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她漂亮得不像真的

那黑衣女人把挎包放在了茶几上,朝苏檀笑了笑,有些不自然地坐在椅子上。此时苏檀心中疑问颇多,他一步迈进屋子,很大方地坐在那女人的另一边。

画廊的屋子窄小,四面墙上挂满装裱好了的字画,还有一只老式的挂钟,使苏檀感觉到一种久违了的书卷气。

屋子的一角放着两把古色古香的红木椅子,椅子中间夹着一只茶案。椅子看起来很老旧,有些榫卯已经开裂了,应该不是仿制的。椅子中间的茶几很新,应该是后来配的。茶几上面摆着一套功夫茶用具,古朴异常。

那黑衣女人把挎包放在了茶几上,朝苏檀笑了笑,有些不自然地坐在椅子上。此时苏檀心中疑问颇多,他一步迈进屋子,很大方地坐在那女人的另一边。

狭小的屋子里面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那女人明显有些局促,就下意识地捋了捋头发,但动作很轻很优雅。苏檀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推销洗发水的小女生。

她继续摆弄着头发,动作很单一,只是用两根手指夹着一绺头发,从上拉到下,然后松开手指,再夹住一绺头发拉下去。苏檀的意识开始恍惚,似乎被催眠了。

他隐约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气,那气味是从女孩的头发中散发出来的。那种熟悉的味道,他闻到过。

那还是在老楼对面的那间小卖店,那天外面大雨滂沱,他在小卖店躲雨,没料想居然遇到了这个女孩。

那天苏檀已经觉得很吃惊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几次三番地碰到这个女孩,究竟是她故意制造的,还是自己在冥冥之中和她很有缘分。

现在,苏檀正看着她,她的动作开始变得僵硬,似乎依旧是想掩盖着什么。他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的画面:她直直地站在楼道里,楼道的灯把她的脸照得很昏暗很恐怖,以至于自己根本没有看清她的脸。

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感觉随着那女孩的动作一点一点清晰了,那种奇妙的味道苏檀以前似乎拥有过。他的思绪在飞快地旋转着,似乎就要接近终点了。可是,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想,就像是一只罪恶的手把他的回忆重新拉回到了起点。

“苏檀!”那女孩说。

苏檀侧脸看着她,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女孩的眼神变得有些慌乱,搪塞道:“我——我那天——你买洗发水的时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苏檀笑了笑说:“不对吧,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况且为了买一瓶洗头水,不至于要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去吧!你说呢?”

那女孩很尴尬地笑笑,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她低下头又开始抚弄她的头发。她的头发漆黑得就像假的,把脸衬托得越发的白皙。

苏檀继续看着她的脸。那张脸确很漂亮,漂亮得简直不像真的。

被苏檀看得很不自在,这种仪式性的动作又开始了。苏檀皱了皱眉,站了起来,环视了一下这狭小的房间,然后把视线注视在了一张仿古山水画上。

山水画上画的什么苏檀根本没有看进去,他只是在想,怎样能从这个似乎神秘的美丽女人嘴里得到一些信息?

苏檀背对着她,她看不到苏檀的脸,感觉到了一种少有的压迫感。这时,苏檀说话了。

“你认识我对吗?”苏檀有意用一种很肯定的声调,而且声音很沉稳。

或许是由于看不到苏檀的脸,那女人停下重复的动作,听到这样的问话,她的心开始怦怦地加速跳动。

她没有回答苏檀的话,只是愣愣地望着苏檀的背影。

苏檀猛地转过身,凑近了她,用一种更强硬的语气问道:“你认识我对不对?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推销洗头水的!”

那女的看着苏檀的眼睛,只对视了一眼,就侧过头去,带着责怪的语气说:“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苏檀盯着离自己很近的这张绝美的脸。那张脸很清晰,甚至连毛孔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他看见了她额头上的疤,那个疤痕很细小。接着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大而明亮,长长的睫毛,使得那双眼睛更加深邃、更加琢磨不透。

不多时,她的眼眶聚集了很多的泪水,泪水从眼角滑下来,经过了高挺的鼻梁。

那滴泪水缓缓地从鼻翼滑到了她的下巴上,然后停留在那里。

苏檀看着看着,感觉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那女人抬起纤细的手指把泪水从腮边拂去,又重复了刚才那句话——那句令苏檀极其费解的话:“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苏檀打了一个寒战,心也随之慌乱了。他摸索到了椅子的扶手,重新坐回了那张红木椅子上。

“我……对不起!你说什么?我怎么会认识你呢?”苏檀有些急切地问。

那女人从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不记得就好!没关系,反正事情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一边说,一边仰起头,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泪水不要再从眼角流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竟然冷笑一声,说:“呵呵!我真羡慕你的记忆力啊!”

