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澄清
菲利浦·莫高斯律师谨致纽约市八十七号街一号理查德·奎因探长先生。
尊敬的探长先生:
今晨有幸与埃勒里·奎因先生电话交谈,现谨遵嘱致函先生。奎因先生通知本人,他已完全探悉阿比嘉·道伦的某些私人秘密。然而警方对此却一无所知。秘密是昨天由荷兰纪念医院的约翰·明钦医生处探得的。
鉴于秘密已经公开,今后我已无需再对某些问题保持沉默与回避,愿借此机会将当宁与弗勒二人间关系不甚了了或暖昧之处作一澄清。
解释之前,亟请俯允向您转告奎因先生今晨给鄙人传来之保证。奎因先生允诺采取一切必要措施,防止泄漏有关格尔达·道伦亲生父母之情况于新闻界,并望尽可能在警方案卷中不予记载。
道伦夫人遗嘱中规定销毁之文件,实为夫人生前日记。夫人曾于下面提到的事件前一年,直至事件后五年,逐日留有日记,未曾中断。此日记一直被严密收藏。
埃勒里·奎因先生可谓洞察一切:他推知我已擅越职权,于星期一私拆了按法律理应不拆封即销毁的文件。并获知其中内容。
尊敬的探长先生:我为律师,执业有年,自问不敢有辱先父美名。事关道伦夫人,更应如此。道伦夫人不仅是我的客户,实亦为我至交。
我一贯尽心维护夫人之最高利益。若道伦夫人正常死亡,则我绝不敢对她的嘱托有所违背。然而夫人惨遭凶杀。况我早已有意,而且至今仍然有意与道伦小姐缔结婚约,此事业已取得小姐的已故养母欣然允诺。所以,我实已应被视为道伦家族之一员。凡此种种,足以构成我大胆拆阅遗件研讨其内容之理由。
如果该件未及开封即已移交警方,则某些与凶杀全然无关的人士,他们的隐私悉将张扬于世。所以,我并不是以一个律师,而是以道伦家族一员的身份折阅这一文件的,我尽可以再声明一句,如果文件中果真含有任何与凶杀相干的内容,我定会立即将它转交给先生的。
然而在解读日记时,我却发现了格尔达出生真相的可怕秘密。至此我已别无他途可择。
请先生谅解,并祈求先生勿再责备我隐瞒真像,销毁日记。我的这一举动实非出于一己私利。
因为这种事实并不能使我蒙受任何耻辱。但请为格尔达小姐设身处地着想。须知小姐一直是白璧无瑕、天真无邪。如今竟成了自己女管家的私生女!此事一旦为世人所知,将置小姐于何地!
情况虽然错综复杂,然而如果与已经送交法院等待核准生效的遗嘱相参照,则又可以发现另一情况,即:格尔达是阿比嘉·道伦大部分财产的实际继承人。这种继承,不附有任何条件,不论她的出身状况和父亲状况如何。就事实而论,格尔达·道伦已被确认为阿比嘉·道伦的合法女儿。其出身对她按遗嘱享有之遗产继承权毫无影响。所以我之所以竭力隐瞒这一使当事人蒙羞之事实,决不应视为出于私利。反之,如果格尔达的继承权取决于她是否同已故夫人有血缘关系,那么责备我图谋私利之嫌疑方能成立。
奎因先生至为明鉴:阿比嘉·道伦与莎拉·弗勒口角不休,其原因即在于格尔达出身的秘密,日记清楚载明,莎拉对已经达成的协议颇为懊悔,每每扬言要将此中情况公诸于众,并多次以此要挟,以求归还女儿。然而夫人对格尔达慈爱之情,与日俱增。她十分惧怕莎拉对上流社会公布真情,故一再容忍莎拉,对这个已届中年并患有宗教狂的妇女始终不敢解雇。
道伦夫人去世后,我曾私下与莎拉·弗勒密谈,并蒙其允诺,坚决表示愿意严守秘密。这一转变,原因在于她所仇恨之目标阿比嘉已经谢世。而且,不知何故,我本人竟颇得她之欢心。所以她祝福我同格尔达的结合。当宁先生无疑也会严守秘密,他将出于个人切身利益之考虑而对此讳莫如深。他的前途和声誉俱仰赖于他的沉默。
埃勒里·奎因先生不难猜到,近日来莎拉之所以数次寻找机会与当宁医生会晤,原因即在此商谈格尔达之事与二人所应采取之途径。所怪者莎拉至今对当宁依然藕断丝连,余情脉脉,并未有任何怨忿之情。凡此足可说明该妇人思想之怪诞,为人之疯狂!昨天莎拉向我宣告,她已全面考虑了这一问题。她以殉难者的骄傲态度向我宣称:她已同当宁达成协议,并被当宁说服,绝不纠缠格尔达,听其独立生活,确认她作为道伦夫人遗女之身份。
日记透露了另一重要情况——让奈医生参与了这一秘密。先生俱已洞悉,让奈是道伦夫人的挚友,深得夫人信赖。医生是少数了解格尔达出身真相的人士之一。当宁医生年轻时虽放浪不羁,但却并未影响让奈医生对他的推重。
此中情况日记记载甚详。让奈认为,当宁年轻时一念之差,理应宽恕,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后辛勤工作,事业有成,乃善于补过,应予嘉美。
