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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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夜在这个突然闯入房间的橘红色衬衫男人面前,就像突然遇到恶狼的小羊,连一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那一瞬间,心跳暂停,呼吸暂停,思维暂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种状态维持了多久,直到那个男人先开口。
“姑娘。”他的声音像他的人一般粗重,听起来有些蹩脚。这个男人在舞台上从来没有说过话,只在利剑刺入胸膛的时候发出瘆人的惨叫。所以这应该是水夜第一次听到橘红色衬衫男人说话。
男人用粗重的声音问:“你是谁?”
水夜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本能地反问:“你是谁?”
橘红色衬衫男人其实看到水夜,惊愕程度丝毫不逊于她。但他毕竟原本是清醒的,所以反应比水夜迅速。他没有理会水夜这个问题,而是问她:“这是几号房间?”
水夜仍然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回答:“是……206房。”
橘红色衬衫男人忽然用手重重地拍了拍脑袋,满脸歉意地说:“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我刚才趁你们睡了,出去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走错房间了。”他说着,一转身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转回身问:“你是新来的?”
水夜知道他是走错房间了之后,惊恐大减。她点头:“是的。”
橘红色衬衫男人看了看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止住,回过头继续往外走。
水夜突然从床上跳起来,用比刚才高了许多的声调问他:“你住哪个房间?”
橘红色衬衫男人却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并将门重重关上。
水夜想跑出去追他,但双腿就像棉花一般无力。也许,是自己根本没有勇气。
她没有想到魔术团让她最忌惮的人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原本以为他会在阳城的魔术表演中才现身。他们一起来阳城的时候,根本不见他的踪影。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他住在哪个房间?他的行踪不被人知道吗?
水夜从刚才的惊骇转为茫然。她再也睡不着了,起身倒了杯水。是纯净的白开水,温热的,去除身体里的躁动与不安。
她忽然想,也许明天可以趁陪樊冰去医院的时候,从她的嘴里了解一些隐情。
问题是樊冰会告诉自己吗?
第二天早餐的时候,魔术团所有的人都在大餐厅吃饭。水夜留意了,人都在,唯独缺了那个橘红色衬衫男人。看来橘红色衬衫男人真的就像魔术团的秘密武器一样深藏不露。如果他昨天夜里不是冒冒失失闯进水夜的房间,水夜一定不会相信他就藏匿在自己周围!
她忽然想起他昨夜说的那句话:“我刚才趁你们睡了,出去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走错房间了。”
他是趁着大家都睡了才出去的。他是因为某种原因自觉这样,还是遵照着房路的意思,有意避开众人?
他还可以出去买东西,说明这个男人对外并不封锁,而是对内封锁的。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他是瞒着房路出去的,“趁你们睡了”,这个“你们”,也是包括房路在内的。
可是是什么样的原因,连魔术团里的人都要避开呢?
水夜一直想着这件事,直到与樊冰坐上开往医院的出租车。水夜看出樊冰心中的惶恐,用手握着她的手腕,全当安慰。出租车在十字路口遇到红灯,水夜的思维也似汽车,在那一刻停滞了。她忽然问樊冰:“《妖手》那个魔术里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樊冰正想着心事,被水夜这么一问,有点发愣。她奇怪地看着水夜,摇摇头:“不知道。”
水夜看着樊冰的眼睛。那是一双充满魔力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珠晶莹剔透。在舞台上,她以这样的眼睛征服了观众,让观众认为她是无辜的,继而认为那些魔术都是真实的。那场完美的《美女分割》,将她的魅力展现十足。
水夜也有些被这双眼睛征服了,以至于几乎相信樊冰是真的不知道那名特殊助手的名字。水夜继续问道:“那你知道他些什么呢?”
樊冰继续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却是又摇摇头:“我只知道他是个哑巴,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房总不许他接近我们。”
水夜极为惊诧:“什么?他是个哑巴?”
樊冰点头:“对。我很少有机会能看到他,他也从来不讲话。房总说他是个哑巴,听不到,更不会说话。所以我们即使看到他,也不会跟他搭讪。”
水夜直觉樊冰没有欺骗自己。她的耳边响起了橘红色衬衫男人昨晚对她说的话。他的声音粗重,听起来很蹩脚,看来是长时间装哑巴,不习惯说话的缘故。而他昨晚应该确实走错了房间,所以突然看到自己,在情绪紧张的情况下突然开口说话了。也许这是人在特定的状态下的一种本能吧。
水夜又问:“他就住在阳城宾馆吗?”
樊冰点头:“是的。但他从不出来,有人专门负责给他送饭。这个我了解一些,因为负责给他送饭的人,就是我的男朋友杜松。”
水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杜松其实水夜早就认识了。当时她在云城大剧院晕倒之后,就是杜松负责将她送入医院的。印象中,那是个成熟而稳重的男人,与那些毛头小伙子有很大不同。但是,这样的男人,往往城府会很深。关键的时候,可能靠不住。否则,此刻陪樊冰上医院打胎的人就不是自己了。
樊冰说:“你看过《妖手》是吗?你一定对这个魔术非常好奇,继而对那个男人非常好奇。但是水夜,你听我一句话,在魔术团里,好奇心是不能太强的,否则一定是坏事。这件事情是荆氏魔术团最大的秘密,知道真相的人可能只有魔术师荆井和他的道具师房路。其他的人不应该知道的,你明白吗?”
樊冰说得诚恳,水夜连连点头。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问樊冰这些情况也是试探,水夜知道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在她身上挖出有价值的信息。
可是水夜又不愿错失良机。她话题一转,转到了文澈身上。
提到文澈,樊冰毫不掩饰地叹息着。她说:“文澈是个很单纯很乖巧的女孩子,一门心思全在荆井身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房总对他们的事总是横加阻拦,所以文澈很是苦恼。偶然她也会找我诉诉苦。但荆井对文澈非常好,常常当众夸赞文澈,心中似乎也只有文澈一个人。所以我想他们一定会终成眷属的。可是,谁会想到就在前几天,在云城演出的时候,文澈竟然在化妆间自杀了!这件事大家都很震惊,无法接受,特别是荆井。可是房总却一直对外界封锁消息,警告我们不要透露半点。”
水夜问:“你见过文澈的尸体吗?”
