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游之病 第二十三节

转眼就快到藤仓一家迁居北海道的日子了,通子早已做好次郎会来找自己的心理准备。要么书信,要么电话,再不然就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等着,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事实上什么都没发生。就在通子整日惶惶不安,担心对方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来的时候,父亲突然告诉通子,藤仓一家人早在钏路安家、开始他们的新生活了。通子不禁有些愕然。

搬到钏路去之后,次郎没再给通子写过一封信。这让通子感到不解,又有几分害怕。莫非他其实根本不喜欢自己?还是说,令子和一郎阻止了他写信?一封来信也没有,这现象该作何解释?难道他看穿了让他们举家迁居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通子,因此感到愤愤不平?还是因为眼睁睁地看着机会溜走,内心极度懊悔?

不仅如此,这家人在那边做些什么也没有丝毫传闻。次郎的父亲说他打算放弃耕种,那这一家人要靠什么维生呢?有什么消息父亲应该会转告自己,可看样子似乎连父亲都毫不知情。藤仓一家究竟是怎样看待迁居这件事的,通子也无从做出判断。他们是否对父亲,还有包括自己在内的加纳家心存感激?另外,父亲一直未透露他是以何种形式把土地转让给藤仓家的。是白送,还是转卖?如果是转卖,那么价格是否便宜到了能让他们心生感激的地步?还是说,不过是以正常地价转卖?

这对通子而言是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如果是白送,或者以与白送无异的低价转卖,从通子的角度出发,自己这一家——其实说到底就是通子自己——感觉上等于还了藤仓姐弟一个天大的人情。而如果藤仓家是拿出了自家的所有积蓄,甚至找亲戚朋友们凑钱,才从父亲手中买下那块地的话,对方心中的愤怒非但不会消解,反而还会增加。

然而通子当时还只是个念初中的小姑娘,不可能就这件事抓住父亲不放。要是她真这样做了,父亲必定会反问原因,这根本就是自掘坟墓,因此通子只能保持沉默。一个月、两个月,时光飞逝,通子渐渐忘却了心中的这份焦急。说到底,初三的学生还只是个孩子。而且不管怎么说,在初中生活即将结束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通子总算避开了危机。事发七年,通子终于重新获得了一个安全的环境。

照理说,通子本应过得开心幸福。然而人这种生物就是如此不可思议,她再次变得不对劲起来。相比之下,之前的紧张感觉反而是一种安定,对自己不断施压,逼迫自己埋头苦学。而如今让人紧张的原因骤然消失,濒临崩溃的恐惧心理也随之化为乌有,通子的精神在这种情况下与其说是获得了解放,倒不如说是得到了爆发。没有无论如何都要去东京念高中的必要了,说得极端一点儿,哪怕一下子沦为全校倒数第一的差生也无所谓了。就算从此不再学习也无妨,成绩再差,父亲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是,通子的自尊心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她无数次告诫自己,绝对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即便不再有任何包袱,自己也一定要坚持学习,成绩不能下降。如果只是把目标定在当地的公立高中,成绩绝对会慢慢下降,成绩一旦下降,就是个无底深渊了。最终可能会无法升学,只能找个教学质量差的私立高中就读。

尽管通子心里明白这一点,而且无数次地暗下决心,但就是无法专心学习。如今再回想当时的情形,通子觉得那或许与自己的月经初潮有关。其后按月而至的经期总是让通子的大脑迟钝,特别是对数学产生了一种厌倦情绪。之前数学还算是通子比较喜欢的学科之一,但现在通子一看到那些公式和数字就会感到恶心。如果硬逼着自己学下去,还会导致小腹疼痛,甚至有腹泻的感觉。无视这种感觉继续学习的话,恶心呕吐感便会紧随而来。之前对次郎的恐惧和好学的心态长期并存,无疑对通子产生了不良的影响;如今恐惧感骤然消失,一种强烈的反作用便接踵而至。通子的成绩仿佛失去了制动的汽车,以数学为起点,不断下滑。

通子时常会想,人可真是软弱。再一想到自己,便感到背心发凉。如果次郎一家依旧留在盛冈,自己继续为了到东京念书而努力学习的话,眼下又会是怎样一种状况?身陷那种境地却还要努力学习,与眼下的状况相比,到底哪个更接近地狱?如今的自己是根本无法维持现有成绩的,明知必须把成绩保持在一流水平,却又对数学和理科提不起半点兴趣,这样的处境实在艰辛。自己不是发疯,就是会自杀吧?!

离升学考试越来越近的第二学期,通子的数学成绩已一落千丈,总排名也一下子滑落到全班的中游水平。与此同时,通子拼死守卫的自尊也受到威胁,有时老师甚至会在数学课上故意让通子出洋相。换作以前,放学回家之后通子必定会懊悔哭泣,而如今的她已经堕落到了只会傻笑的地步。之前那个做完作业之后还要复习预习、第二天让老师刮目相看的通子,早已不复存在。

通子会出现这种类似于虚脱的状况并非毫无缘由,她自己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当时,通子的性格正朝着与之前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支持她精神世界的、理应坚硬无比的支柱已轰然倒塌,使她整个人变得犹豫不决、做事黏黏糊糊。那时的变化是如此地显著,以至于通子成年之后每次回想起来,都会禁不住发笑。