让奈常责备莎拉无端挑起争衅,责备她常为了发泄自己母性的愤怒于一时,竟不顾格尔达一生的幸福。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或许,对当宁的宽容来自他时当宁职业技巧的赞佩?或许来自他本人那种上流社会的观点举止?让奈是夫人的至交,甚至为夫人每一言行而辩解,可谓为夫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矛盾,也从未有过点滴互不信任之感。
请原谅我再次恳请先生严守秘密,我的请求决不是出于个人私利,完全是为了格尔达,此情此意,亟恳见谅。格尔达于我,是人间的一切,是生活的真谛。
您的诚挚的菲利浦·莫高斯
又及:此信仅打印一份。如蒙阅后销毁,不胜感激。
奎因探长后来一直清楚地记得,在这个安静的星期五,仅发生过一件大事,那就是埃勒里在十八点三十分打来了电话。
近二十四小时以来,埃勒里的神态行为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他已不再烦躁不安,也不再像前些天,在那令人焦急的日子里,一个劲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了。
星期五的一整天,他始终坐在客厅的窗户旁看书。然后就是用自己那台哗啦哗啦直响的旧打字机打了两个小时的字。奎因探长午饭时赶回家吃个便饭并给几位在总局的部下打电话,他在儿子身后张望了一眼,发现儿子又在写侦探小说了。还是那部好几个月前开始就动笔,近几个星期以来却丢在一边一个字没动的小说。
老头子自言自语叨咕了几句,悄悄把嘴边漾起的一丝微笑掩饰过去。这是个好兆头。好几个月都没看到儿子神志这么怡然自得了。
晚上,当老探长又经过了一天的无效劳动,回到家时,具有极其重要后果的电话铃响了。绝望的皱纹使老探长的颜面显得更为苍老。但当他一听到埃勒里在卧室里传出来的声音时,皱纹一下子全消失了。面孔也舒展开了,好几天的沮丧一扫而空。
这是一种兴奋的声音,清新又愉悦,它充满活力,喜气洋洋——埃勒里只有在很不平常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声音。
老探长轻轻把通向外间的房门关严,侧耳倾听起来。
“皮特,是你吗?你在哪里?”最先是有些焦急的语音,接着,声音沉下来,变得很快活,“太好了,太好了!困难吗?没什么关系,常有的事……你真行!证书弄到了吗?太妙了!一定要好好保存,比生命还珍贵呢!不,不。弄个副本,一回到市里就交给我。可以,必要的话,半夜三点也可以。我等着你。好。别耽搁,快点去。”
老探长听到听筒咔哒一声,挂上了。接着响起了埃勒里的喊声:“迪居那,万事大吉!终于结束了。”
“什么事?”埃勒里跑进客厅时老探长问。
“噢,爸爸!”埃勒里抓住父亲的手紧紧握了一下,“这个案子终于到头了,要结案了!案子破了。皮特·哈伯马到成功。”
“皮特·哈伯?”老探长变得很阴沉,略有些不满,“你有事需要人手,为什么不派我手下的人去办?”
“好了,好了,爸爸,”埃勒里微微笑了笑,强迫老探长坐到大扶手椅里,“这类非常微妙的问题,如果你不明白,谁还能明白呢?这样做当然有原因……案子还没有完全解决,我产生了一种推断,但又不愿劳动官方人士去核对它。因为万一有个差池,就得大费唇舌去解释了。皮特干得很漂亮。如果真找到点什么蛛丝马迹,可不是一句两句就能把事说清楚的呢。现在万事大吉,只欠拍板了。今天夜里皮特回来,一定先来这里,要把一份非常有趣的文件交给我。请再稍微耐心等一会。父亲。”
“好吧,儿子。”老头儿看起来非常疲惫。他坐回椅子里,闭上眼睛,“我真该好好休息一下……”但他那富有智慧的眼睛却又飞快地张开了,“你二十四小时之前并没有对这两桩案子抱这样大的希望啊。”
埃勒里举起手臂向前方玩笑似地敬了一个礼:“可是,我那时候还没成功啊!”他大叫道,“可是今天,我成功了。因为——请允许我不得不引用迪斯雷里的名言:‘大胆乃成功之母。’我在推理时非常大胆,我的好父亲呐,甚至连你都不敢相信……从今以后,我会把高卢人的箴言奉为圣旨:‘勇猛锐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