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场致命的相亲
超市里。
石晓静不得不把装满东西的购物车推到超市的一个角落。尽管她已经避开了游走于货架之间的商场保安和促销小姐,可是当她的手离开购物车的那一刻,才发现这阴暗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
后悔已经不可能了,她看见男人的嘴角轻轻一瘪。
既然已被拆穿,也就没有必要伪装下去了。不过,对于一个白领丽人来说,选了一车的商品,最后又弃之不买,被人看做是来搅场子的,实在不是件感觉很好的事儿。
可是厉果的电话来得太急。
“我能先买好东西吗?”
“不行!你现在必须马上回到办公室,找到跟欧军有关的一切资料!”厉果的口气依旧冰冷坚决。
欧军?
是的,有印象,他是自己的病人。今天早上还有两名警察到自己的心理咨询室来,取走了他的部分资料。下午又追来一个电话,厉果显得异常紧张,弄得石晓静自己也惶惶起来。
欧军可不是普通的病人,算起来与她还颇有渊源:他曾经是石晓静中学同学谭露的“男朋友”。正是谭露建议他来找石晓静做心理咨询的。
按照谭露的说法,一开始她并没有发现欧军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只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确切来说是羞涩。他对于女性有一种天生的腼腆,总是远远地与女性保持着距离。如果有女性主动与他说话,他会表现出一种滑稽的局促:脸红;尽管没有汗,也要不断地用手擦拭额头;不敢用正眼看人;不停地搓手……
这一切,就是谭露会给“男朋友”这个词加上引号的缘故。
谭露与欧军的相识缘于一场通俗的相亲会。
为了发挥余热,街道居委会几个退休的老阿姨行动起来,为基层的单身公务人员牵线搭桥。她们联系了不同单位的单身男女,在文化馆的教室里举办相亲会。在此之前,类似活动已举办过数期,也确实有效,有许多对上眼的年轻人因此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作为著名的“困难户”,欧军到后来成为那几个热心老阿姨的重点关注对象。
与欧军不同,谭露的到来却完全属于巧合。
她是市话剧团的宣传干事,20多岁,时髦,很有“招蜂引蝶”的潜质。这样的女人,说她单身或许还可信,若说“沦落”到要靠相亲才能招来“苍蝇”,那是绝对不至于的。事实上,她是被人硬拉来的,因为相亲会上男多女少的局面。拗不过一个女友软磨硬泡,她只好过来“充人数”。当然,如果说能够有看得上眼的,也未必是件坏事。
可惜谭露来得晚,几次相亲下来,但凡有点模样儿、能说会道的单身男子早已被人抢走了。与其说欧军是在剩下的一群歪瓜裂枣中脱颖而出,倒不如说他的特殊举止让谭露觉得可笑,这才引起了她的注意。在道听途说、老阿姨们的“严重”推荐以及有些夸张的“传说”当中,谭露渐渐觉得,这个腼腆男人有种特别“逗”的气质。
“如果你和他谈上,我可是真佩服你了!”拉谭露来相亲的女友说。
女人之间总喜欢搞这些名堂。经不住调唆,谭露决定去试试这个奇怪的男人。如果她知道,此时欧军已经开始“不对劲”了,就死活也不会“以身试法”了。
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强迫症患者的重复行为是一种“取消”的象征形式,通过这种行为来“取消”或者“去除”过去的某件事情(比如,欧军在异性面前会克制不住地反复搓手)。尽管一百多年之后,弗洛伊德的很多理论在学术上并非完全站得住脚,但仍有相当一部分具有参考意义。
欧军的童年有难以愈合的心理创伤,导致他成年后行为的偏差,这是谭露事先不知道的。可惜,当她意识到所有这些可笑举动都不是欧军在故意搞怪,而确实是他脑子有病时,已经迟了。
凭心情,游刃有余地周旋于数个男人之间——谭露原本深谙此道。
她懂得如何疏离过于靠近的危险,而在男人丧失耐心、意欲离去的时候,她又有手段将他再揽至身边。都市里,但凡有些姿色的女性,都天生有此技能。谭露一定意想不到,她纯粹因“好玩”而对欧军做出的轻佻行为,竟彻底毁掉了他,也毁掉了自己。
谭露是欧军的初恋,是他在母亲之后接触最多的女性。他闭塞的心灵再一次面对异性敞开,这种积蓄已久的心理能量,转变成不可思议的控制欲,彻底发泄了出来。
因为谭露,欧军的病情升级了。
因为父母长期在外地工作,谭露向来独居。她没料到,相亲会后的第二天一早,欧军就已经站在她家楼下了——昨晚正是他送谭露回家的。
欧军表现出了一个男人在追求女性时应有的热情和细心。他买了热牛奶和点心,在楼下的树旁站了一个多小时,近乎虔诚地用自己的胸口保持着早餐的温度。
一开始,谭露还没反应过来,后来认出这是昨晚那个可笑的小子,她还得意了一会儿。可是,当欧军掏出那份饱含着体温和体味的早餐时,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事儿如果发生在相恋多年的情侣之间,没准女性还会因为感动,而突然萌发嫁给这个男人的念头(很多电视剧里,男士都是通过类似的温柔举动而俘获女友的心的)。可关键是,她和欧军相识还不超过二十四小时,而且,如果欧军生得如同韩庚一般帅气,那么她也许还能凑合忍受,可惜他只是个秃顶,而且长相也很“古典”……
