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恐怖城的攻防战

不知是胆大还是迟钝,日下手里连武器都没有,就站在那与我们对峙。

“你们这些让我恶心的伪善者。”

“你说谁伪善?”

“你们打算一个人都不弄死的反攻制压这座城吧?也不想想真有不杀人实现目的的可能性吗,不是伪善者是什么?”

凉子形状姣好的鼻尖发出嘲笑的嗤声:

“哎哟,你连这都不懂啊。”

“什么意思?”

“本来我就是正当防卫,就算把你们杀光死绝,也不会有什么良心负担的。不过嘛,既然有这么明显的实力差距,杀光你们倒成了欺负弱者了。我跟你不一样,对欺负弱小没兴趣。”

日下射出狠毒的眼光环视凉子身边的一众人等,而我们谁都没有开口。这个问题非常微妙,还是把应答的任务推给别人好了。

幸好,凉子自己又补充了一下:

“对了,你为什么缩到西伯利亚这个偏僻角落里来?既然喜欢流血去中东不好吗?”

“中东地区,无论是伊朗还是伊斯兰社会,已经没有我出手的必要,早就沸反盈天一片火海了。我去也不过是当个旁观者,太无聊了。”

“哦~~这么说你是喜欢亲手放火了。现在西伯利亚是个连火种都没有、快被世界遗忘的地方。你想在这种地方添油加醋,过过身为主角亲手挑大梁的瘾,是吧?”

“正是如此,小丫头,你的理解力还不差嘛。”

……那是,在这点上你们本就是同类人——连我在内,大概在场颇有几个人都在心里默默地想。

“像你这种幼稚小丑的心思,根本不用什么理解力就能看穿了。”

“你倒会说豪言壮语。跟你生活在一起,应该不会无聊嘛。怎么样,以地球为共同的玩具箱,我们俩联手来玩一玩?”

“哎哟,这么不可多得的机会,我的独占欲可是很强的——地球是留给我一个人的玩具箱。”

“那就遗憾了。”

“另外,以防万一,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哦,我的心思你不都看穿了吗?”

“对你来说,西伯利亚不是你的玩具箱吗?那倒没什么,不过,你不怕用法不当毁掉了,处置起来很麻烦吗?”

“怎么可能,全世界都会感谢我的。”

“难道你还打算作出什么善举吗?”

“我要在这里建设核废料的最终处置场,面积足有整个日本那么大,全世界的核废料都可以集中在这个地方。”

厚颜无耻?死不要脸?准确形容日下此刻表现的形容词还真不好找。

我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插话:

“你想建立一个傀儡国家,以这个国家做全世界的核废料垃圾场?!”

“我的想法很独特吧。”

“这不是想法‘独特’就够了的问题吧。”

凉子冷冷地说,我也用力点头强烈表示同意。不管是出于原则还是出于上司的压力,这绝不是想法“独特”就够了的问题。

“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为处理核废料头疼不已。如果实现了我的构想就能一举解决,继续开发原子能,也可以继续排放废物,安全保管到十万年后都没问题。连我说的这个道理都不懂,人类是有多愚蠢啊。”

又一次没人直接接上他的话头。

“反正你是要向各国收取保管费的吧?”

“资本主义的世界嘛。既然要做生意,收费是理所当然的。当然,处理厂本身也应该由各国资金出钱出技术自己建造。”

我在内心里连连啧舌。如果能把自家产生的核废料一股脑扔到其他国家,对积极推进核能开发的国家来说,区区保管费不足挂齿。

毕竟俄罗斯东西方向太宽阔了。一国之内就跨越了九个小时的时差。

“西边日落,东方天明”——俄罗斯有这样的俗语。

“莫斯科和圣彼得堡那些成天嚷嚷着追求‘自由’、‘公正’的家伙,才不关心什么西伯利亚呢。只要能建立亲欧美的民主主义政权,国土的东半部分分裂了他们也不心疼吧。什么车臣、印古什地区已经够公安部门当局焦头烂额的了,何况背后还要跟俄罗斯黑帮维持友好关系。”

日下大言炎炎,与其说是“构想”,倒不如叫“妄想”。但是,他的话似乎也包含着几分道理和真实性——认识到这一点让我极端不快。

“哼,随便你说什么狗屁不通的话好了,反正民主主义国家的法庭上有辩论的自由。你就高举伟大旗帜束手就擒吧。”

凉子说完向前踏出一步,正在这时,日本人中发出一阵骚乱。被阿部巡查抓住领口的岛仓老人像乌龟似的探出头:

“日下,快行动啊,赶快救我出去!”

岛仓老人威胁似的咆哮着。

这个老人到了这个地步还没搞清楚状况。他还认为凭自觉的地位和权势,可以压倒性的号令日下那种人物。

正像他自己明言在先的一样,他本人具有将反对者以“政策性搜查”的名义扔进监狱、在社会上一笔抹杀的能量,以及不以为耻反以为傲的强大神经。这样两方共存的情况简直不容发挥什么想象力。对岛仓来说,自己会被日下利用、操纵、抛弃等等,大概做梦也想不到。

“烦人的老头。我可没功夫再陪你玩儿了。”

“等、等等!你去哪?!”

