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山雪子的忏悔
叶山秀正先生:欢迎回家。
突然看到桌上搁着这么一封信,想必您会感到困惑才是。不过,我却有事非得对您说。
您可能会想,有话直接跟我说不就行了吗?然而,这件事我却无法当面跟您坦白。因为我光靠写信表达这件事就很吃力了。
为了向您传达如此残酷的事实,我不知烦恼了多久。也数次将写到一半的信纸撕裂丢弃。
就算如此,身为您的妻子,以及优辉和阳菜的母亲,我必须向您报告这件事。因为,这是我的使命。
在您调职至别处时,好好守护这个家庭是我的义务。即使如此一来会伤了您的心。即使如此一来会让您感到苦恼。
这封信很长。还请您耐心、冷静地读完它。
跟您相遇当初,是我以新人身分刚进到×××电器公司上班时呢。
我被派至电脑卖场服务,大我两岁、同时身为上司的您,总是亲切地教导还是新手、一无所知的我。这话您听来可能想笑,但是当我第一次遇见您的时候,便有预感我们两人会在一起了。
然后,预感果真实现。
三年后,我成为您的妻子,离开×××电器公司,转职成专任家庭主妇。
生了优辉跟阳菜这两个孩子,肩负起母亲这个幸福的重责大任。
您也成功的扮演家庭支柱的角色。
您随后当上电脑卖场的领班,晋升至副店长的职位。虽然离市中心远了点,但您依然买下了这幢漂亮的两层楼房子。
两个孩子成长茁壮,我生活虽平凡,却也感到幸福无比。
一切原本都是那么快乐顺遂,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
这一切都是在您单身调职到福冈一个月后,女儿刚迎接十七岁生日时,无心说出的一句话所引起。
“妈,你知道什么是‘诅咒小说’吗?”
当时我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听到阳菜说的话,停下握有菜刀的右手。
阳菜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玩着手机。她有着遗传自我的雪白肌肤跟秀长的黑发,双眼皮更是像极了您。她当时穿着便服T恤跟牛仔裤,煞是好看。
“诅咒小说?你怎么还在看那种东西啊。”
我为了让阳菜能清楚听见,故意叹了好大一口气。
最近阳菜迷上惊悚类的东西,时常观看恐怖片或电视上播映的灵异特别节目。说真的,我并不认为那是个好兴趣,但那也是阳菜的个人特色,我也拿她没办法。
“没有啦,我还没看。人家说网路上可以读,所以我正在找。”
阳菜紧皱眉头,凝视手机画面。
“听说读了那部小说,就会被诅咒耶。”
“被诅咒?”
“嗯,读了小说的人好像会被诅咒致死呢。”
“被咒死……这样你还想读吗?”
面对我的提问,阳菜嘴角上扬答道。
“因为很有趣呀,那一定是部很可怕的小说。”
“我可不想读什么恐怖小说呢。”
“话说妈你总是在看那些无聊的恋爱小说呢。”
“无聊又没关系。比起小说,你学业没问题吗?明年开始你也要升高三了,差不多该认真好好读书罗。”
“反正大学随便一间都可以啦,反正我又不可能像哥哥一样考进国立大学。”
阳菜噘起嘴,双脚不停敲着椅子。
“不行从一开始就放弃啦,离考试还有一段时间呀。”
“不是放弃,是我不想去考那些分数很高的学校啦。”
阳菜话说完,不悦地从椅子站起身来离开客厅。
每次提到读书向学的话题,她总是那样子。
我自己也知道,一切原因就出在比她大三岁的哥哥优辉身上。
优辉个性敦厚、乖巧听话,同时做事也相当认真努力。两年前当他考取隔壁县的国立大学时,我们四人还一起庆祝他人学呢。
他搬出去住进学生专用公寓时,我多少会感到不放心。但当我看到成绩单上写的都是“优”,心里的不安也都烟消云散。
我相信,优辉他会成为一个人见人爱、受各方尊敬的大人。
另一方面,相信您也知道阳菜的成绩是怎么一回事。总是有几科都不及格,之前被班导古贺老师警告说她可能会留级。
阳菜她绝不是个不聪明的孩子。她小学时成绩优秀,也当过班上干部,她也在读书心得作文比赛拿过奖对吧。
但是,在校成绩却恶化到如此程度,果然是她花太多时间在兴趣消遗上头的关系。刚刚我写到,阳菜会喜欢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也是她的特色,所以没办法,但凡事果然还是得要有个限度才对。
阳菜放学后马上就回到二楼的房间,打开电脑看恐怖片的DVD,还会书写惊悚小说贴到网路上去。
完全不见她预习或复习课业的样子。
更严重的是,阳菜她看起来好像根本无心读书。就算在学校的考试再怎么差,她总是毫不在意地说:“反正在学校学的那些东西,日常生活又用不到。”
不消说,她一定会有那样的想法,但是最严重的问题,还是在于她那优秀的哥哥优辉。我想,是因为有个再怎么努力都赢不了的哥哥在自己前头,阳菜才会失去用功念书的意愿吧。
阳菜跟优辉不一样,是个女孩子。她不见得只能当个职业妇女,也有专职家庭主妇这条路可走。或许当个家庭主妇,比较适合讨厌读书的阳菜吧。
可是,高中生留级的话,这可就不得了。
待单身调职结束后,您一回家必须向您报告的第一件事,就是阳菜被留级的话,那也太可悲了。
为了不发生那种悲剧,身为母亲的我在此得好好振作才行。
话虽如此,找不到方法解决这点也是事实。
短时间内,阳菜对优辉抱持的情结看起来也无法处理,至少我希望她能把花住怪力乱神兴趣上的时间缩短一些。
像她刚刚也提到了什么“诅咒小说”之类的怪东西。
她现在一定在房间里面玩电脑。
然后在网路上找着不可能存在的诅咒小说……
那种东西不可能存在……至少我那时候是这么认为。
不,相信有很多人也是这么想的。
这世界上竟然有看了就会被诅咒的小说……
隔天,阳菜脸上顶着黑眼圈下到客厅来。
如果她是熬夜读书的话,我会很高兴啦,但情况看起来并非那样。
她一定是在网路上查昨天说的那个诅咒小说。
阳菜不停地打呵欠,咬着早餐的面包,摇摇晃晃地出发去学校。
看她那样子,无法让人认为她可以好好上课。
正当我苦思有没有什么好方法之际,脑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好点子。
请优辉来当阳菜的家教老师吧。
没错,再过一个月左右就八月了,优辉会趁暑假时回家来。
成绩优秀的优辉应该知道考试的重点在哪,让他当家教老师也跟去补习班不同,不必花钱。虽然对优辉抱持着负面情结的阳菜可能持反对意见,但现在可不是顾虑那些事的时候了。相信阳菜本人也会觉得留级是很丢脸的。
之后,我马上拨了电话给优辉。
由于优辉没在上课,他马上接起电话,并欣然接受暑假期间担任阳菜家教老师一职。
傍晚,玄关的门大力打开,是阳菜回来了。
“阳菜,我有话跟你说。”
“等一下等一下,我很忙啦。”
阳菜这么回答后,很激动地跑上阶梯。
“怎么了吗?你怎么急成那样。”
“我找到了诅咒小说的网址,等一下就要开始看小说,你别来烦我喔。”
“我说你啊,怎么又在做那种事。”
二楼传来房门紧闭的声响。
这样的话,我说什么都没用。
等一下吃晚饭的时候,不跟她好好谈谈不行。
我虽这么想,但是到了晚餐时间,阳菜依然不踏出房门一步。
我唤了她好几回,但她依然不回应我一声。
要是她能把这份热情用在读书上,我就不必担心她会被留级。
我只能叹气,用保鲜膜把阳菜的晚餐包起来。
隔天当我看到昨日的晚餐在桌上原封不动,我也忍不住发怒。
“阳菜!为什么你没有吃晚餐!我还特地做……”
我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因为我发现阳菜看起来怪怪的。
阳菜脸色铁青,眼里空洞无神,还能从她半开的嘴里听见呼——呼——呼吸困难喘息声。
“阳、阳菜,你怎么了?”
阳菜无视我,人坐在木制的椅子上。
深深的吐了一口气,两眼呆滞地看着客厅的墙壁。
“喂,你到底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啊……”
“什么没有啊,你脸色明明看起来就不好,呼吸还不顺耶。”
“呼吸不顺?”
“对啊,你刚刚还呼——呼——地喘气呢。”
“这样啊……原来我的呼吸变得不正常了呢……”
阳菜回话后,苍白的脸孔微微笑了一下。
“好厉害……太厉害了……这真的太厉害了……”
“你在说什么很厉害啊?”
“小说啊,‘日高由香’的小说。”
“小说?你说的是那个诅咒小说吗?”
阳菜点点头。
“嗯……货真价实的……”
“货真价实?货真价实的什么?我说你啊,怎么从刚才都在讲一些奇怪的话啊。”
我定睛一看,发现阳菜的双肩正不停颤抖。
在失去血色的双唇内,洁白的牙齿持续碰撞发出声响。
都已经这副德性了,她却还在笑。阳菜随后不稳地从椅子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向玄关。
“阳菜,你是要上哪去?”
“……学校。”
“身体都这样子了……你还要去学校?”
