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979年 初夏 第一节
优希背向波光粼粼的大海,呆呆地站着。身上的海水流下来,叭哒叭哒地滴在沙滩上。看着正面绿色的群山,侧耳倾听。好像有人在叫她。可是,除了背后的海潮和身边两个少年的喘息声,什么都听不见。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脱掉的衣服上时,才发现自己赤裸着身体。她感到羞耻,感到悔恨,更感到自己讨厌。她狠狠地踢着脚下的沙子,向前跑去。
从短短的头发里流出的海水跑到眼睛里去,刺得眼睛好痛。抬起左手抹了一下。左腕上的绷带开了,松垮垮的很难受,优希一把扯掉绷带,扔在地上。
“你到哪儿去?”
“你的绷带……”
身后的两个少年大声叫着。
优希没有回头,捡起地上的内衣,就地穿上,然后捡起散落在沙滩上的衣服,抱在怀里朝松森林跑去。优希再次分开绣线菊走下堤坝,可怜的小白花又被她碰掉了许多。在医院后院围墙的阴凉处,优希想穿上衣服,可是身上湿湿的,还粘着不少绣线菊的花瓣。
她走到太阳照得到的地方,打算晒干身体再穿。在阳光的照射下,身上的白色小花瓣就像亮晶晶的装饰物。
“优希!”有人叫她。抬头一看,是志穗和两个身穿白色护士服的护士从后门跑出来。优希慌忙穿好衣服,等着挨骂。
志穗走过来,看着优希湿流流的头发,严厉地盯着她,声音嘶哑:“你真不让人省心哪!”
护士们用估摸优希的精神状态的眼神看着她:“到海里去了?”
优希还没来得及回答,刚从后门出来的雄作紧接着问道:“去了没有?”
优希始终没有回答,在两个护士的搀扶下,跟在父母身后朝医院后门走去。
走进医院后门之前,优希回头看了一眼,开满了绣线菊的堤坝上,两个少年正在朝这边张望。护士让优希冲了个澡,换上了睡衣似的白色住院服。先在外科包扎了手腕,确认没有其他外伤,就把她带到精神病科去了。
一位叫土桥的医生坐在了优希对面。三十七八岁,瘦瘦的,但丝毫不给人羸弱的印象,肯定是个意志坚强的人。长脸,银边儿眼镜,温和地笑着,让优希联想到高原野生的山羊。
土桥问优希到海里干什么去了。优希不但不回答这个问题,就连名字、年龄等问话都不回答。
“你是想游泳吧?不过,天还很凉嘛。”土桥一点儿都不急躁,“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吗?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是你自己同意到这里来的吗?”
三个月前,优希拒绝进食,拒绝上学,发展到相当严重的程度。志穗要带她去当地的一个精神病诊所,雄作反对,但聪志坚持带她去,优希也勉勉强强答应,接受每周一次的心理辅导。70多岁的老医生常说的一句话是:“随便说点儿什么让我听听。”
有一次,老医生看她紧闭双唇的样子,亲切地抚摸着她的头问:“怎么了?”
