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虚脱
离开城堡宾馆时,已经三点多了。
“瞧,外面多亮啊!”
梅野安子抬头望着天空说。太阳此刻还高挂在天空中央,只是稍稍有点偏西。
大白天在情人宾馆做爱似乎有点害羞,俩人决定徒步走到出租车营业所。石和与其说它是温泉地,倒不如说是欢乐街。他俩在大街上走着。
“我现在有点口渴,想喝点橘子水或咖啡什么的。”
山越君望了一眼路边的咖啡馆说。手拎皮包的山越君先走到咖啡馆。
“我喝橘子水,你呢?”
一坐到桌前,梅野安子说。
“我也来一杯橘子水。”
“嘴巴干乎乎的吧?一定是在情人宾馆里性急的缘故?嘻,嘻,嘻。”
“喂,别开那种玩笑!无论谁到了那种机关控制的房间都不会安静。”
山越君撅着嘴说。
“我与你相反感到有一股寒气逼人,我不断地问自己,怎么会到那种地方?”
“你说啦,现在去的那家宾馆是非常安静的地方吧?”
“是的!是一个静悄悄的日本旅馆。”
“果然是你曾经住过的宾馆呀。”
“别说傻话!我不是那样的轻浮女子,您如果不信,那就此分手吧!”
“对不起,对不起,是开玩笑,只是稍稍有点嫉妒。”
“没有想到你的气量是那么小。”
“也并非那样,喜欢你才会那样。”
山越君坐在梅野安子的对面,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脸暗自思忖,这么漂亮的年轻女子能投入自己的怀抱,机会太难得了!
橘子水送来了,就在取吸管的一刹那间,梅野安子轻轻叫了起来:
“哦,不行!”
“怎么的啦?”
梅野安子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皮包盖,在里面翻找起来:
“果然不见了。”
脸上露出呆若木鸡的表情。
“是什么没有了。”
“是口红哟!好像忘在那个房间了。”
“不是没有用过口红吗?”
“不不,我离开的时候稍稍使用了一下,离开时太匆忙了,忘在房间里,对不起你了。你帮我打电话到那家宾馆,问一下口红在不在房间里。”
“口红那玩意儿,不管在哪里不是都能买到吗?”
山越君真想说,不是已经给你五十万日元了吗?!
“那可不行。我那支口红是法国进口的上等化妆品!是在新宿夜总会工作时买的。石和以及甲府的化妆品店里绝对没有这种口红!马上要与你一起到宾馆住宿,无论如何需要那东西!”
被梅野安子这么一说,山越君只好照办。公用电话在账台旁边。
“嗯,那家宾馆的电话……在这里哟!”
梅野安子从袋里取出印有“城堡”字样的火柴盒。
“什么,你怎么把它也给带来啦?”
“火柴盒画面的构思太精彩了!我打算丢掉它。这种情人宾馆的火柴盒万一让人看见,可就麻烦了哟!”
“你看好这只包!”
这包里还有一百七十万日元的现金。
“好啊。”
山越君拿着火柴盒走到账台旁边。他一边看火柴盒上的号码,一边揿着电话机上的按钮。这时候,梅野安子从皮包里取出眼药膏之类的软管。
山越君在电话里与城堡宾馆服务员在说话。梅野安子一边注视山越君的背影,一边把他喝的那杯橘子水拿在手里,用软管往里面注入几滴眼药水之类的液体,然后放回原处。可这时候,山越君还在认真与对方交涉。
大约又过了一分钟,山越君总算打完电话,边晃着脑袋边返回桌边。
“对方说啦,没有口红。”
“怎么?……哦,太对不起了,我刚才又仔细翻找了一遍,口红在小夹层里。”梅野安子说着拿出一只金光闪闪的口红在山越君的眼前,“怎么搞的?”
“我怎么会没有找到它,真对不起。”
“唉,找到就好了。”
山越君端起盛有橘子水的杯子,随即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突出的喉结不停地蠕动着,一直到喝完为止。
“哦,太好喝了。”
他伸了一下懒腰。
“是吗,太好了。喉咙太干了。”
梅野安子望着山越君嘻嘻笑了。她自己的那杯橘子水只喝了一半,她把手帕夹在嘴唇中间,然后取出镜子把刚才给山越君看的那支口红拿在手上,一边窥视镜子一边歪歪斜斜地在嘴唇上抹口红,装模作样地做给山越君看。
化好了妆,收起了口红,她突然对山越君说:
“哦,我想起来了,有一件事还得与马场庄宾馆联系一下。”
“与马场庄宾馆?”
“我事先对马场庄宾馆的妈妈桑说了,预定今晚在那里住一夜。”
她笑嗜嗜地走到电话机旁。
山越君跟在梅野安子的身后,朝甲武交通石和出租车营业所走去。梅野安子从包里取出一副墨绿色太阳镜架在鼻梁上,再用薄薄的丝绸围巾把脸的大部分围了起来。
“请把车开到盐山温泉。”
山越君站在梅野安子的身边听她与司机说话。他知道梅野安子说的“环境安静的旅馆”是盐山温泉。
司机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出租车穿过笛吹川大桥,向东驶入二十号国道。这条国道是通往胜沼的快速车道,卡车特别多,显得特别拥挤。
“现在这时候,卡车最多。”
出租车慢悠悠地行驶着,无法加速。司机对梅野安子说,这里是甲府盆地的东端,北边是两座山块夹在中间的走廊平地,一直向纵深延伸。正东面的山脉呈南北走势,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笔直向南向北伸展。北侧的山脊上是大菩萨山峰。
出租车驶出快速车道,向北拐弯进人胜沼。一路交通堵塞,花了三十分钟的时间才到达这里。葡萄旺季已经结束。
“喂,孩子他爸,回家前再到哪里转一下?”
