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被害者
花井老师快到两点时才回到金田镇,只赶上上最后一节国语课。他在上课时没有向学生讲自己去旁听上田宏一案的审判的事。虽说在小小的镇子里,这种事迟早会被人知道,但是,他认为在教室里,对这种事还必须慎重,不讲为好。过去,就连他帮助喜平请律师一事也引起了一部分家长的不满,并为此被叫到校长室受到一阵训诫:
“为原来教过的学生东奔西走是你的自由。但在金田镇人多口杂,什么想法的人都有。所以,希望你不要在学生面前讲那种事情。”
花井本身也知道,为上田宏一案,不少人对自己是白眼相看的。上田宏一案不是象推理小说,存在于书本之中,而是的的确确存在于现实之中,存在于金田镇之中,而且,是伴着血和尸体。不论上田宏过去是怎样无可指责的好少年,即使他的行为是“一时冲动的结果”,但毕竟由于他失去了一个生命。
即使有病,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死的。身体各部分通过一种微妙的活动,便保持着生命。要想破坏身体各部,使之丧失生命,如果不施加相当暴力是不可能办到的。
如果没有想要人断气的意思,人是不会自我导致死亡的。那些什么“打中要害”啦、“一时失手”啦等说法,只适用老年人。初子则是年轻力壮,身体健康。
就是现在,金田镇的人通过晒泽时还叨念说道:
“那边,就是上田宏刺杀初子的地方。”
“在那边杉树林中,初子尸体放了五天,听说胳膊肿得象个棒子似的。”
金田镇过去没有发生过案子,因此,这次案子给人们以巨大的震动,直到案件发生后三个月的今天,人们心中的余波仍然未平。因此,校长不许花井对学生讲有关此案的情况,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于上田宏家属来说,对于澄江来说,不用说,都不想谈论或接触此案的事情。喜平打那以后在厚木喝完酒回家的时候多了。澄江的旱地里,旱稻仍然在那里没有收割。
花井决定在第一次公审的当天拜访被害者家属,但这天使他感到有点打醋。然而,他想尽快了解到有关案子的情况。他自己对自己说道:不利情况笼统地向对方说一下也没有关系。过了四点学校放学后,花井便步行向金田镇南面的坂井澄江家方向走去。他想首先问一下初子开的味美饮食店的财政状况。
寡妇坂井澄江家位于金田镇寒川一岸。这条河很小,从隔着长后和金田镇的丘陵地带流出,注入相模川。在寒川的岸边,有一所围着竹篱笆、以稻草为屋脊的房子,这就是澄江的家。
这所草房是她公公留下的。靠河边有八反稻田,靠房屋有三反旱地,都是坂井家多年来一直耕种的土地。战争末期,丈夫应征入伍,战死在南方战场,一个时期曾让本家种过。
由于人手不足,从战争中和战争结束后金田镇商业发展的时代起,澄江就没有得到什么实际恩惠。接着出现了耕地机,方便了,种地一个女人就可以轻松地把那点地种完。这时,农民们就变成了赚不了大钱的其他职业的人了。
澄江生初子那年,虚龄才十八岁,所以,这时才只有四十岁。
经在寒川这岸拥有一大片土地的一家本家的介绍,澄江曾经跟邻村远房亲戚的一个男子在自家结婚。但这个人是个花花公子,把家里衣柜里的衣服倒出,又把三反土地偷着卖掉,跟平塚咖啡馆的一个女人私奔了。由于这个沉痛教训,澄江再也不想找男人了,便与两个女儿相依为命,过着寡妇的生活。
长女初子随着年龄的増长,不愿意干农活了,她在厚木美军基地的一家货店里当售货员。这时,她的后父尚在。初子晚上下班时,献媚的美国兵经常用吉普车把她送到家门口。但一个夏天的晚上,她回家很晚,回来时西服满是泥垢,头发蓬乱。此间,她跟美国兵也经常发生纠葛,对此,澄江很快明白了这其中定有缘故。
澄江追问女儿根由,但初子的回答总是吞吞吐吐。于是,澄江诈她说道:
“到警察去告他们嘛!”
“不行呀。他们根本不理我们。”当时只有十七岁的初子一下子说漏了嘴。
其时,她的后父正在里屋喝酒,听见她的话插嘴讥讽说道:
“是啊,是啊。就是告到警察那里,也不会理你的,因为他们知道,你下班时经常请美国兵用车送嘛!”