岛仓慌了。凉子似有预感,向前跳起一步赶上去,但就在这个瞬间,一扇铁闸门自上而下在她高翘的鼻子前三英寸的位置落下了。金属和水泥发出刺耳的合唱声音。

“不行,不能从这儿继续往前了。”

“嘁~~”的一声,凉子放弃无用之功返了回来,几个日本人都效仿她的行动。不知何时,我和室町由纪子肩并肩地走着。她手里仍握着胶囊弹药枪,对我说:

“历史真是不断重演啊。”

“什么?”

“波西耶特湾一带虽然后来被出卖给了中国,但那一带上千年前曾经是渤海国的重要港口呢。”

“有、有这么一回事啊。”

渤海国曾经是位于现在中国东北地区到俄罗斯沿海各州之间、疆域辽阔的大国,西历六九八年建国,九二六年灭亡。因为同样广受唐朝文化影响,与日本之间关系相当密切,从未发生过争端,曾向日本派遣使者多达三十五次。日本方面也曾经十三次送使者踏着日本海浪前往渤海国。

渤海国的使者向日本朝廷奉上了丰厚的礼品,高丽参、蜂蜜、毛皮等等。特别是黑貂的毛皮比宝石还珍贵,价值万金。平安时代的贵族接待渤海国的使者,为了表示对贵客的礼敬,盛夏时节也会披着毛皮相迎,甚至有很多人因此中暑——还真是辛苦呢。不过,这也说明日本对渤海国的外交礼仪是高度重视的。

……以上是室町由纪子的说明,或者说,是讲义。藏在眼镜后面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熠熠生辉,不知为什么让我有种身在大学旧校舍的错觉。

“那个,莫非您本来的志愿是成为历史学者吗?”

“啊,我觉得成为警察是我的天职,不过如果真的做个历史学者我也不会有什么不满的。”

由纪子带着苦笑的表情肯定了我的推测。

“日本如果因为全球变暖和巨大规模地震变得无法居住的话,日本人可以整体移居西伯利亚这样的话题,可能也曾经出现过呢。”

“移居西伯利亚啊。嗯,我想不会有人积极地盼望这种事情发生吧。”

说起来对鄂温克族和雅库特族等原著居民很失礼,但提起西伯利亚,无论如何都给人“流放”和“圈禁”的印象。即使叫做“环日本海经济圈”,日本人还是会呆在日本本土,最多只是提供些资金和技术方面的援助吧。不过,西伯利亚好歹是在欧亚大陆板块之上的,倒不用太担心发生大地震……

“不过那样也就没有温泉了吧?”

“位于勘察加半岛附近,温泉什么的有得是呢。”

由纪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正觉得奇怪,突然意识到,药师寺凉子的脸上大大地印着“不高兴”三个字,正狠狠地瞪着我和由纪子。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沿着楼梯下行。外面一片光明——准确地说是被烈火渲染得通红,各处的建筑物都在熊熊燃烧。

“我们还能回到日本吧?”

贝塚聪美惴惴不安地问,几道视线都集中在凉子身上。

“说什么傻话。大不了坐船从日本海上沿水路回去嘛,从北朝鲜出逃的普通人拖家带口都能做到,我们怎么可能不行。”

“哎,这个,我对脱北者的勇气是很敬佩啦,但我们能不能实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吧。”

不管怎么样我先提出异议再说。再说了,到达日本海之前还远了去了呢。我打算认真地讨论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却被岸本的废话打断了:

“那个,要上船的话,请一定要带上我呀。如果扔下我的话,我一定会在岸边的岩石上哭到死的。”

——你是“平家物语”里的俊宽吗- -b

像是要在岸本白痴一样的哭诉之上落井下石一样,凉子故作温柔地答应了:

“当然了,岸本,怎么可能不让你上船呢。”

“这、这样啊。我好高兴。”

凉子一盆冷水泼向穷开心的岸本:

“当然的嘛,你就是非常时期的备用粮啊。漂流到日本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剩下个脑袋或者剩条腿呢。”

哇——岸本惨叫一声又要倒地。没办法我只好伸手揪住他的领口。

“你们俩位适可而止吧,这可不像精英官僚该说的话。”

“哎呀,不然精英官僚该怎么说话呢?所以冤假错案和无头谜案才会没完没了的嘛。是不是,由纪?”

“一定要彻底解决那些问题。”

哪怕到天之涯地之角由纪子都是那么认真。

二十一世纪的日本人,早就被湮没在必要程度以上、无法处理接受的信息海洋之中了。政府和电力公司的谎言形成的毒藻缠缠绊绊,再怎么拼命挣扎游泳,也不过是白白耗费体力,根本不能渡上彼岸。

早晚只有耗光力气淹死一个结局。

我想起我的外婆。无论我小学入学的时候,考上大学的时候,当上警察的时候,任何时候她都是最为我高兴的。已经八十二岁高龄了,但还健在,我偶尔回乡下看望她,总觉得她的个头变得越来越小。

“我还能读报纸,电视和广播也能听得到,还能用电话跟准一郎说上几句。我已经别无所求啦。”

——这就是我的外婆。那么,如果她像此次事件里各位不正常的相关者所说,要面对所有日本人移居西伯利亚的情况,她会怎么反应呢?

