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
那些针毛又长又粗,黑白相间的毛长在四根尾端逐渐变尖的羽干上。
“如果想要确定是什么物种的话,可以做个DNA测试。”盖夫纳正用免提电话跟斯卡佩塔他们对话,“我知道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个实验室,叫物种分类科学实验室,专做动物物种的鉴定。但我可以就自己所见告诉你,这是一种传统的狼,大平原狼,是灰狼的一个亚种。”
“照你这么说,那就不是狗毛了。我承认我觉得那看起来像德国牧羊犬的毛。”斯卡佩塔在一个工作台边说,她可以看到盖夫纳上传给她的图像。
在实验室的另一边,露西和马里诺正在密切关注苹果笔记本电脑上的进展,斯卡佩塔从她所坐的位置可以看到电脑屏幕上各类数据正在迅速合成图表和地图。
“德国牧羊犬是长不出这种斑纹的针毛的。”那边传来盖夫纳的声音。
“那我看到的那些细一点的浅灰色毛发是什么?”斯卡佩塔问道。
“是跟那些针毛混在一起的,只是些内层毛。那巫毒娃娃一样的东西是粘在贺卡上面的吗?里面塞满了毛,有内层毛也有针毛,还混杂了一些碎屑,可能是一些粪便和枯叶之类的东西。这说明那些毛没有经过处理,可能就取自它们的自然栖息地,或是它们的巢穴。当然,我还没看过全部的毛发,但我猜测应该全是狼毛。有针毛,也有内层的绒毛。”
“这些毛发可以从什么地方拿到呢?”
“我做了一些调查,找到了一些可能的来源地。”盖夫纳说,“野生动物保护区、狼保护区、动物园,还有马萨诸塞州塞勒姆的一家名叫巫婆的著名巫术商店也有狼毛卖。”
“在亚瑟斯街,历史城区。”斯卡佩塔说,“我曾经去过那里,那里有很多品质优良的油和蜡烛出售,但没有黑巫术和邪恶的东西啊。”
“我觉得要用于邪恶用途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是邪恶的。”盖夫纳说,“巫婆商店还出售护身符和魔药,人们可以在那里买到装在小型金丝袋里的狼毛,据说可以护身,还有治愈效果。我想以此种方法出售的东西应该都没有经过处理,所以说那个娃娃里的狼毛可能就是从巫术商店买来的。”
露西从房间另一边看着斯卡佩塔,似乎是找到了斯卡佩塔想要看到的一些重要的东西。
盖夫纳继续解释说:“狼有两层毛。内层的毛像羊毛一样,比较柔软,有隔热功能,被称为填充毛。还有一层外层毛,就是针毛,是比较粗糙的,用来隔绝水,会有色素淀积,就像我发给你的图片上看到的那样。不同的品种就体现在毛发颜色的差异上。大平原狼并不是这一带的本地物种,大多数都生活在中西部地区。在刑事案件中一般不会出现狼毛,在纽约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
“我想我从没见过。”斯卡佩塔说,“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其他地方。”
露西和马里诺穿着防护服站在那里紧张地交谈着。斯卡佩塔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我因为某种原因见过。”那头传来盖夫纳悠闲的男高音,这个东西并没有让他觉得兴奋刺激,他已经用显微镜追踪各类罪犯好几年了。“人们房子里的那些垃圾。你看过显微镜下的积尘吗?比天文学还有趣,从中可以得出丰富的信息,知道什么人、什么东西曾经在某个人的住宅进出过。各种毛发。”
马里诺和露西正在看苹果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滚动的图表。
“该死!”马里诺大声说,他带着防护眼镜看着斯卡佩塔,“医生?你最好来看一下这个。”
盖夫纳的声音还在继续:“有些人也养狼,多数是养杂种的,狼和犬杂交的。但在一个巫毒娃娃或玩偶里发现未经加工的纯狼毛?这很可能跟这个炸弹的宗教仪式动机有关。我观察的所有东西都表明这是一个黑魔法性质的东西,虽然从象征意义上看有点冲突,甚至可以说有点矛盾。狼不是坏东西,但其他东西都是,包括火药、炸弹,那些都可能会伤害到你或其他人,可能会造成一些实际性的损害。”
“我不清楚你发现了些什么。”斯卡佩塔提醒他目前自己所知道的就是从炸弹碎片里找到的那些毛,马里诺猜测它们是狗毛,现在又被鉴定为狼毛。
在实验室另一边,其中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上的地图滚动着。街道地图。照片,立面图,地形图。
“初步看来,我能判断的就是这些。”那头传来盖夫纳的声音,“那可怕的味道的确存在。有点像沥青,又有点像粪便。请别介意我的法语。你熟悉阿魏这种东西吗?”
