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恐怖的信荣大楼
第二天,元子挑了下午一点半左右去了原宿。
原宿的时兴街只有在掌灯时分才显得格外活跃。白天和普通街道没有区别,两侧是才吐新绿的成行白果树和商店,偶尔才有青年男女出现在来往的行人里。停在白果树下的车辆中,跑车和外国车尤其显眼。
原宿的面貌在急速地变化,新建筑物不断增加,大约有一年没看到了,这次一来,宛如到了另一个地方。
从明治路的参拜道路入口到原宿车站,这条缓慢的上坡路上,左侧是建设中和改建中的大楼,其中有一幢是用巧克力色的化妆砖砌成的六层楼,正面排列着“信荣大楼”四个金属文字。
元子听牧野兽医说的波子的店,就在这栋楼的三楼上,占了一半的面积,她想来看的就是这个地方。她想来实地察看的动机,与其说是由于好奇心,倒不如说是她对波子的仇恨心。
在正面入口的旁边路上,有一段是用砖砌的细长形的花坛,庭院里的树丛,是长着绿球藻一样叶子的灌木,如今树头的枝叶儿正剪得圆圆的,煞是好看。在那头上,突出一块路标形状的牌子,住在这栋楼内的部门都写在上面,其中有一栏写着:“圣约瑟俱乐部,三楼”。这就是兽医说的那个波子的店。另外还有“展开出版社”、“东都政财研究所”等正经八百的公司名字,圣约瑟俱乐部掺在这里面,不能不使人有点儿特殊感觉。
一进门,迎面是电梯,另外几乎都是砖墙,空荡荡的。墙上黑色金属板上写着白字,列着各公司的名字,这里也夹着“圣约瑟俱乐部,三楼”的字样。
元子等到电梯从六楼上降下来,上面的数字指示盘在“4”上停下,又通过了“3”和“2”。“圣约瑟”是晚上开始营业,所以在“3”上不停是理所当然的。
电梯门敞开了,从里面走出三个男青年。他们是到这里的哪个公司来的职员,分别穿着黑灰色和黑色西服,打扮相当整齐考究。三个人都向穿和服的元子瞟了一眼,然后大步走出去了。元子没有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上三楼的只有元子一个人。一个人在电梯里总是让人不愉快。她从电梯里出来,往右侧一看,果然是圣约瑟俱乐部的门前,在设计时髦的看板上用罗马字标着:“Club San Jose”。当然,那沉重的青冈柏木门关得严严实实,前面是红白横纹图案的绳索,挂在两个铜锌合金架上,吊着六点钟开店的指示板。元子选择这个时间来,为的就是不在这里遇上波子。
元子来一看,店的样式比想象的还有气派,这使她更为惊奇。从这栋楼的大小来看,一层楼的一半,足有六十坪大,其中即使是带有附属设施,那么使用面积也不下四十坪以上。这样大的酒吧间,就是在银座也不多见。
店的外观,与其说是漂亮,不如说追求豪华。因为在这栋楼中,都是些公司的办公所,波子的店当然也要搞得排场一些。就是外表设计也是这种效果。所以一看就知道,这个店肯定花了很多钱。
元子在这个豪华店的慑伏下稍感颓丧,她正站在那里发愣的时候,陡地:
“喂喂!”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圣约瑟的人不到五点不来。”
元子寻声回头一看,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身穿黑色服装,目光炯炯地站在那里。
过了车道,就是突出异国情调的新宿气派的建筑物,一楼是妇女服装店,二楼是吃茶店。元子上了二楼,在面向参拜道路的窗旁,选了一个桌位。
隔着宽大的玻璃窗,元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面的信荣大楼。她似乎有些累了,咖啡喝起来分外香甜。
元子这种莫名其妙的疲倦感,一个是由于她来到此地之前,一直很有好奇心,而当她亲眼看到“圣约瑟”的时候,内心又受到了冲击。同时,那栋搂中的气氛又令她感到发瘆,她的神经太紧张了。
根据牧野兽医所说,波子的资助人是总会屋。从这一情况来看,信荣大楼的经理也一定是同一个人。在大楼正面的入口处,排列着很多个写着公司名字的标牌,其中不定哪一个,可能就是总会屋经营的。这种人大致上都是在标牌上写着正当职业。