阳菜不理会我如此担心,发出笑声离开家里。
阳菜她到底怎么了?
我相当担心阳菜不吃早餐,对她的身体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大碍。
因为她昨天连晚餐都没吃。
这样下去,她说不定会在学校体力不支倒下。然而,现在却不是担心这个问题的时候。
真正发生异状的不是阳菜的身体,而是她的心。
我是在三天后才发现这一点的。
那天,我准备出门买东西时,客厅的电话突然响起。是阳菜的导师古贺由美子老师打来的,我当下以为是阳菜在学校昏倒了,然而古贺老师所要报告的并非如此。
阳菜好像跟其他同学起了争执。
古贺老师的语气听来相当困惑。
“叶山妈妈你有听过‘诅咒小说’这种东西吗?”
我的心脏好像在一瞬间揪了一下。
“那个该不会是阳菜在网路上找到的……”
“是的,我想应该就是那个。阳菜同学也有拿那个让我看过。据说看过那篇诅咒文章的人就会死的样子。当然,这我并不相信。”
“请问那跟阳菜有什么关系吗?”
“其实,阳菜同学她好像有把那篇文章用邮件的方式传给班上其他人的样子。”
听筒那端传来古贺老师无奈的叹息。
“然后,班上的伊原亚美同学便真的动怒……”
“真的动怒?那不就只是个恐怖小说而已吗?”
“是这样没错,然而班上也有不少人真的相信那诅咒文,甚至有人因为这样感到不舒服还被送到保健室去了。我想这跟那小说也有关系。”
“这样啊……”
我不自觉的用右手捂住嘴巴。
“请问那位同学她人还好吗?”
“是的,她放学后整个人好很多了。只不过,她变得好像特别在意呼吸呢。”
古贺老师为了不让我操心,刻意用比较有活力的声音回答我的问题。
“虽然阳菜同学喜欢那些惊悚的玩意,所以并不怕诅咒。不过班上还是会有人不怎么喜欢那种东西,希望能请叶山妈妈您那边能多加注意。”
“是、是的。因为我家女儿而引起如此轩然大波,真的是非常抱歉。”
待通话结束后,我坐在客厅的椅子上。
我知道自己因为感到羞愧而脸颊发烫。
阳菜喜欢诅咒小说这点我自己知道,但是让害怕惊悚事物的同学读那种小说实在太没礼貌了。
都已经是高中生了,竟然还不懂这点道理。
等阳菜回家后,我一定要好好严厉地教训她!
几个小时过去了,我马上唤住一回家就打算爬上二楼的阳菜。
“阳菜!今天古贺老师有打电话到家里来喔。你这孩子到底在干什么!”
阳菜在阶梯上缓缓回过头来。
在阴暗的阶梯上,唯有阳菜的黑眼珠闪闪发光。
“……古贺老师?”
“对呀,你是不是把那诅咒小说传给班上的其他同学看了?”
“喔……对啊……”
“对你个头—有的同学还被你害到送保健室了。你不多注意点不行啦。”
“注意?”
“要你注意班上有很多孩子跟你不一样,并不喜欢恐怖的东西啦。因为她们把那诅咒小说当成是真的了。”
“当成真的?”
阳菜语气听来阴沉。
“对、对啊,虽然你早就看惯了那种东西,才可以把它当成虚构的而乐在其中。”
“那是真的喔……”
“咦?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那个诅咒小说是真的。”
阳菜露出我从没看过的笑容。
嘴唇两端向外延伸扩张,更有唾液从唇间缝隙流出。
这让我不寒而栗。
在我眼前的女儿,我感觉她变得好可怕。
“阳菜……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要是那诅咒小说是真的,迸样就等于是在杀人你知道吗!”
“那我当然知道。”
“你说你知道……难道你想当个杀人犯吗?”
“妈,你放心啦。我不会被警察抓的。”
阳菜稍微歪头,脸上露出微笑说道。
“就算有人真的因为看了诅咒小说而死,让对方阅读小说的人也不会背上刑责。因为你没办法证明对方是因为诅咒死的啊。”
“问题不在那里!你想杀人吗?”
阳菜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脸上覆着一张微笑的假面具,就这么上楼去。
我整个人有如铜像一般,当下无法动弹。
从颈部滑落的汗珠沾湿了我的上衣,但这并非家中蓄积的夏日暑气之故。
“阳菜……”
我低声呼唤了女儿的名字。
阳菜并不是个无法判断是非善恶的孩子。她虽然能笑着看电影里的杀人桥段,是因为她知道那是虚构的。可是……
——诅咒小说。
我脑中浮现上面那个词语。
正是那样,阳菜她就是看了诅咒小说后,才会变得那么奇怪。
我虽然不知道小说里写着些什么,但是让阳菜换了一个人的原因就在小说里才对。
我进到书房,打开您使用的电脑。
在搜寻引擎搜寻“诅咒小说”,查看几个可疑的网站后,并未发现貌似阳菜读的那部小说。
正当我烦恼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时,我突然想到阳菜曾提过的诅咒小说作者名。
“好像是……日高……由香的样子。”
我在搜寻栏位输入“日高由香”四字。
荧幕上显示了一堆可能相关的网站。
我移动滑鼠选择了其中一个网站,点进去之后画面上出现了一堆诡异的文字。
文章里有着四、黑、杀、怨、死、鬼、血等等,一堆莫名其妙的汉字,整体组成宛如一首诗。随后是一串数字的排列组合,最后以英文字母、片假名跟数字组合的段落作结。
画面最下方还有一段以红色字体显示“让我们一起来扩散诅咒吧!”的字样。
这篇文章我虽看得一头雾水,却能感到事情不太对劲。
文章看起来就像充满了许多恶意……
我感到呼吸不顺畅,一直深呼吸。
我只是看了荧幕上的文章而已,为何呼吸会变得如此难受?
简直就像背着重物爬坡似的。左胸口深处好像也有点疼,或许是我想太多了吧。
我猜想这段诡异的文章,跟阳菜提及的诅咒小说有所关连。
而且,我的猜测正确无误。
后来我在其他网站读了日高由香所写的小说,那是部以某女高中生黑羽比那子所制造出来的诅咒为题材创作的作品,并且在网路上广为流传。
我一开始看到的那段诡异文字,就是黑羽比那子所写出来的诅咒文章。
阳菜应该是读了小说后,深信自己被黑羽比那子下咒了。
虽然这只是小说中的设定,但是看了诅咒文章的人,都会被黑羽比那子所杀。而且诅咒无法化解,活下去的唯一方法是让更多人看文章,减少自己被杀害的机率。
我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深深地吐了口气。
原来如此……想得还挺周全的。
如此一来,相信自己被下咒的人,便会因为惧怕诅咒进而流传该小说。
我猜,我第一个查看的网站网管,想必也是读了日高由香的小说,才把那段诅咒文章贴在自己的网站上。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更多人看到那段诅咒文字,即使人数不多。
我能充分理解如此行为,毕竟不那么做的话,自己死亡的机率将会提升。
但是,我觉得阳菜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却不太一样。
阳菜她的确是给班上同学看了那段诅咒文章,但我认为她的目的并非减少下一个轮到自己死亡的机率。
她仿佛就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新游戏……
阳菜读了诅咒小说后,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惧怕死亡。
她明明相信自己已被下咒,像她刚刚还笑得出来。纵使这世上已有为数众多的入读过这部小说,自己会死的机率相当低,越是相信自己被下咒的人,内心的恐惧应该会更加放大才是。因为有许多人无法战胜自己的心魔、按捺不住心里的恐惧,才把诅咒文章散播出去,如此事实就在眼前。
我紧咬下嘴唇,关闭电脑的电源。
我知道阳菜会变成那副德性的原因了。
她害怕的如果是诅咒,只要向她说明诅咒都是骗人的就行了,但是阳菜并非如此。
她相当尊敬散播诅咒小说的作者日高由香,她自己觉得用诅咒杀人并没什么大不了的。的确,下咒杀人并不会背负实质上的罪名。但是杀人这种念头就是极大的错误,那在伦理上并不被允许。
该怎样才能说服阳菜呢……
我当下有想过要找您谈谈,不过我马上就改变想法了。
因为您为了我们一家人如此拼命工作,家里的事必须交给身为家庭主妇的我来解决才行。因为那正是我的职责。
唉……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没跟您商量这件事,是我所犯下的错吧。
竟因为我受到主妇的自尊阻扰,导致事情变成一场悲剧。
在那之后过了几天。阳菜每天都相当有精神地上学,也会乖乖吃饭,在班上也没有惹是生非。
但是身为她母亲的我,发现阳菜身上有着细微的变化。她变得沉默寡言,当她没来由地突然发笑后,还会眼神空洞地抬头看向上方。
我对阳菜讲过很多次,并非会背负罪名才不能杀人,而是杀人这件事本身就有问题,教导她不该有杀人的想法。
我一心一意想说服阳菜,但她却充耳不问。
“那战争咧?只要在战场上杀人就没问题了吧?而且妈,战时杀了越多人越会被当成英雄喔。”
阳菜微微笑着回我的话。
“定不定罪都是依据人类制定的法律来裁决,而且当今日本法律上,用诅咒杀人并不会被判刑。写出诅咒文章的黑羽比那子、散播诅咒的日高由香也不会受到法律制裁。这不是很厉害的一件事吗?”