“我不煮印度菜,但我熟悉这种东西,是一种以恶心的气味臭名远扬的草药。”
马里诺走近斯卡佩塔,身上的防护服发出沙沙声,他说:“她一直都把那东西戴在身上。”
“戴着什么?”斯卡佩塔问他。
“那只表,还有一个传感器。”他口罩和帽子之间露出的脸部泛着红,满身是汗。
“请原谅。”她对盖夫纳说,“对不起,我一时之间要应付太多事了。你怎么会说起那该死的恶魔草药?”
“阿魏被称为恶魔的粪便是有原因的。”盖夫纳重复道,“你可能会觉得有趣,据说狼很喜欢阿魏的气味。”
传来一阵套着纸鞋套走路的声音。露西从铺着白瓷砖的地面向一个工作台走去,检查了各种连接,拔掉了一个大型平板显示器的插头。她又走向另一个工作台,断开显示器连接。
“有人费了很大的工夫将阿魏和看起来像沥青的东西磨碎,然后再混合进一种看起来像是葡萄籽油或亚麻籽油之类的清油。”
露西把那两个视频显示器带到斯卡佩塔坐的地方,把它们放到她的桌上。她把显示器插进一个端口集线器,屏幕开始发亮,图像缓慢模糊地往下滚动,然后变得十分清晰。露西又回到自己的苹果笔记本和马里诺那边,纸鞋随着她的走动又发出声响,她跟马里诺再次交谈起来。斯卡佩塔听到“真他妈慢”和“次序错误”这些字眼。露西很恼火。
“我要做气相色谱-质谱检测。用傅里叶转换红外光谱仪。但目前用显微镜能检测出什么来呢?”盖夫纳说道。
图标、地图和屏幕截图还在不停滚动。生命迹象和日期及时间点。移动、暴露在环境光线下。斯卡佩塔浏览着呼吸描记器设备上的数据,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她刚刚打开的文件,是显微镜下的图像:卷曲的银色丝带上覆盖着大量锈迹,还有看起来像子弹碎片一样的东西。
“绝对是铁屑。”盖夫纳的声音传来,“从外表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还可以用磁铁检测一下,混合在里面的还有暗灰色的颗粒,质量也很重。把它们放进装着水的试管,它们会沉下去,可能是铅。”
托尼·达里恩的生命体征、方位、天气、日期、时间,每一刻钟就采集一次数据。就在刚过去的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二下午两点十二分,气温是七十华氏度,环境的白光照度是五百勒克斯,是典型的室内光线,她的脉搏血氧含量是百分之九十九,心率六十四,步速是五步,地点就在她位于第二大道的公寓。她当时在家,醒着,正在走动。可以认定她就是戴着呼吸描记器设备的人,斯卡佩塔就是这么推测的。
盖夫纳描述道:“我要用X射线荧光光谱仪来证实一下。肯定是石英碎片,我觉得是磨碎的沥青。我已经用一根热钨针试过那种深棕色和黑色的黏性半固态液体,看那种物质会不会变软,发现确实变软了,并散发出一股特别的沥青或石油的气味。”
这就是斯卡佩塔把那个联邦快递包裹带上楼时闻到的气味。阿魏和沥青的气味。她看着图表和地图慢慢地滚动。跟随托尼·达里恩的行程,带着她通向死亡的行程。到了十二月十六日的两点一刻,她的步伐加快了,气温降到了三十九度。湿度是百分之八十五,环境光线照度是八百勒克斯,刮着东北风。她人在户外,天气阴冷,她的脉搏血氧含量是百分之九十九,但她的心率开始攀升:六十五,六十七,七十,八十五,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停地攀升,她在东八十六大街朝西走,步速是每十五秒钟三十四步。托尼当时正在跑。
盖夫纳解释道:“我看到的可能是胡椒粉,从它们的物理性质和形态特征看像是黑胡椒、白胡椒和红辣椒。我要用气相色谱-质谱分析进行证实。阿魏、铁、铅、辣椒、沥青,这些药剂的成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诅咒。”
“马里诺把它叫作臭气弹。”斯卡佩塔边对盖夫纳说话边跟随着托尼·达里恩在东八十六大街往西走的路线。