元子在东林银行千叶支行工作的时候,也曾断断续续听到过有关总会屋、特别是这种人出入总行的传说。当然,她在支行里不可能听到详细情况。在总行里,为了对付这种人所采取的对策,据说每年要作一千万元的开支预算。
那时候,元子为了知道总会屋是什么人,曾查看过现代用语辞典,那上面的记载至今她还记得:
“总会屋——在很多的公司里各有一点儿股份,参加各公司的股东总会,惯于作捣乱性的发言,有时自己出任会议主持人,以达到向公司勒索金钱为职业的人。他们乘着经营者不敢多事、或者想隐瞒经营中的问题等弱点,发挥智力上的暴力。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以举办股东会为职业的人从公司里搞去的钱,可以看成是一种恐吓行为。但是,经营者害怕以后进报复,明知他们是恐吓,也不敢去报警察。再说,他们的手段一般都是巧妙的,很难形成法律事件。总会屋从组织庞大到单枪匹马,形式各异,千差万别,各个公司都要按照他们的等级顺序,分别决定给他们的钱数。等级最低的,在盂兰盆节和年终的时候,只要他们一霹面,多数场合下,是要给他们包车费的。各公司也有警察当局的指示,并屡次协商要把总会屋关在门外,但是实际情况远没有得到改善。”
在原宿这种一等地区具有信荣大楼这种建筑物的主人,如果是总会屋,那很可能是个大人物,迟早,牧野兽医会把轮廓汇报给她的。不过,元子想,波子能够找到总会屋当她的资助人,的确象是只有她,才能想出的安身之计。
总会屋既然能在自己的大楼内让波子开店,那么,房租也一定是免收的,所以波子的“圣约瑟”才能占去三层楼的一半。总会屋的钱象水泡一样来得容易,店内不论怎样装备和修饰,他都能供给得起。
波子和楢林妇产科医院院长关系破裂后,肯定更称心了。可是此后,她又是遇到了什么契机才和总会屋搞到一起了呢?这一点很令元子费脑筋。但是元子可以肯定,象波子这号女人,只要有机会,哪怕是一点机会,她是不会看漏的,更不会放过,她是凭着这种本能才及时抓着了有利时机,得到现在的幸运。
“圣约瑟”关着门,元子进不去。但是根据想象的坪数和里面的设备,一般来说,到开店的程度,要足足超过一亿元才行。这些钱肯定都是总会屋给出的。
“圣约瑟”店既然是这等高级的规模,那女招待也可能在三十人左右。其中可能有优秀的女招待,是用高工资从别的店里挖墙脚雇来的,即使是有五名这样的女招待,那么仅仅需要的预付钱和契约钱,数目字也不能少了,每人按五百万元计算,五人也得二千五百万元。当然,这也是波子的男主人总会屋给拿出来的。
女招待八成是指名制,平均每人支付五十万元的工资(二十二天),合计也得一千五百万元。另外,还要有管理人、干事、副经理、男侍等就业人员,大约需要十五人,平均每人月工资二十万元,合计也接近三百万元。买酒的钱也要预先垫支。这一部分工资和酒钱的开支,可能实行独立核算制,一律从店里的营业收入中报销。
房租免收,设备费由总会屋给资助,店的折旧费也可以一点不扣除。只有就业人员的工资支出、酒类等进货支出以及各项杂费,每月总计不过二千万元左右,从店里的营业收入中开支这部分钱,那太轻而易举了。再说酒类进货款,酒店还让赊欠或分期支付。
元子一个人凝视着信荣大楼,心里想着各种各样的情况。她的思路又渐渐回到自己的立场上,想了想自己的情况怎么样?一切开支都要自己独立筹办。如果在银座的话,开一所波子的“圣约瑟”那样的店,光是租用四十坪的使用面积,就需要约五千万无以上,内部改装和设备费也需要五千万元左右。再加上高价聘来女招待的预支钱和契约钱二千五百万元,直到能够开门营业的程度,总计需要一亿二千五百万元。
开店以后,还需要房租和折旧费,在银座四十坪的房租,比在原宿可贵得多。还有就业人员,假如和“圣约瑟”店的人数相等,在银座的工资数也要比原宿高出十分之二。那么,这一项开支,每月又要四百万元,房租五十万元,杂器,设备品的折旧费约二十万元,再加上流动资金,开始的时候,不准备六千万元的流动资金是不行的。流动资金一般需要两个月和三个月才能从接待客人的营业收入中周转回来,所以开始的几个月,必须先有相当数目的流动资金垫支出去。