樊冰点头:“当时演出结束的时候,文澈本来应该上台与荆井跳一段华尔兹的。但是直到舞曲结束,文澈都没有出现。我们急坏了,就去撞化妆间的门,发现文澈吊死在里面……”说到这里,樊冰的眼中充满了哀伤和恐惧。哀伤是一定会有的,可是樊冰为什么会恐惧呢?文澈究竟是不是自杀?难道……
这样想着,水夜又问:“那文澈的尸体后来怎么处理了?”
樊冰用惊骇的目光看了一眼水夜,全身一抖。然后她连连摇头,嘴里不停地说“不知道”。
她们一直在出租车上。说这些话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耳语,以免被出租车司机听到。而樊冰的这几句“不知道”则提高了嗓门,引得出租车司机往后视镜里看了她们几眼。
水夜明白,这个时候,樊冰开始对自己有所隐瞒,或者说有所防备。如果她真的不知道的话,大可不必反应如此激烈。而水夜能够感觉到樊冰掩饰不住的恐惧。也许她只是因为害怕而不敢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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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冰从妇科的手术室走出来的时候,如同换了一个人。她的脸色苍白,满脸汗水,一摇一晃走向水夜。
水夜急忙去搀扶她,看着她这副样子心疼不已。水夜问:“怎么样,很痛吗?”
樊冰缓缓摇了摇头,双目空洞。过了片刻,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再也不会理他了!我恨死他了!”
水夜同情地叹息了一声。女人总是在心灵或者身体上经受了创伤之后,才懂得应该保护自己。可是已经太晚了。
回到阳城宾馆,已经接近午饭的时间。她们回房间时撞见了房路。房路察觉到樊冰的异样问:“你怎么了?”
水夜替她回答:“她病了,刚看过医生,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樊冰虚弱地补充道:“房总,我不去吃午饭了。我想多睡会儿。”
房路皱了皱眉头:“那明天晚上的演出你能行吗?”
樊冰点头:“没问题的,我能够挺得住。”
房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水夜吃午饭时,趁去洗手间的工夫找了个服务员,给了她一些钱,要她悄悄煲一锅乌鸡汤送到房间。
樊冰喝完了乌鸡汤,气色才好了许多。水夜松了一口气,交待她好好休息,然后回自己的房间午睡。
水夜这几天很累,所以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一阵喧闹将她吵醒,才意识到,一定又出什么事了。
她打开门,看见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在往外抬一副单架,单架上是不省人事的樊冰。樊冰身上蒙了一层被单,被单被鲜血浸透,触目惊心。而樊冰的手臂上,已经吊上了一袋血浆。
“她怎么了?”水夜惊骇地问。
满头大汗的房路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大出血!你们去医院刮宫也不告诉我一声,还好我见她中午病怏怏的样子不放心就去看她,结果人都已经成这样了!医生说再晚一步命就保不住了!”
水夜的大脑嗡嗡作响。她没有想到流产手术竟然会这样危险。她只知道生孩子时产妇会大出血,没想到刮宫手术同样也会引起大出血。她一直跟着担架,担架被抬上车的时候,水夜本来出于对樊冰的关心欲跟着上车,却被房路叫住。房路的脸色阴沉沉的,水夜的心里直打鼓。房路还是第一次没用笑脸跟她讲话。水夜看着救护车走远,然后硬着头皮跟房路去了他的房间。
进了房间,房路的脸色忽然缓和下来。他请水夜坐下,倒了杯纯净水给她,在她旁边坐下。
水夜原本以为房路会追问她樊冰的事情,她还在矛盾要不要跟房路“坦白”说出孩子是谁的。可是出乎水夜的意料,房路根本没提樊冰的事,而是说:“从现在开始,你暂时顶替樊冰,成为魔术团的女助手。明天的演出就看你的了。”
水夜愣住了。女助手?那都要做什么?那不再是跳一段华尔兹那样简单。想到《美女分割》,水夜不寒而栗。自己能够胜任吗?有危险吗?搞砸了怎么办?
这些念头迅速在水夜脑子里面来回穿梭,以至于水夜只是愣愣地看着房路,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房路表情很严肃:“水夜,我能看出来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你放心,我看准的人不会错。从现在开始,我会传授你有关魔术的秘籍。你要迅速领会掌握,绝对不能够影响明天的演出。”
水夜已经回过神来。这个时候,一丝惊喜侵入她的脑海。魔术的秘籍?如果做魔术团的女助手,这不是意味着她将要获知关于荆氏魔术的秘密?这些秘密包括《妖手》吗?
水夜很快否定了后面一个疑问。自己就算成为荆氏魔术团的女助手,也不可能获知《妖手》的真相。樊冰不是说了吗,这个秘密只有房路和荆井两个人知道。
能够知道普通魔术的秘密,已经足够水夜惊喜了。但是,在短短一天的时间中,自己由一个外行突然转变成助手,能行吗?
房路看出了水夜的顾虑,又说:“你放心,明天的魔术节目会因为你而做些调整,你只需要参与其中的一个节目。这个节目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不需要太多的技术和功底。只要掌握原理,每个人都可以完成。不过……”
房路前面的话说得很宽心,最后却话锋一转,水夜的心一紧,忙问:“不过什么?”
房路说:“不过,这个节目的风险比较大,需要非常谨慎。所以,一会儿我就安排你跟荆井排练。在此之前,我先让你看看这个节目的录像,你好做到心中有数。”
水夜点点头,心中暗暗佩服房路做事有条不紊。
这个时候,房路打了个电话,叫来了杜松。
杜松进来的时候,头低着,大气儿也不敢出。房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医院照顾樊冰?出了事做缩头乌龟,算什么男人?!”
