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电脑高手 第三章
这次的攻击蛮好玩的。
不过它不像他喜欢的那般充满挑战。
菲特是他的网名。“菲”这个音按照典型的黑客惯例,其拼写用的是“ph”,而不是“f”。此刻他正驱车前往新的住所,位于硅谷心脏的洛斯阿图斯城。
他已经忙了一个上午:先是丢弃了那辆沾了血迹的白色小货车,那是他昨天用来煽风点火,惹列拉·吉伯森多疑幻想症发作的工具。接着,他把所有的伪装扔进壕沟——包括“骇人”辫子头假发套、迷彩作战服、跟踪用的墨镜,以及那套挺括崭新的典型电脑专业人士的装束,那是他假扮桑蒂·哈维克乐于助人的表兄威尔·伦道夫时穿的。
此刻他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当然,他既未用真实姓名,也未用真实身份。他的真名叫乔恩·帕特里克·赫勒维,二十七年前出生去新泽西州的上沙得河地区。不,此刻的他是他自个儿近来创作的六七个游戏角色中的一个。这些角色如同他的一群好友,拥有驾照、员工卡、社会保障卡,以及所有当今各种必不可少的证件,一应俱全。他甚至给这些不同角色配上不同的口音个举止,并虔诚地反复练习。
你想当什么人?
对这个问题,菲特的回答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此刻回想起对列拉·吉伯森的攻击,他不免觉得,接近一个自称为“都市自我防卫杰出女性”的人实在是有点过于轻而易举了。
看来得另找目标,争取创个新纪录。
菲特开着美洲虎车,随着拥挤不堪的上班车流,慢慢行驶在以风景秀丽著称的坚呢皮罗莎拉280号州际公路上。西面的群山笼罩在团团大雾之中,雾气朝旧金山海湾涌动。近几年来,硅谷常常遭到干旱袭击,不过这个春天的大部分日子——比如今天——却雨量充沛,草木生机盎然,碧绿一片。不过,菲特对眼前这些无处不在的美景视而不见。他正在专注收听CD机里播放的广播剧《一个推销员之死》。这是他的爱好之一。偶尔他的嘴巴会跟着剧情念念有词(他对整出戏烂熟于心)。
十分钟后,也就是8点45分,车子驶进他家的车库。他住的是独门独户的房子,很宽敞,位于离洛斯阿图斯城埃尔蒙特路不远的斯通克利斯特开发区。
在车库停好车后,他关上门。突然发现地上有一滴列拉·吉伯森的血迹,形状犹如一个胡乱涂写的逗号,怎么这么粗心,没有早些发现,他不禁责怪自己,他擦掉血迹,走进房子,关门并上好锁。
这座房子很新,刚落成半年,空气中仍弥漫着地板胶和好闻的油漆味。
若是有邻居们过来,说一些欢迎他乔迁新居的话,他们可以在门前看到客厅,里面的摆设无一不在表明这是一个中上等收入的殷实家庭,这家人和硅谷绝大多数人一样,靠经营电脑赚取的大钱过着舒适的生活。
嘿,认识你真高兴……不错——上个月刚搬进来……我在帕洛阿尔塔哪里一家新成立的网络公司上班。公司先把我和一半家具从奥斯丁接来,凯西和孩子们要等6月份学校放假后再过来……照片上就是他们。是1月份在弗洛利达度假时拍的。那是特罗伊和布兰特妮。特罗伊今年七岁,布兰特妮下月就五岁了。
家里的壁炉台上、价钱不菲的高低茶几上,四处可见菲特和一位金发女郎的合影。他们或在沙滩嬉戏,或在马背奔驰,或在滑雪胜地的高山上相依相偎,或在婚礼庆典上翩翩起舞。还有一些是和孩子们一起拍的全家合影。一块儿度假,一块儿踢足球,一块儿庆祝圣诞节和复活节。
知道吗,我本来想请你们过来吃顿饭什么的,可这家公司刚成立,忙得没日没夜。也许还是等我全家都搬过来再请你们比较好。凯西可是个社交活动家……菜也做得比我好。那么,再见,你多保重。
之后,邻居会把按照风俗带来的欢迎酒或饼干或秋海棠递给他,然后转身回家。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高明骗局,从本质上说,整个情景如同电影场景一样虚假不实。
就像他给列拉·吉伯森看到的照片一样,这些照片也都是在电脑里制作的:他把自己的面孔安在一位男模特儿身上,凯西大众化的女性面孔则是将《自我》杂志上一位女模特的脸进行了一番改头换面而来。两个孩子的脸取自意大利《童装时样》杂志。就连房子本身也是一种布景。只有客厅和门厅里家具齐全(专门为了愚弄到门前张望的那些人)。卧室里只有一张小床和灯。而在餐厅里——这里是菲特的办公室——也只有一张桌子,一盏台灯,两台便携式计算机和一张办公椅。至于在地下室里……那里可是放了不少别的东西——不过那些东西是绝对不可展示与人的。
倘若情势所逼——他知道这完全可能发生,他可以扔下一切,毫无牵挂地一走了之。他所有的主要财产——包括他的宝贝硬件。平日收集来的计算机古董、身份证印刷机,以及大型电脑部件,他靠买卖这些部件赖以为生——全部放在离此数英里之外的一个仓库里。警察不会在这里找到有关那个地方的任何蛛丝马迹。
此刻他走进餐厅,在桌旁坐下,打开一台电脑。
屏幕开始活动,一个C:自动闪现出来。随着这一光标的出现,菲特从死气沉沉的状态中一下变得生龙活虎。
你想当什么人?