总之,若是在银座开一所象“圣约瑟”那样的店,从筹备到开店营业,包括流动资金在内,没有一亿八千万元是绝对不行的。而且,开店以后营业走入正常的轨道,怎么顺利也要一年的时间。在这期间的一切开支,当然都保持赤字状态,这个负担也要全部落在元子自己肩上……
元子的想象,结果变成了对自己未来的猜度,但她绝对没有绝望。因为地不愿意自己打破这偶然一得的灵感。同时,她仿佛预见几分实现的可能性。这作为一个秘密的计划,深深地藏在她的内心。
元子即便是想再开一所新店,她也不打算在银座以外,而是仍然在银座。象波子那种离开银座的想法,她一点也没有。在这当中,她似乎有一种赌气的心理,因为当初波子曾经叫喊过,发誓要让她在银座的生意破产,呆不下去。现在她所庆幸的是,咒骂她的波子本人反倒从银座滚出去了。
就波子的性格来说,她和总会屋的关系到底能保持到什么时候,这还是个谜。总会屋很可能另外还有情妇,他们那号人,是既不缺钱,也不少女人,早晚肯定会有一天厌弃波子。所以波子的荣华,也不过是朝露而已,以后很可能在银座的什么地方,看到她那落泊的女招待姿态……
元子的思路伸展到这里,胸中的郁闷一下子排除了。她想离开这里,最后端起咖啡杯的时候,一眼看见了驶到信荣大搂前面的出租汽车。
车门敞开,从车内走下一个男子,朝大楼的正面入口处走去。这个人是细高挑儿,身穿适时的淡灰色西服,走上了入口前的低石阶。
这时候,从昏暗的入口出来一个穿黑衣服的年轻男子,他也走上石阶,看样子象是和出租汽车上下来的那个人交错而过,但走到跟前,他主动致礼问候,两人便站在那里开始谈起来。
本来是无所谓的事,可因为是在信荣大楼的入口前面,就引起了元子的兴趣。年轻男子的面部轮廓可以看得清楚,但是,那个穿淡灰色西服的男子,只能看到他那梳理整齐的后脑勺和脊背。
元子认为那穿黑服装的男子,可能是大楼中某公司的职员,如果公司是被外面的招牌伪装起来的总会屋的公司,那么,那穿黑衣服的男子也可能是总会屋的手下人。元子在关着门的“圣约瑟”门前站着的时候,那个目光炯炯地从身后喊她的人,不也是穿黑衣服的男子吗!报上经常报道,暴力集团都穿黑衣服,据说在总会屋这类人物中,有兼着暴力团的。元子对这栋大楼的气氛,也有一种恐惧感,这种感觉的产生,是因为她想起了,连牧野兽医提起调查总会屋时,都表现得那样畏畏缩缩。
元子仍然不知不觉地注视着那个入口,两人简单的谈话结束,穿黑衣服的年轻人颔首施礼道别,那个穿灰西服的人,看起来岁数不小了,身分很高。他轻轻抬起了一只手回敬了年轻人,不过,因为他是在石阶上走着,实际只是朝对方稍稍转了转身子。
元子一直只能看郅这个人的后脑勺,这会儿趁他这一转身的机会,才开始看到了他的脸。不过,这也只在一瞬间,接着,他就转倒身去,消失在那黑洞洞的入口里了。穿黑衣服的年轻男子,不知为什么,独自一面笑着,一面顺着人行道匆忙向原宿车站走去。
从这边窗口到前面大楼的入口处,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那边的人只有一动不动地朝这边站着,才能看清他的脸。而那个穿灰西服的男子,只在转身的一刹那,被元子看了一眼。
不过,尽管如此,元子还是感到那张脸,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本来,脸上的细微处并没有看清楚,但是,就是在模糊中,那五官轮廓也能留下个大体印象。那目光和对方脸的焦点虽然没对准,但他和别人不同的特征,就是远看也能抓准。
唉呀!大概在什么地方见过。元子考虑了许久。不过,她又想,就是见过,也是在老早以前,在咖尔乃的来客中,没见过这个人。那么,这就可能是在东林银行千叶支行的时候。那时,来支行柜台前的客人很多,既有常来常往的熟客,也有只来二、三次的临时客人。不过,这方面的客人要绝对占多数,也就是说,非特定客人占多数。常客的面貌是能记住的,元子现在看到的这个人显然不是。那么,这个人就有可能是另外的多数客人中的一人,就是在那些客人当中,当时也有给留下印象的,但现在一时想不起来了。因为她在银行工作毕竟有十五、六年嘛!