她在公园大道向南转,脉搏血氧含量百分之九十九,心率每分钟一百二十三下。
“仪式性的黑魔法,但我找不到任何能确定某个特定宗派或宗教的东西。”盖夫纳说道,“不是帕罗玛尤贝教,也不是萨泰里阿教,我所看到的东西都不会让我联想到他们的仪式或巫术。我只知道这种药剂是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运的,这又让我觉得很矛盾。狼应该是很讨人喜欢的,拥有恢复和平与和谐的巨大力量,具有治愈力,在狩猎时也能带来好运。”
下午三点零四分三十秒时,托尼穿过第六十三大街,继续沿着公园大道往南跑,环境光线的照度低于七百勒克斯,相对湿度是百分之百。天气更加阴沉,已经开始下雨了。她的脉搏血氧含量没有变化,心率已经达到了一百四十。格雷斯·达里恩说过,托尼不喜欢在阴天慢跑,但当时她就这么做了,就在阴冷的雨天慢跑。为什么呢?斯卡佩塔继续看着那些数据,盖夫纳还在继续说话。
“我唯一能找到跟巫术相关的就是纳瓦霍语里的‘狼’——mai——cob——是‘巫师’的意思,是一个披上狼皮就会把自己变成某样东西或某个人的人。根据神话故事所说,巫师和狼人为了在行走过程中不被人注意,会改变自己的形态。波尼族人用狼皮或皮毛来保护自己的财宝或进行各种魔法仪式。在送这些东西过来的过程中,我已经尽力查过了,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巫术、邪神偶像或民间传说方面的专家。”
“我想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寄来音乐圣诞贺卡的是不是同一个人。”斯卡佩塔想起了本顿之前的病人多迪·霍奇。她还在继续看滚动的数据。
脉搏血氧含量依旧没有变化,但托尼的心率已经开始下降了。在公园大道和东五十八大街的街角,此时她应该停下跑步了。心率是一百三十二,一百三十一,一百三十,还在继续下降,她正冒雨在公园大道上往南走。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十一分。
盖夫纳说:“我觉得问题是给你制作了这颗臭气弹的人和托尼·达里恩被杀之间有什么关联。”
“你能再说一遍吗?”斯卡佩塔边问边看着托尼·达里恩那只像手表一样的呼吸描记器设备在刚过去的周二下午三点十四分所记录的一幅GPS屏幕截图。地形图上一个红色的箭头指向公园大道上的一个地址。
汉娜·斯塔尔的别墅。
“你说托尼·达里恩怎么了?”斯卡佩塔又看了更多GPS屏幕截图,以为自己可能是弄错了,但事实的确如此。
托尼·达里恩跑步到了斯塔尔的住址。这就是她在阴天跑步的原因,她要去跟某人见面。
“还有更多的狼毛。”盖夫纳说,“针毛的碎屑。”
脉搏血氧含量百分之九十九。心率是八十三,而且还在继续下降。随着时间的流逝,GPS的屏幕截图在一张一张地跳动,同时托尼的心率也在不断下降,降回到平时的心跳次数。又传来鞋套踩在瓷砖上的声音,马里诺和露西正朝斯卡佩塔走来。
“你看到她的位置了吗?”防护眼镜后面是露西紧张的眼神,她要确定斯卡佩塔明白GPS数据的重要性。
“要分析完你所提交的达里恩案子的物件,我还没这么快呢。”盖夫纳的声音在科学训练实验室里响起来,“但你昨天所提交的取样里混着一些狼毛的碎屑,针毛,那些细小的碎屑跟我刚才看到的巫毒娃娃里的毛很相似。白的,黑的,很粗糙。我当时还不能断定它们就是狼毛,因为它们都不够完整,但我脑海里有这个念头,不是狼毛就是犬科动物的毛。看过你那个炸弹里面的东西后,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实际上,我都可以打赌。”
马里诺皱起眉头,十分激动地说道:“你说那不是狗毛,是狼毛。两个案子里都是吗?托尼·达里恩的案子里和那个炸弹里的都是?”
“马里诺?”盖夫纳的声音听起来很困惑,“是你吗?”