因此,只要谭露不是传说中的“脑残”,第一反应一定是因为这种矫情的举动而反感,甚至恶心。
后来谭露才明白,这一切都不是欧军在惺惺作态、用拙劣的手法欺骗女性,而是他发自肺腑、情真意切地以他自己的方式在表达爱意。很明显,欧军这一系列奇异的行为,超出了常人所能承受的范围,让谭露厌恶,最终转变成恐惧。
欧军开始无休止地纠缠着她。
有病态控制欲的男人,总是一厢情愿地把对对方的限制看成理所当然,并给自己令人惊讶的所作所为一种合理的解释。“我都对你这样了,你怎么还可以那样?!”这是控制欲极强的男人脑海中相当常见的思维方式,他们也往往是最自私的人。
欧军觉得,“我都可以在你家楼下站一个多小时,而且用体温为你暖着早餐了,你怎么还可以弃我而去”?全然不顾谭露从一开始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于是他开始跟踪谭露。
当谭露一如既往地用冷漠甚至羞辱来拒绝他的时候,欧军才发现送早餐这一招根本不好使。他默不作声,羞愧(好在他还有羞愧感),懊悔,但就是不明白谭露这样做是为了把他给甩了,而并非他一厢情愿想象的那样,是因为他自己犯了错。
他歇斯底里地寻找自己身上的缺点。此后,他每天“油头粉面”,将为数不多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西装革履地守候着谭露。除了上班时间,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谭露身边。除了准备各式点心,他还像个偏执狂一样为她送上牛奶——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见面,就来一盒光明牛奶。
直到谭露实在受不了了,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巴掌拍掉他送来的点心,欧军才有所醒悟。
但是,他并没有真正了解谭露的意图——
“你是不是有人了?!”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寒光,令谭露不寒而栗。突然,他失控似的把她逼到墙角,从她的包里强行夺过手机,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儿。
他把手机通信录里自认为是男性名字的号码,挨个儿拨了一遍:“我是谭露的男朋友,你以后不许再给她打电话!”
谭露彻底傻了,她想到了报警。
然而那一丝寒光提醒她,眼前这个男人是个十足的疯子!她怀疑有一天自己会被他砍死在家里,这决不是开玩笑,而报警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于是她找到了中学同学兼心理咨询师——石晓静。
初次见到欧军的时候,石晓静马上意识到:他的问题已经不只是平常的心理问题了。
正如谭露带着哭腔所说的那样,“我想他一定会杀了我”。
无论是通过理论还是凭经验,石晓静始终不明白,一个有异性社交障碍强迫症的男人,为什么会突然转变成控制欲极强的偏执狂,而且病情恶化如此之快?
但她知道为什么欧军遇到女性就会不停地搓手——
他停不下来!
离开超市,石晓静开车赶回自己家。
每隔几周,她都会带一些有代表性的案例回家,私下里她正在写一本有关现代人心理健康的书。她记得,欧军更多的资料,如今正躺在她家的书房里。回家途中,她打了个电话给谭露。关机,尽管这正是谭露一向的风格——也许她此刻正在和哪个帅哥或者富家子弟厮混——但石晓静还是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总觉得哪里正在发生着严重的事情,因为她比谁都了解欧军。
20世纪80年代初,欧军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独子。和中国城市中众多的三口之家一样,欧军五岁之前的童年就算说不上幸福,也起码能用“安稳”来形容。在中国,独生子女一向都是大过天的,他们身上还寄托着上一辈的殷殷期望。父母们将满腔热忱和对美好生活无限的追求,都转换成了对孩子的溺爱。然而,欧军的父母却有些例外。
他们是抱着随遇而安的态度,来对待这个意外地闯进他们生活的小生命的。
“随便他以后想干什么,喜欢就好!”这句在如今看似时髦的话,二十多年前就从欧军父亲口中冒出来,并且被他坚定地执行着。
因此,欧军比同龄的小朋友享受到了更多的自由。那时候,人们普遍还是很重视知识的。城市里,每个家庭中的孩子都被长辈们寄予厚望。“好好学习,否则长大了就跟我一样”成了不少父母几乎每天必说的台词。
和其他小朋友还在牙牙学语时就拿唐诗做教材不同,欧军丰富的经验,是在池塘、田埂以及院子里用作玩耍的那片空地上积累的。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野孩子”。
作为回报,欧军显示出了很多方面的天赋,比如他比别的孩子更早开口说话,更早定时大小便,尿床次数也更少,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几乎不用怎么培养就让他的父母有了炫耀的资本。