“什么意思?你能不能说得清楚一些……”苏檀被她的举动搞得有些胆怯,刚才的坚定和沉稳一扫而光。他看着她那美丽而可怜的脸,和她那微微颤抖的嘴唇,一时无语了……

这条封闭起来的步行街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人,现在更是静得出奇。门外的一只灯突然闪了几下不亮了,外面显得更深邃、更昏暗了。

苏檀开始感到胆怯,不由得低下头。他看着自己脚下的皮鞋,发现上面已经积攒了很多尘土。

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地响,他侧脸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女人。她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这时,苏檀坐直了身子,刚要张嘴说什么,那女人却先开口了。她冷冷地说:

“你走吧!”

苏檀愣了一下,迟疑着想辩解什么。可那女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又提前开口了:“事情已经过去了,看来是我心太重啊!你走吧,以后我不会再去打扰你了。”说着,突然站起来,用力拉开了画廊的玻璃门。

她的目光呆滞,好像还在回忆着什么。

苏檀的脸一下子红了,他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刚刚还好好地说话,一会儿竟然哭了,现在又如此粗鲁地朝外赶他。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那个女人看苏檀没有要走的意思,语气从冷漠一下子转变成愤怒,声音也随之高了起来,喊道:“请你离开这儿!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苏檀只得站起来,但他没有动,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个愤怒的女人。他依旧想问些什么,可那女人不会再给他机会。

那女人见苏檀站在那里没有动,居然走过去,用力地抓住他的胳膊,拼命地把他推出了门外。

玻璃门被女人用力地关上,一幅画竟然被震落下来。

苏檀站在玻璃门外面,看着门里面那女人微微颤抖的后背,冥冥之中,他有一种做梦的感觉,头脑里一片混乱……

就在他刚要转身走的时候,发现玻璃门上贴着一张小卡片,是一张名片。于是苏檀扫了一眼那张名片,只看到了两个字——朱灰!

女人的脾气真是捉摸不定!

苏檀红着脸走出了那灰暗的书画一条街。在他三十多年的记忆里,还没有被一个女人这样指责过。外面的阳光依旧那样刺眼,他朝车站的方向走,这时,手机的铃声响了,是马若水。

“苏檀,我在刘丫男画室里,你赶紧来一下,我查了那个朱乾坤的手机号码,原来申请号码的不是他本人……”

“什么!那是谁啊?”

“韩文会!”马若水回答说。

“谁?韩文会!韩文会是谁啊?”苏檀觉得这名字好像听到过,还想继续问,马若水打断了他的话,说:“你别问了,还是赶紧过来吧!”

事情越来越蹊跷,苏檀赶紧打了一辆出租车。

门开了,刘丫男正坐在屋里抽着烟。马若水看苏檀一脸的汗,就说:“呵呵,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先坐下歇歇。”

苏檀哪有工夫坐,瞥了一眼刘丫男,问道:“怎么又出来个韩文会?他又是谁啊?你俩怎么还这么冷静?”

“你的脑袋被驴踢了是吗?怎么什么都他娘的忘了,嗯?完了!你这脑袋完了!”刘丫男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

苏檀有些愤怒,把刘丫男手上的烟打到地上,大声说:“有意思吗?我怎么会认识——认识什么韩文会?”说着又低下头,“韩文会……”他小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苏檀突然抬起头看向马若水,吃惊地说:“不会是——不会就是会爷吧!”

下午,刘丫男开车带着苏檀和马若水来到了沈阳道。车停在了一间破旧的店铺前——那间曾经出售瘿子木柜子的店铺。

三人走下车,苏檀上前敲了几下门。里边也没有人应声,门没锁,索性把门推开,一股呛人的浓烟从屋子冒了出来。刘丫男退后了一步,说:“靠!不会是着火了吧!”

“没有!没有!”一个人从那烟雾缭绕的屋子里跑出来。

苏檀认出了这个人,就是自称以前和会爷合伙做过生意的那个老板。老板也认出了门口的三位,先是一愣,接着一脸堆笑地说:“呵呵!原来是你们啊!三位老弟是不是又来照顾我生意的啊!”