“奶奶,日本有大地震还有持续变暖还有核能辐射,已经不能住啦。所以,大家都得搬到西伯利亚去呀。”

“哎,可不要把我放到西伯利亚去呀。我都这把年纪了。就让我自生自灭吧,我死也要死在日本呀。别管我,你们要去就自己去吧。”

“怎么能扔下奶奶不管呢。来,我背你。”

——我背上外婆,在西伯利亚没有尽头的原野里一直走下去。

“奶奶,这就是西伯利亚啦。”

“好冷清的地方啊。这样的地方,春天的时候也会开花吗?”

“那肯定会的呀,开花嘛。再说全球都变暖啦,应该比以前好多了吧。”

“那就好噢……”

……我慌忙摇摇头,把这幅不吉利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我该考虑的可不是移居西伯利亚,而是怎样从这地方逃出去才是。

日本人一共九人。即使不算捕获的岛仓老人,两个外交官也一副半死不活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挂掉的样子。结果,只有凉子、由纪子、阿部和贝塚巡查,以及我和岸本六个人——不,五个半人的战斗力。

糟糕的是,敌方的总人数仍然不明。凉子一个人大约干掉了一个足球队的敌人,两位侍女和塔梅拉起码也解决一个棒球队那么多的对手。不过,对方应该还有其他没有负伤的战斗力吧。

“说不定还有赤穗浪士那么多的人手后援呢。”(译者注:嗯,赤穗浪士又称“四十七士”)

“没准有‘水浒传’那么哟。”

这么说就可能有上百人了——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无论是维持这座秘密都市的运营机能,还是供给日下王公贵族一样的日常生活,都需要相当的人力物力。而且,这里可能还有很多被绑架囚禁来的被害者,如果对方以这些人为人质,事态就更加棘手。

大门发出抗议的声音轰然开启,火星和烟尘滚滚涌入。也不知道日下的打算是弄死我们呢,还是带着部下逃亡,或者干脆自己一个人逃出去。我正分别考虑这几种情况,凉子踏着清脆的脚步声走近我:

“泉田君。”

“怎么?”

“我饿了。”

“啊,噢,请稍等一下。”

我赶紧在口袋里一通翻找。进入秘密都市的时候,马卡洛夫早就被金属探测器发现并且被收缴了,幸好我口袋里还剩了一个强化补充维生素的巧克力条。

“对不起,只有这个,您凑合一下吧。”

凉子接过我递出的巧克力条,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的呢?”

“属下不饿。”

“……真是的。”

凉子嗔怪一声,把巧克力条从中掰成两半,又把其中一半扔给我:

“让饿肚子的男人陪在身边,我会暴躁的。”

“哦……”

“还有,埋伏等待敌人的时候,肚子饿得叫起来暴露目标可怎么办?我们俩不是都得挂掉!”

“您说的对……”

“所以给你一半。”

“非常感谢。”

——为什么要感谢啊,这巧克力条的所有权本来不就属于我本人吗?再说我们俩人瓜分了,其他人的呢……?

我想着抬头看了看众人,看到阿部巡查从外套的各处摸出形似营养补充食品的东西,和贝塚聪美一起发给大家。

这俩人跟我的目光甫一接触,不知为什么就暧昧地笑起来,我只好尴尬地移开视线。似乎只有我和凉子脱离了众人——怎么会成这样呢?我正想着,凉子在我身边抬起手,挥舞着剩下的半截巧克力条,召唤着:

“大家,我们要活着离开这地方,要把洪家菜馆的水饺吃到看见就想吐的地步!”

“啊,我很期待。”

“就你最诚实了,真理夫。跟某人不一样,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不想当警察了,什么时候都可以去JACES再就业呀。不想再碰上怪事件的话,去当保镖或者救援,工作随便你挑。”

“哦……”

“吕芳春也是。有兴趣的话,香港当地的法人企业等着你呢。”

“太感谢了!我又充满勇气和希望了!”

“有干劲、有干劲!那么,好吧,我们去跟玛丽安、露西安、塔梅拉她们会合吧。”

凉子用力拉开大门,身子放低走出去。我紧随其后。接着按贝塚聪美、由纪子、岸本、浅川、大鹤、岛仓老人、阿部巡查的顺序,走出了这片火焰和黑暗甚嚣尘上的修罗场。

刚走出去,立刻有几个黑影从建筑物的阴影中跳出来。空气震动轰鸣,转眼两个人脸朝下滚到在地——是我和凉子用胶囊弹击中的。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这次是一个人影慢悠悠地冒出来。他两手微微举起,可以看到右手拿着一把手枪。

“啊,别开枪,是我!我是你们一伙儿的。”

亚历克山德鲁·(略)·贝托洛夫斯基。他脚边上躺着三个身着迷彩服、腰腿各处被击中的男人,痛苦地闷声呻吟,血迹已经染红了地面。

“是你开枪打的?”

“是啊。说我是你们的恩人也不为过哪。”

“恰恰言过其实。你背叛了我们一次,难道还会再信你一次不成?”