理由不光在于次郎一家的离去,同时也有性这方面的原因。次郎还和自己待在同一个镇上时,通子非常厌恶这个字眼,生怕对方有一天会对自己动手动脚。可等到次郎彻底消失,之前两人之间的关系竟渐渐有了另外的意义。次郎留下的那本书通子终究没有舍得扔掉,相反,她把那本书塞进抽屉,珍藏了起来。有时还会拿出来,稍稍看上两页。并且时常翻开之前最为讨厌、画有女性生殖器的那页,猜想自己是否也一样。甚至用颤抖的手脱下内裤,对着镜子观察比较。每当发现自己与图上的略有不同时,通子都会感到紧张不安。之后对性行为的理解也大多源自这本书,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次郎当时的话可以说完全正确。

当时,一种插入型的卫生用品,也就是所谓的“卫生棉条”正逐渐流行起来。虽然保健老师不止一次地反复强调,这个年龄的女生千万不能用那种东西,但班上也有女生偷偷使用。刚开始的时候,通子忠实地听从老师的命令,但后来对那东西的兴趣越来越浓,终于有一天,她战战兢兢地跑到药店,把那种东西买回了家。

没过多久,月经便来了。但通子没有使用的勇气,坚持用了几天之前常用的卫生用品,才终于决定使用卫生棉条。那天吃过晚饭,回屋做完作业又预习了一阵后,通子拿出说明书来仔细阅读,之后没有到厕所,而是直接在自己屋里试着使用。通子按照说明上写的那样站好,略带好奇地试着将那个东西塞进去,却感到下身很痛,无法顺利塞人。她干脆在坐垫上铺上浴巾,坐在上面分开双腿。

当时通子还没换上睡衣,穿着便服和裙子。她脱下裙子,只穿着内裤,小心地插好门闩。刚以那种姿势坐下的通子便感到了强烈的刺激感,她决定塞入卫生棉之前先用手指试试。没想到手指插入的瞬间全身便被一阵无法形容的快感包围,通子大吃一惊。

次郎给的书上也写有一些自慰的方法,但都是男性的,估计作者觉得写女性自慰没什么用,就连一个字也没提。通子一边回忆书上提到的“爱抚女性时的注意事项”,一边把手指拨出,转而轻轻地触碰周围。触到书上写着“阴核”的地方时,通子只觉得一阵触电般的感觉直穿背心,不禁侧身横躺在地。

通子终于明白保健老师不停重复不可以使用卫生棉条的原因了,原来就在于此。这种卫生用品会让人学会自慰。通子连忙找出镜子,对着镜子又用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里。然后沿着周边开始轻抚,当手指再次触到阴核时,一阵快感再次将她包围。如此地渺小。为了得到这种快感,它们全都可以抛弃不顾。然而与此同时,对性的渴求和对成绩下降的不安,继续给通子的思维和性格带来不好的影响。

通子的头脑变得日渐单纯,在课堂上虚度光阴,回家之后懒洋洋地完成作业,有时中途还会站起身来跑进浴室,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蛋和大腿。晚饭之后稍稍看上两页书就躺到床上开始自慰。每当自慰带来的快感达到最大之时,通子就会有种双腿越变越匀称、面容越变越美丽的错觉。

感觉自己面容姣好的夜晚,触摸身体时所带来的快感也会格外强烈。就通子个人而言,性所带来的快感与自恋的程度是呈正比的。尽管有时通子也觉得自己不该这样生活,但这种想法又立刻会被“这才是自己的本性”驳倒。之前会截然不同,不过是因为受到恐惧的压迫而已。

一天半夜,屋外吹着北方城市所特宥的凛冽寒风。通子像往常一样爬上床,手指在乳房和私处周围不停滑动,再突然放开,享受它所带来的快感。那时光是这样做,通子已无法感到满足了,总是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心中有些郁闷。她已经习惯了惯常的快感,开始觉得不够刺激。尽管心中总有一种厌倦的感觉,但若要自己从此停止自慰,又有些欲罢不能。她总觉得,还有更加强烈的快感在等着自己。

就在这时,屋里的拉门被人缓缓拉开。通子大吃一惊,连忙把手从私处挪开。这才想起睡觉前没把门闩插上。

通子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加上大脑已被之前的快感麻痹,反应迟钝的她只能假装睡着。过了一会儿,偷偷睁开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只见父亲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就在通子暗自揣测父亲这么晚来找自己有什么事,并打算起身询问的时候,父亲犹豫着蹲下了身。

通子以为父亲看穿了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心脏乱跳。虽然她不敢大胆直视,却能感觉到父亲的脸就在自己的脸旁,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屋外传来阵阵风声。就在通自己额前的刘海,开始轻轻抚摩自己的额头。通子的心怦怦直跳,耳中传来轰鸣声。还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通子又感觉到某种柔软、湿润,略带温热感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通子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还没等她弄清,那东西便已离开了她的额头,紧接着贴上了嘴唇。通子一下子着了慌,因为之前曾有过经验,她立刻察觉眼前事态的严重性。那是父亲的嘴唇,有香烟的气味,还混杂着一股酒味。父亲把嘴唇贴到了自己的唇上。这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父亲的舌头撬开通子的嘴唇,伸进了通子的口中。这一切都太突如其来了,通子无法做出任何抵抗。她一声不吭,尽管心中恐惧无比,却还是只能佯装熟睡,一动不动。自己真该这样默默忍受吗?矛盾心理在脑海之中不停翻滚。

父亲的嘴唇离开了。没过一会儿,父亲的气息也悄然远去,传来脚踩榻榻米的吱呀声,没过多久,连这声音也消失不见了。最后是一阵轻轻关上拉门的响动,然后耳畔就只剩屋外呼啸的风声了。

而通子心中也刮着一阵疾风,搅得她内心一片混乱。她好想高声质问:这究竟算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