听了这话,澄江大为不满,于是跟她吵了起来。两三天后,初子也私自离家出走了。村里人相传说道:她被后父强奸了,她离家逃走是讨厌她的后父。也许为了报复,她后父就极力赞扬美国兵的所为。后来,澄江收到初子从新宿工作地点寄来的一封信,在回信时,她告诉初子说道:如果不想回家也可以不回来。其原因可能与她后父有关。另外也是由于跟美国兵胡搞的姑娘,在村中是根本没有人要的。
初子的妹妹良子比初子小四岁,渐渐大了之后,到茅个崎洋货店工作。这时,澄江要求她永远留在家里帮助自己料理一下农活。然而,那时的金田镇的农家姑娘,初中毕业后不到别处工作的人是没有的。由于当时姑娘到了成人就烫发和穿高跟鞋已经成风,所以,良子自然随大流穿上高跟鞋、烫上发了。其结果,良子才倒了如此大霉。对此,不论澄江如何叹息,也无可奈何了。
一年前,初子突然回家,并说要在厚木站前开一家饮食店的时候,澄江的心情是“随你的便吧”。因为,女儿们反正是不听自己的话的,趁早死了管她们的心算了。
不过,作为母亲还希望初子住的尽量离自己家近点好。她想:如果她们能够自立,不也是很好吗?
但是,初子可不象母亲所想的那样。最近由于她干脆住在店里不回家,所以关于她的谣言四起,使母亲澄江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澄江绝望地想:我的幸福自前夫死后就结束了。只是,她没有想到初子被杀、良子又与杀人犯同居、怀孕。
初子完全变坏,这使澄江怀疑她是否是自己的女儿,因此拿她并不亲向,但是一想到她变坏的根由是后夫在时,她接触美国兵造成的时候,又感到女儿似乎是挺可怜的。
十五六岁以前的初子虽然性格稍微倔一点,但跟良子一样,是个性情温柔的好姑娘。长得象爸爸,高鼻梁、浓眉毛,白白净净的,逗人喜爱。澄江曾想过:这丫头一定会找一个好女婿。
澄江很后悔,初子离家出走时,正尽顾劝后夫不要离开自己了,而没有做女儿的工作。因此,她感到对不起女儿。所以,在她旁听第一次上田宏一案的审判时,并不象良子那样原谅了上田宏。只是不论好也罢坏也罢,上田宏毕竟是良子腹中六个月婴儿的父亲,即使是杀死姐姐的犯人,良子似乎也不怨恨他。所以,澄江又想,要是自己永远记恨上田宏,那么,对良子来说,也是很可怜的。
但是,当她在法庭上一听到检察官说上田宏买小刀是为了要杀初子这句话时,心情还是厌恶、怨恨的。当一谈起初子被杀,她头脑就发胀,话也说不出来了。在庭吏拿出初子的血迹斑斑的衣服时,她甚至想:“要是不来多好啊!”不忍目睹。
不过,在法庭上看见上田宏的头不断地颤抖时,憎恨他的心情还是渐渐地淡薄下来。这是因为她想到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啊。她心中叨念着:即使把这个孩子处以死刑,初子也不会生还了。上田宏在退出法庭时,跟澄江打了个照面,当上田宏的目光对着她的脸凝视时,深深地向她低了一下头,从而给澄江留下一个很好的印象。
但是,当澄江跟大家一块坐上回家的公共汽车时,一想到法庭上展示初子衣物的场面,她又憎恨起上田宏了。心想:不能饶了他,这对不起初子。这时,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九月的秋风摇曳着道路两旁泛白的稻穗,相模川那方宛如玩具的厂房,在西斜的夕阳下闪烁着白光。夕阳照射在远处丹泽山脉,染红了云彩。花井先生沿着田间小路,向澄江家渐渐走近。
澄江家住的村落叫做“淀”,是个小村庄。它座落在一条流自东边丘陵地带的叫做田边川的河边上。其村名的由来,是由于该河在绕过建有纪念太平洋战争的死难者的忠魂碑的小山岗的脚下时形成的一个小淀。
围绕忠魂碑的染井吉野树的树叶已提早开始由绿变深褐色。面对通向忠魂碑的石阶,有一座木桥,是与忠魂碑同时建成。过了小桥,就是淀村。放学归来的四、五个中学生正在凭桥栏俯视水面,有一个孩子已跳进水中。
中学生们一认出花井老师,便一齐脱下了帽子。
“能抓到鱼吗?”
