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重获知觉时,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只知道自己躺在一只廉价的床上。暗暗的房间里,除了这张床外有一只椅子,一只抽屉柜,一个洗脸架和衣柜。

这些家具看样子都是从廉价市场购来,和赌场里这些人造豪华,穷奢极侈完全凑不到一块去……但是在潜意识里,我知道我仍是在赌场这幢房子里。

皮尔坐在椅子上,正在阅读一份所谓真实侦探故事一类的杂志。椅子上面是房间里唯一的一盏灯,白天花板用一条绿色的花线吊下,灯罩已很脏,灯泡也很油污。

我移动一下头部,整个房间都在转动,好像我是在大海里一只小船的舱房内。

我真的病了。

皮尔翻动杂志的一页,为安全计向我看一眼,见到我双眼张开了,把一只厚厚的食指插在杂志里以免翻乱了,把杂志拿手里,笑笑道:“好一点没有,伙计。”

“差极了。”

“等一下会舒服一点。”

他站起来,自抽屉里拿出一只小瓶,把瓶盖旋掉,把瓶子凑在我鼻子上。

是嗅盐,使我清醒了不少。

“慢慢来,”皮尔同情地说:“不要太急,你伤得不重。坚强起来,过一天就好了。”

渐渐的脑子里动脉冲击声减小了。房间转动也停住了,我的头木木麻麻的变成固定的头痛,然后头痛集中在我右面的耳朵旁像是水在沸腾。

“怎么回事?”我问。

皮尔看了几页杂志,有兴趣得舍不得放下,然后看向我说:“我不应该对你说的。”

“他们要你干什么?”

“把你留在这里。”

我说:“假如我起床想要出去的话,你就不好玩了,你要知道。”

“为什么?”

“你就变绑票了。”

他笑笑道:“省省吧,伙计。”

我勉强把自己从床上坐起。

皮尔有兴趣地看我。

我慢慢起床。

皮尔把杂志放下。“赖,你给该听着,”他说:“你人不错,但是你找错了一个主,你不该到这里捣蛋,你知道会有麻烦的。”

“张赫德准备把我如何处理?”我问。

“我想他自己还没有决定。”

“他总有一天要让我走的吧。”

皮尔脸上笑容消失:“别那么肯定,你知道他太少。”

“什么?”

“我对你说过我不该讲话的,”他说:“现在你给我闭嘴,让我看书,我不会问答你任何问题,你讲了白讲。”

“你是替张工作的吧?”

“嗯。”

“喜欢这工作吗?”

“过得去。”

“忠心对雇主是应该的,”我说:“但是自己保护自己才是生存的条件。你该为自己想想。”

他不愉快地笑了一下说:“看什么人在说话,你才是要为自己想一想的人。你到我们这地方来之前,就该先多为自己想一想。”

我说:“你真以为我会笨到进你这里来,而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看到这句话引起他兴趣来了。他说:“他们说你会尽可能摆各种乌龙的。”

我说:“别自己安慰自己了。你知道他们在背后搞了多少鬼。盖盖文想抢回这里的地盘。盖仔活该要吃卫生丸,只是差去请他吃卫生丸的太不小心了,事情办得不利落,卫生丸没送到正确的位置。”

“现在盖盖文出院了,他本人来了旧金山。你认为他来这里干什么的?”

皮尔把杂志合拢。

我说:“这个场子真正的主人是彭乔虎。张赫德只是他的出面人,替他管帐,处理数字。”

“夏茉莉本是彭乔虎的女朋友。彭乔虎爱上了脱衣舞娘依莲之后,把他太太休了,也和夏茉莉断了。他是把太太和情妇同时抛掉了,和依莲正式结婚的,可见他对依莲的迷恋了。茉莉马上弄上了盖仔,但她心里还是彭乔虎的。”

“茉莉跟了盖仔,大家都知道她是盖仔的人。有人要请盖仔走路。茉莉完全见到了。茉莉没有受伤,没有子弹是直接对她而发的,她也闭嘴不说话,为什么?”