阳菜她仿佛发高烧、双眼湿润地如此说道,却让我背脊发凉。
她之所以会相信诅咒这种东西,也是没办法的。阳菜只有十七岁,又对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有兴趣。但是因为不会被判刑,所以杀人不打紧的这种想法,未免也太过危险了。
为了矫正阳菜那危险的思维,我试着寻找那部诅咒小说内容全都是胡说八道的证据。可是日高由香的小说中,并无巨大的矛盾之处,网路上也有许多人认为小说纯属虚构,但是却没有足够的理论来证明小说是虚构的。
这样的话,我根本没辙。
我只能祈祷阳菜对这类玩意的热情早日冷却。
然而我的愿望却显得空虚无意义,因为阳菜她人越来越诡异了。
那一天,我在厨房准备晚餐。当我把煮好的炖菜端到客厅桌上时,发现窗外有东西正微微动着。
有着土黄色翅膀的大飞蛾,攀在院子里的杨梅树上。
蛾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因为种类就跟有时会在玄关照明处徘徊的一样,相信您也看过。令我在意的是树上有着十几只蛾,而且它们还在树干上呈十字排列。
这光景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进到庭院,靠近杨梅树后,蛾群开始拍动翅膀。但是,却没有一只蛾飞离树干,蛾群只是拍着翅膀并没其他动作。此时,我看到从蛾的身体上有个闪着银光的物体。
那是根小虫针。虫针贯穿躯体,将蛾钉在树干上。
我大声尖叫,从杨梅树旁跑开。排成十字状的蛾群对我的动作起了反应,一同拍动翅膀,土黄色的鳞粉四处飞散。
我吓得全身发抖,宛如全部蛾群附在我身上的恐怖幻觉向我袭来。这让我连一会儿都不想多待,我马上逃进房子里头。
当我在玄关调节紊乱的呼吸时,走廊另一端传来阳菜的声音。
“妈,你怎么了?”
“院、院子里的树上有蛾……”
“喔——那个啊,那个怎么了吗?”
听到阳菜这么说,我瞬间停止呼吸。
“你说那个……难道……是你用的……”
“对啊,虽然那个失败了。”
“失败……”
“嗯,是个失败的诅咒。那个是某本诅咒相关书上教的例子,但果然还是骗人的。古贺老师她还活蹦乱跳的说。”
“古贺老师……难道你对自己的班导师下咒吗?”
“因为她最近很罗嗦啊,而且好像还在监视我呢。”
阳菜歪着头回话。
“要做出可以杀人的诅咒果然很难,难道没有更简单一点的方法吗?”
“什么更简单的方法……为什么你现在满脑子里都想着杀人呢?”
“因为可以自由杀人很有趣啊,这样一来就可以把看不顺眼的人全部杀光了。”
阳菜苍白的脸庞露出浅浅的微笑。
“当我发现诅咒小说时,可是相当兴奋呢。不过,光靠把小说拿给我想杀的人看,要等到他死得花太多时间,因为黑羽比那子的诅咒已经广为流传了。”
“所以你才想说用别种诅咒杀人……”
“嗯,不过就结果来看的话,那个方法是骗人的。看来还是得自己研发出一个新诅咒不可呢。”
“阳菜!”
我不自觉地大喊。
“你绝对不可以去做发明诅咒那种事!”
“咦?妈你不是不相信诅咒那种东西吗?”
“那、那是……”
“要是世上并没有诅咒这回事,我去做一个出来也没关系吧?反正也不会真的生效。”
“阳菜……”
“所以妈你就别管我了。”
阳菜一脸骄傲地上楼去。
我回到客厅,坐在木制的椅子上。有股无力感占据全身。当我将视线移向庭院,可以看见排成十字状的蛾群在拍着翅膀。我虽然想把虫针拔掉让蛾群逃走,但是那相当恶心,我完全不想回到院子里。
我拉上窗帘,遮蔽那副景象。
隔天早上待阳菜去学校后,我戴上粗布手套用老虎钳将钉在蛾身上的虫针一一拔出。有几只蛾仿佛已死,针拔出来后便直接坠落地面。剩下的蛾群看起来也无力飞起,就这么附在树干上,一动也不动。
看来它们会就这样死去吧。
说实话,我讨厌虫子。您也曾看过我因为看见蛾贴在窗上而大声尖叫的丑态吧。我甚至还跟您说过,要是全世界的虫子都能消失就好了这种话对吧。
就算这样,我压根都没想过拿虫针把虫固定住这种事。
最近阳菜的发言跟行为,都充满了轻视生命的思想。这难道是她读了诅咒小说的关系吗?
说不定您读这封信时正在苦笑吧。
笑我女儿只不过是拿虫针把蛾钉在树上而已,就认定她怪怪的。
的确,在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我也曾跟男同学玩过残害昆虫生命的游戏。把蚂蚁丢进蚁狮的巢穴里,或是抓蚱蜢跟螳螂互斗之类的。
我虽然也曾觉得那是很残忍的事,但那时候我只是个不懂得尊重生命的小鬼头。现在应该没有高中生会做这种事吧。
更重要的是,阳菜的可怕游戏并不仅止于此。
两天后,当我在清理院子的时候,发现了排成圆形的金鱼尸骸。
金鱼身体上划有十字型伤口,这一定是阳菜搞的鬼。
在那之后,我也看过许多使用尸骸做成的恶心玩意。
院子里曾摆着着被丝线串起来的数十只老鼠,以及被螳螂上半身贯穿的毛虫等等东西。等阳菜出门去学校后,将那些东西埋进土里成了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接着,在学校开始放暑假的一周前,当我看到庭院的盆栽里种着一颗仓鼠头时,我深信不能再放任阳菜如此下去了。
我爬上阶梯,打开阳菜房间的门。随后启动电脑,连上网路。
荧幕上出现了阳菜部落格的首页,整体以黑色为基色,背景更绘有骸骨的图案。黑羽比那子的诅咒文章还摆在正中央,以红色字体呈现。常我点击下方的留言板字样,画面马上切换到留言板处。
我一一读过留言板上所有文章。
“拜托请不要继续散播黑羽比那子的诅咒文章了!可是有人打从心底感到害怕的!”
“别在部落格首页贴诅咒文好不好,看起来真的很讨厌。”
“据说看了黑羽小姐的诅咒,就会无法呼吸窒息而死,这是真的吗?散播如此诅咒的你跟杀人魔没两样!”
“我看了你传的邮件。真不敢相信你会把诅咒文传给身为网友的我,请别再传邮件给我了。”
“是你把诅咒文章贴在我家部落格的对吧?你害我妹妹变得过度换气了你知道吗?少在那边乱来!”
光看留言板上的文章,可以得知阳菜正在扩散那篇诅咒文章。绝大多数的留言都在攻击跟批评阳菜,但是阳菜看起来好像都没回应他们。
我移动滑鼠,跳转至写有阳菜日记的页面。
上头写着阳菜试着创造诅咒的情形。
“我在实验品六号身上下了新的咒,但是他依然好好地来学校上课。是因为当成祭品的虫子数量不够吗?发明新诅咒果然很难。”
“实验品一号打电话来,说我让她看了黑羽比那子的诅咒文章后,整个人变得不安且心神不宁。为了好玩,我还跟她说,因黑羽比那子的诅咒而死的人,会化成灵体痛苦地在人世徘徊,她还真吓得半死。真是愚蠢,你明明就不知道死后的世界会是怎样。我明天打算去宠物店买仓鼠,我想拿仓鼠当祭品比虫子还会来得有效果。”
“仓鼠一直死不了,我拿美工刀把它的头割超过一半以上了,它反而还咬我,真不爽。”
“我做的诅咒一直失败的原因,就在于我对死亡的知识不足。黑羽比那子她得了癌症,正因为她那么接近死亡,才能做出真正的诅咒。我得更加体验死亡才行。虫子跟小动物不够的话……就必须杀死更大型的生物。”
我以频频发抖的手关掉电脑的电源。
——杀死更大型的生物?
我脑中全是阳菜书写的日记文字。说起比仓鼠还大的动物,那就是猫或狗了吧。要是杀了猫狗,会因为虐待动物而上新闻这种事并非不可能。要是阳莱因为虐待动物受到辅导,我的家人们会变得怎样呢?
想必会被附近邻居冷眼相待,您在公司的立场地位也会变得相当险恶吧。
阳菜她自己也会一辈子被其他人说三道四。
我一定要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那天傍晚,我把刚从学校回来的阳菜叫到客厅来。
阳菜她也发现我跟平常不太一样,她默默地跟在我后面进到客厅。
要阳菜坐在椅子上后,我马上开口。
“今天我在院子里看到仓鼠的头了。”
“那个怎么了吗?那个是我用自己的零用钱买的耶。”
“问题不在那里!是你杀了动物啊!”
“仓鼠这种东西,不是一堆人养了养就拿去放生杀掉吗!”
“你再来打算杀狗或猫对吧?”