“鲫鱼。”一个学生回答说。他手里拿着一个自编的网,是花井老师那班的二年级学生。
“现在已不能游泳,会把肚子搞坏的。”花井说。但这不过是形式上的训诫罢了。因为,他知道这一带的孩子是游泳迷,身体强壮,不会把身体搞坏的。
“放学后不能玩,应赶紧回家。”但这句话对金田镇的孩子们也是不适用的。花井教上田宏时,上田宏也是象这些学生一样的年龄。
“他是那样的老实,怎么能干出那种事来?”面对着眼前的中学生,花井不禁感慨地想。这种感慨,自从那案子发生以来,花井不知发多少了。此时,他不禁又回忆起上田宏在学生演讲大会上发表的关于林肯的演说获奖时的胜利者的姿影。
花井老师修改过上田宏的讲演稿是事实,但他对其他学生的讲演稿也修改过。然而,上田宏的讲演稿却与其他学生的不同,花井老师只是改动一下个别词句。为此,他在同行面前感到很自豪。特别是,上田宏在自己的讲演稿中,关于林肯是怎样为北部企业家的自私而烦恼这一部分的概述,显示出一个中学生所罕见的理解能力。
“我不理解,不理解啊!”花井叹息着。
花井知道:自己竟然站在犯人一边帮助犯人,这在一部分家长中是没有想到的。有时候,他自己也好象有点可怕之感:“不管有何理由,总而言之,自己是在为一个杀人犯卖力呀。”“一个人倒在血泊中,失去了生命。你难道能闭眼不见这个事实吗?!”这种在他内心中的痛苦矛盾的感情,特别是快走到澄江家门口时尤为强烈。
澄江家是在一道堤坝的一边。这道堤坝是战后防御台风引起河水泛滥而修筑的。穿过金田镇跟街道相连的路原来是穿过淀村中心的。但坝上的新路因为没有弯,笔直,又宽,所以,人和公共汽车自然都走这条路了。
坝上道旁一片竹丛中,有一只散放着的羊。通过这只羊的身边,离路约有二米远的地方,就是澄江家的房后。花井来到澄江家的后门口叫道:
“家里有人吗?”
“有。”
听到这响亮清脆的声音,花井立刻知道这是良子的声音,只见她穿了一件肥大的连衣裙,鼓着一个大肚子,在厨房里忙活什么。
“呀,是老师啊。”良子说。她似乎很快就要变成母亲,她的眉毛稀疏,微笑时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让人看上去她是那样的年轻。
“你母亲在吗?”
“嗯,在。”
五个小时以前,在横滨地方法院,花井跟她们刚刚分别。因此,良子对于花井的来访感到有点奇怪,她迷惑地望着花井的脸。但立即用不慌不忙、沉静的语调说道:
“请绕到房正门进来吧。”
花井绕过杂乱地放着草席、绳子的厢房,走进农家宽敞的院子里。院子里有二、三只鸡边在啄食,边在搭有梯子和挂有农具的仓库门前来回走着。
从仓库到与邻居家为界的一排榉树之间,有一小块地。地里种着旱稻,由于今年天旱,地里的稻子已处于半枯的状态,仍然没有收割。这是因为:虽然该是收割的时候了,但澄江由于这次案件被弄得心灰意懒。
花井迈过门坎,沿着套廊向屋内走去时,澄江从里屋迎了出来。她上身穿了一件日常穿的衣服,下身穿了一件扎腿的劳动裤,头上挽了一个垂髻,看上去约有五十岁,相当老。在套廊上,她两手拄地,郑重地低下头。
“欢迎。承蒙您照顾了。”
“不,不要客气了。”花井说,“我不是为了帮助你才来拜访你家的。我来这里还担心你是否欢迎我呢。”
“哪里。出了这种事情真没有办法。我也养过孩子。所以,我也希望上田宏的罪尽量判得轻一些。”在澄江开始讲这一番话时,嗓子里好象堵住了什么东西。这一点,花井当然也听出来了。
“这太难得了。”花井也兴奋地说,“关于此案,我受菊地辩护人委托来向你打听一下有关情况,就是:听说初子的饮食店顾客不少,那么,她的营业情况怎样?有没有储蓄?”花井一边坐在主人为他拿出来的坐垫上,一边马上进入了本题。
澄江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对此,花井又一次感觉到跟被害者家属打交道的难处。他的这种感觉是与他处在拥护犯人的立场的困境紧密相关的。就他本人来说,早晨睁开眼睛的时候,脑海中也不能不掠过这样的疑问道:对于上田宏到底有没有价值倾注全力为之辩护?难道他只是一个出自“排除障碍者”这种极端的思想才拿起刀子行凶杀人的天真的十九岁的少年吗?
