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节
“……亮?”
十几年不见的男看护卑泽在大厅看到等着他的姬川时,神情很高兴。超过四十五岁的他已经有了白发,下颚也多了许多肉,只不过还是看得出他帅气的昔日风貌。
“服务台说‘姬川’来访,我心想该不会是你吧。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亮。”
卑泽的上半身微微往后倾地眺望着姬川全身,不断地叼念着。他的用词也是中年人才会说的。姬川看他别在白衣胸前的名牌,知道他已经当了护理长了。
“对喔,亮当然已经成年了,因为我在这里工作也二十五年了呀。”
“很抱歉,在你这么忙的时候来找你。”
“没关系没关系,三点了,我正好要休息。喝咖啡吗?喝一杯吧。”
卑泽将姬川带到大厅角落,在自动贩卖机前买了咖啡请他。情况就和姬川带着手指受伤的母亲前来急诊时一样。
“看你的脸色不太好耶,工作很忙吗?”卑泽喝着咖啡,端详着姬川说道。
“嗯,最近有点忙。”
“今天休息吗?你在公司上班吧?”
“是啊,我今天休有薪假。”
“偶尔也要这样好好休息一下比较好,要保重身体啊。”卑泽满怀感慨地叹了口气。
“——今天有事吗?休假时专程来看我这张故人的脸吗?”卑泽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那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卑泽大哥,我其实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姬川从大衣口袋拿出一张红色门票,门票的正中央以黑字印着大大的“好男人”字样。
“我希望你能来听我们的演唱会。”
那是昨晚桂提出的要求,她希望能按照预定,星期天在“好男人”举办演唱会。
“为了姐姐,我希望能如期举行。”桂非常认真。
“这次的演唱会应该是最后一次上台吧。”
这点姬川也有同感,也许只是时间的问题。
“好。”姬川静静地点头。
今天一大早,姬川打了电话给谷尾和竹内。当姬川说想要如期举行演唱会时,两人首先担心的都是桂的心情,不过一听到是桂提议时,他们两人马上就同意了。竹内说会多召集一些观众,而谷尾则打电话到“好男人”,好说歹说总算让他们答应“取消取消”。
姬川来医院前,去了一趟“电吉他手”送门票给野际。正好隈岛和西川也在乐团练习中心,姬川便也送了门票给他们。
“我有票啊。”隈岛笑着,从钱包里出示之前姬川在舞屋递给他的门票。而西川则是出人意料地似乎对现场演唱很有兴趣,嗯嗯地点着头,反复看着姬川递给他的门票。
之所以专程来医院,邀请好几年没见的男看护卑泽听演唱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很想那么做而已。也许因为这次发生的事是二十三年前那件事的翻版,所以很希望能让当时送父亲最后一程的卑泽来看自己最后一次的演唱会。也许因为是这个人陪父亲走完最后一刻吧,姬川希望卑泽也能陪陪或许今后再也无法堂堂正正站在人前的自己走完这一程。
姬川心想,当初担任父亲主治医师的那位医生,要是也能来演唱会就好了。
“哇啊,你在玩乐团啊,星期天我应该可以去,我去拿钱包——”
姬川制止起身的卑泽。
“钱不用了,倒是卑泽大哥——医生后来怎么样了?就是负责照顾父亲的那位主治医师。”
“啊啊,益田医生。”卑泽满脸遗憾。
“他已经去世了,五年……我想想,应该是六年前吧。他罹患了大肠癌。”
“这样啊。”姬川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当时那位医生年纪就很大了,姬川早有心理准备也许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退休后跟太太两人在家里过完最后的人生。他和你父亲一样,都想要在自己家里走完最后一程。你的父亲罹癌的位置很差,无法切除;而益田医生则是年纪太大,考虑到身体的负担,所以没有动手术。”
啜着纸杯里的咖啡,卑泽宛如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
“益田医生也有个儿子。因为大肠癌是遗传性的疾病,所以他儿子一直很担心自己会不会也罹癌。他儿子也已经过了花甲之年了。”
“毕竟是会担心吧。”这时,姬川突然想到,开口问:“脑部的癌症不会遗传吗?脑肿瘤。”
“不会不会,”卑泽摇头。“也有因为遗传因素而导致的脑肿瘤,不过这样的病例很罕见,你父亲的情况不是那种。”
说完后,卑泽一脸怀念地垂下眉。
“你父亲也很担心,他问过我三次哦,问我塔子是不是也可能罹患同样的疾病。不论我怎么说不会,他还是很担心。塔子意外身亡时,我也回想起很多事情,好几天睡不着。虽然说……我这种难过程度到底比不上亲属受到的打击。”
卑泽这么一说,姬川也想起来了。
“真的不会吗?”他的确记得父亲很认真地询问卑泽和益田医生。
——以后塔子不会罹患同样的疾病,对吗?
姬川还记得自己坐在房间角落眺望着那样的父亲,有点伤心地想着,为什么父亲只担心姐姐。
“父亲真的很喜欢姐姐。”当时感受到的哀伤再度笼罩姬川的心。“问了你三次,说不定问益田医生更多次。”
“也许吧。一开始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还曾怀疑过你父亲是不是不喜欢你,虽然对你很抱歉。”卑泽轻轻笑了。“不过,那也不是我的错,我会那么想也是理所当然嘛,因为我当时还不知道。”
“不知道……?”这句话如同钩针,紧紧钩住姬川的心。“你不知道什么?”
“就是我一直以为你也是你父亲的……”
卑泽突然闭嘴,他紧闭双唇,倏地抬头看着姬川。
姬川的心抨枰地跳动,接着是如同手指敲打桌面般的细微鼓动。以站在眼前的卑泽为中心,周遭的景色一口气刷白,消失无踪影。姬川心底发凉,空气吸了进来却吐不出去——因为他直觉地理解为什么卑泽不说下去了。
卑泽他……卑泽他到刚才……还不知道姬川并不知道。
纯白的视野里,卑泽的嘴唇有些犹豫地张开了,略微沙哑的声音从嘴里传了出来:“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