梅野安子问道,旁边的山越君没有回答。她望了一眼山越君的脸部表情。刚才在出租车驶人快速车道的途中,山越君滔滔不绝,口若悬河。那以后,他开始默默无言、一声不吭。现在,他干脆背靠在后排座位上,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两眼直怔怔地望着窗外。
从胜沼到盐山,道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葡萄地,路蜿蜒崎岖。
“喂,你啊你说话呀!孩子他爸。”
梅野安子摇了摇山越君的手腕。
“哦,嗯……”
山越君睁开眼睛,可视线已经模糊。虽两只手依然郑重其事地按住大腿上的皮包,但手已经失去力量,眼看就要往下滑去。
“他怎么啦?”
司机看了一眼反光镜里山越君的模样,问梅野安子。
“不要紧,好像疲劳了,正在酣睡呢!”
梅野安子笑着答道。
“喂,别睡了,你呀!”
梅野安子用手捣了一下山越君的手腕。
“噢,嗯……”
嘴里在回答,浑身却无精打采,懒洋洋的,脑袋耷拉着,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仔细打量他的手指,正在瑟瑟发抖。
梅野安子悄悄地看了一眼手表,从离开石和咖啡馆已经有五十分钟时间了,注人橘子水中的那几滴药剂,正在发挥“魔力”。
注入橘子水里的药物,是一种叫“HP”精神镇定剂。在日本只有五家制药公司生产,药店里不出售此种药品。医院里虽有售,但必须凭医生出具的处方才能购买。
这种药物,无味,无臭,无色,精神病医生为了镇定手舞足蹈的精神病患者,通常使用这种镇定剂药水。
注入一毫克,大约三十分钟后全身乏力。一毫克的剂量,相当于点眼药水的一两滴。
首先全身乏力,其次动作迟钝,紧接着语言含糊,口齿不清,犹如患有痴呆症的老人。
思维能力显著减退,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异常变化。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根本毫不关心。
这种药物因人而异。有的人饮下这种药物后不能一人走路,状态严重的时候手脚无法动弹。骂他打他无力抵抗,像幼童一切任人摆布完全失去自己的意志。对身体有副作用却构不成生命危险,药性的持续时间在五到六小时左右。那以后,慢慢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副作用也随之消失……
夹在两侧葡萄地之间的道路,向坐落在坡上的街道延伸。路上方挂有一块横幅,写有“欢迎光临盐山温泉”八个大字。
盐山温泉的旅馆有好几家都聚集一块,其背后是奇峭绝峻的大山脉。
“就在这里下车吧!”
梅野安子对司机说。司机停下车。
“哎,这里是路边,不开到宾馆那里行吗?”
司机转过脸问后排座位的梅野安子。
“没关系,等一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噢!”
梅野安子挽着坐着不动的山越君的手臂。
“孩子他爸,下车了哟!”
梅野安子附在山越君的耳边说。
“哦,嗯……”
山越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注视着前方,身体不听使唤。
梅野安子使劲拽着,可女人的力气毕竟有限。
“夫人,请等一下,我来帮你一把。”
司机把车停稳在路边,走到后排座位的门边扶山越君下车。
“客人,请下车。”
司机使出全身力气扶着山越君,山越君靠在司机的手臂上慢慢移到车外。一站在车外的路上,便在司机的两只手臂中间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
“哎呀,司机,真是对不起了。”
戴着墨绿色眼镜的梅野安子走下车,手提着山越君的那只皮包。
那只被视为至关重要的包,此时的山越君毫不关心,连看也不看。
山越君好不容易靠着自己的体力站在路边,可仍然木偶似的两手松弛无力,向下垂着。刚才心猿意马的狂热劲,此刻已经消失殆尽。
“您先生他怎么啦?”
司机看着山越君的那副样子忍不住问了起来。
“是这个。”
梅野安子用右手的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转了几圈说。司机领会了她的意思连连点头。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
梅野安子付完车费后又给了司机一千日元的小费。
“多谢你的帮助。”
“夫人也很辛苦啊!”
司机又望了一眼木偶般的山越君。
“唉,真拿他没有办法,一直要到病痊愈为止。”
“那,现在是到汤山温泉去吗?”
“哦!”
“据说那里的温泉对精神病患者有特别疗效,接你们的车是从那里来的吗?”
“是的!”
“夫人有这么个累赘,真不容易啊丨是从东京来的吧?”
“没错。”
“从石和出来的时候您先生说个不停,可转眼什么也不说了,我就觉得奇怪!”
“我丈夫的病属于那种症状,发作的时候经常是突然沉默寡言。”
“请夫人多保重!”
司机的口吻显然同情年轻妻子的遭遇。
“谢谢!”
司机返回出租车朝原路驶回。
梅野安子拽着山越君的手,慢慢走到一家极不显眼的农家屋檐下,与山越君并排站着。
路人经过,车通过,却没有人把眼光投向停立在屋檐下的这对男女。
梅野安子一边挽着山越君的手臂一边问道:
“孩子他爸,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嗯……啊……”
山越君没有环视四周辨别这是什么地方,仍然是神情呆滞的样子。
“这里是东京?”
“嗯,嗯。”
“你知道我是谁吗?”
眼眸一动不动的。
“是谁,我呀?”
“嗯,嗯……”
“我是,梅野安子哟!”
“嗯,嗯……”
“现在跟我到哪里去啊?”
“……”
山越君靠在梅野安子的肩上,独自一人已经站不住了,这时候街角出现一辆汽车驶到他俩跟前戛然停下。这是一辆中型面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