优希感到自己被抚摸的地方好像腐烂了一样难受。她往老医生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又照着责备她的护士小腿上踢了一脚,跑出了诊所。
优希毫无目的地走着,夜里,来到了繁华的市中心。一群醉鬼看见优希,嚷嚷着“小屁股真可爱呀”在她屁股上乱摸。一个醉鬼甚至抱住了她。优希无法反抗,一口咬住了自己缠着绷带的左腕。优希一阵恶心,吐了那个醉鬼一身。那群醉鬼都被吓跑了。为了防止再碰上麻烦,优希把呕吐物涂满全身。后来,优希被巡逻的警察发现送回家去。
优希被送到儿童心理辅导站。辅导站的医生给她换绷带时,优希突然夺过医生手里的剪刀,往受伤的手腕上狠狠地扎了一下。大家都认为优希应该住院治疗。精神病诊所老医生推荐了双海儿童医院。一周前父母专程来医院看了看,已经跟医生介绍了优希的病情。
土桥医生继续说:“到这里来,你是不是感到有点儿困惑。你家在濑户内海那边,跑这么远过来,你也许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吧?”他稍稍往优希这边挪了挪,“现在我就详细地告诉你,你最讨厌别人有什么事瞒着你,对不对?给你看病的角田先生啊,跟这个医院的院长是大学同学,他认为你在条件好的医院住上一段时间就会好的。你父母看了医院的情况,觉得很满意,就带你来了。女病房还有一个空床,我们考虑接收你。不过呢,住院不住院,还要看诊断结果。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优希不说话。
“所谓诊断结果呢,其实就是听听你自己的愿望。也就是说,你是不是真的想在这里住院把自己的病治好。”
优希还是不说话。
土桥继续耐心地说:“怎么样?想不想住?不管你父母多么想让你住院,要是你本人不想住的话,住了院也不会见效。你想怎么办?说说你的想法好不好?”
优希对医院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她觉得眼前这个态度和蔼的医生很虚伪,也很讨厌医院里的来苏水味儿。她不想住院,可是也不想回家。想来想去的时候,忽然觉得远处有什么在摇动。
透过诊室的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树上挂满了铃档似的黄花,花很小,就像无数蝴蝶结系在树枝上。医院外边的小山上,从鹅黄到浓绿,层次分明,上方的树丛中,白色的小花在风中摇动,那样子好可怜。优希的家靠近市中心,周围的水泥建筑物都是人工颜色,这里的景色让她感到新鲜。
土桥顺着优希的视线回头看了看,指着窗外的小黄花说:“啊,那是金雀花。金子的金,麻雀的雀。在近处看,很像小麻雀展翅欲飞的样子。”
“山上的白花呢?”优希不由地问了一句,问完之后马上就后悔了。
土桥假装没注意到优希的后悔,继续说:“啊,大概是棠梨吧,跟苹果是同类。秋天结的红色的果实跟樱桃似的,我没吃过。但我吃过木莓,再往山里走一点儿就有。”土桥回过头来接着说,“住院的孩子们经常集体爬山。你看,爬山很难吧?你爬过山吗?爬上一座小山也挺不容易呢。但是一旦爬上去,你会得到一种成功感,精神和体力能同时得到锻炼,而且还能培养协作精神……”
土桥再次转向窗外,用手指点着:“出了医院的大门,向国道那个方向一拐,过了公路是一条爬山专用的路。开始坡度不大,以后越来越陡。往上爬不多久,就是被我们称为明神山的山顶。虽然才600多米高,但北边可以看到濑户内海,南边可以看到四国地区的群山,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东南方向的灵峰。灵峰是西日本最高峰,我们每年爬两次。”
“灵峰……?”这个名词引起了优希的注意。
土桥看着优希说:“就是神山。”
“神山……”优希看着土桥的眼睛,羞耻和烦躁暂时丢到了脑后。
“你知道什么是山岳信仰吗?”土桥挑选着合适的词语说,“有的山是神降临的地方,有的山自身就包含着神的意志,都可以成为人们信仰的对象。”
“神降临……为什么?”优希没理解。
土桥歪着头想了想:“恐怕是为了拯救人类吧。很多人为了求得神的拯救,能在现世生活得幸福,也为了能在来世生活得幸福,来世就是死了以后的世界,都到神降临的地方去爬山。连那些弯腰弓背的老婆婆,都拼着性命去爬那个险峻的悬崖。”
“能得到拯救吗?”
“什么……”
“爬山呀,您不是说每年爬两次吗?”
