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003年冬 第十二章

三十分钟后,美影前往的目的地是:琴乃温泉。美影身边跟着静马,后面则是粟津和石场。石场头上还缠着绷带,据粟津说,他是在听说和生被捕后,不顾一切从医院跑出来的,到了捜查总部得知实情后正失望着,就立刻又接获美影已査出真凶的讯息而一道赶来。

粟津等人还不知道真凶的名字,也相信美影到了现场就会说明。静马自从离开浴室后,也没有再获得美影其他的说明,脑中当然持续混乱着。美影还活着的事,美影是凶手的事,还有美影要杀自己的事,这一切都令他混乱不已。

满天星光下,从门柱上的小灯,可以看见琴乃温泉已经不远了。

“各位,怎么了吗?”

打开玄关门的久弥,他的惊讶可想而知。

“我们是来见家母的,请带路吧。”

面对笑着应门的久弥,美影单刀直人地说明来意。

“这是什么意思?”

久弥惊慌失措。不过惊讶的还有背后的粟津和石场。尤其是石场,一副就要开口询问美影的样子,但粟津制止了他。

“刚才我已经见过家母了。如果母亲她没有逃走,还留在这里的话,那么我想她应该就是在等我。”

久弥脸上失去了笑容。一阵无言之后,他才开口说道:

“我明白了。请让我为各位带路。”

久弥一边用苦涩的声音这么说着,一边转过身去。从背影看得出他微微发着抖,驼着背的身体蜷缩得比平常还要矮小。

在久弥带路下,众人来到二楼,本该是久弥卧病已久的妻子光惠房门口。久弥站在门前犹豫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说道:

“令嫒来了。”

“让她进来。”

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久弥静静地打开门。他说了声“请进”之后便向后退,让美影进去,静马也尾随在后。

在房间中央的,正是穿着水干的御陵美影。那是过了十八年,如今已经三十五岁的美影。在更衣处时因为打击太大加上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不过如今静马终于看清了,真的是那个美影。

黑亮的长发,翡翠色的义眼和艳红的嘴唇都一如当年,只是和往日的素颜不同,现在的她不但化了妆,脸上也看得出岁月的痕迹了。

“美影!”

虽然很想如此呐喊,但静马还是忍住了。比起睽违十八年的重逢,这对身为杀人凶手和侦探的母女现在的心情,一定远比自己沉重。再说,美影根本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像过去的须轻那样,从棉被里起身的美影微微一笑。

“欢迎,你终于找到这里了,美影。”

她用高亢而清澈的声音褒奖着女儿。

她当然也看见了后方的刑警们,但美影连一点慌乱的样子都未曾显现。

“能让您获得外部情报的管道,我想就只有久弥先生了。还有一,凶手使用雪菜行动电话时的基地台所涵盖的范围,除了琴折家之外,就只有琴乃温泉了。”

“没错。不过,久弥先生什么都不知道喔。他还以为我是想等待时机出手帮你,所以才提供情报给我的。”

“这我明白。”美影点头同意,不过这当然是谎言。

从在玄关时久弥脸上的表情看来,就算一开始他真的不知道,现在的他肯定已经知情了。静马瞥了久弥一眼,只见他低着头,双膝跪地,动也不动。石场站在他身边,以防他情绪失控。

“可是母亲大人,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要由你来说明了,毕竟现在的御陵美影是你吧?既然是个侦探,就要有侦探的样子,好好让我听听你的推理。”

年长美影的表情固然温和,声音却很严厉。

“……是。那么母亲大人,请听听我的推理。”

美影将衣领的绳扣重新系好,坐在母亲身边,取出扇子。

“首先,我先说我是怎么发现的。我是在月菜小姐那件案子时察觉的。当时凶手犯下了一个失误:凶手在潜入西侧别馆一楼前,先殴打了石场刑警使其昏迷,但那时,凶手为什么要刻意翻过瓦片屋顶绕到他背后呢?石场先生当时站在距离矮墙三公尺左右的地方,只要穿过前方十公尺左右的门再沿着墙壁靠近他,风险会比翻越屋顶小很多。只要考虑到踩上屋瓦时会发出声音的可能性,一般人都会采取这个方式吧?当然,因为院子里没有灯光,所以可以推测凶手不知道那里有门,但只要是琴折家的人,大家都知道那扇门的存在,就算不记得确切的位置,只要沿着矮墙走总会摸到。因此我才察觉,凶手是个只知道十八年前的庭院配置,却不知道五年前庭院改装过,当然也就不知道那里有扇门的人。

“至今凶手留下很多伪装线索,但我却坚信这次不是伪装,而是真的线索。因为,若凶手想以‘对改装不知情的人就是凶手’这个逻辑来诱导我的话,嫌犯就一定得是不知情的人,否则就没有意义了。更重要的是,原本就理所当然知道改装一事的琴折家人,根本不可能被列入嫌疑犯之林。那么,知道当时的情况,却不知道五年前改装一事的人有谁呢?我想得到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至今下落不明的岩仓先生,另一个,母亲大人,就是您了。”

“哎呀,岩仓先生下落不明啊?他怎么了呢?”

