能派上用场了。”
“你能比他先醉倒?”
“现在想想,他酒量超好。上次在大连海鲜跟我装醉,我一点儿没看出来。”
“除夕那天,陈洁来了,他也有机会陪你去银行。”
“我当时没好意思上他车。没准儿他真跟着我去银行了,可能被我后面那两个小混混儿给搅了。”
“再就是你自首后,我来接管,而不是他。不然你就躲猫猫了。”高文邀功道。
“你抢着要我,是因为你知道我有三百万。”
“但我价格公道,我只要一百万。”
“王总是怎么死的?”我问。
“刀肯定是陈洁捅的。很有意思,后来查到不止是那两刀,有肉的地方全捅了,好像是拼了命告诉我们,他是刀伤,不是炸死的。汽油应该是张平浇的,可能提前烧过一次头部,确定毁容。”
“反正他一个人过年嘛,守具尸体慢慢玩呗,还剁了两根指头。你那个AC58405呢?”
“陈洁找到他,让他约张平出来。陈洁想出其不意杀了张平。结果张平进门的时候,他喊了一声,陈洁就捅死他了。他身上有勒痕,那就是绑在了阁楼上。但是她一个女孩,怎么制服他的?”
“陈洁会这个,她可以先逗他玩捆绑。”我说完抬头看看,太阳升起来了,继续留这儿也不合适。我把烟头全捡起来,这一夜抽了不少,攒起来半袋子。“那么,你的报告里,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呗?”
“你现在有两把枪防身,所以,滚吧。”
“我滚,你站那儿别动,永远也别滚!”
我向下走几步,他喊住我:“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我转身仰望他:“你卖多少钱?”
“真有。”
我想想郭德纲的段子,坏消息是只有牛粪了,好消息是,牛粪有的是。那么如果坏消息在先,其实就没有好消息。我让他先讲好消息。
但他没讲,回忆起往事,说:“2002年有个网吧打架,有个小子被一把西瓜刀从太阳穴穿过去,在另一个太阳穴露出个刀尖。都那样了,没死!从那以后我就认定,有些人就是有鬼神罩着,怎么折腾也死不了。你就是一个。”
我真他妈佩服我自己,居然能听他讲完。见他不讲了,我说声谢谢,继续下山。也就三五步的样子,有个声音在后面说:“陈洁也是。”
我脑袋嗡的一下,又是幻听,这个半个月来五六回了,我耳朵绝逼有问题。我双手插兜,转身往上走,三五分钟到他面前,歪着头问他:“陈洁也是什么?”
“我说,她跟你一样,不死的。”
受不了自己了,恐惧的时候抖,兴奋的时候也抖。我上下牙咯愣愣咬半天,挤出两个字:“在哪儿?”
“你跑出来的地方。”
我愣了一下,想了半天,握紧拳头,狠狠给自己一拳。男抖穷,女抖贱,别他妈再抖了!我拎一个包,大步往山下跑,风从耳边呼呼刮过,不再幻听了吧?
高文在后面喊我:“六十万忘拿了!。”
“叫医院的人撤岗,拿这个钱请他们去吃顿大连海鲜,再泡个脚、洗个澡。你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个坏消息!”
我停下来,回头看他。他不说。我一点点爬上去。我不知道坏消息有多坏,会不会把好消息抵空。我跟他说,她怎么了我都要,残疾了我要,瘫痪了我要,植物人我要,傻了我也要。
高文还是不紧不慢地讲:“子弹穿的是脑袋,医生跟我讲了一大堆废话,伤了哪哪哪什么的。其实就是俩字,失忆。”
我松口气:“最好的坏消息,忘了挺好,反正那些事也伤害她太深了,全忘了吧。叫他们撤岗吧,六十万够不够?不够全给你。”
“伤她的事是忘了,你俩的事,她也忘了。”
“没关系,她人不会变,我也没变。我们还能重新爱上。”
“你不能带她走。”
我手从兜里摸着枪,质问他:“你再说一遍?”
“她才二十二岁,她得先把她大学读完,将来会有个很光明的人生,能跟你天天东躲西藏?而且,你现在就是一个通缉犯,她对你的认识就是,你杀了她老公,你自己的哥哥,还杀了两个警察,并且你还给了她一枪,造成她重伤失忆。所以,她恨你。”
我说不出话,哭不出来,倒着往下退。我真想一枪干死他,他说得真他妈对!你高文不就是喜欢赚钱吗,这次干吗讲这些道理?说不上什么感觉,一路低着头下山,也不知道一会儿去哪儿,恍惚中听见高君那嗓子被砂纸磨过的声音传过来:“你好,你警号是多少?”
我四处张望,没看见他。高文还在半山顶原地走折线。出了墓地,我想起来,只有接电话的人,才会原地走折线。我知道了,没有高君这个人,高文也没有弟弟,两种声音都是高文的。他虚构了“高君”,让这个“人”替他敛财,出了事“高君”就消失。我操,通缉“他”比通缉我难多啦。
高人真多。欧阳楠,你就是个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小喽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