“我在这里,跟医生一起在实验室里。你在说什么鬼话?你确定自己没有搞错吗?”
“我会假装没听到你刚才的话。我已经跟你说过那间DNA实验室了,斯卡佩塔医生,你看呢?”
“我同意。”她回答,“我们要检验一下狼的品种,确定它们是不是一样的,看看两个案子里的是不是都是大平原狼。”
她一边听他讲话,一边看着那些数据。气温是三十八华氏度,相对湿度百分之九十九,心率七十七。两分钟十五秒之后,也就是下午三点十七分,气温是六十九华氏度,湿度是百分之三十:托尼·达里恩已经走进了汉娜·斯塔尔的房子。
二
博内尔侦探在一栋石灰岩的住宅前停下车,这栋房子让伯格想到了罗德岛州的新港,想到美国从煤矿、棉花、银和钢铁,还有各种已不复存在的有形商品中获得惊人财富的那个年代所留下的巨大纪念碑。
“我不明白。”博内尔眼睛盯着这栋离中央公园南仅几分钟脚程、占据了城市街区最好地段的石灰岩住宅的正面,“八千万美元?谁他妈的有那么多钱?”她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惊叹和反感。
“不再是曾经的波比了。”伯格说,“至少不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个波比。我想他会卖了这栋房子,但除了迪拜酋长,没人会买。”
“要不就是汉娜现身。”
“不管怎样,她连同这个家族的财富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伯格说。
“天哪。”博内尔看着这栋别墅,看着往来的车辆和行人,她看着周围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一切,“这让我觉得我们跟有些人真的不是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我在皇后区的住所呢?我都不知道住在这种地方是什么滋味,这里不论早上、中午还是晚上都听不见混蛋们大喊大叫的声音,也听不见汽车喇叭声和警报声。有一周,我的住处出现了一只老鼠,它从浴室地板爬过,消失在马桶后面。每次我一走进浴室,满脑子就都是那个画面,你明白我的感受吗,它们应该不会是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吧。”
伯格解开安全带,用她的手机再一次拨通了马里诺的号码。他没有接电话,露西也没有接电话。如果他们还在DNA大楼,在那些实验室或工作室里,有些地方是接收不到信号的,有些地方不允许随身携带手机,首席法医办公室的法医生物科学设备可能是世界上最大型、最精密的。马里诺和露西可能在那栋大楼的任何一个地方,但伯格不想打给该死的接线总机去找他们。
“我在公园大道,就要进去面谈了。”她又给马里诺留了一条信息,“所以你回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可能无法接听。我想知道你们在实验室有什么发现。”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语气单调冷漠。她在生马里诺的气,她不知道自己对露西是什么心情,悲伤或者愤怒,爱或者恨,还有一点像垂死的感觉。至少是伯格所知道的那种垂死的感觉。她觉得那种感觉就像是从悬崖边滑落,一直下落,直到失去控制,在下落过程中,脑海里还不断想着应该埋怨谁。伯格埋怨露西,也埋怨她自己。她拒绝去相信,换个角度看,也许就像波比每天都继续给汉娜发电子邮件一样。
她和博内尔即将走进这栋别墅,距伯格上次在里面看到那些拍于一九九六年的照片已经三周了,伯格的反应是想逃避。加快脚步,从自己不能掌控的事情中逃脱出来。如果有谁知道背叛和出轨的滋味,伯格绝对是其中之一。她用说话来回避,一直谈论那些非真实的人,但这并没带来什么改变——当一个人就要遭受痛苦,就要失去一切的时候,清醒的头脑从来都不会带来什么改变——直到今天早上,她都还在快马加鞭地努力奔跑。今天早上博内尔在FBI办事处找到她,把她认为检察官想要知道的信息传达给了她。