“啊,我爬了很多次了,至于是不是得到了拯救嘛……”土桥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来世是死了以后的世界,得死了以后才能知道。本来我就不那么相信神会降临,大概因为我这里没有愿望,神也就没有注意我吧。不过,我带孩子们爬过那么多次山,一次事故都没出过,也许真的有神在保护我们。神到底存在不存在咱们暂且不论,但爬完山以后心情特别好,这倒是可以肯定的。每次爬山都有新的感受。出一身大汗,奋力爬到山顶往那儿那么一站,嗬,全身沐浴在跟下面的世界完全不同的风里,真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重生?”
“因为我是在东京长大的,天生就喜欢大自然,所以才有这种感觉吧。”
“我也可以去爬吗?”
“你?”
“我要是住了院,也可以去爬山了?”
“……你想爬山?”
优希没有回答。
土桥用观察的眼光看着优希:“那座山太难爬,不是说所有住院的孩子都能去爬的。得是那些身心都恢复了健康,马上就要出院的孩子。而且平时就习惯了爬山疗法,本人也愿意,家长也同意,才能去爬那座山。每年两次,8月中一次,4月初一次,也是为了迎接新学期或新学年。”
优希闭上眼睛,想像着还没见过的神山的样子。插入云霄的神山,强劲的风,她站在山顶,吉祥的光从天而降,她得到了新生……
土桥的声音打断了优希的遐想:“爬对面的明神山,住院以后马上就能参加。只要你有解决问题的信心,我相信你有这个信心。爬山,说是一种疗法,其实并不是什么艰苦的事。一边爬山,一边观赏树呀,花呀,小鸟呀,还可以捉虫子。对了,现在正是苦草莓开花的季节。说是苦草莓,其实一点儿都不苦,可甜了。就要结草莓果了,把草莓果捻碎,香味儿好闻极了。”
优希被土桥的话感染了,不由地闭上眼睛去寻找那香味儿。但是,优希闻到的不是草莓的香味儿,而是海潮的咸味儿。眼前的神山消失了,云海变成了碧波万顷的大海。
十字架似的波光闪烁着,海潮的声音击打着耳鼓,波峰浪谷之间,浮现出两个少年的脸。为了救她,少年们向她伸出了手……不,少年们在向她求救……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怎么了?不要紧吧?”土桥担心地问。
优希睁开眼睛,叹了口气说:“住在这儿……我要住在这儿。”
土桥惊奇地问:“你是说住院?”
优希点点头。
土桥眼镜后面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那好。不过,你父母担心你还要到海里去。这里离海那么近,我们又不能把你关起来。你要是住了院,你父母不放心,我们也不放心啊。”
“……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
“……我再也不去了。”
“再也不到海里去了?”
优希点点头。
“刚才为什么到海里去,能告诉我吗?”
优希没有回答。
“但是,以后不经允许不能到海里去了,好不好?”
优希使劲儿点了点头。
“那么就在你父母面前做个保证吧。”土桥说完把优希的父母叫了过来。
志穗和雄作神色不安地坐在优希身边。
土桥和气地笑着说:“优希想住院,她有信心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
雄作表示怀疑:“可是,以后要是还到海里去怎么办?”志穗也点头表示她也担心这个问题。
土桥对优希说:“那就向我们做个保证吧。不再随便到海里去,好好住院治疗。”
优希对土桥点点头。
“光点头也不能让父母放心啊,你能亲口说一遍吗?”