水夜心中暗想,原来房路早就知道樊冰跟杜松的事了。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是,她去看杜松的时候,却发现杜松用冷冷的眼神扫了一眼水夜。水夜心中暗暗叫苦,心想杜松一定是把自己当成告密的人了。
杜松有心想走,脚却没动,仍然站在那里。
房路一拍桌子:“还不快滚!如果樊冰有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杜松这才连连点头:“好,好的。”然后脚一抹油便溜了。
房路余怒未消,闷哼了两声,然后调整心情,取出一张光盘放入碟机,打开电视。
房路说:“这个魔术的名字叫做《万剑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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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夜仔细地盯着电视画面,她要看看这个《万剑穿身》究竟是怎么回事。水夜想到她在电视节目里看荆井的《刀飞美女》,看似极度危险的场景其实根本没有危险。那些刀子都是事先藏在木板后面的,并不是从魔术师的手里飞出来的。但这个《万剑穿身》房路已经说过会有风险。会是怎样的风险?水夜不寒而栗。
再看电视画面上,荆井依然是一身白衣,旁边是美丽的女助手樊冰。樊冰身上穿着样式简约的迷你裙,露出一双妙腿。樊冰的前面放着一只半人高的竹篮。竹篮上有一个盖子,荆井将盖子揭开,两位助手将竹篮翻转,让观众们看清里面空空如也。
竹篮又被放好的时候,樊冰抬腿跳进竹篮,蹲下。然后荆井将盖子盖好。
荆井张开双臂,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两把长剑,一手一柄,然后让观众让来验剑。架上一共十把剑,把把都锋利无比,不说削铁如泥,起码也是削布如泥、削绸如泥。
荆井将其中的一把剑刺进竹篮。长剑很快便只留下剑柄。荆井很快又拿起一把长剑,从另外的位置和角度刺入竹篮。荆井不断地重复着这些动作,直到将架子上的十柄长剑全部刺入竹篮。
水夜看得目瞪口呆。她禁不住问房路:“樊冰还在里面吗?她已经逃掉了吧。”
房路开怀大笑:“逃掉?她往哪里逃呢?她仍然在这只竹篮里。”
“那……就是这些剑有文章吧。其实并没有刺入竹篮里。”水夜猜测着。
房路又是大笑。笑过后,他说:“这些全都是如假包换的真剑,杀个人跟玩儿似的,哪里有什么文章?而且,这些剑全部都刺进竹篮里了。”
听了这话,水夜周身一寒,似乎那些利剑刺穿的是自己的肌肤。她颤声问:“那樊冰岂不是……”她说不下去了。她想,一定不会是这么回事。樊冰肯定是毫发未伤。除非,除非……
除非她像那个橘红色衬衫男人一样,虽然已是千疮百孔,但却能够在荆井神奇的力量之下恢复如初。如果真的是这样……水夜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惊叫道:“不!我不要像她一样被刺成刺猬!我不要表演这个节目!”
房路看着水夜,像看一个孩子一样。他微笑着说:“傻丫头!你以为这些剑真的刺穿了她?人都是肉做的,那不是已经死了?”
“那……”水夜无语。
房路说:“你接着看吧。”
却见电视里面,荆井已经将那些长剑全部拔出。闪着寒光的刀刃上干干净净的,并没有半点血迹。
水夜吐出一口气。这应该与《妖手》不一样的。《妖手》中,那把利剑刺穿橘红色衬衫男人胸膛的时候,是鲜血四溅的。
然后荆井将竹篮的盖子再次打开,却见里面站起了亭亭玉立的樊冰来。樊冰真的毫发未伤,她从竹篮里走出来,满面笑容向观众致意。
房路关掉了电视。她对水夜说:“就是这样一个魔术,《万剑穿身》。说是‘万剑’,其实只是十把剑而已。你要做的就是,代替樊冰做那个竹篮里的女助手。”
房路看着紧张得呼吸都不均匀的水夜,又是大笑:“别紧张,我的女助手,你照着我说的做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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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水夜跟着房路走进了宾馆的一个小型会议室。助手已经将道具搬过来了。是那只竹篮和放置了十把长剑的架子。
水夜亲眼看到竹篮,感觉实物要比在片子里看到的大一些。她把盖子揭开,看到里面的空间也很大。
会议室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人。房路对水夜说:“你试着跳进去。”
水夜这会儿已经换上了利落的吊带背心和牛仔短裤。脚上是一双平底凉鞋。这一身打扮令水夜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又不失纤巧和清秀。房路欣赏地看着她,不觉又想到了文澈。文澈从来那没有穿成这个样子。现在想想,文澈真的就像古代的小家碧玉,而眼前的水夜则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优雅,以及现代女性的从容。
水夜试着跳进竹篮,蹲了下去。蹲下去之后,她发觉竹篮真的不像想象中那样狭小,她甚至有足够的空间做各种动作。
房路在竹篮外面说:“是不是觉得这个竹篮其实很大呢?在魔术中,道具是头等重要的事物。做道具是一件非常需要智慧的事情。道具做得巧妙,便可以用障眼法骗过观众。比如这个竹篮,采用了巧妙的形状和弧度,从观众的视角来讲,垂直的宽度远远大于平行的宽度,所以会让观众看起来很小,但其实并不然。”
见水夜连连点头,房路接着说:“你现在知道了吧?其实,在这个魔术中,女助手真的还在里面。而利剑也是真的刺穿了竹篮,但是并没有刺中女助手。因为这个竹篮里面尚有很大的空间,女助手懂得每一把剑刺入的方向和角度,所以,只要她很好地躲避,便不会被剑碰到。”
水夜恍然大悟。原来魔术的真相就是如此简单!但像这种匠心独具的魔术,知道真相之后并不是对之不屑,相反是对设计者的极度钦佩。这才是一等一的魔术。
这个时候,门一开,荆井走了进来。
水夜从竹篮里站起,撩了一下盖在额前的秀发,朝荆井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荆井对水夜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与水夜的休闲装扮相反,荆井打扮得很整齐。板正且干净的衬衣,长裤,皮鞋。还好,房间里空调的温度开得足够低,不会让他觉得热。
荆井连头发都梳理得很整齐,胡子也才刮过。水夜看到荆井这副样子心中宽慰了许多。一个人的打扮是否整齐很多时候都是被心情所左右的。但反过来,整齐的打扮又能给自己愉快的好心情,这都是良性或者恶性循环的。