“真抱歉,不过,以宽大的心胸原谅他人的错误,这才是最重要的呢。”

“你倒会说。”

“时势所迫,草民也要求生,不得已而为之嘛。不过,尽可能清清白白地做人,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嘛。”

的确我是这么想的。至于亚历克山德鲁·(略)·贝托洛夫斯基,轻易相信他这话就太危险了。再上一次当就太二。了。

“最重要的是,做人要尽可能幸福嘛。继续跟日下他们一伙,幸福的生活就比较困难的。所以,我改变方针了。”

“决定背叛他了?”

“非也,是改邪归正。我良心发现了嘛。这是好事嘛。”

他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而我只有苦笑。凉子已经下了决断:

“那么,立刻给我把枪交出来。”

贝托的嘴角浮上笑意:

“好吧,听您的。不过,我觉得也没多大意义哟。”

“意义大着呢。”

凉子并不多言,只伸出左手。贝托笨拙地耸耸肩,掉转枪口将瓦尔特的枪把交给凉子。粗暴地缴下贝托的瓦尔特后,凉子反手把马卡洛夫按到他手里。贝托接过枪掂了掂。

凉子则迅速的拆开收缴的瓦尔特检验,弹仓也不放过。贝托带着饶有兴趣又好像有点哀伤的表情,默默地看着她一系列的举动。我心里紧张,随时警惕着贝托倒戈相向。

检查完,凉子抬手把枪口对准贝托:

“还不信任我吗?打算干脆把我干掉?”

“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想打死奥林匹克金牌获得者。”

凉子说着,但是枪并没有放下来。

“奥林匹克金牌获得者?”

由纪子、我本人、阿部真理夫和贝塚聪美四个人异口同声地惊叫。贝托爽快地解释说:

“上上届的冬季奥林匹克中我参加了‘冬季两项’的比赛,运气还不赖,以些微优势战胜了中国选手。”(译者注:冬季两项是由越野滑雪与射击两个项目所结合而成的冬季运动,运动员要使用指定的步枪作赛,并于雪地滑行,在滑行途中射击靶子。)

“这可没听说过!”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甚至调整了握枪的手势,不得不说有点反应过度。

“日本的人嘛,对外国人获得金牌的情况不会关心的啦。更何况,像冬季两项这样的——那个,嗯,冷门项目,别说登照片了,连花费笔墨的消息报道都没一条。不过,亏您还认得出来。”

“我这个人,人生中不必要的知识了解得不少呢。”

——当然,也了解不少威吓别人的知识。不知是该佩服还是怎么样,贝托露出些许迷惑的表情。

“不过,我只会瞄准静止的靶子。而您射击的是移动目标,可真有一手。我很佩服。”

“我喜欢你的坦诚。不过,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松警惕。你来带路,可得走在最前面。”

“哦……是‘孙子兵法’吗。”

我怎么觉得不是。

不管怎么说,贝托拿着那把塞给他的马卡洛夫,顺从地对凉子点了点头。乍一看他的姿态没有什么不自然,但实际上采取了微微抬高重心的轻灵姿态——那种准备立即应对任何变化的姿势,使他本人就给人一种猫科猛兽的印象。

我问上司大人:

“您觉得俄罗斯黑帮方面会作何反应?”

“这次的事情也并没给俄罗斯黑帮造成多大的打击嘛。如果难以掌控的日下被消灭了,对他们来说反而清除了隐患呢。”

“我有同感。”

刚刚赶来跟我们会合的塔梅拉悠然地点点头。她的目光漂向两位侍女。

无论在什么场合,玛丽安和露西安的身影总是会引来会心的微笑。她们两人一左一右围绕着凉子,但退后了半步,像是特意隐藏在女主人的身后。她们俩似乎对塔梅拉·(略)·帕拉休夫斯卡娅有点无奈,好像面对没大没小、不靠谱的生活辅导老师似的。

“警视,岛仓老人和那两个外交官怎么办?”

我不得不请示上司。

“别管了。无论死活都是他们自己的责任。这样不是正好嘛,为了祖国抛头颅洒热血什么的。”

室町由纪子表示反对,但也没怎么坚持。她走到岛仓三人面前,毅然决然地说:

“岛仓议员,这里很危险,请您跟外务省的两位一起寻找避难场所藏身吧。完事后我们会回来帮您的。”

三人破口大骂,由纪子抑制着脸上的表情走回来。

“好了,凉子,我们去活捉日下。”

“还用你说。不过,贝托,你打算怎么对付日下和他那帮手下?”

“我只是个小卒……”

“小卒怎么了,你先说来听听。”

“我不打算怎么样啊。”

“难道放了他们?”

“这个嘛,随您怎么解释了。我国那些大佬们,才懒得专门动手干掉日下呢。只要把他扔在这不管就好了,反正车和直升机也不会来。”

“就是说,让他在丛林深处自生自灭?”

“也可以说是在大自然中自由自在地生活嘛。啊,说不定会给他留个手机什么的,如果能联系上外界求援也可以啊——联系警察什么的。”

贝托笑着说——仿佛北极海底深渊中浮上来的泡沫一般,冷冷的、青灰色的笑容。这个外表看来傻呆呆的布里亚特族男人,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就这样处理吗,警视?”