静马差点以为美影和岩仓还有联络,不过似乎不是这样。女儿美影也对这问题不以为意。

“另一点是比较消极的问题。在十八年前夏菜小姐的案件里,凶手在小社时是为了留下伪装证据,所以才用打火机烧焦了神坛底部。可是,这里却出现了一个不合理的地方,那就是凶手选择从位置狭隘的右边点火这件事。母亲大人那时用了右撇子的理由来解释,但那只能算是纸上谈兵的结论,因为即使是惯用右手的人,想以左手使用打火机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那么,凶手有什么理由刻意这么做呢?首先可以想到的,可能是左撇子的凶手要让人误以为凶手是右撇子,但是当时和现在的琴折家人全都是惯用右手的人,所以关于这一点,我当初一直没能弄清楚。我是在发现瓦墙那件事之后,才察觉到这另一个理由。至此,我已开始怀疑原本一直未被我列入考虑的母亲大人,因此才终于搞懂了其中道理。地毯和底板之间约有十公分左右的缝隙,想从右侧窥看其中,只能使用左眼。换句话说,为了避免得出‘因为凶手的左眼看不见,所以只好勉强从左侧伸出左手点火’的结论,才故意由右侧点火。左眼看不见的凶手固然看不清底部,不过既然凶手的目的并非在柜底找寻某种东西,只是要故意烧焦柜底,看不看得见都无所谓了。推理到这里,符合以上条件的人就只有母亲大人您了。但是,这些都是无凭无据的脆弱推论,所以我只好设下陷阱,等待母亲您自投罗网。”

美影落寞地做了总结。究竟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完这番话的呢?原本是想洗刷母亲的污名,更是为了洗雪让月菜轻易在自己眼前被杀的耻辱才展开的推理,没想到却得出这样的结果。

“不过,瓦墙那件事虽然是我故意的,打火机这件事倒真是我的失误了。我还自以为做得很完美呢……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母亲美影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故意的?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出的考题啊。看你是否有资格顶着御陵美影的名号走下去。瓦墙上有道门的事,我早就听久弥先生说了,可是不留一个失误的话,你就找不出真相了吧?正如你所说,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岩仓也在嫌疑之列。我本想在这段时间里完成最后的工作,没想到你的成长比我想像的还多。做得很好,美影。”

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没想到她竟然将杀人事件当作实战测验的课题,而且听她现在的口吻,还并非站在凶手对侦探,而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立场。

“最后的工作,指的就是杀害静马先生这件事吧?”美影用寂寥的声音提出质问。

“没错。”这时,美影才第一次将目光放在静马身上。

“好久不见了,静马。你老了好多呢。”

和过去一样的口吻,令人忘了眼前的状况,陷人深深的怀念之中。然而,美影接下来露出笑容说的话,却将静马推落谷底。“没想到你还活着,我还以为你早就自杀死了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静马尽了最大的努力,才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十八年前,静马是为了自杀才来到这个村子里的吧?所以你才会每天去龙之渊等待初雪,毕竟你也听过投水自杀的传说。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了唷。”

美影满不在乎地说着,一字一句都如利刃般刺痛静马。一把、两把……利刃确实地贯穿了静马的心脏。

看不下去母亲的作为,女儿美影打断母亲的话从旁说道:

“这次的事件,也是以为了杀害静马先生为目的而发生的吧?一如十八年前事件的目的,是为了杀害外公一样。”

“你说什么!”发出喊叫声的人是粟津。为了尊重美影,至今一直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粟津,至此终于忍不住皱着眉站出来。

“你这个女人,为了杀一个人,要害多少无辜的性命卷入牺牲!”

“这种事对老实的刑警来说,刺激确实是大了点喔?不过现在是我女儿重要的出道场面,能否请你客气一点呢?”

美影毫不在乎,完全不把粟津当一回事。不,说她是劲意挑觉还比较贴切。她说的话有如火上加油,让粟津更加愤慨了。

“你这个女人!你这个女人!亏我还曾经那么尊敬你!没想到!”

