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案 黑水迷局 投水身亡

夏日晚8时,暮色四合。楚原市南陵公园。

白天的暑热已经散去。公园里绿荫遮蔽,流水潺潺,环境清幽。南陵是明朝一位皇帝的陵寝,依山傍水,风水极佳。建国后这里围起面积十余亩的地界,建围墙,修回廊,形成了南陵公园。陵墓周围环绕着一条水质乌黑的河,楚原市民就称它为黑河。

黑河的水流不清澈,却不污浊,也没有臭味,日夜流淌,四季不停。

每晚的这个时候,都有三三两两的恋人在南陵公园里约会。沐浴在温柔的月色里,静坐在树下,软语浓情,别有一番天地。

方文杰和林菱相互依偎着坐在公园一隅的长椅上。他们都二十出头,才大学毕业,方文杰就职于楚原日报社,在社会新闻版做记者。林菱毕业后没找到工作,正在复习,准备明年考研。

两人呢呢哝哝地说着肉麻情话,林菱忽然摇摇方文杰的腿,指着远处的黑河桥头,说:“你看,那里有个人。”

方文杰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说:

“好像是个女的,她在那里走来走去的,想干吗?”

林菱有点害怕,抓紧方文杰的手说:“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在公园里晃荡,不会是鬼吧?”

方文杰笑笑说:“哪有鬼啊,要是见到鬼,那是咱俩的运气,有人想见还见不到呢。”

林菱说:“你可别胡说八道吓唬人。”

正说着话,桥头的女人忽然“啊”地大喊一声,纵身跳进了河水。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怔了足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方文杰叫着:“坏了,她跳河自杀了!”

两个人拉着手跑上桥头。低头见河水黑糊糊的,公园里的灯光又黯淡,什么也看不清。这时,又一对在附近谈恋爱的情侣跑过来,站在桥上,说:“有人跳河了?”

方文杰说:“是啊,咱们快下去救人。”

林菱着急说:“你又不会游泳,自己都浮不起来,怎么救人啊?”

对方的男人说:“我会游泳,我下去。”说着就要脱外衣。

旁边的女人一把拉住他:“这黑灯瞎火的,水有多深也不知道,你的水性也不好,下去不是白白送死吗?”

那男人说:“你拉着我干什么,难道眼看着她淹死?”

那女人拉住他,执意不让他下去。

方文杰见一时找不到办法救人,只好拨打了报警电话。

十分钟后,南陵公园派出所的值班民警唐涛、黄鹏飞开着警车紧急赶到现场,救护车也前后脚抵达。

唐涛和黄鹏飞都是熟悉水性的人,出发前已经做好准备,都穿着适合游泳的衣服。飞奔到桥头后,纵身跃进水里。方文杰和林菱手里拿着警员们带来的高强度射灯给他们照明。

好在河水并不很凉,两名警察泡在水里也抵抗得住。但是黑河水有两米多深,水下都是淤泥,河面又宽,两名警察潜了几回也没能找到落水的女人。

过去近一个小时,由市公安局聘请的三个专业打捞队的成员来到。五个人在水下又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才捞起一具腹部高高涨起的女尸。

救护人员检验过尸体,说:“早就死了。”跳上救护车,扬长而去。

唐涛从女尸身上找到一个钱包,打开来看,里面有现金、银行卡和工作证件。抽出工作证,唐涛吓了一跳,说:“坏了,出大事了,必须报告市局。”

死的是楚原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的院长马千惠。而楚原市的“公家人”几乎都知道,马千惠是常务副市长尤卫东的老婆。这对夫妻在楚原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人惹得起。现在马千惠投水溺毙,对“公家人”来说,那是堪比地震的大事,唐涛不敢怠慢,立刻向市局值班室汇报。

王木和王大海坐着呼啸的警车以最短的时间来到。核实死者确系马千惠无误后,王木气急败坏地吆喝王大海:“还愣着干什么,马上向市委报告。”

王木手足无措,又吼唐涛说:“把沈恕叫来,出了这么大事,他不来处理,还在家里睡觉躲清净,有这样的刑警队长吗?让那个法医也来,那个女的,叫什么来着,我都急糊涂了,让他们一块来。”

我没有车,夜里拦出租车不易,南陵公园又距我家很远,折腾了一个半小时才到现场。其时常务副市长尤卫东已经在那里,还有市委副书记康佳和其他几个随从,沈恕也站在人群的外围。

王木正在诚惶诚恐地汇报,把方文杰和林菱及另外一对爱侣拽到尤卫东身前,让他们说明情况。

方文杰和那个男子诉说了目睹一名女子投河自尽的过程。

王木呵斥他们说:“你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吗?对同胞没有一点爱心吗?见到有人跳水,你们不在第一时间下去救人,这是在犯罪,是丧尽天良,要受到法律和道德的惩处。唐涛,把他们带回派出所去,先关他们四十八小时再说。通报新闻部门,通报他们的单位,搞臭他们。”

尤卫东乍逢丧妻之痛,眼睛里也挂着泪珠,但毕竟居于高位,久经历练,还能保持镇定。他阻止王木说:“这件事不能怪他们,他们是路人,不会游泳,不敢下水,也不算是大错,毕竟还是在事后及时做出了补救,报警救人,不必追究他们的责任。如果公安机关已经处理妥当,我希望能尽快把千惠的遗体送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不要让她在这里暴露时间过长。”

王木唯唯连声:“对对对,马上把遗体送去殡仪馆,找最好的地方冷藏起来。”

唐涛提醒他说:“王局,殡仪馆的冷柜都是一样的,没办法辨别哪个好哪个不好。”

王木不耐烦地挥手:“废什么话,抓紧去办。”

我忙说:“唉,我还没验过尸呢!”