阳菜听到这样问她,脸颊稍微抽动了一下,旋即以冷若冰霜的视线刺向我说。
“原来你偷看我的电脑……”
“我知道这样侵犯了你的隐私。但是看着你最近的行为举止,我不得不那么做。”
“……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认真的和你谈谈。”
我话一说完,阳菜歪着嘴唇笑了。
“你是要认真跟我谈什么啊?”
“谈你的将来啊。你再这样下去的话,人生可就玩完了喔。”
“我只不过是杀了些动物而已啊?”
“没错,杀了虫子而已的话,不会引起什么大事。但是杀了猫狗,连警察都会出动办案喔,说不定还会把你当成精神异常的犯人呢。”
“……”
“你差不多也该认清,用诅咒是根本杀不死人的吧。”
“才没那回事。有人真的因为黑羽比那子的诅咒死了,看过诅咒文的朋友她们也变得怪怪的。甚至有人说她看到黑羽比那子的幽灵,还怕得要死咧。”
“就算黑羽比那子所下的诅咒是真的,那也是因为她本身特别才办得到的。”
我两手拍桌,制止想要反驳的阳菜。
“阳菜,你听好了。我也看了黑羽比那子写的诅咒文章,我那时的确有点呼吸困难没错,现在只要回想起文章的内容,也会觉得不舒服。就某种意义上,可以写出那种文章的黑羽比那子是个天才。跟学校考试差点满江红的你不一样。”
“……”
“连学校课业都顾不好了,你是不可能去做什么诅咒的啦。比起诅咒,你还是想想将来的事吧。优辉他现在才大二而已,就开始在准备找工作罗。”
“你又拿我跟哥哥比较……”
阳菜嘟囔了这么一句。
“妈你每次都这样,马上就拿我跟哥哥比较!”
“才没有,我也没叫你要考上国立大学啊。就算只能拥有平凡生活,我也希望你能过个普通的人生啊。”
“你明明就很期待优秀的哥哥能够过着最棒最美好的人生。”
如此反论让我嘴巴僵硬无法动弹。我想反驳,但是嘴唇却一动也不动。
的确,我对阳菜所抱持的期望并不如我对优辉那样,但这并不表示我对阳菜有差别待遇。阳菜是个女孩子,她也有跟好男人恋爱结婚、当个家庭主妇这种幸福过生活的方法。这样的话,平凡的人生反而让人感到幸福。
就像跟您结婚的我一样。
当我要把如此想法传递给阳菜时,她从椅子上站起来。
“妈,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会读书的人不见得很优秀的。”
阳菜撂下这句话,无视我而登上阶梯前往二楼。
我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看她那样子,是无法理解我心中想法的吧。
我真心祈求,希望她至少别去做出虐杀动物的举动。
结果阳菜好像放弃杀动物这件事了。之前她三番两次把虫子的尸体摆在院子里,现在都看不见她那么做了。
我用书房的电脑检查阳菜的部落格,发现她并没有写新日记。
说不定这是她正在提防我的一种行为,但是看她不像之前那么疯狂地更新日记,我想这也是好事一件。
——阳菜她可能放弃创造诅咒了。
我是这么想的。阳菜已经尝试了多种下咒方式,如果那些方法毫无成效,她会失去干劲一点也不奇怪。
说真的,我认为阳菜那样散播黑羽比那子的诅咒,就像个思想不健全的游戏。虽然那绝不是个受人喜爱的东西,如果她是在跟一样喜欢怪力乱神的朋友圈内分享游玩的话,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对惧怕惊悚玩意的人来说,看了诡异的文章后想必会感到不愉快。但是,黑羽比那子所创作的诅咒既不可能是真的,就这么点恶作剧而已,原谅她不是也没关系吗?
不……或许我是阳菜的母亲,才会有如此想法。正因为有保护自己女儿的想法,才不想承认女儿所犯下的过错。
总而言之,不管怎样,只要不用再做清扫院子那种会让我感到忧郁烦闷的事,我是很欢迎的。无论死的是哪种小动物,只要看到尸体我就不免心情低落。
然而,我在隔天却目击到了人类死亡的那一瞬间。
傍晚,我抱着买的东西爬过陆桥。我看向右手边,车站月台上有着一群高中生。是班车差不多要进站了吗?高中生们在白线后排成一列。
那时候,我在那群高中生中发现有个长得很像阳菜的女孩子。
我将双手靠在陆桥的扶手上,采出身子仔细一看。
阳菜果然在那里,她就排在从前方数来第二个位置。
虽然我只是稍微往下看,但我不可能会认错自己女儿的长相。
——她为什么会在车站月台上?
这是我最先浮现于脑中的疑问。
您当然也知道,阳菜上的高中,只要从我们家步行二十分钟就到得了。阳菜根本不需要搭电车,但是阳菜她人却在车站月台上。
正当我猜想,她是否要搭车到朋友家去玩时,列车已缓缓驶入月台。
在那一瞬间,站在阳菜前面的女高中生突然像被推了一把,往白线前飞出去。我不小心“啊”了一声。列车仿佛早已算计好女高中生何时会跌落轨道似地撞上女学生。
因惧怕而扭曲的脸庞消失于轨道下,被列车拖行。我能透过车窗玻璃,瞧见在首节车厢的列车长正在拼命大喊着什么。他应该在踩煞车吧,不过从我这位置来看就能了解,那名女学生没救了。
因为陷入轨道下的头部已溃烂,经过拖行的手脚所呈现的扭曲方向更超越一般人体极限。
从我所在的陆桥上听得到月台处传来尖叫跟哭泣声。也有人大声呼喊,请人叫救护车,不过那也没意义了。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寻找阳菜的身影,却毫无斩获。
此时月台上人潮增加,这样要找出阳菜是很困难的。不知何时,列车前段已盖上一件蓝色塑胶布,几位车站人员开始驱赶围观看热闹的民众。
我走路开始摇晃不稳定,我竟然会目击到人类死亡的场面。我永远忘不了那位女高中生跌落轨道时的表情。睁开到极限的眼瞳、因恐惧跟绝望变得扭曲的唇。我明明是从远处看的,她的细部表情我却记得一清二楚。
——那位女高中生为什么会跌落轨道呢?
如果她是自杀的,不会摆出那种表情才是。
当时,我脑内浮现阳菜的脸孔。
排在那女学生后面的是阳菜没错。阳菜于部落格上写说要杀了更大型的生物,现在在她面前就发生了一起有人死亡的事故。这一切都是偶然吗?
——难道是阳菜把那位女高中生推下去的?
如此可怕的想法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我左右来回不停摇头。
我怎么会想像自己的女儿跑去杀人这种蠢事……
总之,我决定要询问阳菜那时为什么会在月台上。下定决心的我,便加快脚步赶回家里。
待我回家过了几小时后,阳菜回来。
我相当自然地问阳菜说。
“你回来啦。我今天看到你在车站月台上,你是要搭车去哪里吗?”
阳菜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
“没有啊……只是想说要去朋友那边玩而已。”
“喔——我记得月台那边好像出事了呢。”
“……对啊,那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想明天全校朝会校长应该会对我们训话,叫我们要小心电车之类的。”
“对呀……”
我边说话,边观察阳菜的样子。阳菜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手机,她的行为让我感到不大自然。
“阳菜……难道你……”
“难道什么?”
阳菜狠狠地盯着我。深黑充满光泽的眼球反射灯光,她的眼睛看来充满了诡谲的光芒。那眼神让我打了退堂鼓。
“……对不起,没什么事。”
我话说完,阳菜便默默地上楼。
我应该再更进一步追问下去才对,但是我办不到。要是阳菜亲口承认她把那位女高中生推下去的话……我光是那么想,就说不出口。
那天我直到深夜都开着电视,但是电视上并没有报导车站的那起事故。看来警方单纯把它当成一场意外来处理吧。
我放心了。警察将之判断为意外事故的话,阳菜就不会被拘捕。不,阳菜打从一开始就不是犯人。
那个女学生只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而已。就那么简单。但是我会以为阳菜是犯人,也是因为她最近行为举止异常的缘故。
我觉得自己如此操心烦恼真是可笑。就算我想冷静下来,一旦撞见活人死去的现场,也会变得精神错乱。
我突然想起那个被辗毙的高中生的双亲。
他们现在应该抱着自己爱女惨不忍睹的遗体痛哭吧。为人父母,没有比丧子一事还让人难过的了。双亲都望子女成龙凤,构筑一个幸福的家庭、长命百岁。
相信您也是如此认为,希望优辉跟阳菜能过着幸福快乐的人生。
我之所以会那么想,可能也是受到目击人失去生命的那一刻所影响。我原本还期望阳菜撞见那起事故后,就能理解生命之可贵。然而……
当暑假开始,阳菜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
如果她是对上个学期差劲透顶的成绩心有不甘,而奋发向学的话那还好,但我一点也感觉不出来她在认真念书。她虽会下楼来吃饭,但她会待在客厅的时候就只有吃饭时间而已。
几个礼拜以前她还会在客厅看连续剧,或是一边吃零食看惊悚漫画呢。
就算如此,对整体情况我依然乐观看待。
只要再过十天,优辉就会放暑假回家里来。只要三人聚首,我觉得彼此身为家人的羁绊便会好好运作。自从您调职后,这个家就只剩我跟阳菜母女俩共同生活。这世上也有光靠母亲跟女儿组成所构筑成的美满家庭存在,但是我认为,只有自己跟阳菜的话,要组成一个圆满家庭实为难事。
唉……这话听起来说不定就像借口一样。
我确实不能将一切都推往阳菜身上。
因为有部分责任的确就落在我肩头上……
那天,阳菜难得打算出门。当她要步出玄关门时,我问她要上哪去,但阳菜只是笑了笑,并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原本以为出门至少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还来得好,但直到深夜阳菜依然没回家。我一直在等候阳菜回家。
待钟表上的日期显示已换成隔天后,我开始担心阳菜回不会被卷入什么意外之中。
我担心是否该向您报告此事。女高中生到了深夜还不回家,这在社会上或许屡见不鲜,但阳菜还是第一次这样。
但是,我尽可能不想让疲于事业的您再额外操心。
正当我苦恼而不知所措时,听到玄关处发出声音。我急忙跑向玄关,发现身穿黑色T恤以及牛仔裤的阳菜就站在门口。她手上还提着一只波士顿包。
“阳菜!都已经这么晚了,你是在干什么?”