“在我们进去之前我要先说明一下。”伯格说,“我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不是一个懦夫。看到十二年前拍的一些照片是一回事,你所告诉我的又是另一回事。我有理由相信露西在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鲁佩·斯塔尔,可我没有理由认为她在六个月前跟汉娜有什么金钱上的往来。现在情况变了,我们的行动也要相应作出改变。我希望你能亲耳听到这些话,因为你不了解我。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方式。”
“我不想做出什么冒昧的事情来。”博内尔已经重复过几次这句话了,“但说起露西在华纳·艾杰所住的酒店房间里,在他的电脑上所找到的东西呢,这就跟我的案子有关了,因为艾杰假扮我的证人,哈维·法雷。我们还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涉及有多深,这些人都在做些什么,尤其是还可能涉及集团犯罪,还有你跟我提起的那个有遗传病的法国人。”
“你不用一直解释。”
“我不想探听什么,也不会感到好奇,不会滥用自己的特权,或者我的警官身份。若不是我有正当的理由怀疑露西的可信度,我是不会问RTCC的。我本来需要依靠她,但是我也听到了一些事。她之前是准军事组织的成员,是吗?被FBI和烟酒枪械管制局解雇了。她在处理汉娜·斯塔尔的事情上给你提供帮助根本就与我无关。但现在跟我有关了,我是托尼·达里恩的案子的首席警探。”
“我理解。”伯格确实理解。
“我想确认你真的理解。”博内尔说,“你是地方检察官,是性犯罪小组的组长。我来重案组才一年,我们之前都没有合作过。对我来说,这也不是一个好的开始方式。但我不会根据表面现象,仅仅因为她是你认识的人、你的朋友,不问清楚就让一个人成为我的证人。露西将会成为我的证人,所以我要调查清楚一些事情。”
“她不算是我的朋友。”
“如果托尼的案子上了法庭,她最后将站到证人席上。或者汉娜的案子上了法庭的话也一样。”
“确切地说,她不仅仅是我的一个朋友,你和我都清楚她是什么身份。”伯格说道,她的内心在颤抖,“我确定自己上了RTCC那面该死的数据墙,全世界都看得到我。她不仅仅是一个朋友而已,我知道你并不会那么天真。”
“分析者们出于尊敬并没有把露西的信息放到墙上,也没有把你的任何信息放上去。我们在一个工作站上浏览所有的数据,所有找到的关联。我不想干涉你的事情,我不管别人私底下做了什么,除非是做了违法的事。我没想到RTCC会发现他们对海湾大桥金融公司的所作所为,这样就把露西和汉娜直接联系到了一起。但我并不认为这就说明露西跟诈骗案有关。”
“我们会查出来的。”伯格说。
“如果他愿意告诉我们,或者说如果他知道些什么的话。”博内尔指的是波比,“也许他什么也不知道,就像露西可能什么也不知道一样。一些有钱人对细节并不清楚,因为所有的投资、管理和其他事情都是由别人来完成的。伯纳德·麦道夫案子中的受害人就是这样。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根本没做错什么。”
“露西不是那种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伯格说,她同样知道露西不是那种放得下的人。
据称海湾大桥金融公司是一家专门进行分散投资的经纪公司,涉及的领域有木材、采矿、石油开采以及包括南佛罗里达的海滨公寓在内的房地产行业。根据伯格对前不久刚曝光的庞氏骗局所犯罪行的大小程度的了解,露西的损失很可能非常大。她想要尽全力从波比·富勒口中得到所有信息,不仅包括汉娜的资产状况,还包括她和海普·贾德的不正当关系。海普的癖性让人十分不安,甚至可能具有危险性。是时候就海普以及其他一些事情和波比当面对质了,把各种复杂的关联展现在他面前,希望他能让整个事态变得明朗起来。而他本人看起来也很愿意合作,还不到一个小时之前,伯格打了他的手机,他说他十分乐意和博内尔以及伯格本人交谈,只要不去公共场合就行。像上次一样,她们得在这里和他见面。
“我们进去吧。”伯格对博内尔说,于是她们俩走出了那辆没有标志的警车。
天气很冷,风很大,乌云布满天空,看起来像是一场大风暴即将来临。很可能是一个高压天气,明天就会是万里晴空,露西称之为“非常晴朗”,但一定是刺骨的寒冷。她们沿着人行道走出大道,在这栋宏伟别墅的大门上飘着一面绿白相间的旗帜,旗帜上的图案是斯塔尔家的盾形纹章,上面是一只雄狮和一个头盔,还有一句题词“Vivre en espoir”,生活在希望中。真是讽刺,伯格心里想,此刻她心里最感受不到的就是希望了。