可惜好景不长,这个幸福快乐的小家庭,因为欧军母亲的突然离世而改变了轨道。
她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这创伤,是否对欧军造成了难以修复的裂痕,还真不好说。一开始,小小的欧军只是觉得,那个比父亲稍微严厉一点、限制他自由的女人从某天开始突然不见了,而他却并不感到悲伤。
诚然,就算单亲家庭的孩子更容易“不正常”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根据社会学家的跟踪调查,这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这个所谓的“不正常”并非全是贬义。人们总是把青少年犯罪归咎于家庭不完整的同时,依然看到很多因为这种不幸而变得更加坚强的孩子,正走在成功的路上。
更何况欧军与青少年犯罪还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真正的厄运来源于他的继母。
生母离世三年之后,他的父亲带回一个在铸造厂开吊车的女工,外加一个小他两岁的弟弟。继母是个脾气火暴的大嗓门,最热衷的事儿就是毒打孩子,仿佛要把满腔的郁闷都发泄在比她更弱势的孩子身上(估计她就算在厂里吼,也没人搭理)。然而,她从来不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下手,只是变本加厉地拿欧军出气(这说明她还是有点头脑的)。于是,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就是一个很庸俗的故事:继母蛇蝎心肠,对亲生儿子溺爱有加,却对继子狠下毒手。
从此,欧军原本灿烂的童年开始变得灰暗。
受虐成了家常便饭,而且经常毫无由来,还总是成为弟弟的替罪羊。继母虐待的样式也在逐步升级,她似乎从中才能找到久违的快感。先是罚站、不给吃饭、扇耳光、脚踢,到后来拖鞋、笤帚、晾衣竿。当这些都已经用过不计其数次之后,某天,她突然心血来潮地拿起烧在火炉里的钳子,烫在小欧军的屁股上。
这一烫位置稍有偏差,凸出的铁钩穿过欧军的裤裆,烧坏了他的睾丸。
“他居然没有性能力!那为什么还要追我?”
半年之后,欧军因为病发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出于关心与好奇,石晓静托关系拿到他的体检报告,才知道他有这样的缺陷。
不过或许这正好可以解释,为什么欧军遇到女性会不停地搓手。
这是局促的象征。继母给了他一个“女性都很凶恶”的印象,深深埋进了他的潜意识里,长大后,欧军有意识地对女性不断改观,然而继母留下的噩梦以及缺乏性能力……这一切交织在一起的矛盾,促成了他遇见女性就必须通过搓手来减轻焦虑的行为。
“你得庆幸你还活着。”石晓静对谭露说,“还好他不是一个仇视女性的疯子,否则,没准儿他会把你给撕了!”
在书房的书桌前,石晓静几乎把能够说的都说了,恨不得立即带着所有的资料飞到厉果身旁。
从他的语气中,石晓静听得出事态的严重。“不是说例行调查吗?”
“难道警察的这些话,也能够把你骗倒?”厉果的语气中有些嘲讽的味道。
石晓静现在没工夫和他耍嘴皮子。“谭露是我的中学同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警察要劳师动众地去调查一个精神病患者,难道——”石晓静心里一凉,“他真的伤害人了,是谁?是谭露吗?”
“不知道。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谭露遇害,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到她!”
“遇害?!天哪,难道欧军真的杀人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现在还不确定,但欧军有重大嫌疑,已经有两个人遇害了!”在不透露原则信息的情况下,厉果把现场的情况大致描述了一番。
“《马拉之死》?”石晓静有些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你知道,欧军和你所描述的罪犯并不完全相符。小时候对继母的恐惧与仇恨是源头,谭露对他的‘漠视和嘲讽’是刺激源,但如何解释他迷上了《马拉之死》,而且把它作为自己的‘宣言’,进行仪式性的杀人呢?杀害的对象也和谭露毫无瓜葛啊。在他的整个成长过程中并没有发现美术的痕迹。他既没有参加过美术培训班,也未听说过有这方面的天赋。把自己幻想成画家?这就像被人植入脑子的一个念头,找不出缘由。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石晓静说了一大串理由。
“我也希望这一切和欧军无关,这样谭露就是安全的。”厉果说出了石晓静真正担心的事情,“可你也知道,也许,交织在欧军内心的,是多重复杂的感情——自尊、自卑、恐惧、仇恨……这些,也是有可能令他一步步升级成凶手的!”
石晓静突然心里一沉:“你是说,欧军变态的内心有两套甚至更多的幻想模式?!”
“现在还不知道,但我想这完全是有可能的。而且,我们在欧军家厨房的刀架底下,发现了谭露的照片!”