“初子的饮食店经营的好坏,与案子还有什么关系吗?”澄江问。
“总之,菊地先生说他什么都想知道。”花井一边说一边回过头看着身后的良子。她端过茶来,就坐在套廊上。
“我姐姐没有储蓄,只有欠款。”良子淡淡地说。这时,澄江瞪了她一眼,其目光显得很严厉,好象在说,你不应说些对死者带来耻辱的话。
现在已经清楚:关于良子生孩子不生孩子的问题,姊妹俩发生争吵,并酿成了这次重大的案件。从良子的话中,也可以察觉出来良子对姐姐迄今尚有怨气。花井感到:原来良子的这句话是针对母亲偏袒姐姐而说的啊!
“是啊。做那种生意是很艰难的啊。”花井也一本正经地附和说。
“不。初子干得很好,饮食店很兴旺。只是……”澄江说到这不说了。花井抬眼看着她的侧脸。在她那阴沉的侧脸上,鬓角散乱的鬓发大多变白了,非常显眼,令人感到凄然。
花井渐渐开始后悔答应菊地搞这个调查。认为,至少不应当到澄江家来问她。他想:按照开始的计划,首先把良子叫出来问她就好了。他把目光移到院子中,默默不语,等待着澄江的回答。
这一带的农家尽是拥有土地一町二、三反的中农,每家套廊前,都有一个不大的小院。院的右边利用主要大道的高度做墙。只是垒上从相模川上流运来的岩石,并栽上挖来的榛树。房后载有从静冈县运来的茶树,大体上可供给家用的。花井此时喝的煮茶就是自家产的。不仅茶叶,在金田镇,就连鸡蛋、牛奶、蔬菜也都是自家生产,没有一个居民从商店里买。所以,鱼店和肉店是镇里唯一的食品店。
“初子借钱买了那所房子。”停了一会儿,澄江喃喃地说。(花井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
“听说她是用东京攒的钱买的。不是这样吗?”
“那孩子对我也这样说,我当时也信了。可是,她死后我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澄江难受地说。
“一卖饮食店,债主就出来要债了吧?”
“可不是嘛。有个债主拿出借据给我看,是十万日元。虽说饮食店连家具在内卖了二十万日元,但是初子过去一直没有付利息,所以,还得拿出相当一部分钱来。另外,她还向鱼和肉的批发商借过钱,这时也来要债。储蓄当然是没有的。那孩子太可怜了。她也有她的难处和不幸啊。她被害时,手提包里仅有三千日元,这便是她的全部家产了。”说到这里,澄江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悲哀,用手捂住脸,哭了。
“妈!别说了。”良子说完也用手帕挡住脸。
“因为你姐姐劝你打胎,你就记恨她。但你姐打算给你钱动手术呢。可你还说她的坏话:‘没有储蓄,只有欠款!’你这样说老天爷会惩罚你的。”
良子用手帕捂住脸,呜咽起来。花井也落泪了。
“姐姐没有告诉我给钱呀。”良子说。
“即使不说,她是有这个打算的。你没有钱,这谁还不知道啊?!”
“上田宏攒了五万日元,我们如果想不要孩子,还是有钱付手术费的。”
“你可真固执!妈妈六年来一个人生活着,最了解你姐姐了。你想,她既然劝你打胎,就是要给你钱,没有钱就是借也得为你借。”
“姐姐没有告诉我给钱呀。”良子从脸上移开手帕,露出泪痕纵横的脸,又重复了一遍。
花井理解了良子的心,知道她想说的究竟是什么。那就是:她不认为姐姐不想给钱,而是恨她为什么不早告诉她。如果早说了,上田宏的心情就会不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成了罪犯。此时,良子的心在惨叫着:“姐姐,你为什么不早说,不早说啊?”