“……以后再也不到海里去了。”优希清清楚楚地说。
优希一家三口跟着一个年轻的护士离开诊室,来到一座L形病房楼前。到海里去的途中,优希见过这座病房楼,比起别的病房楼来,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
“久坂优希同学,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座病房里。”护士指着病房楼上的八字,“八号病房楼。医院里的广播说八号楼的同学们的时候,就是说你们呢。”
这是一座二层建筑房。白色的混凝土柱子,褐色的墙壁,如果不是L形,没人怀疑这不是一所小学校。一层的窗户一半以上都拉着象牙色窗帘,里边好像没有人。二层虽然有阳台,但都用蓝色的网子封着。
雄作问:“上次我没注意,阳台为什么都用网子封起来了。”
护士朝优希努努嘴说:“一会儿再跟您解释。”显然,在优希面前不便说明。
护士拉开玻璃大门,一进门是瓷砖地面,右侧摆放着常青树,左侧是鞋箱。护士把优希专用的鞋箱的号码告诉她:“鞋箱不要搞错了,不要把自己的鞋放到别人的鞋箱里去。”
优希换上志穗为她准备的拖鞋,那是一双没有任何装饰的粉色的拖鞋。志穗和雄作换上了医院专门为客人准备的茶色拖鞋。
进了大门首先看到的是护士值班室,柜台比一般医院的低,在外面可以看到里边护士的动作。病房楼的中间是走廊,两边是房间,除了大门处,外边的光线进不来,天花板上的萤光灯白天也亮着。铺着塑料地板的走廊很干净。
“这里是游戏室。”护士指着进大门之后右侧的玻璃门房间介绍说。游戏室里铺着绿色地毯,里边有三个孩子正由医生护士陪着玩儿。整个病房里很少听到孩子们的声音,优希感到有些意外。
护士注意到优希的表情:“很安静是吧?现在是上课时间,都去上课了。”
游戏室的对面是诊室,护士对优希说:“以后你就在这里接受治疗。”诊室前边是病室。病室跟一般医院的病室一样,没有门,只挂着门帘。护士介绍说,一层是女孩子们的病室,二层是男孩子们的病室。
来到护士值班室,两个护士同时笑着跟优希打招呼:“你好!”优希没做声,雄作和志穗赶紧代替她向两个护士问好。
“这边是食堂。”带路的护士继续对优希介绍说,“吃饭要在食堂里吃,不能带回房间里吃。吃个点心什么的也要在食堂吃。只能吃医院给你准备的点心,自己买的点心须经医生同意才能吃。食堂不单单是吃饭的地方,生日晚会、联欢会什么的都在这儿开,看电视也在这儿看。电视只有这一台,看哪个频道由学生会决定。”
护士转向雄作和志穗:“父母来看孩子,也是在食堂见面,以免影响同病室别的孩子的情绪。”护士指着食堂入口处的电话说,电话的使用不受限制,但深夜和清早不准打,还有就是不要打得时间太长。护士又向优希他们介绍了卫生间、盥洗室、洗澡间等设施,最后来到优希的病室。
这是一间供中学生使用的病室,但目前空床只有这一张,只好把优希安排在这里。
“你都六年级了,我想没问题吧。”护士非常和气地对优希说。
一进门,可以看到墙壁上挂着写有四个人名字的牌子,一个新牌子上写着:久坂优希。
病室里现在没人。大概是去上课了。病室跟一般医院的病室一样,四张病床,四张桌子,四把椅子。优希的床是进门靠右侧的那一张。床上铺着洁净的床单,桌子上什么都没有,桌子上方淡绿色的墙壁上,有几处粘过透明胶带的痕迹。
“抽屉没锁,重要的东西放到护士值班室旁边带锁的柜子里锁起来,钥匙在那边。”护士说。优希扫了一眼其他几张床。挨着优希的床被子叠得很整齐,床上没有任何装饰,墙上什么都没贴,桌子上堆着很多书和笔记本,书名带“死”字的居多。
这张床对面的那张床上摆着很多可爱的木偶和布娃娃,桌子上也摆满了木偶和布娃娃,桌子上方的墙壁上贴着好几张动画片的广告画。
优希对面的床上一个布娃娃都没有,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许多教科书,但床边和桌子上方的墙壁上贴满了图片,长刀短剑、棍棒板斧、各式手枪,总之都是凶器或武器的图片。
护士对优希说:“这是你自己生活的地方,要保持清洁。贴广告画和照片基本上是自由的,不过要得到允许以后再贴。已经给你说了很多规则了,也许你会觉得很麻烦,但这些规则也是为了你们好。如果你觉得有的规则实在受不了,别在心里憋着,直接跟我们说。”
然后又对雄作和志穗说:“十分钟以后,在食堂详细地说一下作息时间。”说完鞠了个躬就走了。
安静下来的病室里,优希听见父母在叹气。雄作先说话了。他把手里提着的旅行包往桌上一放:“木偶和布娃娃还说得过去,可这满墙的大刀手枪呢?这也能得到允许?这地方行吗?”