石晓静更着急了:“谭露的手机关机着呢,我找不着她。”
“她家在哪?保险起见,我们必须马上赶过去看看。”
石晓静感觉眼前这一切似乎都不是真的。尽管欧军会动手杀人,也曾经在她的预料中,但那毕竟只是猜测,几乎每一个来做心理咨询的病人,都有杀人或自杀的可能。可这一切都变成了现实,而且还如此接近,她还是觉得出人意料。石晓静清楚地记得,初次与他见面时,他不断从放置不同物品的口袋里摸出很多不同的东西:手绢、手机、笔记本、钢笔,就连平常人习惯放在一起的香烟盒和打火机,他也分别放在两个口袋,一个在上衣内侧,另一个则在裤袋里。
当时,她判断欧军遇到的绝不仅仅是心理上的困惑。然而在中国,只要他们不犯事,没有强制扭送精神病患者去医院的相关法规,所以,石晓静只能建议谭露暂时躲起来。疯狂寻找谭露的欧军几近崩溃。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立即爆发出来,而是在数年之后,不知什么新的刺激源导致他突然行为失常,影响别人和自己的生活与工作。
石晓静快速地在客厅里踱步。
她考虑一番,关上电视,决定无论如何也得去谭露家看一看。作为第一个接触过欧军的专业人士,也许在关键时刻,自己可以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她换了一件衣服,穿上鞋,拿上手机和钥匙。
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
这个时候会有谁?真耽误事!石晓静可不想因此延误时机,她必须跟来访者说明,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打开门,石晓静才意识到,再重要的事也没眼前的重要,因为门外的正是——
欧军!
他一把将她推了回来。
欧军手上拿着刀。
“你放松点!”大吃一惊的石晓静调整情绪后,尽量带着微笑双手往下压着说道。
“少来这一套!”欧军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冷笑,“在精神病院的这一年,可让我知道了你们这些所谓的精神科大夫所有的伎俩!”
石晓静没有想到欧军拿这一句作为开场白。眼前这个人究竟是痊愈了,还是依然是个疯子?
抑或——是个知道如何对付精神科大夫的疯子?!
“你是来找我的吗?”石晓静的声音有些发颤。
“坐到沙发上去!”他从背后拿出一套浴袍,白色的,把它整齐地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石晓静悄悄把手伸进口袋,那里有手机,她指望能够拨个号出去。
“别动!”欧军盯着石晓静的眼睛,手里的刀闪过寒光。
石晓静停了下来。
她熟悉欧军,任何一个违抗他意愿的行为,都有可能造成他过激的行为。
“我不动。”石晓静努力保持着笑容,心跳却在加快:必须想个法子,在他彻底失控之前。
“去找过谭露了吗?”她试着问道。
“拜你所赐,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当然——在我解决掉你之后,我会去见她的。”
“我刚刚和她通过电话,正谈到你呢。我们知道你已经出来了,正准备一起去找你!”
“放屁!”欧军眼中流露出愤怒,“没有你,我们早就已经在一起了!”
石晓静愣了一愣,有点明白了,欧军并没有想过要对付谭露,他还爱着她,他要对付的是自己。欧军把自己看成了他们之间的障碍。
“其实——”石晓静说了一半,这话又缩了回去。对心理障碍者没有特效药,除了镇静剂一针拿下,能起效的也许就剩下与他对话了。在没有搞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之前,妄想说服他是危险的,谁也不知道他的刺激源是什么,点中“穴位”很有可能导致他霎时间做出难以预计的事情。
石晓静突然沉默,让欧军有些不知所措。
“你在想什么?”欧军问道,他眉头皱了起来。
石晓静没有说话。她在想什么可不能告诉他。这个客厅的西边正竖着一个高约一米八的柜子,那可不是普通的柜子。石晓静有个病人患了幽闭恐惧症,在狭小的空间里会产生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这个柜子正是她为了配合治疗,特地找了木匠定制的。
它的特殊之处在于,上方四分之一是由可上下移动的有机玻璃围成的。石晓静准备让病人站在这个既可以看得见外面,又能与外界对话的简易密闭空间里,逐步治愈他的恐惧症。
如果欧军自己钻了进去,搭上外面的扣子,他可就被囚禁起来了。但石晓静马上就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无聊,这类精神病患者可不是智商出了问题,而是情商!欧军甚至比普通人更聪明,怎么可能跟个白痴一样被人哄两句就乖乖地自己钻进柜子里?
但也并非毫无可能!石晓静又似乎看到了希望,只有一种情况——在瞬间让他失去理智。而这一瞬间,他的思维处于真空期,行为不受大脑控制,如果能够在此瞬间像催眠一样控制他的行为,便有可能发生奇迹。找到他的刺激源,并把刺激源与那个柜子联系起来,激怒他,让他心甘情愿地走进柜子里。
石晓静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事实上,她自己知道,这种做法毫无科学依据,只是凭空想象。
欧军似乎又干起了他自己的事。
他想干吗?