连秃顶都胀得通红,粟津似乎就要对美影饱以老拳了。和刚才相反,这回轮到石场从后面抓住他。从刚才到现在,静马连一步都动不了;对于自己该做什么反应才好,他完全不知道。美影想杀害的目标是自己,但为什么是自己呢?在他脑中,充满了混乱与困惑。

“美影,继续说下去。”

看准粟津镇定下来的时机,美影催促着女儿继续。

“十八年前,母亲大人打算杀了外公。动机我不清楚,也不知道您是什么时候萌生杀意的。这个我也希望能听母亲您亲口说明……总之,住在琴乃温泉这段时间,母亲大人拟定了杀害外公的计画。可是,如果只有外公被杀,自己或许会遭到怀疑,而身为继承外婆名号的御陵美影,您也不能不查明凶手。于是,您便想到可以利用历史悠久的琴折家,只要让外公看似因卷入琴折家内讧而死,您自己就能立于不被怀疑的安全范围内了。您是这么打算的吧?这个计画产生的契机,是因为春菜小姐来找您商量事情。我不知道她找您商量的是什么事,但是有关恐吓信的事都是从您口中说出来的。从这点看来,母亲您就是凶手,而从春菜小姐没有找其他任何人商量恐吓信这点看来,很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恐吓信。我想春菜小姐当年担心的事,大概是伸生先生外遇的事情吧!不过,从您让她在纸条上写下静马先生的名字看来,也可能是因为她怀疑出现在龙之首的静马先生是什么可疑人物,所以来找您商量是吗?”

“是恋爱的烦恼啦。”美影干脆地揭晓了答案。

“春菜每天从风见塔眺望村子时,发现了一个跨骑在龙之首上的男人。她每天看着看着,竟然就对他一见钟情了。啊,每天看着或许不算一见钟情喔?总之,以她内向的个性是不可能自己去告白的,于是在学校里听说了我这个算命师算得很准,就跑来问我这段感情是否可能修成正果。按照习俗,须轻大人必须和外人结婚对吧?春菜并不喜欢当时的女婿候选人岩仓先生,如果顺利的话,或许可以和静马成亲。当然,春菜是没对我说这么多……不过她之所以到琴乃温泉来找我,也是因为暗自期待着能有和静马偶遇的机会吧。”

真是令人冲击的事实。至今一直以为憎恨着自己的春菜,没想到却是相反地对自己抱持着恋慕之心。更没想到,美影竟利用了她这清纯的恋心完成杀人计画。和夏菜秋菜不同,静马从未直接见过春菜,也没和她说过话,因此对她的同情一直比她两个妹妹还要淡薄也是事实。静马在心中为自己的薄情道歉,毕竟,就某种意义而言,春菜等于是因自己而死。

得知真相的美影也似乎错愕地失去了言语,过了好一会才重新振作,握紧手中的扇子。

“……那我接着说下去了。母亲大人您利用了春菜小姐的恋心,在深夜里把她叫出来,打昏她之后,勒毙并砍下头颅。当您决定利用春菜小姐之后,便在琴乃温泉里的书库中熟读古文书籍,某种程度上获得了关于琴折家的知识。此外,您所选择的凶器,也都尽量不让人怀疑到琴乃温泉来。”

“柴刀和琴弦你都猜对了,至于细长有边角的坚硬棒状物则是这个。”

美影从身边的小架子上取下扇子。那是美影过去一直拿在手中的物件,和现在女儿手中拿的是一样的东西。

“给你吧。话虽如此,之后这也会被当成证物收押吧。”

说着,美影将扇子交给女儿。

“是铁扇吗?”美影打开拿在手中沉甸甸的扇子,了然于心地望向母亲。

“没错。这是父亲大人传给我的,也是母亲大人过去防身用的。虽然曾经修补过好多次,听说是出自京都名匠之手,开闭之际不会发出铁扇特有的声音,看起来就跟一般的扇子没两样。因为很方便,所以我也想传授给你,但怕你发现就作罢了。幸亏父亲大人从未怀疑过。”

一想到美影那双纤细的手臂总是拿着如此沉重的扇子,静马不禁有些惊讶。她曾经好几次用扇尖直指自己的鼻端,要是一个不小心,静马的鼻梁骨恐怕早被打碎了吧。

“还有琴弦,我也还一直带在身上喔。这倒不是拿来防身的东西,只是从琴乃温泉借来的而已。”

美影拉开水干衣领的钮扣,缓缓从中拉出卷成一团的琴弦。

“这个用过之后,要复原可麻烦了。”

“那么,柴刀您也随时带着啰?”

阖上铁扇,静静放在一旁,美影接过凶器琴弦。

“刚才丢掉了。因为手柄很短,我一直都将它贴身绑在腿上,只有洗澡和睡觉时才不得不前下、这身打扮本来就是为了便于隐藏防身用的暗器,所以裤管和袖子才做得特别宽大。你也得如这记起来,美影。现在看起来,你的衣袖或裤管里,什么都没有吧?”

