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Bitter sweet Black 第五节

“……我这么做应该是对的吧?”

将手肘靠在吧台上的我没自信地这么说后,美星咖啡师虽露出无力的笑容,仍明确地回答我。

“那当然。既然怎么做都会让她在事后感到难过,您一定已经将伤害减低到最少了。”

梨花所谓的和“男友”交往,其实只是她在好几个误会的作用下所看到的幻想罢了。当我在梨花即将采取行动前阻止她,对她解释了这件事后,她的脸色变得如幽灵般苍白,她用力推开我,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跑走了。我原本还担心她会不会做出想不开的事,但数十分钟后她传来的简讯写着自己已经回家;还有,若是看到条件不错的男生,记得介绍给她。字里行间充满了不自然的开朗。从那天起过了数日,除了那封简讯,她没有再传来任何讯息。

“美国好像没有日本这种明确的‘告白’文化呢!”

咖啡师边陪我闲聊,边在吧台内继续工作。藻川老爷爷则厚脸皮地坐在店内的桌旁和年轻的女性客人谈笑甚欢。

“一般而言,在美国并不是一跟对方说喜欢的当下就变成情侣,而是邀对方约会成功的话,才算是女朋友,然后在几次单独约会后逐渐发展成稳定交往的关系。不过,虽然无法一概而论……但像是‘gooutwith’这样的常用句,会让人认为是不是象征着美国的这种习惯。”

“日语中也有完全相同的用法呢!以‘交往’为例,就同时具有‘一起行动’和‘以情侣身份来往’的意思。”

梨花曾说过,在两人第一次约会以后,就没有见过那个男生,但她却知道男生住在哪儿,代表她是在约会那天得知的。既然这样,就可以猜出男生对她说的“交往”其实是另一个意思。那不就代表他只是想拜托梨花陪他走回家吗——那也正是他口中所说的,曾经一度自暴自弃的那件事吧?

很不幸的,梨花却将这句话解释成他向自己提出交往的要求。而男朋友这个称呼可能也被他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了吧。既然两人从那之后还继续保持联络,很难想象他没有察觉到梨花对自己的情意;然而,他是故意不告诉梨花自己有了新的女朋友,还是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呢?如果是后者的话,Facebook上的“稳定交往中”也可看成是想向至少关注自己的“朋友”梨花报告一声,不过这点在无法向本人求证的情况下,也无法确定。

梨花只有一次是带着幸福的心情踏进他的房间。我不知道当时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想知道,或许就是无法以梨花自己妄下定论来合理化的某件事——只有情侣之间才能做的事,同时也是让梨花害羞得难以说出口的事吧。若要我对此发表个人的感想,其实我很怨恨他。既然是在两人独处的环境下,因为彼此渴求的事物一致而发生的行为,即便时间相当短暂,而身为第三者的我也觉得自己没有权利谴责这件事。

又或者只是我在逃避吧!逃避去断定他究竟是白还是黑。

“他看起来实在不像坏人啊,现在我仍是这么觉得。”

我的双手像情侣般十指交迭着说道,咖啡师便轻轻地歪了歪头。

“我无法订定善恶的基准。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谎。既然连女友的亲人突然出现,还质问了自己一堆问题,他也愿意一一回答,我认为他应该是个正直的人。”

那天咖啡师告诉我的关于黑咖啡的真相,实在蠢到让我想抱住自己的头。在日本,所谓的黑咖啡,大多指的是不加砂糖也不加牛奶的纯咖啡。但包括美国在内的外国,则是指咖啡的颜色是黑色,也就是只表示牛奶的有无。

梨花只看了一眼马克杯,就断定杯里的咖啡是黑咖啡。但光凭肉眼是无法看出咖啡里有没有加砂糖的。我在听梨花叙述时忽略了这点,咖啡师却对此感到疑惑。没办法喝纯咖啡的他闲来无事,便在自己家里一个人喝着加了砂糖的咖啡,并把这件事发表在Facebook上。

“当我想到他并未说谎的时候,所有观点就都反过来了。如果他没有劈腿,那也表示和他牵手的那位女性才是他真正的女友。至少在他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所谓的情侣,说穿了就只是基于双方的共识才得以成立的脆弱关系。就连判定彼此是不是情侣的基准,也全凭个人解释,无法明确定义。虽然我对梨花说这一切都是幻想,但在梨花心中,自己是他的女友这件事,却是再明确不过的事实。

“真是难解啊,没想到关于劈腿,他最后竟然不是黑也不是白。”

“不过您应该对黑咖啡感到厌烦了吧?”