“我又不跟俄罗斯黑帮沾亲带故。找到日下那家伙,把他对被害者施加的手段一一施加给他本人才好呢——可惜,没那么多时间了。”

“是啊,一旦被俄罗斯政府盯上,远东俄军部署可能会凭空而降呢。”

贝托转身要走,但凉子的声音像利箭一般投向他的背后:

“Vor V Zakonye,贝托洛夫斯基!”

贝托的肩膀微妙地震动了一下,站住了脚步。我盯着他的背影,紧紧握住手枪。对方的姿态毫无破绽。

“凉子小姐,您叫错我的名字了。”

贝托保持面向前方的姿势,肩膀不动,仅转过头来平静地说了一句,接着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贝塚聪美小声问:

“警视,您刚才说什么?什么Vor什么的?”

凉子有点不快地解释道:

“Vor V Zakonye,简称Vor,俄罗斯犯罪组织首领的称呼。”(译者注:按照维基的解释,该俄语对应的英语翻译是“thieves in law”,大抵是“有道之盗”的意思,这个词并不像“教父”所代表的含义一样被广泛接受,有少数资料称之为“戒律党徒”或“古拉格党徒”——同志们如果有好的提议欢迎提出!)

“他是大佬?!”

“虽然不是全俄罗斯黑帮的大佬,帮派里起码也有几十个人吧。”

“真看不出来是那种大人物啊……”

我忍不住念叨,凉子点点头:

“这种黑帮是比苏联解体后产生的俄罗斯黑手党更古老的群体。据说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斯大林统治的暗黑时期已经产生了大佬同盟。他们的帮规严厉,跟流氓小混混帮派不可同日而语。”

绝对不允许背叛同伙,互帮互助。不牵涉政治权力、不可以参加战争。不能放纵饮酒丧失理性。不得豪赌负债。违反上述规矩的人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啊,竟然异常地富有伦理性呢。”

贝托的背影在我暗中观察的视线中微微震动。

“这种组织毕竟是斯大林时代创立的,最开始对共产主义权力抱有敌对思想,对自己创设的规矩和理念引以为豪。在那个时期,参加战争就等于为斯大林而战死……不过,贝托!”

“怎么?”

“这一带是不是有地道?”

“有啊。有被囚和越狱的犯人挖的地道,也有士兵挖的。”

“为什么?”

“作为储藏弹药粮食的仓库,还有躲避暴风雪的地下掩体,当然也作为墓穴……”

贝托说到一半不说了,沿着建筑物的阴影和地面道路,灵活地在前方引导。

“从这里逃出去又能跑到哪去呢?斯大林不是会用对地强击机处决集体越狱的犯人吗?”

“您是说马加丹事件吗。没错,枪林弹雨从天而降,落在成千上万的本国国民头上,冻土都被染成深红色。但是,哪怕只有几个成功脱逃的人,也有人愿意为他们提供庇护。”

“个人?还是组织?”

“这个嘛,那个……case by case,用英语说的话。”

我们继续前进。虽然不至于有陷阱和地雷埋伏,但前进的行动决不能说是威风凛凛大步流星。感觉上贝托被西伯利亚的夜风吹得飘忽不定,而我们则一惊一乍地跟着他身后亦步亦趋。当然,我的上司大人是例外。

“占据这里的那帮人只会欺负弱小,多少年都没见过拼命反抗的人了。再说他们也不是有意志有纪律的组织,没什么好怕的。”

凉子断言。话音的尾声恰恰与一个“沙擦……”的威吓之声相重叠。

肉食猛兽是夜行动物。深邃无垠的黑暗中,伴随着一点让人无法直视的锐利光芒,一个庞大的黑影纵身而起。

肉食猛兽从我们一行行列的最后袭击过来。阿部巡查的高大身躯就地一滚,抬枪瞄准,但凉子的动作更快。

胶囊弹在剑齿虎的脸上炸开。

随着红色的烟尘飞散,立刻传来激烈的咳嗽和嚎叫声。剑齿虎一瞬间失去了视觉和嗅觉,从齐肩的高度坠地,痛苦地扭曲着。

“哇,好痛的样子。”贝塚聪美同情地说。

“快跑!”

凉子打前阵飞跑起来。我们也紧随其后。枪声轰轰烈烈地响起来,红一道绿一道的弹道火光交错划过,还有枪弹打在地面上跳弹的声音。凉子转身还击,我和阿部巡查也不甘示弱。

激烈的战斗交火场面持续了不久,伴随着枪响,一发子弹打向凉子的左肩——一定被打中了!我倒吸一口气赶紧去查看她的情况,上司大人却从容地回首给我一个眼神。我出了一口长气:

“防弹纤维?”