所以说,荆井能够有心情把自己打扮整齐是件好事情。
荆井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嘴上却很诚恳地对水夜说:“水夜,我昨天心情不好,所以对你很不礼貌。希望你能够谅解我。”
水夜愣住了。她没有料到荆井会跟她道歉。她只不过是魔术团的一个新人,地位很低,而荆井在魔术团可谓是主角,呼风唤雨的人物。所以刹那,昨天因为态度恶劣而在水夜心目中形象倒塌的荆井,这个时候又重新让水夜景仰了。就算荆井说这话是言不由衷,甚至可能是房路逼他这样做的,但至少他能够这样不卑不亢地跟水夜道歉,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水夜向荆井摇摇头:“荆先生太客气了。我可没有生你的气,所以你用不着跟我道歉。”然后她想到自己还站在竹篮里,似乎有些失礼,便打算先出来再说。
房路冲她一摆手:“水夜,你站在里面别动。我们开始练习这个魔术。”
然后,他递给水夜一件衣服。衣服样式有些像修下水道的工人穿的工作服,连头连手连脚的连身衣。黑色,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很厚,结实而且柔韧。
房路说:“你先穿上这个,可以对你自己有很好的保护作用。但是正式上场的时候,你是没有条件穿这个的。所以,排练时你必须要非常用心才行。”
水夜点头,套上衣服。房路把手伸进竹篮帮水夜拉上衣服背后的拉链。
因为防护服的布料很柔韧,所以并不妨碍水夜的动作。房路让水夜蹲下去,这个时候,荆井手里已经拿起一把长剑。
荆井说:“水夜,我第一把剑会从你的右侧刺入,从你的身后进去,你需要将身体尽量往前贴,才能够避开长剑。”
水夜听了便将身体向前挪,紧贴着竹篮。因为竹篮的盖子并没有盖上,所以荆井看得清楚。他说:“对,就是这样。你别动,我开始运剑了。”
尽管有着结实的防护服,尽管知道那把剑不会碰到自己,水夜还是非常紧张。冷汗冒出来,加上防护服一点儿都不透气,所以水夜有了洗桑那的感觉。
她紧紧地将双眼闭上,然后听到了长剑刺入竹篮的动静。那是剑刃与竹篮摩擦的声音。
她听到房路在讲解:“荆井从侧面刺入长剑,其实位置非常靠后。但从观众的角度看,是看不出前后的。他们会以为这把剑是从正中刺进去的,感觉中,似乎是穿透了你的身体。”
荆井接着说:“水夜,我的第二把剑是从你左侧刺入的,位置靠前。所以你需要将身体往后挪。但是不要太靠后,因为后面已经有了第一把刺入的剑。不过放心,只要你的姿势够轻柔,那把剑不会伤害你的。因为我刺入的时候,剑刃并不朝着你。”
水夜按照荆井的授意将身体后挪。她挪得很轻缓,直到感觉背后有个东西若有若无地触到她的脊背。
她睁开眼,眼睁睁看着第二把剑从她前面过去,横在她的面前。
水夜忽然问:“在正式表演的时候,我可以看到竹篮里的情形吗?”
房路说:“可以看到。舞台上的灯光会很足,竹篮的缝隙又很大,所以你完全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形。”
排练继续,水夜的额头有大滴汗珠滚落,身上也早已汗湿。她才知道舞台上光彩照人的女助手背后要吃多少苦,不禁佩服起樊冰来了。
水夜按照荆井的指令,不断将身体挪移位置,避开那些刺入竹篮的长剑。因为长剑的刺入,水夜能够活动的空间越来越狭小。当最后一把剑贴着自己的身体刺入竹篮的时候,水夜要保持的姿势就很难受了。全身都是僵硬的,而且丝毫动弹不得。
终于,第十把长剑很顺利地插进了竹篮。水夜听到房路大声叫好。他说:“水夜你太棒了!一遍就成功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一丝不差地记住刚才的过程,记住每把剑刺进去的角度和位置,记住自己应该用什么姿势来躲避这些剑。好了,荆井,你开始拔剑。”
荆井说:“我拔剑的时候,你千万不能动,依然要保持这样的姿势,否则也是很危险的。你准备好了吗?我开始拔剑了。”
水夜说:“准备好了。”
荆井将十把剑全部抽出来之后,水夜本来想站起来欢呼一声,来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和心情,却“扑通”一声瘫软在竹篮里。
房路笑起来:“演出的时候,可以允许你这样小小休息一下,但当荆井把盖子揭起来之后,你一定得站起来,而且还要面带微笑,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水夜哭笑不得,说:“我不是想休息一下,本来是想站起来的,可是剑抽出来之后,我全身的骨头也像是被抽空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坐这儿了。”
房路说:“你是太紧张了。你先出来休息一会儿,然后我们再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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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日晚八点。
阳城大剧院。
水夜坐在化妆间里,妆已经化好,演出服也已经换上,只等上场了。
房路一直陪在水夜旁边,就像一个体育教练指点着准备参加比赛的选手。从昨天到今天,《万剑穿身》他们排练了无数遍,直到水夜对那些剑法烂熟于胸。她后来对他们说:“我感到自己是渐入佳境了。这个竹篮就是一片海,我是一条鱼,这些剑对我来说,只是周身的水草。”
水夜是语文教师,又是个业余写手,所以有着很敏锐的艺术细胞。从开始的紧张不安到此刻的如鱼得水,也就是大半天的工夫。
但是第二天,房路和荆井没有更多时间陪水夜排练。在确认水夜已经完全可以胜任女助手的角色之后,房路和荆井便去剧场忙碌了。试场地,准备晚上的表演道具。房路走的时候,让她在房间里多看那个魔术的录像,强化记忆,将每把剑刺入的角度和位置深深烙进脑海里。
房路对水夜说:“其实还有相对安全些的魔术,但对女助手的要求非常高。比如那个《美女分割》,原理看似很简单,但要求女助手的身体要非常柔韧,可以像小猫一般蜷缩在其中的一只木箱里。这个你是做不到的。”
水夜愣了一下重复房路的话:“原来女助手是蜷缩在其中的一只木箱里的。”她的脑海里迅速闪现过《美女分割》里的那些画面:女助手先是站进一只立柜,魔术师将柜门关好,几扇刀板插入立柜,使立柜一分为四,然后助手们故意将立柜的次序放置颠倒。结果立柜重新拼凑起来之后,美女的大腿出现在最上面的一层柜子里,而美女的头部则出现在倒数第二层柜子里面。
当时袁青朵曾经和水夜讨论过这个魔术的奥妙。袁青朵说他们一定是在每层柜子里面都塞了一个美女进去。但这个说法太过荒谬被蒋传洲狂扁。水夜现在想到这里时,好奇心都快膨胀出胸腔了。她问房路:“是其中一层柜子里面有一个女助手?不是所有的柜子?”