那时候千叶支行的往来户,有过信荣大楼的总会屋的手下人吗?元子心不在焉地想着,一面走向柜台算帐。
“收你三百元吧,谢谢。”随着“哗啦”一声的金属响声,女店员说。元子的沉思也到此中断了。反正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哏,咖尔乃的老板娘!”
黄昏时分,兽医从一个角落的活鱼饭店的走廊旁边跑下来,叫住元子。他活象一只飞来的蝙蝠。这条小巷的深处,两侧也挤满了门面狭窄的酒吧间。
这是元子去原宿看波子店的第三天,在去咖尔乃上班时,去绿树成荫的银座街的一条南侧小道上,遇见了兽医。
“啊呀,是先生你!”
元子停住了脚步,兽医轻轻摇晃着身子走近前来。
“老板娘,上次你托我的那个事,多少给你了解到一些,这不,特意在这里等着你。”
“噢,这么快?”
“是的。现在还不能了解得很充分,但是大体轮廓是知道了。”
兽医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有劳你啦,你真是神速。那么,咱们还到上次去的那个快餐馆说好吗?”元子问。
“不,那地方不合适,因为客人少,我们的谈话可能被店里的人完全听了去。”
“那到什么地方去好呢?”
“到R饭店的大厅最好。”
“喔?到那一流饭店的大厅?那里的人不是太多了吗?”
“怎么样?你也那么想的吧!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在那种地方谈话最安全。你也许不知道,夺取公司的洽谈,诈骗集团的密谋,投机倒把者的碰头等等,都在那里秘密进行。正因为是一流饭店里,才不会引起人的注意。所以坏家伙都在那里转来转去。”
“是吗?我一点也不知道。”
尽管R饭店就在附近,可是二人还是乘上了出租汽车。元子和兽医一起乘车,心里有点别扭,可是他却是彬彬有礼。他是一个把女性也当作“同性”的人,连香水味也是从他身上飘溢出来的。
“忘了谢你了,上一次托你的关照,实在太感谢了。”兽医举止斯文地低头施礼,对上一次收到元子赏赐的三万元表示感谢。
“哪儿的话,相反,是我麻烦了你,应该是我向你表示感谢。”
“不,不,实际上,我是本来就喜欢干那种事情的调查。不过,这一次调查的对象非同寻常,心里有点儿胆怯。”
兽医恭恭敬敬,他的语气中残留着东京高冈住宅区的陈旧特征,听的人开始总感到有些滑稽,但听常了,也就习惯了。他说的“这一次调查对象非同寻常,心里有点儿胆怯”,元子比以往有更强烈的同感。
“瞧,老板娘!”
兽医一手拉着元子的衣袖,一手指着车窗外面。元子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幢七层大楼,一楼是妇人服装店,橱窗上被耀眼的灯光照得五彩缤纷。二楼是美术陈列室,三楼好象有所卢丹倶乐部,元子也知道。
鲁医指给元子看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元子也不知道。牧野又从座席上挪近元子,贴着她的耳朵用司机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阵,元子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卢丹,老板娘。”
“卢丹怎么啦?”
“卢丹是个大店,有三十多名女招待,占用了四十坪的楼层,并设有专属乐队,除了店东家之外,还设店长一人,经理一人,副经理二人,部长三人,招待主任一人,招待二人,男侍等七、八人。确实是大店。”
“噢先生,你了解得真够细的呀!”