阳菜露出诡异的笑容回答我的问题。
“我跑去玩了啊……”
“什么跑去玩,你以为现在几点了?你可是个女孩子,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可是很危险的耶。”
“也对,说不定的确很危险……”
阳菜仿佛想起什么似地,嘴角上扬而笑,我看了非常不舒服。从阳菜端正整齐的面容上,好像正散发出宛如邪念般的东西。
我对阳菜手上的波士顿包感到好奇,她为什么会提着那么大一个提包呢……
“阳菜……你手上那个包包,里面装着什么?”
“要你管,我要睡了。”
阳菜生气回话后,紧紧抱着波士顿包上楼去了。
我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阳菜的行为举止就跟那天一样。
跟那位女高中生遭电车辗毙那天一样……
隔天,阳菜吃完早餐后立刻回到房间里。昨天你跑到哪去这个问题我问了不下数次,但她也只回答我说是跟朋友去玩而已,并不愿透露更多。
我叹了一口气,拿起遥控器按下开关打开电视。
我连续切换好几个频道后,荧幕上出现熟悉的画面。那就是我们居住城镇上的河岸边。女性播报员正一脸严肃地说话,画面上更写着“河岸旁发现女性遗体”如此字样。
我将电视机音量调高。
“……遭到杀害的是名为古贺由美子的二十八岁女性。被害人的遗体被发现遗弃于××市××区的河岸边。遗体腹部上发现多处以利刃刺伤的伤口。警方初步判定这可能是一起随机杀人事件,现正加强周遭环境戒备……”
古贺由美子……这名字相当耳熟。
没错,这名字跟阳菜的级任导师相同。我走到电视机前,持续看着该起事件的报导。被杀害的女性的确是古贺老师没错。新闻里报导该名女性的职业为教师。阳菜学校的校长正接受记者访问。
古贺老师的死亡时间在昨晚八点左右,除了腹部的致命伤外,身上亦有多处伤口。
我不自觉地关上电视。
阳菜她好像不怎么喜欢古贺老师,然后古贺老师被某人杀了。
这一切都纯属巧合吗?
客厅里突然响起电话声,我拿起听筒,得知电话是阳菜学校的训导主任打来的。看来他正打电话给古贺老师班上学生的家长。
“请问您看了古贺老师的新闻了吗?”
“是、是的。那是随机杀人魔所干的好事吗?”
“警方说可能性相当高。她可是个相当关心学生的好老师啊……”
听筒另一端传来急促的鼻息声。
“真不可原谅。虽然不知道是哪个男人干的,但是不赶快抓到他不行啊。”
“男人?犯人是男的吗?”
“是的,遗体上沾有男性的体液。但古贺老师生前好像并没遭到侵犯……”
训导主任的回答听来好像有什么事难以启齿。
“犯人是男的……对吧?”
“叶山妈妈,您怎么了吗?”
“不不、没什么。”
训导主任说近期内会对各位监护人召开说明会,并介绍新任导师后,便挂断电话。
其实我后来根本没听训导主任说了些什么。
一听到杀了古贺老师的犯人为男性,情绪整个松懈下来。
这对惨遭杀害的古贺老师或许不太好意思,但我整个人放心并松了一口气。古贺老师遇害身亡虽叫人难过,但知道阳菜不是凶手这件事更令我高兴。
话虽如此,但杀害古贺老师的犯人就潜伏于我们的生活圈中,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您也知道,要到那河岸边的话,从家里出发搭电车只要一站就到了。
假如犯人为男性,他会对年轻女性下手的机率相当高。
我得叫阳菜好好注意自己人身安全。像她昨天玩到半夜才回家,很有可能会惨遭毒手。
不过,总觉得最近周遭发生太多跟死亡有所关连的事件。
阳菜杀死的昆虫或仓鼠、从天桥目击的女高中生电车意外,以及古贺老师惨遭随机杀人魔之毒手……一连串的事件,宛如一次生命的陨落便会召唤下一个生命的死亡……
我左右摇头,试着打消如此想法——我不想再跟死亡这东西有任何关连。然而,我的愿望却没有成真。
自古贺老师遇害后过了三天。但是犯人好像还没逮捕归案。而且当时也没有目击者,以来宾身分电视节目上的警方人员更说案情可能陷入胶着。
正如训导主任所说,警方从残留的体液这点着手,认定案件为精神异常者所犯,并以此为方向侦办。
在紧急召开的监护人说明会上,也通知各位家长别让小孩晚间在外游荡。
当我警告阳菜怪人说不定就住在附近,要她自己好好小心时,她只是露齿而笑,看来一点也不害怕。她对死亡一事所感到的恐惧本来就相当薄弱,但她的反应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感觉她根本不把提防怪人心切的老师跟家长当一回事。
没错……阳菜她变了。她原本就像您所知道的,是个有点爱抱怨、不太会读书的女孩子,如今却让人感觉她充满自信。这虽然不是件坏事,我却隐隐约约看得见在自信背后更伴随疯狂。至于是什么东西带给阳菜自信,我不得而知。
事隔多日,我又看了阳菜的部落格。我发现了一篇让我有点在意的日记,是在两天前写的。
“黑羽比那子是崇高至上的存在。她创造出强力的诅咒,在她死后依然持续杀人。但是,由于诅咒传播过于广泛,导致效力减弱。单就机率这点来看的话,黑羽比那子的诅咒并没有什么好怕的。黑羽比那子的诅咒有个重大缺陷,那就是无法选择要杀死的对象,况且待对方死去要花上一点时间也是个问题。也因为这样,黑羽比那子才会被同班同学杀了。要是她能做出让对方在看到的那一瞬间就会马上死亡的诅咒,就不会遭到同班同学的反击了……到头来,诅咒这种东西,毕竟是个不太方便的杀人手段。
“当然,诅咒也有其优点存在。那就是不容易被人察觉,就算东窗事发也不会被判罪。要是有其他方法跟诅咒有着相同好处的话,那也没关系。反正重点是该方法既可以杀人,也不会被警察抓就好。黑羽比那子利用名为诅咒的手段杀了人。她在我心中看来十分亮眼眩目,我对她备感激动、尊敬、憧憬,然后嫉妒。我也想跟黑羽比那子一样,成为众人惧怕的存在。
“我想让那些因为我不会读书,就把我当笨蛋的人清楚了解,并证明所谓的学校成绩是多么没意义的东西。不……那种事已经无关紧要了。我跟黑羽比那子是特别的存在。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们。即使手段不同,但我们部是持有那股强大力量的人。”
我看完日记后,深深吐了一大口气。
看来阳菜至今还相信世上有诅咒。她相当尊敬做出诅咒的黑羽比那子,并将她的杀人行为视为丰功伟业。照她这样,我实在无法认为她会成长为具有良知理智的成年人。
但她不再思考该怎么创造诅咒了,值得庆幸。光读这篇日记,我想她应该不会再把那些恶心的死亡摆设品放在院子里了吧。
然而,我有一点很在意,那就是最后一段“我跟黑羽比那子是特别的存在。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们。即使手段不同,但我们都是持有强大力量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呢?