难怪警察怎么找都找不到凶器,原来凶器一直都被侦探随身携带着。

“话题扯远了,继续吧。”

“母亲大人砍下春菜小姐的头颅后,就将其放在龙之首上。接着,再把从静马先生房中偷出的手册故意掉落在河原上。等到天亮后再前往龙之渊,确认过头颅被龙之岚吹落后,便把头颅放进崖腹的神龛里。也有可能头颅并未被风吹落,而是您自行推落的。

“总之,您就是要将现场伪装成凶手从风见塔上看见头颅被风吹落;慌忙赶来重新放置的样子。这么做是为了让警方和琴折家人深信凶手是琴折家的人。砍断头颅不光是为了这个目的,也是为了暗示凶手在琴折家内部而设下的圈套。同时,出现这种异常犯罪,琴折家也会更愿意雇用侦探,这就是您设下圈套的目的。而设计让静马先生最早被怀疑,除了是要伪装‘内部的凶手企图将凶手引导为外来者’的假象外,只要让住在同一间旅馆的静马先生被怀疑,您也能更顺利地介入原本与己无关的事件了。”

“换句话说,就是自导自演是吗……”

静马按捺不住地从旁插口。当年在龙之渊推理时美影的凛然身姿,曾令静马深深着迷,也对十七岁的少女出手搭救自己而心存感激;没想到,那全是在作戏。

“是的。于是母亲顺利展现身为侦探的实力,也获得琴折家的委托。”

少女美影用悲哀的眼神凝望着静马。然而,那里面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就只是和静马分享着相同哀伤的眼神。

“只要能进入琴折家内部,母亲大人就没有必要再继续进行塑造内部凶手的伪装工作,而是可以大大方方的在宅邸内下手了。前往小社杀害夏菜小姐,留下多重伪装,等知道下雪后,在拉门上也留下假线索。这次……不,接下来的杀害其实都没有必要砍头了,但如果只有最初的事件砍头,背后的意图有可能被察觉,所以你便接二连三地砍下去。我想那时,母亲大人您可能还没决定要让谁当代罪羔羊,而是打算等隔天以侦探身分随同警方问话后,再取舍各种事前留下的假线索,选出对自己有利的假凶手吧。比方说,您就放弃了用血手印将和生先生诱导为凶手的做法。而同时,您也在找寻适合下一次杀人的场所。经过这样拐弯抹角的捜查后,浮现的凶手人选就是登先生。母亲大人您刻意只在警方和登先生面前发表推理,好让登先生误以为凶手是菜穗小姐而自行认罪,保持缄默地被警方带走。”

“那时候的条件实在太齐全了。不管是菜穗的外遇或抽烟,本来我还觉得有点牵强,没想到根本就是老天在背后推我一把嘛,尽管这不该是个科学办案的侦探应有的想法。当天晚上,我还因此兴奋得几乎没睡呢。”

美影眺望远方,很怀念似地述说着。看她那透明而毫无防备的表情,或许连自己是杀人凶手的事实都忘了吧。

“一如母亲的希望,登先生被逮捕,警力也松懈了。于是您决定动手杀害真正的目标,也就是外公。此时,整起事件表面上看起来和琴折家内部纷争有关,又是连续杀人事件,外公的死怎么看都是被无端卷人的副产物。到这里为止牺牲了两名少女的虚像,终于成为实像了。与此同时,您也开始布置直指凶手为当时须轻大人的假线索。我想您大概是在读过琴乃温泉藏书中有关须轻起源的部分后,才决定须轻大人为最终的凶手人选,并捏造出她的杀人动机吧。说不定事件开始时您曾提过的冬菜小姐,也曾经是您的凶手人选,又或是如果运气不好,须轻大人的不在场证明刚好成立的话,您可能就会将目标转移到和生先生身上了。无论如何,这起事件需要一个代罪羔羊来当凶手,因为无论如何,御陵美影都不允许一出道就失败。同时,若能以专业侦探的手法解决这起事件,失去外公大人却仍得独自生存下去的母亲大人,也能够风风光光地独立。”

“可是……我明明亲耳听见了须轻大人的自白啊。如果是为了包庇和生而死那还能够理解,为什么她要为了包庇一个陌生人而死呢?”

难道须轻有什么弱点被美影掐住了吗?但又是什么弱点,会让她愿意背负杀女之罪后自杀?静马实在想不出来。

“须轻大人不是自杀而死,是被家母杀死的。是这样没错吧,母亲大人。”

“正如你所说。就在我叫静马一起前去见她之前。美影毫不在乎地同意了。”

“那,我见到的须轻大人又是谁?”

