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神田川旁的长条形建筑物共有三层,没有开灯。不过开过那栋建筑物时,鲛岛察觉到水泥地的停车场里停着一辆白色的轿车。
建筑物上还保留着“大内陆送”的招牌,与“Charme”逮捕的那个混混供出来的地方相吻合。
鲛岛把蒙面警车停在了远处。他和郭荣民蹑手蹑脚地下了车。
空气里有一股潮湿的味道,那是神田川的味道,鲛岛顿时感到自己紧张了起来。如果田口清美被关在这儿,那就意味着羽太和叶威也在这里。之前虽然在深夜餐厅见过他们一面,可现在身处的是正在进行时的重案现场。而且,弱太和石和组的混混们为了抵御毒猿的袭击,肯定是全副武装。
“请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去看看情况。”鲛岛对郭荣民说道。他原路返回,周围是住宅区,有好多弯弯曲曲的小路,跟迷宫一样。
大内陆送所在的区域被铁丝网围了起来。白色的那辆车是奔驰,横着停在建筑物的一楼。
铁丝网中间有个口子,上面挂着锁链,不让其他车辆开进去。
鲛岛站在铁丝网前,他不知道白色的奔驰里有没有人。如果里面有人,那他们翻过铁丝网的时候肯定会被人发现。
鲛岛站在隔壁人家的墙壁后,望着铁丝网后面的奔驰。
周围的人家都关上了灯。两点早过了,眼看着就要三点了。也难怪,大家都睡了吧。
鲛岛深呼吸一次。如果车里有人,那一定是放风的。要是被放风的发现了,就会给羽太等人提供抵抗和逃跑的时间。
他把手伸向腰间的枪套,摸了摸新南部的枪把。掌中渗出汗水。
奔驰里突然亮了,驾驶座上有个男人,他好像点了根烟。驾驶座离鲛岛更近。
鲛岛回头看了看郭荣民所在的地方。
郭荣民不见了。鲛岛大惊失色,赶紧把视线移回奔驰。
不知何时,郭荣民已经接近了奔驰斜后方。他正蹲着。
他是怎么过去的?鲛岛想了想,突然明白了。鲛岛愕然——郭荣民一定是走神田川的岸边或河床过去的。他只有一只手能动,究竟是怎么办到的?鲛岛简直难以想象。
郭荣民发现鲛岛看见了自己,他做了个手势,让鲛岛去引开司机的注意力。
鲛岛挥手打出信号,走出墙后。烟草的红色火星在车里一动。
鲛岛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向铁丝网上了锁链的地方。他跨过锁链,朝停车场走去。
奔驰的门开了,里面的男人伸出一只脚说道:“哦——”
没等他说完,郭荣民就扑了上去,把他按在地上。没等鲛岛冲过去,郭荣民已经把他的头敲在了水泥地上。男子立刻失去了知觉。
鲛岛把他铐了起来,把领带塞进了他的嘴里。他小声对郭荣民说:“您是怎么过来的?”
郭荣民的西装裤吸了水,颜色都变了,还散发出一股恶臭气味。郭荣是摇摇头说:“我,以前可是‘水鬼仔’。”
他们搜了男人的身,他的皮带上插着一把黑星手枪。郭抽出手枪,看着鲛岛说:“一会儿再还给你行吗?”
鲛岛作了决定,他点了点头。郭荣民拉动枪栓,把第一发子弹送进枪膛。
他们把男子头朝下丢进车里,绕到了奔驰后面。
原来奔驰停的地方不是建筑物的一楼,而是通往地下室的斜坡。斜坡的终点是一扇拉下的卷帘门。
鲛岛脱了鞋,光着脚下了斜坡,走近卷帘门。
他听见了些许人声,卷帘门下的缝隙里透出些光线。鲛岛见状,回到了地面。除了卷帘门,没有其他入口可以进入地下室。
“就在那里面,去找找其他入口吧。”
郭荣民点点头,走进建筑物的一楼。一楼有半面墙都是卷帘门,剩下的半面则是磨砂玻璃窗。窗框也是很普通的那种。
鲛岛脱下外套,把外套罩在窗框的锁旁边,用手枪的枪身一砸,碎了的玻璃掉在地上,不过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这个声音,里头的人应该听不见。如果他们能听见这里的声音,那鲛岛他们应该也会听见他们的声音才对。他们是不会把人绑到隔音不好的地方去的。
鲛岛把手枪插回腰间,从洞口伸手进去打开了锁。
他拉开窗户,进入了建筑物内部。里头是水泥地板,空荡荡的,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鲛岛用打火机一照,发现房间里面有一堆用途不明的木桌子堆在一起。
郭荣民跟在鲛岛后面爬了进来,两人迅速调查了房间的情况。
一楼和建筑物一样都是长条状的,被三堵墙壁分开,由一条走廊相连。走廊左侧有楼梯。
楼梯在中间的平台处转变了方向。平台上放着一个破旧的储物柜,把通往楼下的阶梯堵住了一半。