仔细观察凉子的战斗服才能发现,它其实跟防弹衣差不多。性能卓越,弹性极佳,只不过过于贴合身体曲线了。两个侍女的装束也差不多。

前方跃出十来个人影,叫嚷的都是俄语。当然听不懂他们的意思。反正枪口是冲着我们的。瞬间,像黑夜本身发出了嘶吼似的,几个人影都惨叫着倒下。

有的人脑袋侧面挨了带锁链的金属球。有的人肌腱被碳素纤维织成的围巾切断。有的是被可以伸缩的特制警棍正中鼻梁,喷着鼻血缩成一团。还有的人持枪的手挨了飞踢。

尽管对方的枪声连绵不断,却没对我们造成实际伤害,不过二十秒就都倒在地上一阕不振。贝塚聪美迅速冲上去,从失败的伏兵身上缴下武器,阿部巡查则把这些武器收在一处,一起扔进了建筑物的地下管道。

我微微放松肩膀,叹了口气:

“到现在为止可以说还算顺利,但还有很多事情弄不明白啊。”

“你不觉得现在就真相大白,接下来就没什么乐趣了吗?”

“什么乐趣?”

“比如,日下公仁一党在西伯利亚的消息,为什么会落到刑事部长手上?”

“的确。”

“还有,放消息的目的何在?”

我的内心宇宙也逐渐形成了星云团状的思路和解释,但并没有说出来。

“与其现在非要追根究底,还不如等过上几年或者几十年,突然因为机缘顿悟,‘那时候的那件事原来是那么一回事啊’——这才叫人生嘛。”

“您用的指示代词太多了。”

“你是语文老师啊!”

“我有英语教学执照哎。”

“Mi Lady!”

玛丽安急切地叫了一声。有一个敌人出现了,单手拿着卡拉什尼科夫,另一只手揪着一个人的前襟。还有女性哭喊的声音。

糟糕,对方抓到人质了。

——我刚反应过来,露西安手里已经飞出一个东西。细细的弹性链条前端带着一个黑色的小球,直击暴徒的前额。

那男人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岔开的两腿高高蹬起,仰面倒下。

塔梅拉走过去抱起那名女子:

“别怕,去找其他同伴一起藏起来,外面安全之后再出来。会送你们回家的。”

——我猜她用俄语说的是这个意思。

女子还是带着惊惧的表情,微弱地点了点头,紧接着痛苦地呻叫起来。不知道是鄂温克族还是雅库特族,但确实是黑发的亚洲人面孔,还很年轻。已经破破烂烂的防寒服被鲜血浸染,脸上有一大块淤青,颈部垂着一根染血的绳子——毫无疑问,她遭受了日下等人的残暴虐待。

虽然这个“都市”只是徒有其名,但也应该有医生。无论是为了必要的诊治,还是为了实施各种可怕的实验——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这点,不过总比没想到得好。

我冲贝托吼叫:

“医生在哪儿?!”

他似乎也很在意,找了个倒在地上但还有意识的男人,语气凶狠地逼问对方。

“前天开始就不在这儿了,好像。据说跟老板们请了假,去莫斯科了。后天才回来。”

“那小子运气倒不错,某种意义来说。他可一定得回来,才能给至今为止的好运气销账。我要让他看看,他自己的研究所变成什么样子。”

“警视,那边还有人。”

阿部巡查伸出粗粗的手指指向前方。现在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了,能辨识出五、六个男人晃晃悠悠越走越远的影子。

“这些杂碎没用,想跑就让他们跑好了。”

“明白了。”

阿部巡查认真的答应着,但他脚下已经躺着三个身着迷彩服的人。三个人体格都不小,都是阿部巡查一个人解决的。塔梅拉吹了声口哨:

“你也蛮能干的嘛!”

“谢谢!”

阿部巡查听出来应该是夸她,以最简短的方式应答。但是,塔梅拉的称赞不绝于口:

“体格不错,还长了副硬汉派的脸。年轻人,你结婚了吗?有喜欢的人吗?”

——话题转向了有点危险的方向啊……阿部巡查明白过来之后,一脸困惑的表情,费力地组织语言想要答复。他的英语水平也就是日本人的平均水平而已。

——我很期待就这样继续下去会有什么样的神展开,但又怕万一纵容下去真的会糟糕。再说我毕竟是有常识的人,赶紧解救同僚与危难中:

“真理夫,你来一下。”

“来了来了!”

阿部巡查不傻,立刻飞奔过来。

仔细想想,跟我搭档最合适的战友就是阿部巡查了。凉子和塔梅拉不会听我的,由纪子我也敬而远之,玛丽安和露西安怎么说也是凉子的臣下。贝塚聪美的能力在平均以上,但在这种“战场”上要她担负什么战斗的责任也太残酷了。贝托还不知道可信不可信。至于岸本就不用提了!

跟这样一组奇怪队伍为敌战斗的敌人其实也蛮可怜,但这也不过是他们积恶已久的报应罢了。

玛丽安和露西安早就麻利地切断了电线、电话线一类的线路,秘密都市只有一片黑暗。但在黑暗中还有人影晃动,竟然还有十人左右没有放弃敌意,正要向我们扑过来。

凉子高声叫喊:

“死在这里的话,就再也泡不了温泉,也吃不到水饺啦!干掉他们!”

