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操纵

辛普森检察官一直叫警车加速,因为他已经迟到了。

皮特在西区下了车,想尽快去打电话。

警车一路鸣笛穿行在午饭后密密匝匝的汽车洪流中向前疾驶。探长奎因对这种东摇西晃的高速行驶毫不介意,他正在沉默地扳着指头数着他回到中央大街的石头大厦后马上应该做的事情。第一,组织人寻找让奈的秘密来访者——史瓦逊。第二,研究“冒充的人”穿的衣服,想办法找到衣服的真正主人。第三,查明出售谋杀时使用的铁丝的五金商店或百货公司,只有这样才能把各种悬疑的线索积聚成比较清楚的轮廓。

“这些事情恐怕都没有什么希望。”老探长在怒吼的引擎与尖锐的警笛声中考虑着。

汽车在挂着“荷兰纪念医院”牌子的大厦前的路旁停了一会儿,把埃勒里放了下来,然后加速向市中心驰去,消失在城市的车阵里。

埃勒里·奎因在这一天第二次单独一个人走上医院的台阶。艾萨克·库柏在前厅值班,他正和一个警察闲谈。在主电梯间对面,埃勒里找到了明钦医生。他朝走廊里看了一眼:麻醉室门外仍然站着一小时前留在那里的警员,蓝制服的警察坐在术前准备室里聊天,三名拖着笨重摄影器材的人,正从他前面的走廊向右边拐去。

埃勒里和明钦向左转到东走廊。他们走过电话间,凶手的衣服就是在这里发现的。电话间现在用胶布封住了。

他们又向前走了几步,通北走廊的左边有一扇紧闭的门。

埃勒里站住了:“这是电梯间外面的门,电梯能通到术前准备室。我说的方向对吗,约翰?”

“对,这里两面都有门,”明钦解释说,“从走廊和术前准备室都可以上电梯。所以两面都安有门,走廊的门是为了便于从一楼抬来动手术的患者。这样可以少抬一段路。否则就要抬着患者从南走廊绕一圈。”

“考虑得很周到,”埃勒里说,“就像这里的所有事情一样。看得出,我们的好探长已经把门封起来了。”

又过了一些时候,在明钦的办公室里,埃勒里突然说:“你给我多少讲一点让奈和医院其他工作人员的关系吧,我想知道大家对他的态度如何。”

“让奈?和他当然不容易合得来。不过因为他的地位与外科技术方面的权威,大家还是比较尊敬他,因为他技术高超,而且他还是负责人。他是外科主治医师嘛。你知道,他这样的身份总是能让人另眼看待。”

“你能说他在医院里没有仇人吗?”

“仇人?未必有。如果谁暗地里和他有私仇,那倒也有可能,不过这方面的情况我不知道。”明钦咬着嘴唇沉思着,“可是我想起医院里有一个人和老头子势不两立。”

“真的吗?他是谁?”。

“比妮妮医生,产科主任,说得更准确些,是前产科主任。”

“为什么是前任的呢?她已经离开医院,还是辞职了?退休了?”

“都不是。只不过是不久前行政上进行了人事调动,结果比妮妮医生被降任副主任。接替她领导产科的是让奈医生——至少名义上是。”

“这是为什么?”

明钦摊开了双手做了个鬼脸:“不管怎么说,这不是比妮妮的过错。这不过是死去的那位夫人对让奈的好感的又一次表现而已。”

埃勒里的脸上掠过一片阴影:“我明白了……您不会说是势不两立吧?这是由于小小的专业上的嫉妒吗?不过那可就……”

“埃勒里,这可不算小。你说这话,看来你不了解比妮妮医生。她有拉丁血统,是个火暴性子,报复心很重……可是她当然不太可能……”

“是什么?”

明钦自己也吓了一跳:“我说她是有仇必报型的人物,这怎么说?”

埃勒里以精巧的手法点燃了一支烟:“当然哦,我可是真笨,你没讲过……明钦,我很想见见你所说的比妮妮医生。”

“没问题。”明钦打了个电话,“比妮妮医生吗?是我,约翰·明钦。真高兴那么快就找到您,您平常是很难找的。劳驾,请您到我的办公室里来一下,大夫?……不是,不是,没什么特殊事儿,我向您介绍……是的,几个问题……可以,麻烦您了,好吧。”

埃勒里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手指甲,一直到响起敲门的声音。明钦清楚地喊道:“请进。”

门一开,房间里进来一位穿白大褂的矮个儿、动作生猛的穿白色卫生衣的妇女。

男人们站了起来。

“比妮妮医生,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埃勒里·奎因先生。奎因先生正协助我们侦查道伦夫人的谋杀案。我想,您已经听到这件事了。”

“是的。”她的声音很圆润、浑厚、低沉,喉音和男人的声音差不多。她果断地把一把椅子微微移近一点,坐了下来。

这是一位很惹人注目的女人。她的皮肤呈橄榄色,上嘴唇长着黑乎乎的细绒毛,锐利的黑眼珠在五官平凡的脸上闪烁着。发亮的深色头发已经稍微斑白,在头部中间精确地分出一条中缝,而用白粗线把头发绑在侧边。她的年龄很难确定:可以说是三十五岁,也可以说是五十岁。

“我猜想,医生,”埃勒里以最温和的语气开始说,“您在荷兰纪念医院里工作了很多年了吧?”

“没错。请给我一支烟。”似乎这场谈话给她带来了乐趣。

埃勒里递过自己的金框烟盒,擦着了火柴,并庄重地把火柴举到香烟顶端,给她点燃了烟。她深深吸了一口,放松下来,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好奇心,打量着埃勒里。

“您知道,”埃勒里说,“我们的侦探工作正面临绝境。一切情况都好像完全无法解释。所以我只好向大家提问题,询问每个人的情况……您很了解道伦夫人吗?”