“不,老板娘,我想说的还不是这些,那是绝密的,除了极少一部分人之外,谁也不知道,因此,你也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
“嗯。保证不对任何人说。”
兽医又进一步压低声音说:
“卢丹倶乐部虽然外表看来阔气,可是实际上它的经营很困难,假若有出高价的买主,东家想把它卖掉。”
“真的?”元子惊奇地瞪圆了眼睛问。
R饭店的大厅确实很大,可是供客人停留的地方却减少了,更多的地方腾出来作吃喝的场所用了。可见,饭店即使是大厅也把生意放在第一位。
元子和牧野兽医在桌位上坐下,又要来了饮料,环顾一圈,虽然也有男女成双的客人,但是男人一簇的席位更多,有的三人,有的是二人,他们把皮包和文件放在身旁相互洽谈什么事。因为客席之间都隔开一段距离,他们那窃窃私语声,邻桌上是听不清楚的。
再向四周细细观察,人们到处都在相互看着文件交头接耳地密淡。据兽医说,这些人当中,多是夺取公司和票据诈骗集团一类的家伙,假若这是真的,那么,这一流饭店的大厅也象是飘荡着魑魅魍魉气氛的妖魔世界。
“老板娘,关于原宿信荣大楼的情况,我现在就告诉你吧?”牧野两手捧着白兰地酒杯说。
“请吧。”元子为了奉陪,也要来了兑水威士忌。外面天色已经黑下来。
“你要知道,这不是我直接调查的,是我间接听那方面的知情人说的。”
“明白了。”
“以前说的没有错,就是总会屋的信荣大楼,他是主人,据说名字叫高桥胜雄,五十二岁。”
“高桥胜雄先生,年龄五十二岁,是吧!”
“这个男人还算年轻力壮,他除了担任信荣大楼的经理以外,还兼任其他几个公司的经理,总公司都在那栋信荣大搂里面,既有不动产公司,也有出版社和土木建筑公司,但这不过只是招牌而已,并没有真正地干。他的总会屋办公所大概是那栋大楼中的‘政治财政研究所’”。
在那大楼的入口旁边,确实有块牌子上写着“东都财政研究所”,和它并排着的另一块牌子是:“展开出版社”。元子一边听着兽医的介绍,一边想起了自己看到的这两块牌子。她把自己的回忆告诉兽医,兽医点头表示没错,并说:
“虽然叫出版社,可是不出书和杂志,据说是一月一次,或者两月一次,印刷对开版的报纸,发散到各个公司。报纸是他们的工具,对给钱的公司捧场表扬,相反,对拒绝给钱的公司,则为所欲为的肆意污蔑。另外还以广吿为名向各公司收取捐款。各企业都对他们望而生畏,他们还招待各企业的干部,举行观剧会,高尔夫球赛和讲演会等活动来装饰门面。
“那位高桥胜雄先生,在总会屋中能不能算得上大人物?”
“嗯,可以说是中等人物吧。据说他本人想着在总会屋中成为知名人士,他的资金周转情况相当不错。”
元子听到这里又想起了波子,她认为波子找到了好门路。
“另外,关于那高桥胜雄总会屋的前身,我也听说了些情况,你是不是也想听听?”
“请讲一讲给我听。”
“听说他本来在地方上干过警察署长。”
“警察署长?”
“是的。据说他还没到退休年龄就辞职了,在一个东京有总行的荣大互济银行里,作为经理室的人入了公司,在荣大互济银行的四楼有专用房间,在那里,专门招集退职的老警察干部和老检察官。”
“为什么净招集那些可怕的人呢?”
“这是为了对付总会屋和新闻广告的对策。正象最近新闻经常报道的那样,互济银行的内部问题很多。总会屋和新闻广告一直想把互济银行的内部问题记下来公布出去,并以此为手段,要挟互济银行的钱财。荣大互济银行经理室集中的这些人马,就是为了击退他们。这些警察和警官出身的人,对总会屋和新闻界还是有威慑效果的。”
“对,对。”
“高桥胜雄也曾经是荣大互济银行四楼上呆过的人,是个总会屋的对策者。而后来他辞了荣大之后,自己却干起了总会屋。也就是说,他掌握了总会屋的各种手法,认为自己独立出来干总会屋可以发大财,结果他如愿以偿了,这说明他是个聪明的男子。”
“从对付总会屋的身分转向总会屋自身,这个世界可真有意思呀!”