此刻,他不再是乔恩·帕特里克·赫勒维,也不是威尔·伦道夫或者或什么他创造的角色。此刻的他是菲特。他不再是那个有着金色头发、高一米七七、身材瘦削的年轻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现实世界的立体住宅、办公大楼、商店、飞机、逶迤的水泥公路、棕色草坪、钢丝网眼栏杆、半导体工厂、公路沿线的商业区、各种小宠物,以及无处不在、多如苍蝇的人群中……
这里才是他的现实世界,在显示器里的另一个世界。他敲进一些指令。随着腹股沟处一阵激情翻滚,他听到调制解调器用先高后低的鸣叫声通过令人兴奋的电波向他握手问好。(多数真正的黑客根本不用这种慢吞吞的“猫”和电话线上网。他们通常是直接连网。但菲特只能忍痛割爱。对他而言,能够闻风而动,并且在全世界蛛网交错、长达数千万英里的电话线中藏匿自己的行踪,可远比速度来的重要。)
联上网后,他先查了自己的邮箱,信箱里没有肖恩的来信,否则他会立刻打开。其他人的信不急,可以待会儿看。他点击信函阅读器,键入另一个指令,屏幕上立即出现一个菜单。
去年和肖恩一起编写“隐秘门”软件时,他就打定主意,即便没有人使用它,他也要把菜单设计得方便好用。不为别的,就因为这是任何一位出色的程序设计师都会做的事。
隐秘门
主菜单
1.希望继续上一次会话吗?
2.希望创立/打开/编辑背景文件吗?
3.希望寻找一个新的目标吗?
4.希望破译或破解密码或文本吗?
5希望退出该系统吗?
他把光标移到3,按下“确认”键。
片刻后,“隐秘门”程序礼貌地发出要求:请键入目标的电子邮件地址。凭着记忆,他敲入一个网名,按下“确认”。不到十秒钟,他便链接上来别人的电脑——实质上,就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监视。浏览了一会儿后,他开始记笔记。
列拉·吉伯森只是一次好玩的攻击,而此人将大不相同。
“这是他制作的。”监狱长朝他们说。警察们站在圣何塞劳教监狱的储藏室里,只见搁架上摆放着吸毒用品、纳粹勋章以及“全美伊斯蘭联盟”组织旗帜、棍棒刀子和指节刚套等自制武器,甚至还有一些槍支。这是一件专门用来摆放没收物品的屋子,眼前这些令人胆战心惊的东西,全市过去几年来从这个监狱里一些难对付的犯人那里收缴来的。
但是监狱长此刻所指的东西,外表上看起来丝毫没有火药味或杀伤力。他是一个高60CM、宽约90CM的木头匣子,里面是上百跟电铃拉索,把几十个电子部件密密麻麻地连在一起。
“这是什么?”鲍勃·谢尔登以他管有的沙哑声音问。
安迪·安德森笑起来,小声说:“上帝,这是一台计算机,一台自制计算机。”
他俯身向前,仔细查看:只见里面的布线简单利落,接头不是用电焊,而是严丝合缝地捻搓对接在一起。每一英寸空间都被十分有效地加以利用。虽然只是个雏形,看上去却非常精致漂亮。
“想不到你们还会制作电脑。”谢尔登说,一旁的瘦高个弗兰克·毕肖普没有吱声。
监狱长说,“吉勒特是我见过的瘾君子中最最不可救药的。我们这里有的是戒毒成瘾多年而无法自拔的犯人,惟有他与众不同,是对计算机上瘾。我敢打包票,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上网。而一旦这么做他就会伤害他人,我是说,严重伤害他人。他做这个就是为了上网。”
“这是内置的调制解调器吗?”安德森问,仍然对眼前这一装置惊叹不已。“等等,还真是它,一点不错。”
“所以,换作是我,我对放他出去会三思而后行。”
“我们可以掌控他,”安德森说,依依不舍地把眼光从吉勒特的作品上移开。
“别以为你能办到。”监狱长应了一句,耸耸肩膀。“像他那种人为了上网,什么谎话都编得出来。就像酒鬼一样。知道他妻子吗?”