刘丫男被烟呛得直咳嗽,一边用手捂住鼻子,一边不解地问:“我说老板,这是哪来的烟啊?”

那老板连忙摆手,一脸尴尬,说:“不好意思,我正在屋里点炉子,这几天下雨,劈柴有些发潮,所以就冒了点儿烟,一会儿就散一会儿就散,呵呵。”

“什么年代了您还点炉子啊?”刘丫男探头朝屋里望了望,又狐疑地说,“不是点炉子吧?是不是为熏您那些画在做旧造假啊?”

那老板苦笑起来,拱拱手说:“真是行家啊!见笑,见笑了!”

屋里的烟渐渐淡了,刘丫男一脚迈了进去,苏檀和马若水也紧随其后。

苏檀环视了一下屋子,墙上果然挂了很多裱好的字画,地板中间摆着一个铁皮炉子,炉子里的火已经灭了,仍然冒着缕缕白烟。

那老板也走进来,用一块抹布擦了擦椅子,说:“几位老弟快坐下啊!呵呵,今天真是失礼了!”

几个人不客气地坐下,刘丫男就很快切入正题,说:“我说老板啊,今天来是想问您一些事情,还请您不吝赐教啊!”

“哪里哪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管说尽管说。”老板也坐在一边,很客气地说。

刘丫男接着问道:“上次来时,我记得您说您和会爷很熟,而且以前还跟他合伙做过生意,对吗?”

那老板突然警觉起来,两只黄色的眼珠不停地转动着,过了一会儿才说:“是啊!不过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会爷成天疯疯癫癫的,我和他早就没什么来往了啊!”

刘丫男点点头,继续问道:“是啊,您不要紧张,我们以前都认识会爷,和他也比较熟悉,前几天看见他疯疯癫癫的在马路上走,很可怜的样子,所以我们想了解了解他的情况,看能不能帮帮他。”

刘丫男显得语气很诚恳,听起来也很感人,老板的表情也随之变得伤感起来。他说着摸了摸口袋,好像是在摸烟。刘丫男马上掏出一盒软包中华递了过去。那老板若有所思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刘丫男赶紧上前给他点上。

那老板吸了一口烟,长叹一声说:“唉!其实会爷这人还是很不错的,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儿呢?”

那老板又深深吸了一口烟,嘴唇有些颤抖,眼神开始涣散,开始回忆起一段不愉快的往事:

“我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刚刚过完春节,外面的行人很少,况且还下着小雪……”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里屋的一张小床,然后继续说,“那时正是过年送礼的高峰期,很多有钱人都喜欢买些古董字画送给亲朋好友,所以店里很忙。有时干得太晚了,我就住在这里,也是怕小偷光顾。

“那天我睡到半夜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声音越来越大,已经不是敲而是砸了。当时我很紧张,披了一件衣服就走过去。我小声问了句‘是谁啊?’门外的人说他是会爷。这下我才放下心,打开门。

“虽然外面很冷还下着雪,可会爷穿得很单薄,只是穿了一件毛衣,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觉得冷,而且脸上和脖子还淌着汗水。我把他让进来,问:‘会爷!这么晚啦,有什么事吗?’会爷喘着粗气,听起来就像是一路跑来的,他断断续续地说:‘你——你这里还有多少现金?’我看着会爷,已经猜测出他家里一定是出事了。于是我搬把凳子让他坐下,问道:‘家里有事?你需要多少钱?’会爷说:‘你这儿有多少,都给我,继广他——他出事了,他的车子和别人撞车了……’

“听了会爷的话,我也很紧张。继广是会爷唯一的儿子,他居然出了车祸。于是我赶紧问:‘人没事吧?’会爷点点头说:‘还好,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只不过身上有多处骨折,人还昏迷着,还没醒过来。’听了这话我平静了一点儿,安慰他道:‘万幸啊!您不要太激动了!’会爷叹了一口气说:‘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继广虽然没什么大伤,但那个司机可惨了,全身都是血,看来快不行了……唉!别说废话了,赶紧把钱给我!’

“那时的生意非常好,我把柜上所有的钱都拿给了会爷。我想跟着他一起去医院,他拒绝了,说:‘你要好好在这儿做生意,肯定以后还会需要更多的钱!’我觉得这话说得有理,就留下了,没有跟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