志穗连忙阻拦道:“别老说这种话。”
优希走到窗前。没有想像中的铁栏杆,也就是一般的窗户。窗外一片新绿,右边有两个高大的净水罐,稍远处是围墙。
志穗尽量克制着心中的烦躁,对着优希的后背说:“优希,在这里好好改正自己的缺点,不要再弄伤自己,不要再说谎,好好听老师的话,你会恢复原先的你的,听见了没有!”
“用不着你操心!”优希动也不动地看着窗外,她想喊,想叫,可是没有力气,“你们跟聪志三个人好好过日子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一辈子!”
“又是这一套!你这孩子呀……”志穗气得浑身哆嗦。
优希用双手捂住耳朵,再也不想听母亲啰嗦了。
“你打算干什么?”志穗说着走到优希身后就拉她的手,优希反抗着。
雄作赶紧过来插在她们母女之间,护着优希对志穗说:“从现在开始优希就得一个人生活了,孩子心里也不安嘛,你这个当妈的还这么逼她算是怎么回事!”
雄作回过头去又对优希说:“优希也别自暴自弃。也就是在这里休息几天,休息好了出了院还回家。恢复得快的话,下星期六就可以临时出院回家住。不用自己勉强自己,不想说话就别说话,自己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做,明白啦?”
优希本来不想回答,只不过感到志穗正用严厉的目光盯着自己,勉强地点了点头。
“要是你觉得这个病室不合适,或者对医院的规则有什么意见的话,爸爸替你去交涉。”
“……算了。”优希摇摇头。她觉得凶器或武器的图片也好,繁琐的规则也好,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她现在一心想的是爬那座神山,对医院的厌恶感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交涉又能怎么样。”她想。
“那咱们去食堂吧。”雄作把手放在优希后背上,优希顺从地跟父亲并排走出病室,志穗跟在后边。
快到食堂的时候,突然从食堂旁边的楼梯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并伴随着孩子的叫声:“放开我!疼!”
“逃学不上课,去哪儿了?衣服也弄得这么湿,去哪儿了?说!”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优希眼前的楼梯上突然跑下来两个少年,下楼以后,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跑去。优希没有看清他们的脸。只见俩人裸着上身,每人手里攥着一块布。
两个少年,一个身材矮小,短发,另一个瘦高,头发较长。护士们从值班室里跑出来,拦住了他们,厉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回去!”
一个30岁左右,穿着白大褂的男护士从二楼追下来,从背后抓住了两个少年的手。
“去你妈的!放开我!”小个子少年大叫一声,两个少年同时转过身来。
优希终于看清了他们的脸。进了病房楼以后,优希那死水般的心湖第一次泛起涟漪。少年们也看清了优希,同时瞪大眼睛“啊”了一声,声音近乎惨叫。外号叫长颈鹿的短发小个子少年说:“这不可能吧……”简直是在痛苦地呻吟。外号叫刺猬的长发瘦高个儿少年说:“这是真的吗……”像在问优希,又像在问自己。他们马上变得老老实实,乖乖地跟着男护士上楼了。
优希看清楚了,他们手里攥着的是扯断的绷带。周围的大人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三个孩子之间有什么瓜葛。
两个少年上楼以后,雄作又担心地说:“这地方行吗?”
志穗冷冷地:“别多嘴了!”说完拉起优希的手就往食堂走。
优希对两个少年的突然出现既感到吃惊又感到困惑不已,这使她暂时忘掉了对医院的厌恶感和初到医院的紧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