“我还听到一些情况要告诉你。高桥胜雄因为在互济银行里呆过,所以他当了总会屋之后,和银行打起交道来很顺手。干总会屋的人也各有专长,根据他们所熟悉的企业类型的不同,他们的对象也各不相同。高桥胜雄大部分是在地方银行的大户头中活动,其中和东林银行的关系也是很深的。”
“和东林银行?”元子不由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心想:
“我原来不就是在那个银行里工作过吗!”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兽医的面孔。
兽医大概是因为元子听得很热心,所以他用那宛如女人般的娇声娇气,更起劲地说个不停。
“听说东林银行就是高桥胜雄的主顾之一。东林银行的股东会是由高桥一手承担,让他的党羽当主持人,所以股东大会一开起来,总要开得十分起劲。高桥胜雄每年能从东林银行得到五、六百万元的收入。这也是告诉我的人亲口对我说的。不然的话,我怎么能知道这些情况呢!总会屋和暴力团或大或小都有联系,确实令人毛骨悚然。”
这世界看起来很大,其实很小,真是冤家路窄呀!元子听了兽医的话后,委实有这种感觉。
总会屋高桥胜雄竞紧紧咬住了自己曾经工作过十五、六年的东林银行。就是这个总会屋又照顾曾在自己店里呆过的波子。人世间真象是笼罩在看不见的薄纱里面。
和高桥有联系的是东林银行总行,千叶支行和他没有关系。总行在东海地方的县厅所在地,基层支行里不了解总行里的详细情况。
关于总会屋的情况,元子认为听得差不多了。至于他怎么当上了波子开店的资助者,元子也没有多大兴趣再去细问,因为她的好奇心已经基本上得到了满足。现在,她又产生了新的兴趣。
“再谈点别的吧。”元子要求牧野说:
“刚才你在车上说过卢丹倶乐部的东家想杷店卖掉,这是真的吗?”
元子突然转换话题,兽医似乎感到不知所措。不过,他终究还是回答她说:
“我是从某个人那里听说的,相当确实。”
“先生很熟悉银座酒吧世界的情况,我估计这个传说能是真的。”
“您那意思是说我在酒吧街上出出进进难道光是为了玩的?哈哈哈。”兽医用手捂着嘴笑。
“那么,卢丹的出卖,已经在秘密的进行中谈得很具体了吗?”
“噢,具体的事我可没听说,不管怎么样,这话是绝对保密的,知情人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如果卢丹知道了我把他们的秘密告诉了您,他们准不会饶过我,我就不能在银座继续呆下去了。”兽医夸张地缩了一下脖颈。
“这一点不用你嘱咐,我保证不会对谁泄漏。”
“那就好!不过,我所听到的也就是这些。”
“假如说,咱们说的都是假设啊,那么,卢丹要卖多少钱啊?”
“价钱嘛,那么大的店……”兽医做出估算的样子凝目远视,说:
“不太清楚,一般来说,是不是需要二亿元左右才行。”兽医把目光又移到元子脸上。
“二亿元……”元子提了口气。
“这种事,我知道的也不太清楚。不过,这是作为一流俱乐部的名义向外推销的,而且又是在一等地区,光是营业面积就有四十坪大。里面又有女招待三十二、三人,店长和管理人各一人,副管理人二人,其他如营业部长、经理部长、釆买部长以及招待员、男侍等还有七、八人,是相当有气派的大店。再从营业主顾来看,也挺好,一流公司里那些出来作交际的人是这个店里的常客。所以我认为,象这样一个上等好店,少了二亿元,那东家大概是不会出手的。”
“既然是这样好的店,东家为什么要卖掉呢?”
“东家(店主)是长谷川庄治先生,他在都内建有五幢大型高级公寓,是个事业家。那高级公寓事业,生意都兴旺。长谷川先生还想建更多的高级公寓,立志当一位高级公寓王。因此,他想干脆把卢丹处理掉,以便和这些交际生意割断关系。”
“你认识长谷川先生吗?”
“不认识,仅仅是听说,没有和他见过面。”
“先生,咱们还是假设啊!如果长谷川真想把卢丹卖掉,他会通过不动产业来找买主吗?”