鲛岛越过扶手,探出半个身子。楼梯尽头的右侧有一扇不锈钢的门,上面装着镶有钢丝网的玻璃,玻璃的另一侧亮着灯光。
门把上有上锁用的按钮。
鲛岛和郭荣民面面相觑。郭荣民轻声说道:“我到正面去,敲卷帘门,吸引他们的注意。你,从那扇门进去。”
“正面太危险了,我是这个国家的警察,应该让我去!”鲛岛表示反对。
郭荣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的确,可是,我的左手,不能用。我没法翻过这个储物柜下去。”
鲛岛凝视着郭荣民:“好吧。”
“你先下去。到了门那里,默数一百下,然后冲进去。”
鲛岛点点头,爬上扶手。扶手上布满灰尘,很滑。用手一摸,灰尘就被汗水黏住了,手都变黑了。
翻过储物柜会发出响声。只能翻过扶手,跳到地下一楼的平台。
鲛岛把整个身子放在扶手上。斜着的扶手是用水泥做成的,非常滑。
他双手抱着扶手,先放下了左脚,脚尖没能够到中间的楼梯。他把右脚也放在扶手上,像左脚一样放了下去。腰部滑下扶手,脚尖碰到了硬硬的东西。
鲛岛来到了地下一楼的门旁。他抬起头,和郭荣民点头示意。
郭荣民指了指手表,又指了指嘴巴,示意鲛岛可以开始数数了。鲛岛默数起来,1……2……
郭荣民一个转身,爬上了楼梯。
鲛岛蹲在倒数第二层楼梯,取出手枪。汗水和灰尘黏了全身,凉凉的。
门把上的旋钮是横着的。如果是普通的门,那就是锁着的。从所处的情况看,他们应该会上锁才对。
50……51……
门上的玻璃上有花纹,看不见屋里的样子。不过从光线来看,门口应该放了个体积很大的东西。
80……81……鲛岛挪动身子,把耳朵贴近大门。
——要花多久?
他听见了男人的声啬。
——大概十分钟。
回答的是另一个男人。
——这是?
——杀了他之后要把他埋起来。
会话中止了。
——怎么了?
——是高尾吧?
——他不想在外面放风了,想进来打一炮?谁啊?!
他听见有人在摇动卷帘门,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不是那家伙吧?
——笨蛋。他在御苑,御苑!拉起来看看!
鲛岛把左手放在裤子上擦了擦,把手伸向门把手。咔啦咔啦——卷帘门被拉起来了。
鲛岛把门把手上的旋钮转了九十度,拉了拉门。咔嚓,门就是不开。
咚——房间里传来枪响。鲛岛咬紧牙关,门根本就没上锁。他把旋钮转了回去,转动门把,门开了。
第二声枪响同时响起。啊!惨叫声。
鲛岛将枪口对准天花板,低下头,冲进了地下室里。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水泥地,右手边则是卷起五十厘米的卷帘门。
门旁,有个男人捧着膝盖,满地打滚。
屋里有许多叠在一起的家具,家具和墙壁之间躲着一个男人,他还在不断往里躲。正前方的长椅上,有一个白哲的躯体。
“警察!放下武器!”鲛岛举枪对着家具后的男人喊道。他开枪了。
鲛岛趴在地上,对着天花板开了一枪。他没有看见郭荣民在哪儿。
男子脸色苍白,惊惶无措。第一发子弹的目标是卷帘门的方向,可这一回,子弹是对准鲛岛来的。
“我说了我是警察!”鲛岛怒吼一声。然而,男子好像完全没听见鲛岛的话一样。鲛岛犹豫着要不要开第二枪,自己和对方之间隔着长椅,那里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鲛岛放低了身子,很有可能会伤到她。
男子开始胡乱开枪,鲛岛作好了上西天的心理准备。地下室内部的枪声,反射到了墙壁、地板和天花板上,形成震耳欲聋的响声。
突然,郭荣民从卷帘门的缝隙里冲了进来。
他冲进男子和蛟岛之间,跪在地上,连开两枪。
男子一个转身,身子扑在堆起来的桌子上,一屁股坐在地上。
鲛岛半天没能动弹。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敌人的子弹,但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发子弹——男子在倒下之前,至少开了四五枪。
然而,鲛岛并没有中弹。
他吞了好几口唾沫,直起身子。
郭荣民还跪在地上,回头看着鲛岛。
“得救了。”
郭荣民默默点了点头,原本伸直的右腿也跪在了地上。鲛岛眼看着他往前倒去,用握着手枪的右手支撑着身体。
“郭警官!”
郭荣民没有回答,白衬衫的右胸部和腹部已是一片血红。
“您受伤了!我这就叫救护车!”