文中写着阳菜跟黑羽比那子是“特别的存在”,是哪里特别呢?是无法阻止什么呢?那股力量又是什么?无数的疑问自我脑海中窜出。
在日高由香的小说里,她描述黑羽比那子是个很会念书的女高中生,跟阳菜恰恰相反。硬是要说两人共通之处的话,那就是相当认真钻研杀人方法这点吧。
不,光是那样的话,称不上是什么特别的存在吧。
所谓特别的存在,指的是能办到前所未见创举之人。黑羽比那子下了咒、杀了人,那只不过是小说里的情节,阳菜却信以为真。
我顿时间血色全失。
如果阳菜在杀人,她就跟黑羽比那子一样,是个特别的存在。
然后,以持有杀人力量者来解释的话,日记中那句“持有那股强大力量的人”就如同拼图片一样嵌合,完美解释她跟黑羽比那子为什么是特别的存在……
近来,阳菜身边已有两人死去。首先是跟阳菜一起在车站月台排队的女高中生,再来是班导古贺老师。
古贺老师是被男子所杀。新闻媒体也没报导女高中生的事件,所以那应该只是一场意外吧。但是,我依然相当在意。
——等阳菜下次出门时,偷偷在后面跟踪她看看吧。
我下定决心了。我知道这么做会侵犯到她的隐私权,但阳菜她还未成年,身为人母的我有监督自己女儿的责任在。只要阳菜有犯罪的可能,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两天后,调查阳菜行动的机会来到。我用吸尘器打扫客厅时,阳菜下楼直奔玄关。隔了一阵子,她又想外出了。等到玄关大门阖上那一瞬间,我赶紧换上外出服,开始跟踪阳菜。
阳菜正准备在数百公尺前的十字路口转弯,她身穿T恤牛仔裤,右手提着波士顿包。
我从阳菜的行进路线,猜测她第一个目的地为车站,先行由其他路线绕抵车站。我躲在柱子后等待一段时间后,正如我所预料,阳菜来到车站。她穿过剪票口,坐在月台的椅子上。她反复按着手机按钮,不知道是否在传邮件给别人。我也买了张到终点站的车票,持续从月台一角监视阳菜。才过中午没多久,车站人还挺多的。也多亏如此,我跟阳菜之间才能形成一道障壁。
不久后,电车驶进月台。我正担心阳菜会不会把排在她前面的人推下月台时,但她并没有做出类似动作。阳菜随着人群移动,进到电车车厢里。我也迅速移动至车厢内。
在电车出发时,我走到阳菜所在的隔壁车厢,从连结处查看隔壁车厢内部,阳菜坐在椅子的景象正映入眼帘。我利用混杂的人群,继续监视阳菜。
三十分钟后,阳菜突然有了动作。她阖上手机准备站起来。一切都跟我所想的一样,等门一打开她就下车了。我也赶快离开车厢,跟在阳菜后头。
阳菜出了车站后,伫足于大型百货公司前面。看来她正在等人。一下子过后,阳菜面前出现一位男人。男人年龄看来约二十来岁,貌似上班族,白衬衫上打着鲜艳的绿色领带。染成茶色的头发让我觉得此人相当轻浮。
男人微笑向阳菜搭话——难道他是阳菜的恋人吗?
脑中浮现如此想法。阳菜她都十七岁了,就算交了个男友也没什么好讶异的。但是,对方并非跟她同年纪,而是年长男性这点让我挺在意的。
阳菜是在哪里认识那个男的呢?
当我还在思考那些问题时,两人开始并肩走向闹区。我原本以为他们是要上哪去吃饭,但他们看起来却不打算在餐厅停下脚步。当他们穿过闹区,人群开始变少时,我就猜到那两个人要上哪去了。
没错,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毫不犹豫地进到宾馆里头。
我嘴巴合不拢,呆呆地望着宾馆的看板。上头用粉红色的字体写着休息以及住宿的字样。
我整个人垂头丧气。未成年的女儿竟然跟比她还大的男性上宾馆。这带给身为母亲的我相当大的震撼。不,对身为父亲的您来说或许才更感到震惊也说不定。不过,可能是因为我原本担心阳菜会不会做出什么更危险举动的关系,如今我的心境相当复杂难解。
后来我回家了,一知道阳菜这次外出的日的,就没必要继续监视下去了。
再来的问题是该怎么拆散他们两人。对未成年的阳菜来说,让她跟成年人谈情说爱还太早了。
您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如果她谈的是像高中生应有的那种健全恋爱,那我并不会多说什么。可是身为父母,我可不能认同这种大白天就进宾馆的关系。但要是我将此事告诉阳菜,我跟踪她的事也会跟着曝光。
我得想个能自然说服阳菜分手的方法才行……
当我在思考上述方法时,脑中某处总觉得有地方不大对劲。十七岁的女高中生跟比她年长的男性,双方互有爱慕之情,这件事虽然有问题,但如此情况在社会上也是常有之事。我从阳菜身上感受到的,是更可怕的事。
而且我有点不太能相信阳菜正在谈恋爱。
她既不热衷观看电视上的恋爱连续剧,部落格上也完全没有跟爱情有关的日记。总是在想如何用诅咒杀人的阳菜,另一方面竟然在谈恋爱这点实在相当奇怪。
我脑海中瞬间浮现“援助交际”这四个大字。可是,阳菜她看起来也并非渴望金钱。她穿的衣服也都是我跟她一起选的。您也知道,那孩子并不会特意追求时尚流行。
事有蹊跷……我的心里头一直响着警报。
结果,阳菜晚上十一点才回家,她对在客厅里的我什么也不说就上楼去。
我自己也做了跟踪这种亏欠她的事,所以也没办法对她说些什么。
隔天早晨,由于阳菜不起床,我只好一个人吃早餐。我随手打开电视,荧幕上有着眉头深锁的主持人跟评论家。画面上有着字幕,写着“发现女高中生遗体”字样。
“……这么说的话,这跟杀害古贺由美子的犯人为同一人物的可能性相当高罗?”
“是的,使用刀刃杀害的手法相同,而且这次发现遗体的树林,离古贺由美子遭到杀害的河岸边也只有十分钟左右车程。警方应该正把此案当成连续杀人案件调查。”
“警方随后发表古贺由美子的遗体有部分遗失,这次遗体是否也有某些部位消失不见了呢?”
“现阶段还不清楚,如果犯人为同一人,是很有可能的。”
“你觉得犯人的目的何在呢?”
“犯人作案是为了寻求快感的可能性不低。而且,这次惨遭杀害的伊原亚美,可是古贺由美子生前导师班上的学生喔。就这点来看,这两起案件可能都牵扯上积恨埋怨的因素呢。”
一听评论家的发言,我手中的杯子掉到桌上。
——阳菜外出时又发生了杀人事件,而且死的竟然还是阳菜的同班同学。
我想起当古贺老师打电话到家里来那天。老师说当阳菜以邮件散播黑羽比那子诅咒时,真的动怒的学生名字就叫伊原亚美。
我全身起满鸡皮疙瘩、寒毛直竖。
我很后悔昨天中途停止跟踪阳菜。阳菜回家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她要杀了伊原亚美可是绰绰有余。
——阳菜她不可能是犯人。可是……
我在脑中想像阳菜手拿染血刀刃发笑的样子。即使认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如此恐怖的影像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下定决心要好好调查阳菜的房间,现在可不是担心是否会侵犯她隐私权的时候了。只要我仔细调查,没发现什么可疑物品的话,那就够了。为了尽到身为母亲的责任,也为了让我自己信服,这是必要行为对吧?
下午三点,我敲了敲阳菜的房门。最初房里完全没反应,待我多敲几次后,阳菜一脸不开心地来应门说。
“干什么?我很忙耶。”
“我想请你去帮我买点东西。今天是优辉回家的日子,我想说要多煮几道菜来欢迎他回家。”
“妈你自己去不就好了吗?哥哥他要回来跟我又没关系。”
“我还有其他菜要做啊。拜托啦,就今天这次而已。”
我双手合掌请求阳菜,她才勉为其难点头答应。
阳菜拿着购物清单走出玄关后,我立刻展开行动。
我无声无息登上二楼,打开阳菜房间门。房间里头挺凉爽的,可能是她刚刚有开冷气。芳香剂的味道也有点过于强烈,这是薰衣草的味道吗?
我从抽屉开始检查,里面放着尺跟笔等文具还有笔记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放在床边的波士顿包里头更是空空如也。下一个目标是壁橱。当我拉开壁橱门,里头有着多数装有衣物的透明塑胶收纳箱整齐排列着。里面其中一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跟其他箱子相比虽然种类相同,但我在衣服的缝隙中,看到有部分纸箱露了出来。
我从上方将堆叠的塑胶箱一一搬到地板上,当我拿起有异样的塑胶箱时,发觉这箱比其他的还重,果然里头装的不只是衣服而已。我把箱子搬到房间中央,缓缓打开盖子。
有股臭味扑鼻而来,就像肉类腐败般的刺鼻味道。我别过脸,取出埋在衣服里的纸箱。看来那股刺鼻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我吞了口口水。我现在感到口干舌燥、难以呼吸。“还是别打开这个箱子了吧”,如此想法一瞬间在我脑中闪过,但那可不行。
为了证明阳菜清白无罪,我必须调查房间里每样东西、各个角落才可以。
我深呼吸后,打开纸箱。
纸箱里面有着几个像是玻璃瓶的东西。我一边对阳菜为什么会有这东西感到纳闷,一边把手伸进纸箱,将离自己最近的玻璃瓶拿出来。玻璃瓶约有宝特瓶的一半高,还挺有重量且沉甸甸的。
玻璃瓶里装有红黑色的块状物体。一时之间我还以为是昆虫的尸体,但好像不是。看起来比较像动物的肉块……
我拿着瓶子左右摇晃,有着黏性的液体沾附在内部瓶身上。我一看如此,便放弃打开玻璃瓶的盖子。
我从箱子里拿出另一个玻璃瓶,里头一样装有类似肉片的东西。
这瓶子里的东西跟刚刚那个不一样,已呈现干燥状态。我打开瓶盖,取出内容物放在手掌心上。看起来就像一片拼图片,仅有一丁点厚度。整个东西变得漆黑,无法得知这原来是什么颜色。
——阳菜她到底在收集些什么?