欧军四处看着,但石晓静依旧没有机会,他的脑袋每扭动一次,终归会把视线落在她身上,间隔不超过三秒钟。石晓静不是特工,就算是特工,这点工夫要完成想出点子并扑上去把他制伏也是不可能的。
“你在找什么?”石晓静打算试试那个异想天开的法子,当然,首先她得知道欧军究竟在想些什么,“也许我可以帮帮你,这是在我家,总比你自己无头苍蝇似的瞎转悠要好吧?”石晓静在尝试着激怒欧军。她盯着他,对方却没有反应,眼神漠然。
但欧军依旧执著地在做着自己的事。他往卧室方向走了几步,然后似乎意识到一些问题,又退了回来。“你,起来!”
石晓静站了起来,按照欧军的意思,把卧室里的三把靠背椅子搬了出来。
她很好奇。
加上客厅的三把椅子,一共六把椅子横在客厅里。欧军把它们围成了一个圈,形成了一个圆柱形的空间。
接下来呢?
他又命令石晓静从卧室里拿来了床单,然后用夹子整齐地固定在椅子靠背上,一个桶状物形成了。
“把衣服脱了,换上这个!”欧军用刀指了指桌上的浴衣。
石晓静恍然大悟地想起了《马拉之死》。
果然是《马拉之死》!
欧军要用同样的方式杀死自己?!
石晓静知道他没有性能力,否则这倒是个机会。如果欧军看上自己,想要和自己发生性关系,没准就能搞定他。她头上就插着根发簪,可以趁他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插进去,电视电影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只可惜欧军是个精神病,他感兴趣的可不是自己的肉体,这个“仪式”比“性”要重要得多。
可是,为什么我也是《马拉之死》?
圆桶形的空间,白色的床带,是纯洁的象征?将纯洁锁在可控的范围内?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石晓静脱下了外套和卫衣,粉红色的文胸露了出来,还有牛仔裤和鞋子,下半身只剩下内裤,她光脚站在地板上。
“还要脱吗?”石晓静问道。
欧军把自己看成是他与谭露之间的障碍,这是目前为止,关于他的唯一的心理线索。照这样看,在欧军眼中,自己算什么?应该是棒打鸳鸯的封建老太太吧?对付拆散夫妻的家伙,古今中外有没有可参考的故事?浸猪笼?不对!那是对付通奸者的,谭露才合适呢!也不对,照这个逻辑,欧军还是深爱着谭露的,也坚信谭露同样深爱着他。他要仪式性地解决掉自己这个障碍,才能和谭露“美好地生活下去”?貌似这个逻辑是说得通的。
在欧军心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幻想?怎么居然要通过这种方式,扫清他和谭露之间的障碍?
石晓静脑袋有点不够用,记得父亲曾经说过,每个精神病患者都是一本难懂的书。石晓静有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
“全脱了,换上浴衣!我不会再说第三遍!”欧军回答。
石晓静照着办了,她不用担心(或者是奢望),在他眼里自己只不过是一块漂亮的肉,没有任何吸引力。她盯着欧军的眼睛,果然不出所料,没有丝毫欲望的流露,哪怕有一丝萌动,她也能收到信息的。
石晓静在这个男人面前裸了十几秒钟,才穿上了他准备好的浴衣。
一股太阳的味道,石晓静想起小时候,妈妈晒完被子,晚上睡觉的时候,被窝里就全是太阳的味道……幸亏他没有拿出一件沾满血迹,或者霉味呛鼻的衣服让自己穿。
“站进来!”
“什么?”
“站到中间来!”欧军用刀指了指椅子围成的“桶”。
两人视线一对上,石晓静就明白了,他要让自己在“桶”中央被结果掉。
石晓静依然找不到出路,欧军的内心像一扇封闭的门,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就像刻在门上的符号,隐晦难懂。
“坐下去!”欧军继续命令。
是时候要搏斗了!石晓静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无法通过对话来制服他,只有用最极端的方式来和他斗争了。
石晓静重新打量着欧军,他个子不算太高,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找出他的破绽,一招制胜。是踹他的裆部,还是照太阳穴来一拳?石晓静深呼吸,回忆着自卫术手册上的招数。
欧军依旧握着刀,却没有靠近,而是从背后的包里拿出了一支鹅毛笔。
石晓静看着他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拼命。突然一阵灵感飘过——
无论如何,她都决定试一试。
石晓静看着欧军,平静地对他说:“我不是马拉。”
屋里的灯闪了一下,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电压不稳。石晓静和欧军都吓了一跳,但似乎欧军的惊讶更大些。他没有说话,石晓静看穿了他的伎俩这事,也许正触动着他。
这也许是件好事。石晓静想。
欧军沉默,石晓静静观其变,她得给自己争取时间和机会,她要想办法说服他。
欧军继续沉默着,空气中仿佛凝固着一种奇怪的味道。趁这工夫,石晓静没有闲着,她搜肠刮肚地回忆《马拉之死》的信息。
马拉?他是个英雄,起码主流历史学家把他定义成正面人物。自己一不留神就成了英雄?不对,马拉是个革命家,欧军总不至于认为自己阻碍他和谭露,是为了推动社会进步吧?铁血人士?这似乎合理些,但细想又很牵强,棒打鸳鸯的事儿,暴君也不屑干。但谁知道呢?谁知道欧军是怎么想的,精神病患者不把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放大,反而不正常。如果他把自己看做是剥夺了他幸福的暴徒,那自己可就悬了!