我看到这下轮到皮尔在想了。

“可能,”我说:“拿枪的人是茉莉心爱的人。那个人也很喜欢她,不愿见到她受到伤害。”

那个人也知道她很爱他,不会把他是凶手的事公开出来的。

“但是盖仔痊愈起来了,盖仔是知道什么人枪杀他的。盖仔决定来旧金山,扳回这个面子。”

“茉莉要警告她的朋友。她要确定,下次一定要致盖仔于死地。你仔细想想盖仔放了不少人伴她进出,名义上是保护她。你仔细想想,她失踪那一天是故意逃掉这些保镳的。

“她假装要散心,随便找了个萍水相逢的男人……我自己调查过,其实他是个开飞机的。茉莉和他一起离开,但是他们没有谈情说爱,他们直接去了飞机场。这家伙有架飞机把她直接送到旧金山以北一个机场,彭乔虎在那里等她。二个人见面研究,主要的讨论是怎样把盖盖文送上西天。”

“有人也在那边等候。有人认为假如彭乔虎会永别人间的话,他的世界会美丽得多。当然他自己要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

“盖盖文!?”皮尔问。

我嗤之以鼻,嘲笑道:“盖仔那管那么些麻烦事。你想想,彭乔虎死了什么人得利最多?”

皮尔想了一下,不安地呆住了。“我不喜欢你说的话。”他说:“即使听听也使我不安心。”

“不听才会引起麻烦。”我说:“你认为盖仔是省油的灯呀?盖盖文本人现在在旧金山。张赫德耍了一招,是蛮好的,但是不该犯上谋杀罪。”

“彭乔虎是卞约翰杀的。”皮尔说。

我微笑摇头道:“彭乔虎的尸体是被移上卞约翰的游艇的。那是因为有人知道,一且尸体在姓卞的游艇上发现,别人除了会吃定姓卞的儿子之外,不会再作第二人想。偏偏姓卞的认为自己聪明。把尸体又偷偷迁上另外一条游艇上去。他所不知道的是彭乔虎是用他的枪杀死的,而且凶手有预误的把他的枪,在他游艇弦旁抛进了海里。卞家的人想不到这一点,所以没有下水去看一下。但是警方是专家,他们第一眼就想到了,所以就派潜水员带了水底金属探测仪,下水十五分钟内就找到了枪。这些情节盖盖文都了如指掌了,你认为他会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盖盖文知道了?”

我向他露齿一笑:“你还不知道什么人在雇用我呀?”

皮尔自椅中坐直。他仔细看看我,吹了一下口哨。

他把手里的杂志抛在破破烂烂的桌子上,说道:“赖,你想怎么办?假如我放你走,盖仔还没帮上我之前,张就会把我杀了。”

我说:“让我通个电话。”

“那不太好吧。”

我说:“很多事已经不太好了。千万别以为盖仔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了。你做掉我,你能活到下一个生日的机会是一百万分之一。我根本不在乎你下一个生日是后天,还是大后天。”

皮尔两条眉毛蹙成一条直线。

我说:“警方也随时会找到带茉莉来这里的飞行员,说不定已经在路……”

“不要说了。”他冲口而出:“让我想一想。你要真像我想象那么聪明,你给我静五分钟。”

我舒服地靠回床上去。把枕头垫在背上,把头颈尽量后仰,使我好受了很多。

不到五分钟,甚而不到两分钟,皮尔说:“走廊底上有一具电话。老天,你千万别给别人看到,也千万别弄出太大声音。”

我从床上起来。皮尔抓住我手使我稳定。

“有零钱吗?”皮尔问。

我把手插入裤子口袋,拿出一把硬币。“有。”我说。

“好了。”皮尔告诉我:“靠你自己了。假如有人发现你,我就会一拳打断你肋骨,说你想逃走。”

他把门打开,上下看看走廊,向我点点头。

我轻轻的步下走廊来到公用电话,关上门打电话给盖盖文所在的旅社。想想假如要用电话簿找电话号,就使我胃部打结,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我有个习惯,在一件案子没结束前,所有有关这件案子的资料都强记在心的,我记得旅社电话号码,我投下一个硬币,拨号。

旅社有回音时,我说:“接葛可本……谢谢。”

我听到她在把电话接过一房间,期望盖盖文正好在旅社,而且愿意听我电话。我头在痛,脚在抖,心里在祷告,希望盖盖文正好在旅社没有外出。

听电话的显然是把我赶出来的那个保镖。

“要盖仔听电话。”我说。

“你是谁?”