我猜是仓鼠的肉。之前阳菜曾把仓鼠的头部拿来进行诅咒仪式。说不定她把那仓鼠肢解后,将各部位放进玻璃瓶里。
我必须让她停止如此恶心的嗜好。
脑袋里这么想,我从纸箱里拿出下一个玻璃瓶。
当我确认瓶中物时……
黑色的眼瞳——瓶子里有眼睛看着我。
当下我并无法立即弄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会在玻璃瓶里看见眼睛呢?
当我理解眼前景象背后之意义后,我放声尖叫丢开装有眼球的玻璃瓶。
玻璃瓶滚到床前便停了下来,里头的眼珠仿佛带着憎恨的神情仰望着我。
——这到底是什么的眼珠?
我一看就知道那不是仓鼠的眼球,虽然那眼珠有点萎缩成椭圆状,大小却完全不一样,那比狗或猫的眼球还大。
我回想起之前的连续杀人犯都会带回部分尸体这项资讯。虽然新闻节目里并没有提到是哪个部位遗失了,如果那正好是眼球的话……
那时背后传来地板轧轧作响的声音,我感到有股视线正紧盯着我的后脑。
我一回头,看到阳菜就站在门前。
阳菜以苍白的脸孔微微发笑,捡起滚在地上的玻璃瓶。
“什么嘛,竟然被你发现了……”
听来灰暗微弱的人声,于房内回响。
“阳、阳菜……那是什么的眼睛?”
“就班上同学伊原亚美的眼睛啊。她本人虽然是个让人不爽的家伙,眼睛却很漂亮呢,虽然有点缩水了。这东西还是要泡在福马林里比较好吧。”
阳菜左右摇晃装有眼珠的瓶子,眼珠在瓶子里滚动。
“我原本也想要古贺老师的眼睛,但那时候因为准备不够周到就没挖了。要把眼球挖出来可比想像中还难呢。所以,我就把腹部跟大腿部位的肉切下来了,但是那种东西当作战利品也太差强人意了。整个变得很像干掉的培根耶。”
“是你杀了古贺老师……?”
“嗯,伊原亚美也是。还有在车站月台的那个人。”
阳菜她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我的问题。
“骗人……杀了古贺老师的是男人才对。因为有体液……”
“妈你也是女人就知道,要拿到男人体液这种东西,对身为女高中生的我可说易如反掌。”
阳菜说的话让我回想起昨天的事,阳菜跟那男的进宾馆就是为了要取得男性的体液。
“警察也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也不知道,我用的只不过是这么简单的小伎俩,却一直在搜索男性嫌疑犯。”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人?”
“因为伊原亚美她是第一个跳出来排挤我的。我虽然让她看了黑羽比那子的诅咒文章,但光靠那个要等她死所花的时间实在太久了。而古贺老师总是对我特别罗嗦,我跟她也不大合得来。”
“合不来……你因为这样就……”
“嗯——反正理由就随便啦。我也不认识在车站杀的那个女孩子。反正我的目的在于证明自己的力量啦。”
阳菜两边嘴角上扬,露出微笑。
“我一开始是打算像黑羽比那子一样,试着用诅咒去杀人。不过,要生出一个诅咒果然还是很难呢。我试了好多种方法,但是每种都失败了。但我也因此察觉到一件事。”
“察觉到一件事……”
“对,下咒杀人主要就是为了不被警察逮到对吧?而且其他人也会认为世界上根本没有诅咒这回事呢。也就是说,能解决会被警察抓到这点问题的话,就算用更直接的手法杀人也没问题的。”
“我说你……真以为不会被警察抓到吗?”
“那是当然的啊。车站那个我把它伪装成意外,古贺老师跟伊原亚美的尸体上我也都洒了男性的体液。我也带了战利品回来,大家一定会以为这都是精神异常的男性犯案的啦。”
“你是怎么把那两人约出来的?”
阳菜一脸得意地开口回答我的问题。
“古贺老师的话,我好像是跟她说心里有些事很困扰。伊原亚美的话,我是以想跟她道歉为借口约出来的。啊,我可是有乖乖用公共电话联络她们的喔。再来只要等她们松懈时用刀子杀了她们就好了。”
“刀子那种东西是哪来的……”
“就在爸爸的工具箱里面啊。那个是很久之前买的对吧?所以,我想就算警察要查凶器是哪买的也查不到。”
“你用家里的刀子去杀人?”
“就跟你说放心啦,刀子是爸爸好几年前买的,而且东西我一直都有带回来。”
阳菜把视线移向在我面前的纸箱,那把作案的刀子一定就在纸箱里面。
不知何时,我的脸上流下两行泪。
阳菜真的很笨。的确,只要用洒上男性体液这种小伎俩,警察就会先去调查男性嫌疑犯。但是嫌疑犯中没有人吻合的话,接卜来的调查工作便不关嫌犯性别地进行。而且警方如果循着被害者生前是否遭人埋怨这点来走的话,阳菜会被划进嫌疑犯圈子中的机会也相当高。
阳菜得意地笑,但她却连这点事情都没想到。
“我跟黑羽比那子都是被特别选上的人。我俩虽然杀人手法不同,但是没一个被警察逮到。虽然黑羽比那子已经死了。”
“你为什么那么坚持要杀人呢?”
“嗯——因为很好了解啊。”
“很好了解什么?”
“这样很好了解到底是谁比较厉害啊。当然,杀了别人的才是比较厉害的那个。”
阳菜用右手食指敲敲自己的头。
“在校成绩的话,伊原亚美她比我还好。古贺老师也一样,都当老师了,想必成绩也不错才对。但是她们两人都被我杀了,被在校成绩差劲的我杀了。”
“那又怎样?”
“总而言之,就是学校成绩那种东西根本毫无意义。能够自由自在杀人的人类才是优秀的存在啊。”
阳菜几近发狂的大笑声响彻房间,如今在我眼前的阳菜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她的瞳孔放大,就像个坑洞。
我突然感觉房里氧气不足,我拼命反复呼吸。
“阳、阳菜……你错了。”
“我错了?”
“没错,并非能杀人才是优秀的。光靠那样是无法评断一个人的价值的。”
“那一个人的价值该如何评断呢?你可不要跟我说是靠学业成绩来评断的喔。”
“这……”
我无法反驳。学校成绩的确不是评断一个人价值的标准或依据。就算这样,一个人能杀人也绝对称不上优秀。
“不对,不对。任谁都不会觉得能够杀人就代表那个人很优秀,那个人从此以后都得被他人指指点点,说是一个杀人犯。”
“那是被警察抓了才会吧。我不会被抓的。”
“那怎么可能!日本的警察可是很优秀的。就算这次你依然没事,那也只不过是你运气好而已。”
“……或许我真的运气还不错。不过,下次犯案我会做得更完美的。”
“下次?你还敢说下次……”
“实际杀过人之后,我自己也成长了呢。我正打算下次要结合诅咒来犯案,说不定现在的我能够做得出诅咒呢……”
阳菜说的话令我哑口无言,她还在想要怎么杀人。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教出这种孩子?
难道是我的教育方法出了差错吗?
不,并没有那回事对吧?就算是个喜欢超自然现象玩意、学业成绩不怎么好的女孩,阳菜依然顺利长大成人,应该能判断是非善恶才对。
如果我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优辉他没变得不正常反而奇怪。优辉他在成长过程中总是乖巧听话,学业成绩也相当优异。他再来应该会成为受人尊敬的人物。
此时我的脑内突然有一道电流窜过。
——要是阳菜被当成连续杀人犯逮捕,优辉的未来会变得怎样呢?
阳菜已经杀了三个人,而她还想继续犯案下去。要是社会上众人知道优辉的妹妹是个杀人犯,优辉的人生也就玩完了。纵使优辉留下多么辉煌耀眼的成绩,想必也没有公司愿意雇用他,他也结不了婚。
那是当然的。任谁都不想当个杀人犯的家人。
然后我跟您也一样,阳菜遭到警察逮捕后,我们就会变成养育出杀人犯的父母。
再加上阳菜她未成年,所有责任都得由我们一肩扛起。
受到媒体抨击,您可能也无法继续工作养家。
是的……只要阳菜被捕,我们一家四口都玩完了。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弥漫房里的薰衣草香气让我想吐,我用手捣住嘴巴。
阳菜看我这样,开心地笑了。
“如果妈妈你有想杀的人就跟我说吧,我会帮你处理掉的。话说……我肚子好饿喔——趁哥哥回来之前,吃点东西也可以吧。”
阳菜说完话,便转头背对我走出房间。
其实我并不太记得当时发生什么事了。我只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站起来,离开房间跟在阳菜后头,在我眼前的是阳菜准备下楼的背影。
我用力推了阳菜一把。
“啊!”