房路“哈哈”大笑:“哪能有那么多女助手啊?女助手进入了立柜,立柜门关上之后,便蹲下来,趴在最底层,将身体踡缩在立柜下面四分之一的空间里。你看魔术的时候,可能想到过这个办法,但是你绝对不会相信一小层的柜子里能容纳一个人来。这就是道具给人们的错觉。柜子是黑色的,而且相对于观众来说,仍然是垂直的宽度大于平行的宽度。所以,在观众的视线里,每一层柜子都是足够小的,小到让他们认为不可能装下一个人来。”
水夜点头。这个道理她深有体会,《万剑穿身》里的那个竹篮也正是这样精巧的道具。
然而水夜的疑惑更重了:“可是,其他部分柜子里那些美女的胸部,腿部,都是怎么弄出来的?”
房路暗笑:“这个问题留给你自己去想。你好好想一下那些肢体都是从哪里来的。”
房路说到这里的时候,水夜猛然想起了袁青朵经历的那个恐怖的夜晚。光线幽暗的酒店浴室里,那些破碎的肢体……
水夜全身一抖,惊恐地看着房路。难道,那些美女的肢体都是房路的杰作?他杀了人,再肢解,制成魔术的道具?
房路看到水夜惊恐的表情,皱了皱眉:“你怎么了?你的胆子真是小。好了,我告诉你吧,那些装在柜子里的美女身体只不过是塑料模特做成的。给那些模特的肢体套上跟女助手一样的衣服和丝袜,就能够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水夜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她宁愿相信房路说的是真的,那些只不过是假的塑料模特。她的气息平缓了一些,思路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她问:“可是那些肢体是哪里来的呢?还有,我只看到了女助手的头部,她的身体又是怎么踡缩的呢?”
房路说:“其实柜子里面是有夹层的,那些肢体就藏在夹层里面,女助手进去之后,拿出来摆好就行了。女助手是趴在那里的,体位要求很高,让我们看起来就像那层柜子里面只有她的头部一样。”
在答案全部出来之后,水夜感慨万千。房路正色道:“这些全部都是魔术团的内部机密。当时录取你的时候,我们签订过不许透露内部机密的合约。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地遵守。”
而此时,水夜在化妆间的镜子里凝视自己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进魔术团之前的想法太过简单了。她当初还对袁青朵说,自己进团之后,会选择时机离开魔术团,回到云城的学校,继续跟袁青朵一起做老师。
而现在呢,她已经知道了魔术团太多的秘密。魔术团就像一个黑洞,一旦被吸进去,就永远无法逃脱了。
房路似乎看出了水夜的不安。他说:“你千万不能紧张。你在竹篮里面是看不到观众的。你就当作是我们下午的彩排就可以了。”
水夜却想,你哪里知道我心中不安的真正原因啊。
房路说:“演出已经开始了,我们去观阵吧。你也好提前感受一下剧场的气氛。”
水夜跟着房路走到舞台出场口时,正好看到一群穿黑衣戴面具的助手下场。见此情景,她想起来这一定是开场的那个《火笼逃生》的魔术。而这个时候,令她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其中的一个助手迅速摘下面具,脱掉身上的黑衣,露出了真面目。这个人正是荆井!
原来,魔术师荆井被关在那个铁笼子里,铁笼被盖上黑布之后,他已经从笼子中逃脱了。他混在那些围着铁笼舞蹈的助手里面,同他们一起下场。所以当火笼被点燃的时候,荆井早已脱身了。
房路看着惊讶的水夜说:“荆井进铁笼子之后,以极快的手法套上藏在铁笼子里助手的服饰,而铁笼后面有一个门,他打开门之后就可以出来了,神不知鬼不觉混进那些助手里面。”
水夜恍然大悟。在赞叹这场魔术高明的同时,又佩服荆井敏捷且从容的身手。
又两个节目表演完毕之后,便是《万剑穿身》了。
魔术师荆井和她的新助手水夜走向舞台。
水夜听到自己胸腔里迸发出来的声音。那声音比观众的掌声还要大,但她的脸上尽量保持着笑容,脚步尽量保持着从容。
水夜打扮得光彩照人。头发盘起来,上面点缀着光亮的头饰,如满天绚烂的星斗。穿银灰色的演出服,上身是小吊带背心,下身是百褶迷你裙。裙摆上面同样装饰着“星斗”。
荆井打开竹篮,助手向观众演示里面的情形之后,光彩照人的女助手跳进了竹篮。盖子盖好,音乐响起,音乐的节奏会提醒水夜剑什么时候刺入。
第一把剑顺利地刺入竹篮。水夜全神贯注地躲避着利剑。她听到观众席上爆发出来的惊叫声。第二把剑,第三把剑亦顺利地刺入。第四把,第五把……
水夜仔细地听着音乐声,心中暗数着剑数。她知道下面应该是第六剑了。按照“剑谱”,第六把剑是从竹篮的正上方倾斜着刺进,贴着水夜的右肩向下运剑的。水夜只要将身体微微向左扭动,即可躲过剑锋。而这个时候,她这样想着,亦这样做了。她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利剑将要刺进来的位置。
可是,几秒钟过去了,水夜却没有看到利剑刺入。而与此同时,她感觉到左肩一寒,一把渗透着冰冷和阴霾的利剑忽然刺进她的肉里。剧痛中,她大叫一声,然后身体便软下去。软下去的同时,已经刺入竹篮的剑又划破了她身体别处的肌肤。
37
坐在直奔医院的出租车里,荆井才知道水夜罕见的X血型本市血库里根本没有,而荆井同样是X血型,只有他能够救她!
知道这个消息时,荆井才明白为什么刚才血的气味会让自己有亲近之感。
原来水夜与文澈一样,竟然都是X血型!
这是巧合呢,还是房路有意的安排?
荆井没有问出心中的困惑,只是表示自己一定会去挽救水夜的生命。这个时候,强烈的救人欲望让他又热血沸腾了。在文澈离开他之后,荆井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了活力。
却是没有想到,他们刚下车便发现医院门口围着大堆的记者。那些记者看到荆井本人来了,如获至宝,一窝蜂地包围上荆井。急得房路大叫:“他是来救人的!人命关天,看谁敢拦着!”