美影噗哧一笑说道:

“静马,你真的一点也没变呢。不过,这也是我带静马一起去的原因啦。美影,解释给他听。”

美影露出叛逆的眼神瞪着母亲,继续说下去。

“静马先生,您见到须轻大人时,始终隔着垂帘吧?而且当时她的姿势就像母亲现在这样,只有上半身从床上坐起来。母亲懂得腹语术,您所听见的,只是她假装和已死去的须轻大人之间的对话罢了。高灯台的火焰让映在垂帘上的须轻尸体看起来有些微的晃动,使您误以为她还活着。母亲之所以不带其他人,而选择静马先生在场作为证人,当然也是因为专业的刑警一定一眼就能识破。但静马先生却是第一次和须轻大人见面,连她的声音都没听过,不是吗?”

“可是……”

静马试图反驳,因为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事实。“确实须轻大人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动作,但服毒之后,她确实朝旁边倒下了啊?”

“我想母亲应该是利用了山鼬藏臼吧。那只山鼬很喜欢亲近母亲,要教它一点小把戏并不难。只要塞住它的嘴巴,把身体用线捆起来,事先藏在须轻大人御帐台的床板下方就行了。接着,让它听暗号行动。暗号恐怕就是扇子落地的声音吧。铁扇很重,落地时声音也不小,但当时处于极限状态的静马先生却很难察觉。这里应该就是母亲所冒最大的风险了吧。绑住藏臼的绳子上绑着简单的引火装置,藏臼一动就烧起来了。那可能是某种化学反应,又或是附有压力感应器的电子打火机,详情如何我就不清楚了。接着,母亲只要假装为了找遗书而冲进火场,杀死藏臼,将引火装置藏进衣袖或怀中就好了。至于作为凶器的柴刀,则在杀害须轻大人时事先藏在床板下,也就没问题了。”

原来当时美影以腹语假装与已死的须轻对话,让浑不知情的静马站在一旁看着。女儿美影的推理充满自信,静马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然而,他不相信也不行。从受到女儿指摘后心满意足的态度看来,美影完全肯定了女儿所说的内容。

“在凶手是须轻大人的结局下,十八年前的事件算是落幕了。而母亲大人也同时达到了当初的目的:杀害外公和身为侦探出道。母亲大人离开后,琴折家又恢复了平静。然而……悲剧再次发生,雪菜小姐又被人在龙之首杀害了。当然,重现十八年前的事件,是为了让人以为凶序是宅邸内的人。只是,我想问母亲大人的是,若凶手和十八年前是同一个人,这样的安排岂不等于您当年并未解决事件,而是推理失败了吗?这样您也无所谓吗?”

美影耸耸肩。

“多年来我已经奠定无数实绩,事到如今就算发现最初的事件推理失败,也无损我的名声了吧。再说,我已经是引退的人,母亲失败的事件由女儿来解决,岂不是很有冲击性吗?你做起来也会特别有干劲吧?”

听她这么一说,静马才想起还不知道美影为什么要隐身起来。看她还能把女儿玩弄于股掌之间,可见能力并未衰退,就算想要退休,也不至于需要假装溺死,大可直接退隐山林啊。

静马虽然想问,但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语忍住不说。一方面是不想打扰美影,另一方面是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成为美影这次杀害的目标,只能继续听下去了。

“我想,母亲大人应该是穿着这身水干接近放学途中的雪菜小姐吧。她一定听说过御陵美影的事,或许也知道有个做这身打扮的人住在琴乃温泉的事。您骗她说关于十八年前的事件有重要的话要说,将她引诱到龙之渊;杀了她之后,再布置好围巾与手表,伪装成是凶手制造的不在场证明。其实那根本不是凶手伪装的不在场证明,而是您为了诱导大家凶手是内部人士而做的无意识暗示。接着,您潜入雪菜小姐的房间……”

“美影,这里说错了喔。”

美影打断女儿的推理。“我并没有进入雪菜的房间,只是和以前一样在外面动了一些手脚而已,不然就做得不够漂亮了。”

“可是,那些又是怎么一回事?”

美影惊讶地说明了抽屉和椅垫的事。听了之后,美影“呵呵”地笑了起来。

“跟我想的一样。当侦探怀着偏见捜査时,就连原本中立的迹象看在眼中都会带有相关意义了。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期待那是线索的关系。我也曾因为这样失败过,所以才故意测试你的。先用手表和围巾让你带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以为杀人现场在别的地方,那么你一定会将雪菜房里无关的东西都误以为和事件有关。确实,在坐在椅子上的状态下,拉开的抽屉和掉落的椅垫都很不自然,但是如果她是匆忙出门上学的话,事情就另当别论了吧?难道不会是急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拉开抽屉拿了东西就这样冲出房间吗?因为雪菜是个稳重的孩子,你就无意识地排除了这种可能性,但你确认过当天早上雪菜是否匆忙离家了吗?”