突然“咚”的一声,她把一个大玻璃杯放在我面前。里面装满了咖啡和沉淀在底部的白色液体。

“这是什么?”

“这是白咖啡。虽然此名称在各地都可看到,但我今天做的是越南式的。”

越南是以咖啡豆生产量排名世界第二,仅次于巴西而闻名的国家。生产的咖啡豆多半是罗布斯塔种,直接饮用会太苦涩,所以添加炼乳之后甜甜地喝是当地流行的喝法。这种咖啡可以直接称为越南咖啡,或是称为白咖啡,用来和不加炼乳的咖啡区分。在冲煮时会使用金属制的专用器具,是一种充满异国风情的咖啡。

我想起咖啡师之前敷衍陌生男人的回答。

“你上次说用的咖啡豆可能是阿拉比卡或罗布斯塔,看来也不全是随口说说呢。”

“这平常可是不会拿出来给客人喝的,今天是特殊情况。”

咖啡师微笑了一下。她口中的特殊情况几乎等于是为了安慰我的意思吧。

我含住吸管,让白咖啡流过我的喉咙。好甜。有够甜。就算是让梨花伤心的他,也肯定能高兴地奔向这杯咖啡的怀抱。

“连咖啡的苦都无法忍受的男人,将这份苦涩施加在梨花身上,自己却获得甜美的恋情。一想到这里,的确很不甘心呢!会让人忍不住想给他点教训。”

“那可不行。您已经做了您能做的所有事了。若青山先生在此时出面,梨花小姐的坚强不就化为泡沫了吗?虽然由我这个局外人开口或许有些轻率,但我认为,梨花小姐一定没问题的。随着时光流逝,她的伤口总有一天会痊愈的。”

不知为何,我觉得咖啡师的口气中隐含着确信。由于不确定她的信心是从何而来,我就算想抗议她的话太不负责,也说不出口。

“不过,我还是很担心她的情况。如果能像她所说的,介绍个男人给她的话,至少还可以趁机关心她一下。可惜我现在脑中想不到半个人选。”

就在我如此感叹的时候,伴随着清脆的门铃声响起,一位客人飞奔了进来。

“呃。”咖啡师难得地发出了与形象不符的声音。我也跟着“哇啊”地暗叫一声。因为站在我们面前的就是先前那名陌生男子。

他连正眼也不看我,跨着大步走向咖啡师。咖啡师慌了起来。

“啊,那个……无论您约我多少次,我都……”

“那女生今天没有来吗?”

那女生?我和咖啡师面面相觑。

“就是前阵子打我一巴掌就跑了的女生啊!我在店里看到她好几次,还以为她是常客。”

喂喂。喂喂喂,真的假的?男人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般抬头看着天花板,充满怜爱地用手掌抚摸自己的脸颊。

“她斥责我时的严厉口气,还有脸颊上强烈但近似快感的痛楚。从那之后,她的身影就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已经完全迷上她了。”

等、等、等一下。不不不,这怎么可能?男人完全没发现自己身旁就站着对方的亲人,他深深地低下头说:“拜托了,能不能把她介绍给我呢?我这次是认真的,甚至可以说我现在对你已经完全不感兴趣了。”

咖啡师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突然悄悄对我说:“您好像有对象可以介绍了,真是太好了。”

她的笑容极尽捉弄之能事,像在说自己松了一口气似的,我不禁愤怒地骂回去——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