——算不上什么格调高雅的演说,但不想死的动机足以激励每个人。每个人都拳出如风,脚出如电,扔椅子的扔椅子,开枪的开枪,连踩带打,用尽一切手段将敌人打入不复之地。

被命运诅咒的倒霉蛋只有哀嚎的份儿,倒在一边我们就不再理会。塔梅拉抓住时机又一次询问那名受伤的女子,她说明自己是鄂温克族,而且大概还有三四名女子幸存,只是被关在建筑物的各处了。

由阿部巡查背着那个女子,指引我们进入建筑内部,解救了另外几个被锁链锁住的女子——幸好碳素纤维织就的围巾能够打断锁链。她们不停地颤抖,好不容易才劝服她们到天亮之前藏在这里不要动。

“什么叛乱了分裂独立之类的,基本上我是非常喜欢的呢。”

凉子说的是实情。

“不过,这次还是算了吧。赶快解决了日下那小子,在俄罗斯军队到达之前撤退吧。”

——对此全员表示赞成。

乌云散去,头顶上现出满天星斗。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大半夜,天色渐明。大概是因为一直大量分泌肾上腺素、感知神经马力全开的缘故,我一点都不觉得困。

明亮的星光之下,日·法·俄三国联军匆匆忙忙地喝了点矿泉水、吃了些巧克力棒。几乎感觉不到敌人的气息——不知道是都负伤倒下了还是都溜了。

凉子询问贝托:

“对了,贝托,你现在跟着我们倒没关系,那今后打算怎么办?”

“俄罗斯黑帮也有很多门阀派别。以鸟来比喻的话,什么鸽派、鹰派、雀派、鹦鹉派、乌鸦派……都有。”

“你算哪一派?”

“这个嘛——我是朱鹭派吧。”

“朱鹭?!脸皮可真够厚的你。”

——这我也有同感,警视大人。

“是吗,那好吧,那就算是夜莺派好啦,可以吗?”

……简直懒得提出异议了,只有胡乱点点头。贝托自顾自悠闲地展开话题:

“嗯,夜莺派嘛,跟现在的俄罗斯联邦政府之间关系还不错。或者说,跟他们能顺利的交往。所以嘛,总统方面当然是打算一直执掌政权啦,也就舍得花费总额高达九兆卢布的大投资,促进西伯利亚远东地区的开发呢。”

“九兆卢布大概是多少钱?”

“这个……一卢布约等于三日元多一点吧。”

的确金额巨大。贝塚聪美啃着巧克力棒,“啊”地叹了一声瞪大了眼睛。

“以后要在从这里向南五百公里的阿穆尔州建立宇宙开发基地,还要建设货物专用的国际空港、宇宙科学相关的研究所和实验工厂。以此为根据地,强化与日本、中国之间的经济往来。”

听起来的确是野心勃勃的构想,不过能实现吗——我正想着,凉子伸手嗖地一下抢去了我手中的矿泉水瓶子。

“哼哼,如果日下真的整出了什么西伯利亚(略)共和国,什么宇宙开发基地之类的,还不都归他了。”

还好那瓶水我还没喝过。凉子也不在意,瓶口对着嘴仰头就喝,大概咽了三口之后又把瓶子还给我。我默默地接过来,以嘴巴不碰瓶口的方式喝了几口——不知什么贝托诡异地笑了笑。

“俄罗斯总统囤积的财产差不多有五百亿美元吧——虽然美元也贬值了不少,不过其中得有一半都是我的熟人他们贡献的。总统的资产几乎都不在国内,也都是交给我那些熟人们运作的。”

“投到西方投资基金了?”

“答得好。基金管理人当然也心知肚明,绝不会让总统的财产受到损失的。”

凉子以优美的动作掠了下头发:

“共产主义或许会虐待人类,金融资本主义可以毁灭人类呢。”

“老实说我也没想到会急转直下堕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不仅俄罗斯,其他过去的共产主义国家,竟然也被资本主义蛊惑成了那个样子。”

塔梅拉比我发出的感叹要强烈五倍。

“差不多该走了。”

凉子说完,大家一起起身。还有人想继续说,但行动上一点不慢。塔梅拉一边往前走,一边用英语说:

“苏联时代可没有失业。劳动是神圣的义务,哪怕一礼拜没事儿干游手好闲,也有政府官员飞奔而来给人分配工作任务。现在倒是不想工作就不用工作了,不过本来也没有可做的岗位。真讽刺啊。”

塔梅拉把已经空了的矿泉水瓶攥成一团。

“还有,苏联时代的医疗、完成大学学业都是免费的。在我奶奶那辈儿的人看来,还觉得‘勃列日涅夫那会儿,都不用干活多好啊’。即使遍地都是贪污腐败分子、游手好闲的蠹虫,这样懒惰松散的时代也不全是缺点呢。”

塔梅拉突然瞥了贝托一眼:

“不过,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有朝着恶的方向勤勉努力的家伙呢。”

贝托置若罔闻,一脸无辜的表情默默地啃着巧克力棒。同时,星空下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阵我们已经听惯了的吼声。

“沙——擦——啊……”

“还有啊~~”

岸本带着哭腔叫唤,紧紧抱住他“心爱的小泉”。在我看来,那个手办人偶都皱起眉头了——一定是我的错觉吧。

“喂,你就惦记着你的小泉啊?其他四个人会生气的哦!”