那把刀!欧军手上的那把刀就是凶器,马拉就是被人用匕首杀死的——
“我不是马拉!”隔了良久,石晓静又重复了一遍,既然欧军有反应,她得看看这句话究竟对他意味着什么。
这次欧军说话了:“可我是夏洛特·科尔黛!”
石晓静有点懵,她不是艺术专业的学生,也不是涉猎广泛的罪犯画像师,夏洛特是谁?
欧军看着她,眼里闪着寒光。石晓静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参加论文答辩的学生,要回答的问题就是这个外国人是谁。
可她实在想不起来。
欧军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举着刀,这是要动真格了!
“我说,你有没有想过,谭露不喜欢你是夏洛特!”
欧军立定了,他再一次有了反应,眼中冒出了——愤怒。
这个难不倒石晓静,她可以破解这愤怒的含义,确切地说是恼怒。看得出来,欧军不是因为谭露不喜欢夏洛特而生气,他根本不信石晓静的话,而把这看做是她的又一次挑拨。
“是她亲口对我说的!”石晓静看出了其中的苗头。她深谙此道,把重音放在了“亲口”这两个字上。
欧军颤了一颤。
有戏!
“你不信可以亲自去问她。”石晓静没兜圈子,意图明显,用嘴努了努桌上的手机。
“你用不着在这儿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欧军眼中的凶光更盛。这都在意料之中,他果然把愤怒集中在了石晓静的身上,她并不奢望一下子就能说服欧军。这类精神病患者,固执观念一旦形成,就会像封建思想一样根深蒂固,她要做的只是为激怒他做铺垫。
“我没有挑拨。”石晓静耸了耸右边的肩膀,这样做都是有根据的,从行为学角度来说,这意味着不屑和嘲讽。她必须让欧军看出自己对他一直自以为正确的观点不屑一顾,才有可能引来争执。
“而且就在这个房间里。”石晓静补了一句。
“你别来这套,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哼——”石晓静冷笑,“你不过是个没种的男人,哦,不不不,你连男人都算不上……这些都是谭露跟我说的,难道还会有假吗?”
“放屁!”欧军颤抖得更厉害了,石晓静看见他又开始不自觉地搓起手来。
“你在家看A片,可就是硬不起来。当谭露跟别的男人厮混的时候,你只能在边上干着急,因为你不行,你只不过是个没种的男人,有也只是个摆设。你是个没种的男人!”
“放屁,放屁!”欧军焦躁不安地咆哮着,“我要杀了你这臭婊子!”
“难道我说错了吗?”石晓静依然用嘲讽的口气,尽管她的心跳得更急了,“你要是行的话,现在就可以‘上’我,证明给我看,证明我说的一切都是谎话,证明谭露说的一切都是谎话!”
欧军青筋毕露,紧紧地咬着牙。
“你要杀我,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改变不了你是个没种的男人这个事实。”石晓静看到了机会,现在欧军离失控只有一步之遥了,“你只要证明给我看你是一个男人,我就相信这一切都是谭露在骗我,拆散你们是我做错了!”
“我是个男人!”欧军怒吼。
“看见那个柜子了吗?”石晓静继续不动声色地说,“如果你是个男人,钻进去。谭露说你还是个胆小鬼,不仅没有性能力,而且还怕黑!”
她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把它们之间联系起来。
值得惊喜的是,奇迹居然发生了,欧军疾步走向那个柜子。“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我不怕黑,而且我是个男人!”
石晓静的心快要跳出喉咙了,这样也行?在他的心里,证明自己是个男人,远比杀掉石晓静要重要得多!
还差两步,一步……一只脚已经踏进去了……石晓静侧过身子,只要欧军一钻进去,她就奋不顾身地冲过去,然后搭上柜子的扣子,如果来不及怎么办?!等等,不能冒险,必须继续刺激他,让她能够靠近柜子,更有把握把他锁在柜子里。石晓静的手心冒着汗,她紧紧盯着欧军的脚,离地了,跨进了,哦——真是奇迹!正当石晓静激动得无法自抑的时候,欧军那只腾到半空的脚突然又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石晓静从脚看上去,看到了欧军的脸。他脸上的愤怒瞬间消失,又恢复了冷静,正回头看着她。他说:“你想干什么?我知道这是治疗幽闭恐惧症的柜子!”