“他已经结婚了?”安德森问。
“曾经。婚后他尝试过放弃黑客攻击行为,但做不到。被捕后倾家荡产,请律师,付罚金,他钱全用光了。两年前妻子与他离了婚。他收到离婚文件时我就在这儿。他根本不在乎。”
门开了,一名看守走进来,受理拿着卷宗,纸是马尼拉再生纸,已经磨损得有些字迹模糊,他递给监狱长,监狱长又将它转递给安德森,“这是他的卷宗。也许能帮你决定是否真的想启用他。”
安德森翻看着卷宗。这个囚犯的犯罪记录长达数年。当然,少年时期的羁押只是因为一桩小事:吉勒特曾用自己设计的软件,利用投币式公用电话——这种电话被公认为是初出道的黑客们必须掌握的基础,就像小学阶段的教育。他们往往利用投币式公用电话侵入电话公司的交换台,而它们不过是一些大型电脑系统罢了。这种为打免费电话或仅仅为了寻求刺激而非法侵入电话公司计算机系统的行为,被称做“飞客”行为。卷宗里面的记录表明,吉勒特盗打的电话中,对方号码全都是巴黎、雅典、法兰克福、东京和安卡拉的时刻问讯号码或天气问讯号码。这表明,他只是出于好奇,看自己能否做到。他不是为了钱。
安德森继续翻阅着年轻人的卷宗:监狱长的话显然不无道理。吉勒特的行为确实是一种瘾。在过去八年中,他曾经因为与十二宗重大黑客案有牵连被警局传讯。在西部软件公司黑客案中对他进行审判时,检察官曾借用法官对美国著名黑客凯文·米特尼克宣判时所说的一句话,称吉勒特是“一旦武装上键盘,就会成为危险人物”。
但是,从这些档案里,安德森还了解到,这位黑客的电脑犯罪行为尚不完全属于重罪性质。他曾在硅谷的好几家电脑公司工作过,在软件设计技能方面,业绩无一例外十分骄人——至少一直到因为通宵通宵达旦上网编程或进行黑客攻击导致无故旷工或上班时到瞌睡而被解雇。他曾经编写了许多富有创意的免费软件和共享软件——这种软件大家尽可随意分享,同时还在几次会议上做学术报告,介绍电脑程序语言和网络安全的最新发展动态。
忽然,安德森愣了一下,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透着惊讶。他正在看一篇怀亚特·吉勒特写的文章,转载自几年前的《在线》杂志。这篇文章影响很大,安德森记得它刚登出来时就读过,不过当时没注意作者是谁。文章题目叫《生活在蓝色虚拟空间》。中心意思是计算机是历史上第一个对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产生影响的科技发明,从心理到娱乐,到智能,到物质享受,到犯罪,无所不在。也正因如此,人机之间将继续携手共同成长。这种趋势可以给人类带来诸多好处,也可以能带来许多危险。他用“蓝色虚拟空间”这一说法取代“网络空间”这个词,用它来代表计算机世界,或者如人们常说的,“机子世界”。在吉勒特创造的这个新词汇里,“蓝色”代表然计算机工作的电流。“虚拟空间”则意味着它是一个无影无形之所在。
安迪·安德森还看到一些有关吉勒特最近一次审判的文件复印件。他见到了许多写给法官的信件。这位黑客的母亲在五十多岁时就因为心脏病突发而去世,但从信上看这位年轻人与他父亲之间可谓感情至深,关系令人羡慕。吉勒特的父亲是一位在沙特人阿拉伯工作的美国工程师;他给法官发来了好几封电子邮件,恳求他对儿子从轻发落。吉勒特的哥哥里克是蒙大拿的一位政府雇员,也向胞弟伸出援助之手,给法庭发了多封传真信,请求宽大处理。里克.吉勒特甚至提出了令人动容的建议:将他的弟弟接来与他们夫妻一起,在“艰苦而原始的山中环境”居住,仿佛山中纯洁的空气和体力劳动可以让这个黑客洗心革面。
安德森被深深打动,但同时也感到出乎意外:此前他逮捕的大多数黑客都来自不健全的问题家庭。
他合上卷宗,将它递给毕肖普。毕肖普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仿佛面对的是一对不知所云的机械技术参考资料。只听他嘴里喃喃道:“蓝色虚拟空间?”一会儿后,他索性放弃了,他一摞子文件交给身边的同伴。
“准备什么时候放他?”谢尔登一边飞快翻看着卷宗,一边问。
安德森回答:“临时释放令已经准备好递交给法院了。只等联邦地方法官一签字,吉勒特就是我们的了。”
“这里我只想给你们一个绝对不会错的警告。”监狱长以带有先见之明的口吻说。他朝自制电脑点点头,“假如你们坚持要放他,请便。不过你们得佯称他是已经戒毒两年的吸毒犯。”
谢尔登说:“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报告给联邦调查局,让他们调一些人手来对付这家伙。这样可以多几双监视他的眼睛。”
不想安德森摇摇头。“一旦告诉他们,美国国防部就会知道此事,他们肯定会插进一手,阻扰我们释放对他们标准12软件实施攻击者。不出半小时,吉勒特就会被重新关进去。不,这件事我们得悄悄进行。释放令用的是一个假名。”
安德森朝毕肖普望去,之间他又在查看自己一直没响的手机。
“弗兰克,你认为怎么样?”这位精瘦的警探把衬衣往裤腰带塞了塞,终于说出几个完整的句子。
“这个嘛,长官,我认为应该尽快把他弄出来,越早越好。凶手也许不会像我们这样端坐着高谈阔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