“是圣诞老人,”我说::“今天是圣诞节,叫盖仔听电话,我可只给你们一个机会。”

我听到电话对面说:“白痴说他是圣诞老人,要派司消息给你。要和这呆子说话吗?”

我听盖仔咕噜了什么,保镖说:“省点力气吧。”

我说:“我是赖唐诺,记得吗?私家侦探,不久前被你赶出门过的。”

“喔,”他说。

我说:“我把调查工作做完了。我告诉过盖仔可能对他帮些忙的。我现在有能力了。”

“凭什么?”

“给他些我调查得来的资料。”

“我们对你调查来的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们要知道的都知道了。”

“你以为你知道了。”我说:“你该知道我知道的,然后你会知道什么人杀了夏茉莉,和为什么。你问问盖仔,他有没有兴趣。”

这次我什么也听不到。保镳显然捣住了话筒在说话,然后我就一直等着,总机在此期间问了一次我是不是在等人,然后盖盖文小心的声音说道:“有什么要说的,说吧,不要说想象中的事,把事实说出来。”

“我对你说过我也许帮你忙。”我说:“所以我……”

“少说废话,把事实说出来。”

我说:“你认识茉莉也有一年了。在这段时间中有见她喝醉酒随便找陌生人吗?她生气而从保镖手里溜走完全是种做作,和她一起出走的是个飞行员,他把她带来了旧金山。”

“再笨的人也猜得到这一点。”他说:“现在她死了。”

我说:“好吧,她的出走是自愿的,是自由意识的,是为了一件她不敢告诉你的事,也是不敢被保镖见到的事。这件事就是她要去和彭乔虎幽会。”

“就这样?”盖仔问。

“彭乔虎开枪打你的。”我说。

电话另一端没有出声。

“茉莉也参与对你不利的。”我说。

“你说了不少,”盖仔说。

“你要事实,这就是事实。”

“你有证明吗……关于茉莉?”

“当然。”

“好,”盖仔催促道:“快说。”

我说:“杀掉彭乔虎和夏茉莉两人的是张赫德。他想要接手‘源发’。他知道把彭乔虎杀掉,另外还混进些谋杀,警方不敢让你来争这里的地盘。”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目前,”我说::“张赫德捉住我把我当成俘虏。我想他会把我包在水泥里抛下旧金山海湾,我希望你能想办法在他……”

“你怎么可能打电话的?”

我说:“我说服了看守我的人,说你可能会是这里的新老板。”

那边又沉入了四五秒钟的静默,然后他说:“你是个天真的王八蛋。”

“我不是在和你谈话吗?”

“当然,你还没死,”他说:“看守你的是皮尔吗?”

我犹豫了一下,现在我了解了,为什么皮尔那么容易说服,肯让我打电话给盖仔。

“是的,”我说。

“好吧。”盖仔说:“叫他来听电话。”

我让电话垂挂在电话在线,自己轻声走回房间。

“你老板叫你去听电话。”我告诉皮尔。

他一声不响站起来走出去。让我一个人坐在床上。

我伸手把桌上皮尔留下的杂志拿过来,皮尔回来的时候我正沉醉于一篇所谓的真实探案。

“走,”皮尔说:“我们要出去了。”我慢慢地自床上站起。

他好奇地看看我。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盖仔的人?”他问。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没有理会到我不对他讲这些话,还能向谁讲。当姓贝的把老实话讲出来的时候,幸运之神早已背我而去,目前不过是补偿我一点而已。

我尽量表现得很谦逊。

“你一定是个聪明的王八蛋。”皮尔说:“走,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