看母女悲哀痛苦的场面,花井的心是不好受的,他把目光又移到不远的菜地。
从公平的第三者来看,不能想象初子会打算给良子打胎费用。但死者家属美化死者这种心情也不是不可理解的。初子究竟是否真有那种打算姑且不论,但家属就是这样认为的。这反映出家属对死者的怀念和祭祀之心。
花井早就想问一下欲问的问题。当他看到澄江不再那样哭了,就开口问道:
“花子借钱的那人究竟是谁?”(这是一个重大问题。)
“宫内。”澄江回答。
“宫内?就是那天初子要债的那个长后镇的宫内辰造吗?”
“是的。就是那个宫内。”
“我认为那天姐姐说是去向他讨债是撒谎。”良子从旁插嘴说,“她一定是去送钱了。”
“就是说拿出钱来让初子开店的是宫内?”花井问。他心想,菊地要是听到这个情况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初子开店仅是个名义。不过,他确实有借给初子十万日元的借据。而且,宫内与花子……”
澄江说到这儿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话说透了:
“他是花子的情夫。”
“这,我也听说过。”花井说,“但过去,我并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一层金钱关系。”
“不仅如此,他还送给初子衣服呢。”澄江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座垫。
“那孩子留下的衣物中,在他那里只剩下浴衣、裤子、梳装台三件。”
“这太可怜了。”花井喊道,“如果你早告诉我,我就告诉菊地先生了。当然,菊地先生只是上田宏的辩护人,不过其他事情并不涉及到哪方。总之,是大家的事情,所以,你什么都可以对我讲。”
“不,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那孩子在家里什么东西也没有留下。她回家来似乎是个错误,不应当从东京回来啊。”
“那个宫内作为检察官一方的证人要出庭。所以,是一个很可疑的人。说是六月二十日良子和上田宏到味美饮食店时正好在场的一位顾客。”
“嗯。那天晚上的事,我还记得呢。”良子插嘴说,“我和上田宏俩坐里边一个小屋子里旁边,喝着酒,说话时也很注意,声音很小,他不会听见。”
“不过,也许后来初子把你们的谈话详细地告诉他了。”花井说。
宫内和初子的这种关系在法庭上还是没有暴露出来。他仅仅是作为一个目睹者证人被要求出庭的。
就花井所知,宫内辰造是从东京流窜到厚木与初子同居的。为什么会到长后来,其理由则不得而知。
“假如说初子开店的钱是宫内借的,那么,他和初子在这之前就认识了吧?”
“嗯。初子在新宿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但详细情况,初子不想告诉我。”澄江回答说。
“宫内跟初子是一起来到厚木的吗?”
“不太清楚。他可能来得稍晚一些吧。”
“不能设想宫内会拿出十万日元。”
“我觉得钱还是姐姐拿出来的。”良子从旁又插嘴说,“那个借据一定是与姐姐断绝关系给的赡养费的形式写的。而且把饮食店卖的一部分钱要去了。”
“有这个男人,真是不幸啊。初子没有什么怨言吗?”
“她不想说。”澄江说,“我一问她宫内的事情,她就不高兴。所以,也就没有再问。”
“姐姐那时经常生气,说话总是带刺。”
“这是可以理解的,一个女人开店,心情不会是那样轻松愉快的。”澄江不满意良子说的话。
花井考虑到再说下去,澄江与良子母子俩好象又要争起来,便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说道:“明白了。谢谢。菊地先生想了解了解实情,所以,把你们的话传达给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好,让我参拜一下初子灵牌,然后告辞吧。”
花井在来到澄江家后就一直想着别忘参拜初子灵牌。他想,如果不这样做,就会使澄江感到初子过去不论怎么说是有毛病的一个饮食店的女人,而这对澄江来说真是太可怜了,因此,他又一次产生怜悯之心。
听到花井要参拜初子灵牌,澄江脸上立刻又有了生气,激动地说道:
“谢谢。我想,你这样做,那孩子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说着又用手指抹眼泪。
在里屋的佛坛上还放着初子的骨灰盒。良子想,在上田宏判刑之前,母亲是不想把它安放进墓里去的。但良子无论如何也不想在初子骨灰盒安葬之前在家生孩子的。她所以上午在横滨法院问菊地上田宏“什么时候判刑”,并听了菊地回答说是年内后放心,其原因就是在此。婴儿如果成长得顺利,来年一月份便可分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