美影懊悔地摇摇头。

“就是这么回事。以后要记得记取教训。”

“是……最后是前天,母亲您杀了月菜小姐。这和十八年前不一样,不是初雪的日子。初雪已经在两天前下过了。为什么凶手没有在初雪之日执行杀人呢?对于这一点,一开始我并未深思太多,只以为现在和当年不同,警力戒备森严,或许凶手因此找不到时机下手。然而当我察觉凶手是母亲大人后,也就明白理由何在了。如果在积雪时行动。将清楚留下凶手从琴折宅邸外部侵入的足迹,因此,母亲您才选择了会将脚印冲刷殆尽的大雨天行动。我想母亲您用雪菜小姐的电话和月菜小姐联络时,大概是乔装成我了吧。月菜小姐对我抱持善意,相反地花菜小姐则很讨厌我。因此,月菜小姐绝对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她。只要对月菜小姐说希望她能配合抓住凶手,要让她在深夜一点放你从窗户进屋并不难。当然,只要站在灯光下,靠近一点看就知道那并不是我,可是月菜小姐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和我长得这么像,于是她看到窗外穿着水干的母亲大人时,她毫不怀疑那就是我,立刻打开窗户让你进去,而当她发现那并不是我时,一切都已太迟了。在那之前,您当然已经用铁扇打昏石场刑警了……”

“我可不想浪费力气多杀不需要杀的人。殴打正在监视中的人,这种行为太粗鲁了,我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再说,‘御陵美影’一贯的形象,就是隐身于大众媒体幕后,协助警方破解案件,这方针也必须贯彻才行。和警方的友好关系就是要靠这样慢慢培养起来的。要是杀了那个警察,我们好不容易累积的互信关系就会瓦解了吧。美影,你今后也要注意,不要破坏了和警方的关系。”

“你这个女人!”

一直盘腿坐在一旁、强忍怒火的石场听了这番话,终于爆发了。头上还缠着绷带的他一边大声咆哮,一边就要站起身来。

“对不起。”美影愧疚地轻声代母亲道歉,“请再忍耐一下,拜托您了。”

石场似乎也能理解美影现在处于多么痛苦的状况,噬人般的眼神虽然仍旧瞪着母亲那一方,不过还是顺从女儿美影的请求坐了回去。美影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再次转向母亲。

“至此,母亲大人您做了各种伪装工作,加上十八年前残留的假线索,诱导我指出和生先生是凶手。如此一来,就能像过去一样使警力松懈,您便可趁隙出手。当然,您也知道有我在场的话,这一切可能是一个陷阱。不过,您的目的和过去对付外公时一样,只是想将表面布置成凶手利用静马先生杀害花菜小姐,实际上的目的却是杀害静马先生。因此,就算结果花菜小姐平安无事,对您来说也毫无损失。倒不如说当连我在内,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保护花菜小姐身上时,对您的行动反而有帮助。”

“没错。就算事情发展成我完全没注意到陷阱而杀不了花菜,也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能看穿我要杀的人其实是静马。”

“您为什么要杀静马先生,又为什么要杀了外公呢?我并未掌握所有内情,母亲大人您也没有义务全部回答,但只有这件事我想知道,请您一定要告诉我。”

美影向前探出身子,殷切地诉说着。这是从她和母亲对峙之后,第一次表现得这么激动。静马当然也想知道,美影为什么非杀了自己不可的理由。

跪坐着的静马,双手放在膝上用力握紧拳头。

“也是,毕竟关于这点你毫无任何资料嘛。尤其是我父亲那件事,也难怪你解不了谜。不过提示是有的喔,美影。那就是你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突然被推上正面舞台,美影难掩困惑地提出疑问。

“美影,你的两只眼睛都是正常的吧?可是我母亲和我的左眼都看不见。我不知道母亲左眼失明的原因是什么,打从她以御陵美影的身分出道时,听说就已经是那样了,然而我自己左眼丧失视力的原因,我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在我两岁时,被父亲大人挖出眼球弄瞎的。”

比起这番话的内容,美影如此告白的表情异常沉稳冷静,云淡风轻地彷佛只是回想起幼时被父母斥责的记忆一般。相对的,女儿美影却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美影脸上浮起淡淡的自虐微笑。

“父亲大概以为当时我年纪小,什么都不记得了吧,可是我至今都忘不了,当父亲戳刺我的眼睛挖出眼球时,那冷酷的表情在我心中留下多大的伤害。”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使难掩惊愕,美影还是立刻提出疑问。

“为了在母亲过世后,让我当上第二个御陵美影啊。御陵美影是以将右眼看见的情报,传送到左脑的方式推理的。当然,这个说法根本是错的,然而父亲却不疑有他地深信着。父亲将母亲当成天神一般敬爱,进而要求我也要成为和母亲一样的人。就像上帝创造了亚当一样,父亲想利用我重新创造已死的母亲。”

美影无力地叹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

“我虽然想当场舍弃一切,但却不得不忍耐到自己能独立的那天来临。因为,我自己也想成为一位像母亲一样的侦探。我讨厌当母亲的替身,但却崇拜母亲。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想达成目的还是需要父亲的力量。到父亲死去为止的十五年,我每天都活在屈辱之中。”

山科对美影的母亲有多么敬爱,静马也曾听他亲口说过,那份感情之中确实有着疯狂的因子。然而,他竟因此而戳瞎亲生女儿的眼睛,这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另外,当年美影对山科表现出的父女之情竟完全是出自演技,这也同样令人不敢相信。

“那么,为什么您这次要杀静马先生呢?”