听到房路的叫声,那些记者稍稍一愣,有个机灵的记者大声问道:“魔术师亲自来救人,是不是用他的‘妖手’救人呀?医生都救不了,他却能救,请问‘妖手’真的有这么神奇的力量吗?”
这话反而让荆井和房路二人傻掉了。水夜受伤的突发事件让他们根本来不及想这和魔术有什么联系。还是房路反应快一些,将计就计答道:“对啊!只有‘妖手’能救得了人,你们还不快让开!”
记者闻言呼啦一下就退了下来。有了空隙的房路和荆井敏捷地闪进医院的大门。还好,有魔术团助理秦鸣事先的安排,医院对外封锁着这些记者,否则这么多记者如果跟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房路拉着荆井气喘吁吁地奔进急救室,把荆井往医生面前一推:“他是X血型!你们快用他的血吧!”
医生顾不得打量荆井,说了声“跟我来”就把荆井带去验血、采血了。
直到流完最后一滴采集的鲜血,荆井还觉得心脏在狂跳。护士拔了针头,接着又给他输液,嘴里说着:“一共抽了800CC的血,你得在这里好好休息。给你输的是补血的营养液体,你还要多吃点好的。”
荆井想站起来去看看水夜怎么样了,却不料头刚一抬起来便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他急忙又躺下来,虚汗湿透了衣衫。
如果今天晚上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他表演完整场的魔术也会是筋疲力尽了,何况又出了这档子事,可谓身心俱损。
荆井休息了几个小时,液体输完,又吃了助手买来的消夜,觉得好多了,于是急着去急救室看望水夜。他被两个助手架着,一摇一晃走到水夜床前。
这是荆井第一次看到受伤之后的水夜。
因为伤口在背部和腰部,水夜是趴在床上的。即使有被单盖着,荆井还是能看到水夜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还好,没见血渗出来,说明医生处理得还好。水夜面色苍白,双目紧闲,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看到水夜这个样子,荆井不禁想起了不久前在青城第一次看见水夜时,她也是这般模样。只不过,这次足够凶险。
荆井看到架子上挂着一大袋深红色的血浆。血浆正顺着细长的管子一滴一滴进入水夜的身体。荆井舒了一口气。水夜因他而伤,就是把自己全部的血都给她,也不能补偿他对她的伤害。
医生对荆井说:“先生请回去休息吧。她输上了血就暂时不会有事的。谢谢你救了她。”
荆井感激地冲医生点点头,却没有走的意思。他在房间的角落里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他要等着水夜醒过来才会安心。
坐了片刻,房路进来了,他看了一眼水夜,又跟医生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到荆井面前说:“你出来一下。”
荆井跟着房路出了急救室,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房路轻声说:“小井,这次魔术表演失误会比较麻烦。如果是一般性的失误还好,关键是,水夜被剑所伤,所以观众不可避免地把这跟《妖手》联系起来。因为《妖手》的道具同样是剑。观众还好对付,关键是记者不好打发。虽然我们的全部魔术信息都是保密的,但《妖手》这个魔术早在上世纪就已经在民间流传了,所以知道这个魔术内容的人太多了。记者又是无孔不入的,这让我很担心。都怪我事先没有考虑周到,早知如此,就一定不会上这个魔术。”
荆井问:“那怎么办呢?房兄有办法吗?”
房路说:“刚才门外记者的问话你也听见了。他们居然想到你是用‘妖手’来救人。他们一定还等候在医院外,说不定已经有人混进来了。所以,天亮之前,我们要从医院的秘密通道离开。还有水夜,她也要跟我们一起走。”
荆井急了:“水夜的伤这样重,怎么能跟我们一起走?”
房路说:“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位医生、两位护士会跟我们一起走。车子我也安排好了。等水夜这袋血输完,身体情况稍稍好转,我们就出发。”
荆井点点头,又问:“去哪儿?”
房路说:“我们先去柳城,也就是下一站演出的地点。阳城是个不祥之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就我们三个人,一个助手也不带。他们继续留下来掩人耳目。秦鸣会抵挡所有的一切,我相信他的能力。”
38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天际仿佛被泼上了浓重的墨汁。
在夜色的掩护下,一辆模样普通的面包车悄悄从医院的秘密通道驶入。这个通道离医院的侧门不远,平时无人知晓通道的存在,只在紧急情况下开启。
一副担架悄悄从医院大楼隐秘的货梯口被抬出,很快被抬进面包车。几个人轻手轻脚地跳进去,车门合上,车悄然沿原路开走。
面包车神不知鬼不觉地驶出医院,不到二十分钟就上了高速公路,直奔柳城方向。
做到这一切很难,如果没有钱。
但这对荆氏魔术团就轻而易举了。他们有的是钱。
水夜仍然处于昏迷之中。
医生说,昏迷是因为麻醉药的作用。她的身上被缝了数十针,如果没有麻醉药,她将处于极大的痛苦中。因为失血,她需要补充血浆以及抗菌消炎的药物。因为他们现在所去的地方是柳城市干部休养院,在那里可以得到很好的后续治疗,所以水夜的病情还算乐观。
荆井默默地听着医生的话,他在想,如果自己的身体被缝了数十针会是什么滋味。他不寒而栗。他想,水夜认识自己真是一件很不幸的事,自己真不该选择她入团。等她的伤好了,一定要想办法让她离开魔术团。她不该跟着魔术团过着东飘西荡的生活,她应该回到自己的家乡,继续做一名教师,然后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过上安定的生活。当然,在这之前,他会给她一笔钱。钱固然不能补偿他对她的伤害,但除此之外,他还能给她什么呢?
这样想着,他觉得心里安慰了很多。他闭上眼睛,似乎感觉自己所设想的这些已经成为了事实。他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久违了的笑容。身体随着汽车轻微的颠簸而微微晃动,头又微微晕起来,荆井稍稍舒展了一下无力的四肢,继而沉沉进入梦乡。
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到了柳城市干部休养院。水夜被安顿好,随行的医生和护士将水夜的病情转告了这里的医护人员之后,便不顾劳累跟着面包车返回阳城。当然,他们以及司机都得到了丰厚的酬金,酬金里同时也包括了保密费。
之后,房路与荆井也被安排好休息的房间。房路困极了,一看见床倒头便睡。而荆井因为刚才在车上睡了几个小时所以这会儿反倒睡不着了。他到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走到水夜的病房里。这个时候,他觉得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轻微的活动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医生刚刚检查完水夜的伤情,见荆井来了,说:“她还好,只是伤口因为路上的颠簸有些渗血,已经做了处理。又给她加了镇静的药物,所以她至少还要睡上十个小时。”
荆井跟医生道了谢,走近水夜的病床看了看。这个时候,水夜的脸色明显由苍白转为红润,唇也变成了淡淡的水果色。见此情景,荆井的心头荡起一圈莫名的思绪。这思绪让他有些心乱,于是他转身走出了房间,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
天色早已大亮。阳光照在阳台上,照在荆井身上、脸上。阳光让他有了恍若隔世的味道。昨夜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般虚幻。也就是这个时候,荆井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昨晚自己究竟为什么失手?