石晓静的心“咯噔”一下。
随即,他们都听到了及时的门铃声。
沉默了几秒钟,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始动的,但欧军还是拔了头筹,也许只快了一秒钟,可这一秒钟也足够让他在石晓静刚刚喊出“救”字之际,一步跨过来捂住她的嘴。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门外的人了,石晓静绝望地想。
会是谁?门铃声停了,寂静了一会儿,铁门被敲响了,小心翼翼地,似乎在对前面那个“救”字进行确认。
欧军死死地夹住石晓静,别说手,她连腿都伸不出去。她低估了欧军,他显然对眼下的谋杀是精心准备过的。
他身上这些钢筋一般的肌肉,说明他练了很长时间,先前还想靠踹裆部、砸太阳穴来对付他,很明显是在痴人说梦。
那敲门声响了两次之后,消失了,石晓静仿佛都能看到门外的人一脸怀疑自己听觉出错的表情。
脚步声,“嚓嚓”地响,却是远去的,石晓静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欧军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现在没人能救你了!”
他一只手仍紧紧地钳住石晓静,另一只手腾出空来,摆正了刀尖的位置。现在只要一刀,直透心脏,她这二十多年就算白活了。
石晓静闭上了眼睛。
“哐当”一声巨响,玻璃窗被砸出了一个很大的口子。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黑衣人跳了进来。
欧军转头的一瞬间,那个黑衣人扑将过来,一拳狠狠地击中他的下颚,欧军哼了一声,持刀的手一紧,刀子扎进了石晓静的胸口。
在昏迷之前,她依稀看见那个黑衣人背后有“特警”的字样。
审讯室里的欧军,和厉果想象中的没多大区别。因为刚刚下巴中了一拳,现在还肿着,整张脸看上去有点儿滑稽。
要不是谭露的提醒,他们再晚一步,也许石晓静就性命难保了。
厉果按照地址找到正在睡觉的谭露后,就意识到,也许石晓静同样在欧军的杀人计划之中。他的预见果然准确……现在石晓静就躺在医院里,幸好只是皮外伤。
厉果心中疑惑重重,对石晓静家勘查后得知,很明显,欧军正要把她解决掉。可问题是,这其中有太多的漏洞。与前两起命案相比,企图杀害石晓静的这次作案,欧军表现得太“业余”了。
首先作案地点没有选在废弃的工厂,而是直接在石晓静家里,木桶也是用椅子围起来的。之前,欧军可是不辞辛苦地把受害人迷倒,然后带着木桶,把尸体搬到郊区,最后一刀拿下。
是什么促使他改变了做法?
难道侦查中有疏漏?前面两个受害人也是在家被害后,才被移至尸体发现点的?
这个可能性不大。对仪式性杀人犯而言,他们选择的地点也是有象征意义的,更何况警方也去受害人家里勘查过。厉果相信,欧军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做到不留一丝痕迹。数位有十年以上刑侦经验的老警察和痕检工程师在那儿盯着,现场不是伪装得有多好,而是压根儿没有伪装过,一切都按照受害者生前生活的样子陈列着,没有任何作案现场的痕迹。
还有就是在作案对象的选择上,谭露不是他想杀的人,他选择石晓静也起码解释得通。但前两起命案中的受害者,那个医生和教授又是怎么回事?就是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欧军和他们认识。
欧军选择对石晓静下手,这就有了明白的杀人动机,又与随机选择受害者的模式不符。采用《马拉之死》的杀人方式,欧军宣泄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如果说在欧军的内心深处真的藏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杀人动机,那么也应该是首先杀了石晓静之后,发现焦虑并没有减轻,才促使他必须不停作案下去,医生和教授理应死于石晓静之后才对啊。
模仿杀人?也不对,前两起命案警方至今没有对外公开过,知情者仅限几名办案人员,欧军怎么可能知道?
厉果眼下遇到一大堆问题。
嫌疑人抓着了,所有的现场痕迹都表明欧军有重大的作案嫌疑,可是他杀人的心理动因,却总也理不顺。
厉果抬头看了一眼欧军,难道他还有同伙?
“人不是我杀的!”欧军似乎在回应着厉果心里的疑问,当审讯民警把前两起命案放在台面上摊开说了之后,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厉果看着他,仿佛想要看出他是否在说谎。欧军很平和,既不激动也不沮丧,丝毫没有杀人犯落网后的那种恐惧。没等厉果开口,欧军又说了第二句话:“我是夏洛特·科尔黛!”
厉果面无表情地看着欧军,夏洛特·科尔黛不是别人,正是历史上杀害马拉的凶手。
“作为一名真正的画家,必须真正去创造画的内容。正如我如果画了一个苹果,我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真正了不起的是那些种植苹果的农民。我画得再好,也只不过是对苹果的复制,而创造苹果本身才是艺术。你们无法理解一个画家亲自参与制造他画中的内容时,所能够享受到的快感!”
厉果仔细听着他的话,欧军真正的幻想不是成为一个画家,而是成为素材的缔造者?《马拉之死》是在马拉死后二十分钟,被闻讯赶来的画家记录下来的,难道欧军心目中崇拜的偶像不是画家,而是这一素材的缔造者,即凶手夏洛特·科尔黛?
“那你就可以因此而杀人?”
“我说了,我不认识你前面所说的那两个人!”