强抑心中的震撼,美影故作坚定地询问道。

“我想你也已经发现了吧?静马是你的父亲唷。”

当美影在更衣间吐实时,静马内心也隐约有这样的预感了,不,应该说他早已如此期待,只是现在从母亲美影的口中,才终于听见了真相。

他再次望向女儿美影,只见她难为情地从静马身上避开目光。

“果然是这样啊。”

“御陵美影不需要父亲。我不希望你尝到和我一样的痛苦,所以才选择了静马,结果他现在居然又再次出现……除了这么做,我没有其他保护你的方法了。”

“……那么,那天晚上的你也是在演戏?”

静马的拳头握得更紧了,用力得指甲都几乎要穿透手掌。

“那当然。谁会为了被自己杀死的人大受打击到一病不起?那只是为了让你和我上床,推你一把的演技。”

“为什么选择和我……”

眼前的人再也不是静马认识的美影。现在和自己对话的人到底是谁……静马感到一阵空虚,脚底像开了一个大洞似的,被骤然涌现的虚无感笼罩在其中。

“一开始我就说了吧?我早就知道你是来自杀的,而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继承御陵美影名号的孩子。是女儿最好,儿子也没关系。可是孩子不需要父亲,所以利用不久人世的你的精子是最适当也不过了。再说,你的名字省略起来正好是种马,还有比这更巧的事吗?如果无法顺利怀孕,到时候再想别的办法就好。幸运的是我就这样怀孕了……不过,真没想到你竟然活下来了。因为后来你就失踪了,我还以为你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自杀死了,也一直很放心,你为什么没死呢?”

“没错,我是自杀了。只是没死成,又失去了记忆。”

因为美影,静马一度放弃自杀,最后又决定自杀。这些对静马而言翻天覆地的感情,原来全都是被操纵在美影的掌心之中。一想到自己根本从未曾和美影灵肉合一,连一瞬间都没有过,两人之间有的只是彻底的欺瞒,静马的情绪就超越了怒气,只剩下满满的悔恨。

“静马,你真的很没用,连区区自杀都做不好。我也真是看走眼了,你连做我的见习助手都不够格。”

话才刚说完,美影便举起右手,在她的袖口发出刺眼的光芒,静马不假思索地闭上眼睛。然而,下个瞬间,女儿美影却更迅捷地出手制止了母亲。

“母亲大人,您不能这么做!在这次的事件里,我一直和他在一起,深知静马先生和外公是不一样的人。再说,从我还没出生就自私地夺走我拥有父亲的资格,母亲您的作为,又和夺走您左眼的外公有什么不同?您还没发现这一点吗?”

“没错……对你来说确实如此。结果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想要束缚孩子的心都一样。竟落得让你这黄毛丫头来告诉我这一点,我太丢脸了。”

美影无力地垂下肩头,将细窄的小刀交给女儿。

“谢谢您……可是,您为何要回到栖苅村来呢?而且还伪装成已经死去。如果母亲大人能陪伴着我,就算静马先生出现,也不需要担心吧?”

“我的右眼渐渐开始看不见了;击昏石场刑警时出了两次手,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我的眼睛曾受过一次伤,很快的双眼都将看不见,也无法再以御陵美影的身分继续活跃在侦探舞台上了。所以,我决定假装死亡,从人前消失。再说,比起失踪,我若是死亡,你能领到的保险金也比较多吧。”

“那么,和那起事件的凶手一起死亡的又是谁?”

“我的影武者。侦探这工作,在性质上是需要准备影武者的。父亲在我十五岁时,让我知道了自己的影武者的存在。她是个孤儿,因为长得和我很像,父亲在我十岁时收养了她。由于成长环境的关系,她的外表比我穷酸多了,不过,毕竟在水里泡了一个多月,任谁都浮肿得分辨不出了吧。”