王木说:“什么验尸?说得那么难听。你干什么去了?比领导们来得还慢,回头写一份报告报到我那里。”

我说:“还没验过怎么写报告?”

王木说:“你怎么就那么多废话?这件事清清楚楚,人证物证俱全,报告就是个程序,还真把你自己当盘菜了。”

这是一起普通的投河案,因为死者的特殊身份,处理规格升高,要由刑警支队的副支队长沈恕来善后。

沈恕把四名证人带回警队,做了笔录。除方文杰和林菱外的一对情侣分别叫做张裕和余萍,也都是二十几岁,在一家酒店工作,因为是同事,恋情尚未公开,也请刑警队不要和他们的工作单位联系。

折腾到凌晨4点左右,死者马千惠的母亲陈璧君闹到警队来。陈璧君是已故国学教授陈涤非的独生女儿,六十三岁,夫丧独居,在省图书馆副馆长的岗位上退休,是一个强势的女人。

沈恕把陈璧君邀请到他的办公室。

陈璧君还没有从丧女之痛中缓过来,神情激动,说话高亢:“沈支队,你要给我的女儿报仇,她怎么会自杀呢?她从来就没有自杀的迹象,她一定是被别人害死的。”

沈恕安慰她说:“事情已经发生,你要保重身体,别过于伤心。这起案子我们一定会认真对待,给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报告。”

陈璧君说:“我女儿才四十岁出头,工作也好,家庭也好,她没有理由自杀的。”

沈恕说:“我也想到过这一点,无论怎样,只要案子有疑点,我们就会努力把疑点解开。”

沈恕顿了顿,见陈璧君的双眼红肿,非常悲痛,深切地体会到她的丧女之痛,说:“你最后一次见到马千惠是什么时候?她和你说过什么?”

陈璧君说:“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三天前,也没说什么,都是家长里短的,她的情绪很好,看不出异常。”

沈恕说:“您先回去吧,我向您保证,不会对这起案子掉以轻心,您能来到警队表达你的疑问,这就是对我们的帮助,也是当事人家属的诉求,我们会重视的。”

陈璧君见沈恕的态度非常诚恳,也就不再絮叨,叮嘱过两句就走了。

沈恕想了想,拿起电话打给我:“在哪儿呢?想请你给死者验尸。”

我在法医实验室里间的一张小床上刚躺下,又接到沈恕的电话,就说:“又要验尸,王木不是说不用验了吗?”

沈恕说:“要是都听他的话,不知要弄出多少冤假错案来,你就再辛苦一次吧!”

我说:“辛苦倒说不上,这是工作嘛,不过要把死者的尸体从冷柜里运回来,我没办法到殡仪馆去验尸,此外也要有死者家属的同意书才行。”

沈恕说:“马千惠的母亲已经签了解剖尸体的同意书,我这就让冯可欣带人去领回尸体。”

天明上班后,王木又把沈恕叫过去,说:“这起案子非同小可,你们要尽快结案,结案报告今天中午以前就得写好,我要上报到市里。”

沈恕说:“王局,恐怕没有这么快,死者的母亲对案子有疑问。”

王木不以为然地说:“一个退休的老太太,管她干什么,我们要对卫东市长负责。”

沈恕说:“恐怕尤市长也希望案子有个清晰的说法吧!”

王木说:“卫东市长交代过,这件事情要低调处理,不要扩大影响,不要在社会上流出不负责任的舆论。尽快了结对各方面都好。”

沈恕说:“但是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马千惠有投河自杀的动机。”

王木说:“这点我也不用瞒你,毕竟你是主办人嘛。马千惠在死前曾受到松江省纪委的立案调查,她涉嫌在一宗医院的改建项目中营私舞弊,收取回扣,虽然关于这个项目的调查还没有水落石出,但是马千惠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杀,原因是不言而喻的。一死百了,有关方面都不想扩大事态,你明白了?”

沈恕说:“明白,不过还是不能结案,咱们市局的法医刚验过尸体,报告还没出来,不过她跟我说了几个疑点,表明这起案子还有可疑之处。”

王木发火说:“你们还有完没完了,到底是什么居心?居然没有接到命令就擅自去验尸,完全无视组织纪律。”

沈恕辩解说:“死者的母亲要求验尸,也签了同意书,程序上完全合法。”

王木用力一拍老板台,说:“你们不要再胡闹了,我理解你沈恕,立功心切嘛,做了几年副支队长,一直没有扶正,心里不服气嘛,但是你这样做是适得其反,要尊重市委市政府的意见,不管怎样,中午前把结案报告写出来,如果完不成任务,不要说再进一步,你这个副支队长能不能继续干下去还很难说,自己掂量着办吧!”

沈恕见状,只好点头称是,告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