荆井虽然年轻,但因为自幼便苦苦练习,所以技艺可谓炉火纯青,加之又是正式演出,这样低级的差错是万万不应该出的。
一张脸瞬间浮现在荆井的眼前。他的心一颤,想起昨晚手起剑落的关键时刻,他就是看到台下那张脸而失神的。
他呆了半晌,终于明白了!
当时全部的灯光都集中在台上,台上是漆黑的,按理说他是看不清楚观众的脸的。但就在那一瞬间,一张脸孔在黑暗中突然雪亮,极为突兀地显现出来。而只是一刹那,那张脸又暗淡下去。
为什么呢?一定是那个人手里拿着一只电筒,突然拧亮,光线打在脸上,几秒钟后又拧灭,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效果!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青城那晚的街道上,他与文澈拥吻时路灯下的女人,之后她又出现在青城大剧院。文澈死的时候,这个女人在现场神秘消失。然后,荆井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而她却一直如同鬼魅一般跟随,在最关键的时刻令自己失神,继而失手。
荆井每看到这个女人的脸,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似曾相识。所以他才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失神。
荆井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一定要找到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与文澈的死、水夜的伤应该都有着密切的联系!
想到这里,荆井觉得自己此刻不应该留在柳城,他必须要尽快回到阳城。他们来得这样隐秘,那个女人不应该知道。她一定还在阳城!
荆井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出了休养院。他在离休养院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家花店,买了一大束黄玫瑰。
他捧着这束美丽清新的黄玫瑰一直走回水夜的病房,把花束放在水夜的床头。在一边守护的小护士见此情景抿着嘴偷偷地笑着。荆井瞥见了,脸一红,匆忙看了一眼水夜清秀的面颊和她那又鲜艳了一些的水果色的嘴唇,然后低下头走出了房间。
黄玫瑰正开得娇艳,那些有着旺盛生命力的花瓣之中,有一张粉红色的卡片。
上面是荆井俊朗的笔迹:
水夜:
原谅我不能看着你醒来。盼望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能如往昔一般青春美丽。但我今生大概不会再见你了,因为我无脸见你。纵然你能够原谅我,我也一辈子不能原谅我自己。
——荆井
荆井出了病房,大踏步走出休养院。他要在房路睡醒之前离开这里,回到阳城,查找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
39
为了节省时间,荆井没有去长途汽车站,而是包了辆出租车直奔阳城。刚到阳城,荆井就下了车,在街头转悠了一会儿,换了一辆阳城本地的出租车回阳城宾馆,以防暴露行踪。
到阳城宾馆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下车之前,荆井的手机响了,是房路打来的。
“小井你去哪儿了?”房路一开口就问。
荆井平静地说:“我回阳城了。”
房路吃了一惊,问:“你回阳城干什么?”
荆井说:“房兄你想,如果魔术师在阳城神秘失踪意味着什么?那危险岂不更大?记者方面会想尽办法找我的,那个时候,水夜的目标也暴露了,我们就没有余地了。”
房路沉默了片刻说:“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将计就计。阳城方面的事你多和秦鸣商量,媒体那边你就不要接受任何采访了。我们要超低调处理这件事。过几天你们按计划来柳城,那个时候一切就会平息了。”
荆井说了句“我知道了”,然后又问:“水夜呢?她醒了没有?”
房路说:“她还在睡。你那束花我看到了。水夜的事我会处理好,你就不用操心了。”
挂了电话,荆井从出租车里看到宾馆的门前果然围着几个记者模样的人。他吩咐司机:“开进去。”
出租车开进去的时候,那些眼尖的记者发现了荆井,急忙追了上去。荆井却以魔术师特有的敏捷身法跳下出租车,一闪身便钻进了宾馆的侧楼。魔术团包了这座两层小楼,门口有保安守卫着,外人是不得入内的。
秦鸣这时已经接到了房路的电话,知道荆井回来了。秦鸣一出房间就看到了荆井。荆井一见他就说:“我要查一查观众的资料。”
秦鸣愣了一下问:“你要去查原始表格,还是电脑里的数据库?”
荆井想了一下说:“我先看看数据库吧。”
秦鸣回房间拿了一个移动硬盘交给荆井:“全部的资料都在这里。”
荆井拿了移动硬盘回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了数据库。他先调出了云城观众的资料。秦鸣的工作做得非常精细,每一份有观众详细资料的表格都扫描在数据库里,且可以按照姓名、性别、年龄等资料随意检索。
荆井略微想了一下,调出了所有的女性观众资料。对于那个神秘的女人,荆井只有这一个检索条件了。
在几千名观众里仅凭身份证上的相貌找到一个女人不算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身份证上的照片往往与真实的容貌相差甚远。但这个时候,那个神秘女人的模样仿佛已经刻在了荆井的脑海里。荆井相信,别说从几千个人里面找,就算从几万个人的资料里,他也能一眼找出她来!
终于,当一名女观众的资料跳入荆井眼里的时候,荆井点击鼠标的手指停了下来。
就是她!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有着柔软鬈曲的长发和一双透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神采让荆井觉得她更加诡异无比。而当荆井浏览了她的资料时,却是大吃一惊!
姓名:袁青朵;性别:女;年龄:28;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XXX;地址:青城市花园街33号;职业:教师;工作单位:青城市圆梦中学……
荆井盯着这几行字呆了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个叫做袁青朵的女人,她竟然不仅来自青城,而且跟水夜是同事!