郭荣民松开手枪,伸出右手,鲛岛紧紧抓住他的手。郭荣民的嘴唇动了动。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开始漏气了。
“毒……毒……毒猿……”
“郭警官!郭警官!”
郭荣民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抓……抓住他……”
他松开鲛岛的手,把手伸进了上衣口袋里。鲛岛扶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倒下。
呻吟声传来,是那个被郭荣民打中膝盖的混混。
郭荣民拿出了照片,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把照片塞进鲛岛的手里,又把手按向他的胸口。
“振作啊,郭警官!”
郭荣民盯着鲛舄。他伸出右手抓住鲛岛的脖子,用难以置信的力量把鲛岛拉向自己。
“毒……猿——抓住他,你……”
鲛岛深吸一口气。
“你……”郭荣民重复道。他希望鲛岛能够答应他最后一个愿望。
“好。”郭荣民的喉咙和下巴鼓起,发出不甘心的呻吟。接着,则长吁一口气。
“郭警官?!”
背后的呻吟还在继续,而眼前的郭荣民,再也没有动弹。
鲛岛用地面上的那辆奔驰里的移动电话,叫来了增援部队和救护车。
回到地下室。离开地下室前,他把郭荣民的遗体靠在墙上。看着郭荣民低垂着的头颅,鲛岛感到鼻子一阵发热。他转开视线,朝长椅上的女人走去。
她赤身裸体,左脚和脸上受了重伤,身上还有多次施暴留下的痕迹。她还活着,可是脸上毫无表情。
鲛岛扶起她,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我是新宿警察署的人。是田口清美小姐吧?”
女子一直盯着郭荣民。
“是田口小姐吧?”
鲛岛并不指望她会回答,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受了很大的打击,鲛岛也不忍再开口问下去了。
女子的嘴唇动了:“戴,清,娜。”
鲛岛盯着她,她并没有移开视线。
“戴,清娜。”女子重复了一遍。
鲛岛取出郭荣民给他的照片,摆在她的眼前。
她的眼睛动了,视线停留在刘镇生身上。她凝视着照片。
“他在哪儿?”鲛岛问道。
“台湾阁。”女子说道。
“台湾阁?”
她微微点点头问:“台湾阁在哪儿?”
她没有回答。救护车和警车的警笛传来,增援马上就到了。
鲛岛又问了问她,可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救护车和警车冲进了大内陆送的停车场。
扛着担架的急救队员和两名制服警官把头伸进了卷帘门,一个警官顿时大惊失色:“这——”
鲛岛回过头,表明身份。两名警官顿时站直了身子。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逮捕了绑架、监禁这名女性的嫌犯。”
急救队员走向郭荣民和被郭荣民打中的混混,准备查看伤势。
“有两名死者。这位女性是被害人,那里的尸体和打中脚的那个都是嫌疑犯。地面的车里也有一个用手铐铐着的嫌疑人。”
“这位死者是?”瞀官指了指郭荣民。
鲛岛闭上双眼——不然泪水就会夺眶而出。
“是提供情报的人。他协助逮捕了嫌犯,但不幸中枪了。”
田口清美被第一个用担架抬了出去。
急救队员回来之后,正要把那个膝盖中枪的男人抬上担架,却被鲛岛制止了。
“羽太和叶威在哪儿?”
男人惨叫连连。
“在哪儿?!”鲛岛抓住男子的肩膀。
“等等,这——”
急救队员按住鲛岛的手臂,鲛岛瞪了队员一眼,队员被鲛岛的气势吓到了,赶忙把手收了回去。
“对不起,很快就问完了。”鲛岛说道,又把脸转向男子,“在哪儿?”
“不知道!快送我去医院啊!痛死了!痛死人了啊!”
鲛岛抽出手枪,混混瞪大双眼。
“喂……”
鲛岛拉开保险,把枪口对准没有受伤的那条腿。
“住手,喂,你要干吗!”
“警部!”一旁的警官们,也吓得不敢动弹。
“在哪儿?”
“别啊,饶了我吧……”
鲛岛没有说话。混混眼中写满恐惧,死死盯着鲛岛的脸和手枪。
“——我,我说……”混混带着哭腔说道,“就是那女人说的那个地方——新宿御苑。本部长已经去那儿的台湾阁了,带了一批人,去收拾那浑蛋。现在他应该已经粉身碎骨了吧……”
“什么时候的事?”
“四……四十分钟前吧,那浑蛋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鲛岛看了看警官,警官的表情僵硬了。
“听见了吧?联系石和组袭击案的搜查本部。”
“是……是!”
鲛岛把保险拉了回去,把枪放回枪套,径直往外走。
“警……警部!”
警官还没有反应过来。
“现场,这儿的现场——”
“等会儿再说!”鲛岛说完,便狂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