——我的吐槽当然只是低级的讽刺。结果岸本却一本正经,抱紧人偶反驳起来。连声音都久违地充满了力量:

“一个人代表五个人,五个人合为一体。她们互相信任、互相尊重。不要挑拨紧身衣战士之间的关系!”

“行行行,知道了。”

“我对小泉的珍重可不仅仅是因为私人感情。还有,俄罗斯人还不能充分理解和欣赏紧身衣战士的美丽心灵,所以我当然要挺身而出……”

“省省吧,别传教了,我知道了还不行吗。”

这时凉子插嘴了:

“你就随便岸本怎么样吧,泉田君。”

“啊,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啦……”

“再说,现在也不是对别人的爱好评头论足的时候吧。你要体谅体谅上司,对我尊重不行吗。”

——竟然被如此批评了。

我忍不住在脑海里勾勒出自己背着凉子、漫步走在西伯利亚旷野上的情景——

“警视,这里就是西伯利亚啊。”

“废话,这我还不知道吗。”

——脑海里打出两行对话这个情景就完结了。本来,她可不会让人乖乖地送到西伯利亚。与其让我背着,她大概更愿意坐着轿子,挥舞着军刀号令手下:

“全军突击!攻下贝尔加湖!”

还是这种场景更符合她老人家。

药师寺凉子这个女人,天生就适合在乱世生存——哦不,这并不是说我认为现在这个时代就是理想的和平年代。只不过,如果生于十八世纪欧洲的某个小国,能跟俄罗斯的叶卡捷琳娜女皇、奥地利的玛丽亚·特蕾莎女大公等人勾心斗角一较高下,她的生命会更有意义吧。或者成为古代波斯周边的女王与罗马帝国相抗衡……什么的。

“与汉尼拔结成同盟,从东西两方面夹击罗马!”

——很不幸,这些情景最适合她了。真要命……我正想着,差点一头撞上凉子。

凉子突然停住了脚步——其实,是因为打头的贝托紧急刹车,导致来自三个国家同行的十个人一个一个地撞在一起。

我们的行进队伍正走到一座建筑物的拐角处。建筑这一侧一层只有墙壁,二层才有窗户,也是漆黑一团。但一拐过墙角,另一面的墙壁一层就有窗户,而且透出一丝光线——大概装置了自供电的设备吧。

“月冈,干什么呢?”

竟然是日下公仁的声音!我们不发出任何声音,只将目光投过去探查室内的情况。

日下和月冈都在。月冈看上去呼吸急促,沉默不语——呼吸急促的原因估计是紧张,但也可能是因为他左手里紧紧攥着波士顿包太重了。

房间的摆设大煞风景,除了桌子之外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屋里的两个人沉默地互相瞪了五秒左右。

“钞票?”

日下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轻蔑的调调。

“你那包里装的也就两三亿吧。要是给节俭的工薪族还差不多,搁你手里一年都保不住就没了。当然,个人的生活方式是每个人的自由,这才是资本主义的世界嘛。”

“用你管!”

月冈咆哮着。用“凉子流”的话来形容,他的眼睛像“营养失调的狂犬”似的瞪得溜圆。

“本来当初逃去南美过得好好的,偏偏被你弄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我宝贵的人生都浪费了!”

“俄罗斯女人和麻醉剂你也没少享用,现在哪来那么多废话。想离开这里,随时都可以滚蛋!”

“反正我现在就要走!”

“难得你能说出两句有意义的话。不过嘛,我看你的爱好也够可以的了。哼,你不是喜欢给女人注射嘛。”

“我喜欢又怎么样,这有什么稀罕的!”

“挺稀罕的哟,考虑到你注射的是毒药。”

日下说出一个硝基的有毒化合物名称:

“你不是每次都注射正好一小时后致死的剂量,最喜欢赏玩女人因恐惧而疯狂的那个时候吗?五十五分钟之后再注射解毒剂,看到对方的反应就欣喜若狂。这倒也没什么,不过,你的时间观念也太迟钝了。总有过一两回没赶上吧?还是故意错过时机的呢?”

日下的笑声忽高忽低,让人毛骨悚然:

“所谓的死刑制度嘛,就是为你这种人为存在的吧。不然,以前被处死的死刑犯也太冤了。”

“别装蒜了!这还不都是你引诱的。我、我只要有女人和麻醉剂就够了,要不是认识了你……”

“好好面对自己的责任吧你。不过,我亲爱的青春挚友,你拿着两三亿的小钱又能跑到哪去呢?”

“这个……”

大概是为了掩饰答不上来的慌乱,月冈叫嚷着:

“我爱去哪去哪,你管不着。”

“这个嘛,可就不由你了。”

这时候,贝托找到了入口,打了个手势。我们俯得更低,悄悄地移动到窗户下方。

“混、混蛋!日下,两三亿对你来说不是小菜一碟吗!”

能听到头顶上传来月冈失控的叫喊。

“没错。所以,你要是跪下求我,这点小钱送给你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到了这种时候倒想偷偷卷了钱走人,我看不上你那德行。”

有人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声音。

“住、住手,别这样……”

紧接着就是惨叫的声音,声音的来源我连想都不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