荆井记得看过水夜的资料,知道她是青城的一名教师,而且所在学校的名字他印象很深,因为喜欢“圆梦”这两个字。尽管是这样,荆井仍然手指颤抖地继续检索。这一次,他检索的是青城观众的资料。
他直接在检索窗口里面键入“袁青朵”三个字,按姓名检索,片刻,袁青朵的资料果然弹了出来!荆井按捺住澎湃的心情,继续检索了水夜的名字,然后,水夜的资料也弹出来了!而且编号和袁青朵的编号是连在一起的!荆井又回过头检索云城的资料,发现云城的资料里,袁青朵和水夜的编号却相隔甚远。
荆井把笔记本合上,坐到沙发里,点燃了一根烟。烟雾缭绕,思绪纷乱。
怎么会是这样?
袁青朵和水夜在青城观看了魔术表演,而且是一起观看的。然后,她们又去了云城,却是分别去观看的。不过,编号不在一起并不一定表明她们不是一起去看表演的,也许当时没有连座的票了,或者她们买的是别人的退票。所以,这里面存在两种可能:一起去云城或者单独去云城。
在云城演出前夜,袁青朵跟踪他与文澈,然后又在演出的时候露面,接着文澈就死了。而那场演出中水夜晕倒了。当时大家一致认为水夜是看惊险的魔术表演太紧张的缘故,而现在来看,这里面难道又有别的原因?
而接下来水夜应聘入团。水夜为什么要入团?从水夜的话语中她透露出对魔术的好奇与喜爱,而她隐瞒了什么呢?她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她与文澈的死有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荆井突然掐灭烟头站了起来。他找到服务员打开水夜的房间。可是,进去后他又失望了。水夜的行李已经被房路带到了柳城,他无法找到什么线索。
有心给房路打电话,但掏出手机,又犹豫了。他想,还是不露声色为好。他回到自己房间,取下移动硬盘还给秦鸣。
秦鸣看了看他说:“你的脸色很不好,苍白极了。我已经交待了厨房给你另开小灶。一会儿饭菜会送到你的房里,你先回去休息吧。”
荆井点点头,然后问:“秦助理,樊冰怎么样了?”
秦鸣说:“荆先生放心,樊冰那边很好,没有问题,有杜松照顾她呢。”然后,他禁不住叹息了一声。荆井明白他为什么叹息。这魔术团一件意外接着一件意外,着实让人防不胜防。
而荆井没有想到,这一连串意外事件不会就此停止,更让人猝不及防的事情紧接着就要发生了。
40
荆井刚回到自己房间,服务员就把午饭送来了。
由于没吃早餐,本来身体就虚弱的荆井闻到菜香不禁胃口大开。他风卷残云般吃下一大碗米饭以及两个肉菜、两个素菜,又喝了一大碗蛋花米酒汤才罢休。盘子和碗基本上都空了,荆井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多东西,特别是文澈死后,他更是伤怀过度,茶饭不思,日渐消瘦。而这个时候却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好的食欲,也许是采血过量之后身体被激发的一种本能吧。
然后荆井倒头就睡。身体的又一种本能让他陷入了深度睡眠中。
这一觉竟然睡到深夜。中间服务员来送过一次晚饭,看到荆井还在睡,就没有叫醒他,把晚饭放在茶几上悄悄走开了。
荆井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如果不是被人从睡梦中推醒,这一觉他不知道还要睡多久。
推醒荆井的人是秦鸣。
荆井从蒙眬中睁开眼,看到秦鸣时,竟然一时记不起自己身处何方。但睡前那些纷乱如麻的事情很快便在脑海中苏醒。荆井瞪着迷离的双眼看着秦鸣焦急的脸色,他知道又出事了。
这次出的事更为棘手。如果秦鸣不是束手无策的话,他不会来打断荆井的睡眠。
果不其然,秦鸣说:“荆先生,又出事了。阿中不见了!”
荆井这下睡意彻底没了。他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由于坐得太猛眼前一黑险些又倒下去。秦鸣赶紧扶住了他。
阿中不见了!阿中怎么会不见呢?这个荆氏魔术团最举足轻重的首席男助手,《妖手》里最完美的表演者,他竟然不见了?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不见的?”荆井说着已经下了地,他一眼看到茶几上摆放着的已经凉了的饭菜,突然觉得一阵反胃。可能是昨天暴饮暴食的结果吧,也可能是他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急火攻心的缘故。
秦鸣说:“阿中不是本来一直是杜松在照顾吗?杜松是房总最信任的人了,你也知道,团里除了咱们几个,平时接近阿中的只有杜松一个人。可是因为樊冰大出血,这事又是杜松惹出来的,所以杜松就被房总赶到医院照顾樊冰了,而照顾阿中的工作就先由我兼管。”
秦鸣喘了一口气接着说:“今天早上我去给阿中送早餐。我去厨房端了饭菜直奔他的房间,可是敲门没有人给我开。我叫来服务员,打开房门,发现阿中不在里面。我问了值班的服务员,都说没有看到他。我找到保安,一起查寻了昨天夜里楼门口摄像头拍下来的监控录像,也没有发现阿中的踪迹。然后我们搜寻了整座楼,仍然找不到他。——他就这么消失了!”
荆井的脑袋乱得够可以的,但他还是极力保持着镇静。他问秦鸣:“你最后一次见到阿中是什么时候?”
秦鸣说:“是昨天晚上七点,我送晚餐的时候。”
荆井又问:“那你昨晚见到阿中的时候,他有什么反常的吗?”
秦鸣愣了一下说:“他会有什么反常?那个哑巴从来都是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的,就像个死人。”
荆井问:“你跟房兄汇报了吗?”
秦鸣说:“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跟他说了。我建议他报警,但房总坚决不同意。房总说,阿中那个人很是老实可靠,绝对不会自己跑掉的,一定是有人趁非常时期把他绑架了。所以,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做,在这里静等绑匪跟我们联络。”
荆井拍了拍脑袋,然后不住地点头,暗暗佩服房路的老谋深算。
可是秦鸣却仍然焦急得站不住脚。他一边团团转,一边自言自语:“如果房总说得不错的话,绑匪早该跟我们联系了。可是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就是这个时候,荆井搁在枕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知道他这个手机号码的人不多,所以荆井的手机一般很少有人拨打。荆井急忙抓起手机,是一条短信。
短信只有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下午两点,红玛咖啡厅三号包间。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发短信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等荆井立刻用手机回拨过去的时候,听到的却是关机的提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