她按了一个内部通话装置上的一枚按钮,那个装置上写着“斯塔尔”和“私人住宅”。她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和博内尔一起在冷风中静静等。那面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她们一言不发,以防被安全监控摄像机拍到,所说的话也可能被监听。只听门闩发出很大一声响,雕刻华丽的桃花心木大门打开了,接着就看到一个穿着黑白相间的管家制服的人影出现在锻铁大门后。
伯格猜测她就是娜斯塔雅,她没有询问她们的身份就直接让她们进去了,因为她早就在监控摄像机上看到了她们,而且也在等着她们的到来。新闻上满是关于她的合法移民身份的报道,还流传着几张照片,有谣言称她除了给波比准备三餐和整理被物之外还提供其他服务。这位被新闻媒体称为“纳斯提”的管家三十五岁上下,颧骨凸出,橄榄色的皮肤,一双蓝眼睛特别引人注目。
“请进。”娜斯塔雅说着侧身站到一旁。
带明拱的门厅由石灰华大理石铺设而成,方格天花板有二十英尺高,天花板中央是一个紫水晶和烟晶玻璃做成的古式枝形吊灯。门厅一侧,一段装饰着精致铁栏杆的螺旋楼梯通往楼上,娜斯塔雅让她们跟着她前往藏书室。伯格记得藏书室是在三楼,在这栋楼的后部,那间宽大的房间是用来收藏鲁佩·斯塔尔花费了毕生精力收集而来的古旧珍本书籍的,都可以配得上一所大学或一座宫殿了。
“富勒先生昨晚很晚才睡,今天很早就起来了,新闻报道让我们感到非常难过。”娜斯塔雅在楼梯上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伯格说,“那是真的吗?”说完她又继续向上走,脚步踩在石头上发出声响,她背对着她们,头微微侧向一边,“我向来很担心开出租车的会是什么人。你上了车,什么也不知道,那个陌生人可能带你去任何地方。我需要给你们来点喝的吗?咖啡,茶,水还是来点更烈的?你们可以在藏书室里喝东西,只要不放在书旁边就行。”
“不用了。”伯格回答说。
到了三楼,她们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下去,走廊地板上铺着混杂着深红和玫瑰色两种颜色的丝绸长条地毯,她们经过一扇扇紧闭的门,来到了藏书室。在伯格记忆里,三周前来这里的时候,藏书室里的霉味并没这么重。银盏枝形吊灯是用电的,灯光调得很暗,房间里很冷,没有人气,好像自从伯格在感恩节来过以后就没有人进去过似的。她之前看过的那些佛罗伦萨皮面装订的相册仍旧堆放在藏书室的桌子上,桌子旁是那张编织的无扶手椅,她上次就是坐在这张椅子上看到了露西的那些照片。在一张带狮身鹰头兽形基座的小一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空的水晶玻璃杯,她记得那是波比喝了一大杯法国白兰地安定神经后放在那里的。靠近壁炉的那个镶嵌玻璃板的落地长钟没有上发条。
“这又让我想起了你在这里的情况,”伯格说道,她跟博内尔在一个皮沙发上坐了下来,“你的住所在哪一层?”
“在第四层的后面。”娜斯塔雅说,她的眼睛也注意到了伯格所注意到的细节。那个没上发条的钟和那个用过的玻璃杯。“我是今天才住在这里的。富勒先生这段时间都不在家……”
“在佛罗里达。”伯格说。
“他告诉我你们会过来,我就赶过来了,我一直住在一家酒店里。他很好心地把我安排在一家离这里不远的酒店里,这样有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可以随时过来,而不用一个人住在这里。你应该可以理解此时单独住在这里会让人觉得多么不舒服。”
“哪家酒店?”博内尔问道。
“爱丽舍酒店。多年来,如果有他们不想留在家里的外地客人或生意伙伴过来,斯塔尔家都会在这一家酒店订房间,离这里只有几分钟的脚程。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现在不想住在这里的原因。这几周可真是让人紧张。先是汉娜所遭遇的事,然后还要应付媒体,那些带着摄像机的厢式汽车。你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出现,更糟的是昨晚在CNN上胡说八道的那个女人。每天晚上,她说来说去都是这些,她一直烦着富勒先生要进行采访,那些人根本不懂得尊重人。富勒先生给我放假是因为我现在没有什么理由要单独待在这里了。”
“卡利·克里斯宾。”伯格说,“她一直烦着波比·富勒?”