何鹏涛低声在厉果耳边嘀咕:“你说得没错,他是怎么从精神病院出来的?不是需要走精神鉴定的程序吗?”
厉果想了想,总觉得哪里漏了什么。
“还要接着审吗?你觉得他像是在装疯卖傻吗?”何鹏涛接着问道。
厉果又沉默了一会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放一放吧。回头去精神病院走一趟,看看有什么线索。”
出了审讯室,按照何鹏涛的意思,大家应该找个地方撮一顿庆贺庆贺。厉果仍然觉得高兴得太早了。
“警察也不是铁打的,况且犯不着为了一个精神病大费周折。”何鹏涛拍拍厉果的肩膀,“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没准他自己都忘了曾经杀过两个人呢!”
“不可能!”厉果当即反驳,“从专业的角度来说,从来没有案例表明,强迫症患者会失忆或者局部失忆,如果这样的话——”
“得得得!”还没等厉果解释完,何鹏涛就打断了他的话,“就算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怎么着我们也得等着欧军那小子稍微‘正常’一点了,才能继续审吧?现在他满嘴胡说八道的,难道我们跟着他一块儿疯?兄弟们这几天没日没夜的,为这案子,可连眼都没合过一下,现在一起出去吃个饭,整几个像样点的菜,不算过分吧?”
厉果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不是何鹏涛的领导,就算是领导也不能不通人情啊。何鹏涛说得没错,起码这案子现在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走!”厉果爽快地挥挥手,折腾了那么久,是该放松放松了。
一行人去了街角的火锅店。
作为一群“和尚”当中唯一的女性,姚静曼自然成了众人的焦点。几个单身的年轻刑警争先恐后地向她献殷勤。因为职业关系,他们平时接触的大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偶尔有个学生气的才女坐在眼前,而且还长得不差,难免会有些失态。
姚静曼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频频向厉果递来求助的眼神。
“没用的!”人群中有人起哄,“厉果这小子已经被我们俘虏了!”众人笑了起来,姚静曼的脸红得像个苹果。
“这帮小子油嘴滑舌惯了,小姚你别介意,不过他们人都还不错,我可以证明!”何鹏涛往嘴里夹了一筷子羊肉,话中有话。
“我们小姚在所里,可也是一朵花儿来着,不乏追求者啊。”厉果半是开玩笑,半是替姚静曼挡着箭。
“你们是知识分子,可咱们也不差啊。个顶个都是以一敌十的身板,瞧瞧这肌肉——”有人拍了拍胸膛,“啪啪”作响,于是又是笑声一片。
“分工不同,分工不同!”厉果打起官腔,“你们是抓罪犯,我们是预防犯罪的嘛!”
“是啊,可你们要全给‘预防’了,咱兄弟们不就没事干了?”
“如果能这样,倒还真是件好事。可惜只是个美好的愿望,总有层出不穷、稀奇古怪的作案动机和作案方法冒出来。比如说这个欧军——”厉果三句离不开本行,“这要放在二十年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可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难免会有一些负面的事物潜滋暗长。”
“你们每天都在和一些变态的家伙打交道吧?”
“也不能说是变态,‘变态’这个词是相对的,”厉果喝了一口杯中的饮料,“你走在马路上,会认为一个穿着超短裙的女人是变态吗?不会。可是放在二十年前,大伙儿就会认为这是个脑子有病的女人。所谓变态,是指与当下大众所默认的合乎规范的行为有所不同的一种行为,它也是随着时代和社会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每个时代,都难免会有些‘超前’的人,他们的头脑中往往会产生一些匪夷所思的念头,然而只有当这些念头导致他们犯罪的时候,才会进入我们的研究范围。”
厉果的解释有些专业,一帮警察听得一头雾水。厉果笑了:“不谈这个,这是个很大的课题,而且观点不一,不是两三句话可以解释得清的。”
“我还是认为,这起案子没有完!”厉果突然严肃起来,又强调了一次自己的担忧。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这帮警察,每天也是和最凶险的重度刑事案罪犯打交道,也是在刀口上过活的一群人,看惯了残忍冷酷的场面,这反而造就了他们一些“江湖性格”——都是性情中人。厉果的话,也戳中了他们心中的要害,没必要装腔作势,吃完饭,还得接着忙。
“等精神病院那边有了消息之后,我们接着审!”何鹏涛又往嘴里夹了一筷子羊肉。
吃完饭,众人回到了局里。值班的小王递过来一份快递,给厉果的。
“给我的?”厉果有些好奇,怎么会有快递寄到公安局来?应该寄到研究所里才对啊。他拿着信封走进会议室,没过一分钟,只见他又冲了出来:“这快递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小王被他的表情吓了一大跳:“怎么了?好像……好像有半个小时了吧。”
“发生什么事了?”闻讯前来的何鹏涛也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
“你自己看吧!”厉果把信封丢了过去。
里面是一封信,何鹏涛第一眼就看到:
你是抓不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