“不可能!”牧野兽医在元子面前摆了摆手,又说:
“如果要找不动产经纪人给他找买主,就把话儿广泛扩散出去了,那还怎么保密呢?”
“那怎么能成呵?长谷川先生想卖,有人听了这个秘密消息后要买?可是没有中介人怎么能行呢?”
在云集着票据诈骗和投机倒把等魑魅魍魉集团的休息厅中,兽医和元子继续密谈着。
兽医目不转睛地盯着元子的脸问:
“您想买卢丹吗?”
“哪儿的话。”
这一回是元子摆手否认,并说:
“那是二亿元呀,我哪有那么多的钱?不过,有关那种情况的交易到底怎么样,我倒是想了解一下做个参考。”
兽医盘算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朝元子微微笑着说:
“您的咖尔乃店,从哪个洋酒店里进酒?”
“旭屋洋酒零售公司。”
“是那个旭酒店啊!他们经常供酒给银座的酒吧,大概能有三十多家主顾。”
“我的咖尔乃是其中最小的店。”
“不管大店小店,对他们来说都是主顾。虽说是小批零售,酒吧店一般都在三个月或四个月以后才付款,向各店赊欠的余额,一年当中月月都有。”
“我是三个月以后付款,这样有时也还不清。先生虽然是兽医,可是对酒吧间的情况了解得真详细,连我也望尘莫及呀!”
“都是在银座道听途说的呀,哈——哈哈哈。”
“我不相信。”
“不,不,说实在的,对酒吧的内情再熟悉也莫过于洋酒店了,因为他们常常换酒,可以从中了解各酒吧的生意情况,同时和店主、经理及酒保关系很密切,尤其那些不能如期付款的店主,总要向他们讲一通流动资金周转不开的理由,他们自然地就了解店里的情况,据说最近有的公司由于不景气缩小交际费,有些公司拖上四个月到六个月才付款。因这些情況的出现,酒吧生意处于困境。女招待的工资不按月付是不行的,有的老板娘或经理发牢骚说,他们简直就是为洋酒店效劳的。也就是因为这种情况,假若店主想把店卖掉,总是悄悄告诉他常来常往的酒店,依靠酒店帮他找买主,这比找不动产经纪人好得多。专门为酒吧店而经营的洋酒店,在酒吧世界里的交往最广泛。”
“嗯,你说得有道理!”
兽医介绍的这些情况,元子一听就觉得合情合理。假如洋酒店在某酒店有未收回的赊帐欠款,为了防止呆帐(要不出钱来),他一定要认真帮助寻找买主。
“如果二亿的话,自己还真有可能买下这所卢丹俱乐部。”元子心中盘算。她想到自己的最高理想接近实现,内心无比激动。
元子的激动心情可能是不知不觉表露出来了。兽医坐在桌子对面,用奇异的目光看着她。
不能让兽医看穿自己。元子急忙把脸转向手表。
“嗳呀嗳呀,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我要赶快回店去啦……先生,我也象你所说的那样,整天辛勤忙碌的,也是为酒店效劳呀!”
“的确,的确。”
“对不起,你稍候。”
元子站起来,朝休息厅一角的公用电话走去。电话接通后,她对接电话的酒保说:
“是我,我马上就回店里去。”
她打完电话后,就地悄悄包起了五万元回到原来的桌位上来。
“先生,占用了你这么多时间,实在对不起,托你的福,知道了各种各样的情况,太感谢了……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
兽医仿佛有点慌张地把手缩回来,说:
“哎哟,老板娘,我可不是为了这个。平常总得到您的亲切照顾,我这是打算向您报恩的。”
“谢谢啦。不过,这是礼节,理所当然,你若是不拿,我倒是于心不安。”
“可是,前几天不是刚收到了吗?”
“不,那是为先生了解信荣大楼的情况,必须招待的咖啡钱。这才是给先生的答谢呢。”
“这叫我怎么说好呢!”
兽医用手拍了拍脑瓜,然后说:
“那么,太感谢啦!”他一边施礼,一边把钱收下了。
“老板娘!”
“什么事?”
“您如果什么时候要买卢丹,我还愿意效劳。”
兽医的语声很小。可是元子却好象被一语道破了心事,不觉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