“我无法忍受她,但我看她的节目,因为我想知道情况。但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娜斯塔雅说,“她昨晚说的那些话可真是吓人。我忍不住哭了,我很难过。”
“她是怎么烦着富勒先生的?”博内尔问,“我可以想象得到他不容易联系上。”
“我所知道的就是她之前来过这里。”娜斯塔雅拉过一张扶手椅坐下来,“在以前的一两次派对上。当时她在白宫工作,你们怎么叫那个职位来着?新闻秘书。我当时不在这里,那是在我来这里工作之前的事。但你也了解斯塔尔先生和他那些著名的晚宴和派对,这就是所有这些相册的由来。”她所指的是藏书室桌子上放着的那些相册。“书架上还有很多很多。三十年来的相片,你可能还没有全部看过吧?”她问。那天伯格和马里诺来这里的时候她不在。
当时只有波比在家,伯格当时没有看完所有的相册,她只看了一些。看到那些一九九六年拍的照片后,她就没有再往下看了。
“卡利·克里斯宾参加过这里的晚宴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娜斯塔雅自豪地继续说道,“以前,可能世界上一半的名流都在这栋房子里进出过。但汉娜很可能认识她,至少是见过她。我讨厌后来的安静,自从斯塔尔先生去世后,唉,那些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我们曾经有那么多庆祝会,那么多快乐,那么多人。富勒先生则比较不喜欢公开露面,多数时候又都不在这里。”
看起来这位管家待在这间已经三周没有清理收拾过的藏书室里显得相当自在。要不是她身上穿着那身制服,她很可能会被当作这栋别墅的女主人。有意思的是她称呼汉娜·斯塔尔的时候直呼其名,而且用的都是过去时,但她都称波比为富勒先生。波比迟到了,现在已经四点二十分了,但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伯格在想,他会不会根本不在家里,早就决定不跟她们见面。房间里十分安静,甚至连远处车来车往的声音都不会透过石灰岩墙壁传进来。这里也没有窗户,看起来就像是陵墓或地窖,这可能是为了保护那些稀有的图书、艺术品和古董,不让它们接触到有害的阳光和潮气。
“她谈论汉娜的方式是最可怕的。”娜斯塔雅又继续谈论卡利·克里斯宾,“每天晚上都讲。如果遭遇不幸的是你见过的人,你会怎么做?”
“你知道卡利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吗?”伯格边问边拿出自己的手机。
“我不知道。”
“你说她一直在骚扰富勒先生。”博内尔又回到这个话题上,“她认识他,是因为汉娜吗?”
“我只知道她曾经打过这里的电话。”
“她是怎么拿到电话号码的?”博内尔问。
伯格想打波比的手机看看他人在哪里,但在藏书室里收不到一点信号。
“我不知道。我现在都不接电话了,我怕可能是记者打来的。你知道的,如今人们总有办法得到各种信息,你都不知道谁会拿到你的号码。”娜斯塔雅边说眼睛边飘到一幅巨型帆布油画上,上面画着一些快速帆船,看起来像是蒙塔古·道森的作品,油画占据了从地板到天花板的书架之间的整个桃花心木面板的墙面。
“汉娜为什么会去坐出租车?”博内尔问,“她平时出去用餐都是怎么去的?”
“她自己开车去。”娜斯塔雅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幅油画,“但如果她要喝酒的话,就不会开车。有时候那些客户或朋友会送她回来,有时她也坐房车。但你知道的,住在纽约的话,不论你是谁,如果有需要你就会坐出租车。有时候如果她赶时间也会坐出租车。他们的那些车,很多都是很旧的了,都没法开到街上去。就是斯塔尔先生的那些收藏品,你应该见过的。你来这里的时候,富勒先生有没有向你展示过?”
伯格没有去参观过,她没有回答。
“就在地下室车库里。”娜斯塔雅补充道。
波比·富勒带伯格和马里诺参观的时候,没有带他们去过地下室。收藏旧车在当时看来是无关紧要的。
“有时有些车也会被堵在里面。”娜斯塔雅说。
“被堵在里面?”伯格说。
“那辆宾利,因为富勒先生当时在下面搬东西。”娜斯塔雅又把注意力转回到那幅海洋油画上,“他很为自己的车子感到骄傲,花很多时间在那些车上。”
“汉娜不能开自己的宾利去参加晚宴是因为它被堵在里面了?”伯格重复道。
“天气也很不好。那些车子又多,许多都是无法开出去的。杜森堡、布加提、法拉伊。”她没有念对那些车子的品牌。
“可能我有点糊涂了。”伯格说,“我以为波比那天晚上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