阳菜发出一声短而急促的叫声滚下楼梯,其中还能听见几声碰撞声响,最后变得安静无声。
我双脚颤抖下楼,发现阳菜倒在一楼地板上。
她的脖子歪向不可思议的角度,嘴边还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我走下阶梯,跪在阳菜旁边。阳菜她嘴巴虽然张得开开的,但却无法顺畅呼吸。我记得曾听人家说过,只要伤到颈椎呼吸就会变得不顺。阳菜眼里映着我的身影,映着我面目狰狞如鬼魅的身影。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阳菜在不知不觉中断了气。
“阳菜,对不起。但是为了守护我们一家人,我只能这么做……”
我拭去即将夺眶而出的泪,走向厨房。我从抽屉拿出粗布手套,前往二楼阳菜的房间。
总之我动作得快点才行。我收起装有玻璃瓶的纸箱,把阳菜桌上那支较大的油性笔从阶梯上滚往一楼。
这样一来,人家就会以为阳菜是踩到油性笔滑了一跤,才从阶梯上跌落的吧。
再来是我的不在场证明。我绝对不能受到丝毫的怀疑。我将阳菜买来的食材放人冰箱,拿着购物袋走出家门。
我以手机确认时间,是下午四点二十分。
我在前往超市的路上,于脑中计算一切。照预定计划的话,优辉差不多要到家了。因为玄关门我没上锁,他应该可以进到家里,然后发现阳菜倒在阶梯下才对。优辉他当然会叫救护车同时联络我。问题在这之后,要是知道阳菜死了,警察也会到家里来。
可是从阳菜的死亡时间推断的话,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优辉,他的不在场证明应该可以成立。因为他是搭电车回家的,应该也找得到目击证人,这没问题。
阳菜的死亡时间,我正好外出购物。阳菜的死亡时间推断总不可能精准到分钟的程度吧。
虽然无法保证绝对安全,但是照这计划进行的话应该没问题。最重要的一点是,没有人会认为我或优辉有想杀了阳菜的动机。
我……杀了阳菜,杀了自己的女儿。我虽然跟阳菜一样成了杀人犯,但本质上是不同的。阳菜她以杀人为乐,只要还活着她就会继续犯案下去。而我根本不想继续杀人,因为我杀了阳菜的目的,是为了守护您跟优辉,为了这个家。
只要阳菜死了,就不会被常成连续杀人案的嫌疑犯接受调查,她再也无法继续杀人了。
您可能会谴责杀了亲生女儿的我,但是阳菜她早已变得疯狂。
我们身为父母的,不能为了保护发狂的阳菜而牺牲优辉。优辉对这件事并不需要负起任何责任,他还有更有光辉的未来正等着他。
优辉可能会对亲妹妹死去一事大受打击,但时间会冲淡一切、让伤口愈合。至少,这比让他知道自己的妹妹是个杀人犯还好上数十倍。
相信您也会这么想。正是如此,我才会选择弄脏自己的手……
我在超市中随便挑了几样食材放进购物篮,一边等待时间流逝。只要等优辉发现阳菜,打手机通知我后,再回家演个遭逢丧女之痛的母亲就行了。要我哭的话我随时都哭得出来,因为阳菜死去这件事,真的让我感到无比哀伤。
可是,都过了晚上六点,优辉却还没打电话来。他差不多已经回家了才对啊。
这下没办法,我只好先回家。我想要是继续待在超市里,这样反而会被警察怀疑。
当我回家打开玄关大门,优辉的鞋子就在眼前。优辉果然回家了。但是,既然他回来了,为什么不打电话通知我呢?阳菜的尸体就在阶梯下,他不可能看不见。
我喊了优辉的名字,却没人回应。家里只是一片寂静。
我脱下鞋子走向客厅,也不见优辉在那里。
既然鞋子就摆在门口,他应该在家里才对。
——优辉在他自己的房里吗……?
就如您所知,自从优辉搬出去一个人住后,他的房间就一直维持原样。我想他可能是看了亲妹妹的尸体内心发慌,躲在自己的房间发抖。
我跨过阳菜的尸体,登上通往二楼的阶梯。我敲了敲优辉的房门,却没任何反应。
“优辉……你在吗?我要开门罗。”
我轻轻打开房间门。
可以在窗边瞧见优辉的背影,他的身体轻飘飘地左右摇晃。
正准备开口说话时,我将视线移至优辉脚边。
优辉的脚浮在空中。
我抬起头,看见阳辉后颈缠着貌似绳子的物体。绳子牢固地绑在窗帘轨道上,支撑着优辉的身体。
“优……辉……”
优辉的身躯就像为了回应我的话一样晃了一下。我清楚看见他瞪大的双眼以及从口中伸出的发紫舌头。
“为什么……”
我茫然呆滞地望着优辉上吊自杀的样子。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优辉看到阳菜的尸体大受打击,这我知道。但是,优辉本人却没有理由自杀啊。
我发现桌上有张白纸。我用颤抖不停的手取过白纸,上头有优辉用潦草字迹写下的一段话。
爸爸、妈妈,对不起,我要自杀,我必须自杀。我中了诅咒,中了黑羽比那子那个怪物所下的可怕诅咒。诅咒的威力大到无人难逃一死。中诅咒的人会变得无法呼吸死去,然后那个人会化为灵体,永远痛苦地在人世徘徊。
自从阳菜传了诅咒邮件给我之后,我每晚都能感觉到黑羽比那子就在身旁。黑羽比那子用她那窟窿般的眼睛,从黑暗深渊一直看着我。黑羽比那子她一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爸爸跟妈妈你们可能会觉得这很可笑,但是网路上甚至有部落格写说他的家人被黑羽比那子给杀了。
这诅咒最千真万确的证据,就在阳菜已经死了不是吗?阳菜她跟我一样看了诅咒文章,然后在今天就被黑羽比那子杀了。
阳菜被黑羽比那子弄断颈骨、无法呼吸而死。阳菜的灵魂一定也无法成佛升天,永远痛苦地留在世上。
我不想变成那样,中了诅咒的人,总有一天会被黑羽比那子杀死。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后天。有可能是在一年后,就算在我写这封信的瞬间突然死去也是有可能的。我已经无法继续承受这种恐惧了。
爸爸、妈妈,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们。如果还有来生,我还想再当你们的孩子。我时间不多,永别了。
我无法支撑自己身体重量,全身瘫软双膝跪地。
阳菜她不仅只给班上同学,也传了诅咒邮件给自己的哥哥优辉看。
仔细想想那并非不可能。对成绩差劲的阳菜来说,是个优等生的哥哥优辉说不定看来相当碍眼。
优辉个性老实听话,才会相信阳菜说的话吧。他认为黑羽比那子的诅咒是真的,也把因诅咒而死的人会无法超生永世痛苦,这种阳菜凭空捏造的鬼话信以为真。
可是我觉得优辉并不会因此就自杀,成了他决意寻短的关键是阳菜之死。阳菜的脖子断了,无法呼吸致死。而优辉误会她正是被黑羽比那子所杀,误以为诅咒是真的……
他一定是陷入恐慌状态,然后妄下与其被黑羽比那子所杀成为灵体永远受苦,不如先自我了断还比较好这种结论。
我视野变得朦胧,泪珠使我眼眶湿润。原本是打算守护优辉的,却意外酿成害死优辉的原因。身为亲生母亲的我竟然……
我不配当个母亲,我杀了亲生女儿,还让儿子自杀。
他们可是我挹注诸多爱情所养大的孩子啊……
我一点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如此。
不……原因就在黑羽比那子的诅咒!
阳菜读了诅咒文章后,整个人就变得很奇怪。醉心于创造诅咒的黑羽比那子,阳菜自己也想得到能自由自在杀人的力量。
是因为阳菜本身性格的问题,才会让她陷入那种思维吗?我想并不是那样。您可能不会相信,但黑羽比那子的诅咒是真的。
那文章里头有着会让人发疯的因子。因为这样读的人才会呼吸困难,然后感觉已经死掉的黑羽比那子就在身旁吧。然后,有许多人真的因此丢了性命。
请仔细想想看,阳菜曾让古贺老师看了诅咒文章。
她的同学伊原亚美也一样。阳菜自己也看了诅咒文,她也传给优辉看过。
虽然死因不同,可是四个人全死了。
您可能会说那跟诅咒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看了诅咒文的四个人全都死了这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而且,死亡人数即将增加,变成五人……
我必须肩负起杀了阳菜、害优辉自杀的责任。虽然黑羽比那子的诅咒是一切元凶,但我也不能逃避自己所犯下的罪过。
我得用自己的生命来赎罪。
等写完这封信后,我会在浴室里割腕自杀。您在中元节连假回家时,应该会发现我们三个人的尸体,在那之后就随您处置。看您是要对警察报案说阳菜是连续杀人犯的凶手,或说是我杀了阳菜,那都是您的自由。因为,人世间的事务就快跟我毫无关连了。
最后请听我一句忠告。
您可能会想要调查家族死因,而去读诅咒小说,而那小说在网路上很容易就找得到。但是,请您绝对不要读那部诅咒小说。
那小说真的是部诅咒小说,含有货真价实的诅咒。
很多人并不知道那一点,就抱着试胆的心态读过,之后便不知不觉地死去。至少我唯独不希望您变成那样。
叶山正秀先生……谢谢您娶我叶山雪子为妻。虽然我的人生尽头是如此残酷,但跟您在一起的婚姻生活,我感到相当幸福。
我打从心底深深感谢您,也深深爱着您。
如果,您依然爱着这样的我,请把我跟孩子们的尸骨同葬在一处。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啊啊……我差不多该到浴室去了。优辉跟阳菜好像在叫我了。
老公,永别了。请连我们的份一起活下去,过个幸福快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