“这算什么问题?”比妮妮医生的黑眼睛急速眨动着,“您怀疑我谋害了道伦夫人?”

“请您不要那样想,亲爱的医生……”

“您听我说,埃勒里·奎因先生,”她紧紧抿着丰满的红嘴唇,“我和道伦夫人不很熟。关于她被谋杀,我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如果您要同我谈,认为我知道什么,就是白浪费时间。就是这样,您满意了吗?”

“怎么可能会满意?我要是您,我就不会发火。”埃勒里伤感地低声说,“而且我不会这么快就下结论。我现在给您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对您和道伦夫人的交往感兴趣。因为假如您很了解她,您就有机会说出一些她可能有的仇敌。您能做到这一点吗?”

“很抱歉,我做不到。”

“比妮妮医生,我们不要再躲躲闪闪了,我可以对您直言不讳。”埃勒里闭上眼睛,脖子靠在椅子背上,“您有还是没有——”他挺直身子快速问道,“当着旁人的面,您是否曾经对道伦夫人出言恫吓?”

她呆呆地瞪着埃勒里,疑惑不解地望着他。从她惊讶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她是惊吓过头而忘记了愤怒。明钦抗议地举起了手,嘴里喃喃地说着些道歉的话,神色极其狼狈地看着埃勒里。

“天大的荒谬!完全是胡说!”她一点也不开心地大笑起来,把头挑衅地往后一仰,“谁向您讲的?荒唐!简直是无稽之谈!我怎么也不能恫吓那老太婆呀。我和她只能说是勉勉强强的认识。我从来没有对她或者她的亲戚说过任何坏话。也就是说我……”她忽然狐疑不决地闭口不说了,飞快地瞥了一眼明钦医生。

“也就是说……说什么呢?”埃勒里俯下身去提醒她,他的表情已经不再是严厉的了,脸上还浮着微笑。

“嗯,您知道,我想起来了,前些时候我确实针对让奈医生说过一些尖刻的话,”她激动地解释说,“可是这也不算什么恫吓,更何况即便算是恫吓,也不是针对道伦夫人的。我无论如何不能理解究竟……”

“非常好!”埃勒里的脸上笑逐颜开,“这么说是针对让奈医生,而不是冲着道伦夫人的喽。好极了,比妮妮医生。可是您对让奈医生有什么不同意见呢?”

“我个人对他没有什么不同意见。我想,这一点您知道。”她又看了一眼明钦医生。明钦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扭过头去避开了她的视线。

“根据道伦夫人的指示,我被降了职,不再担任妇科主任。我自然觉得很委屈。就连现在还是感到委屈。我认为,在这件事情上让奈医生是罪魁。因为是他当着老太婆的面说了我的坏话。显然,在气头上,我一怒之下说了些尖刻的话,被明钦医生和其他几个人听见了。不过这些事儿到底和谋杀有什么关系……”

“这完全是很自然的问题,很自然的问题,”埃勒里以同情的态度友好地说,“我能理解您。”——她嗤之以鼻——“但话又得说回来,医生,请允许我再给您提几个问题——这是例行公事。请您说说您今天早晨在医院里的活动情况。”

“我亲爱的先生,”她冷冷地回答说,“您这太露骨了。我没什么可隐瞒的。早晨我为一名早产的病人接生,八点钟开的刀,是一对双胞胎。如果这也使您感兴趣的话,那么请听着:其中一个孩子死了。剖腹产后,母亲大概也活不成。然后我吃了早餐,饭后照例查产妇病房。让奈医生不管产科的业务。您知道,”她嘲讽地说,“他只是名义上属于我们产科,产科主任的头衔对他来说也只是一种荣誉称号。我查看了三十五个产妇和一大堆哇哇叫着诉苦的新生婴儿。几乎整个早晨我都在忙着巡房。”

“您没有在什么地方耽搁较长一段时间吗?好构成一个不在现场的证明。”

“如果我要是能提前知道医院要成为杀人现场的话,我当时就会考虑预先做准备了。”她冷淡地回嘴。

“总而言之,在某些情况下这很难讲。”埃勒里嘟囔着,“午餐前您离开过医院大楼吗?”

“没有。”

“您提供的线索对我们的帮助不大。医生……您能不能对这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做出某种解释?”

“不,不能。”

“确定是?”

“如果我能帮忙的话,我早就说出来了。”

“好吧,我会记住您的话的。”埃勒里站了起来,“感谢您。”

明钦医生感到很难为情,也慌忙站了起来,他们默默地等待着,直到比妮妮用力摔上门,明钦才又坐回到他的转椅里,他干笑着:“这是个性格倔强的女人,你说不是?”

“噢,是啊,”埃勒里点燃烟,吸起来,“附带问一句,明钦,艾迪特丝·当宁现在在医院里吗?自从她去送格尔达·道伦回家后,我还没有和她谈过话。”

“我马上询问一下,”明钦挂起电话来,“她不在。她出诊去了,刚走一会儿。”

“没关系,倒也无关紧要。”埃勒里长叹一口气,“不同凡响的女人……”他喷出一团烟,“如果仔细想一下,明钦,欧里庇得斯讲的话并没有错得离谱,他说:‘我憎恨学识渊博的女人。’而且,别以为这句希腊的格言与拜伦的名句完全没有关系。”

“凭着上帝起誓,你得说清楚点,”明钦无法苟同,他开了个玩笑,“你指的是谁:当宁小姐还是比妮妮医生?”

“这也是无关紧要。”埃勒里叹了口气,随后拿起了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