影武者,另一个死于美影手中的人。不,或许那个凶手也是美影杀的。说起来,最大的牺牲者,说不定是那连真实身分都不为人知、也不会有人为之伤悲,就这样默默死去的无名影武者吧“我一直想着,在我被完全的黑暗包围之前,在我死之前,要再次回到我曾经获得新生的这块土地来。然后,我在龙之渊和久弥先生重逢了。对于我在千叶下落不明的事,他完全不知情,还邀请我到琴乃温泉留宿。十天后,光惠女士因病情恶化而过世了。当时,久弥先生对我提出建议,问我愿不愿意假扮成光惠女士,在琴乃温泉住下来。我想他那时已隐约察觉到我抱着必死的觉悟而躲起来的事了。他告诉我,自己从十八年前就对我有好感,只是彼时的我眼中只有静马,所以未曾察觉。主治大夫木野医生又是他的儿时玩伴,纵然心不甘情不愿,最后还是巧妙地帮忙掩饰了。你在院子里看过墓碑吧?那就是光惠女士的墓。之后,我决定在完全失去光明之前,以光惠的身分在这里生活。不只琴折家的人,除了木野医生之外,村里的人谁都不会来看光惠,所以倒也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没想到因为龙之首的坍方,静马突然出现了,而美影,连你也来了。”

“如果我没来的话,这次的事件就不会发生了吗?”

“谁知道呢?只要我得知你还活着,就算不是这里,也会在别的地方发生一样的事吧。”

静马觉得,这是美影对自己最初也是最后的体贴。

接着,美影牵起女儿的手。

“美影,你及格了;今后,你已经可以作为独当一面的侦探继续走下去了。我现在就正式将御陵美影这个名号交给你。不过,我有一个请求:木野医生和久弥至今连一点都没怀疑过我是凶手,只是出于善意才一直隐瞒我的存在,所以……”

“我明白。母亲大人,我御陵美影答应你。”

“谢谢。侦探这条路崎岖难行,你今后也要好好加油。”

美影脸上第一次露出慈爱的表情,对女儿这么说完之后,用袖子遮住嘴巴,静静地闭上眼睛。之后,美影就不再说任何话,也不再睁开眼睛了。因为,她喝下了氰酸钾。

这就是名侦探御陵美影的临终。

尾声“早安。”

隔天早晨,看见出现在房门外的美影,静马大吃一惊。她的双眼都是漆黑的。

“隐形眼镜不戴了?”美影露出哀伤的眼神望着静马。

“那只义眼是逼得母亲走上痛苦歧途的根源,我想我没有必要再戴上了。”

在那之后,美影始终紧握着已经冰冷的母亲的手,好久好久。因为咬紧牙根强忍眼泪,她一直望着母亲,什么都没说。

她该不会想放弃成为侦探吧……静马担心着。然而,像是透过双眼映出的情报察觉了静马的忧心,美影开口说:

“我不会抛弃御陵美影的名号,也不会丢掉这身装束。今后,我打算继续做一名侦探。就算母亲在全国变得恶名昭彰,我也不放弃。母亲至今解决了许多事件是事实,我也以她为傲,想继承她的心愿继续走下去。”

毅然决然,斩钉截铁的宣言。那凛然而令人信赖的姿态,令静马想起十八年前,在龙之渊夺走自己的心的少女。当时,那名少女也有着一样的凛然身姿,而到了女儿这一代,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不……要是这样想,自己就和山科没两样了。静马重新省思。

美影就是美影。

“会很辛苦喔。”

“我知道。”

甩着扎成一束的黑发,美影坚定颔首。如果是这孩子,一定没问题。她母亲就是因为如此相信,才会对她设下考验。

“还有,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不知何时,美影的脸红了起来,吞吞吐吐地说。

“可以叫您父亲大人吗?”

“不,不可以。”

静马当场拒绝。话才说出口,美影就差点哭了起来。

“叫我爸爸吧。父亲大人这种称呼和我一点也不搭。”

“谢谢您!”美影的表情瞬间亮了起来。表情真丰富。这女孩和她母亲不同,脸上没有一丝虚伪。

“不需要这么客套。还有,名侦探要是这么爱哭的话,可是没人会上门委托的喔。”

“是。我明白了。”

美影红红的嘴唇也浮起微笑,举起水干衣袖擦拭眼角。

“那么……爸爸。”

一板一眼地近乎笨拙的叫法,但正因如此,听在静马耳中却非常开心。静马也是第一次为人父啊。

“喔,什么事?”

“爸爸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回宫崎去吗?”

漆黑的眼眸不安地凝视静马。那副模样,已经不是背负宿命的侦探御陵美影,而单纯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

“美影希望我怎么做?”

嘴里说得游刃有余,静马背上却是冷汗直流。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想听美影亲口说出内心真正的希望。

美影垂下眼睛,说出口的话一如静马所愿。

“……虽然是厚脸皮的要求,但想请您今后也一直陪在我身边,守护着我。”

父母都是弑父凶手的女孩。至今从未有过父亲的女孩。身为她的父亲,自己非得保护她不可,绝不能让她过得不幸。而且……这次,自己也不能再让幸福溜走。

“好啊,就让我来支持你吧。”静马拥抱着美影,用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