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只要把手电筒拿在手里就会撞见尸体,这种想法让我感觉不太愉快。昨晚在养老院也是这样,半年前在川崎废弃的工厂也看到结婚诈欺的被害人上吊自杀,两年前在砧公园附近的电影拍摄现场也发现过两具尸体及一名重伤者。
开着青鸟经过嘉村千秋住的结城家门前,除了可以看见二楼一间房间的窗户有微弱灯光外,整栋房子都被夜晚的黑暗完全覆盖着。我继续往前开约五十公尺,开上了往井之头线稍微宽一点的道路没多久,在一道随处可见的公司员工宿舍的水泥高墙前停了车。打开后车箱把放置工具盒的波士顿包先清空,再选出不太令人愉快的手电筒,和可能会派上用场的几项工具放进去,往回走向结城家。
确认附近没有人走动之后,我接近面向道路镀锌铁皮屋顶的车库。就算没有打开手电筒,也能看清楚车库里并没有车。时间已经接近十点钟了,嘉村千秋说的“变得很奇怪,失业中”的那名结城好像还没回家?
我沿着围墙走回正面,查看白天时敞开、及胸高度的铁管制门扉。转动把手发现并没有锁上,所以没必要翻墙过去。就在这时,我听见街道十几公尺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我离开那个地方,以若无其事的表情朝着脚步声走去。两名男子用好像生气般的大声音量说话,并向我走过来。“东京优骏最受欢迎的足球小子以第十五名结束比赛,是针对他们个人而筹划的阴谋。”他们一边呼出散发酒精气息,一边像是要碰撞到我似的和我擦肩而过。
我就这样走回到青鸟停车的地方。在快到目的地时,预先确认那个角落的公共电话,从口袋取出嘉村千秋交给她母亲那张写着地址和电话号码的纸条,拿起听筒拨了号码。电话铃声响了十次,不过没有人接听。我再次走回结城家。
二楼右侧房间的微弱灯光和其他房间被夜晚黑暗覆盖的样子全都没有改变。看着它的样子,真让人怀疑这个家的电话是否真的响过,给人一种像是独立于时间流动之外存在的印象。我再次确认没有人走动后,转动门的把手侵入结城家的围墙里面,快步穿过开着豌豆花的前庭,躲进大门口旁的黑暗里隐藏起身体。
在那里,我确认了从前面、道路对面以及隔壁房子怎样都无法看到我的动作,不过因为是逆向的视野,所以也不能保证。对面道路和隔壁房子都有车库及树木挡着,形成良好的遮蔽物。但隔壁房子二楼面向这里的窗户亮着灯,如果从那里往下看,可能会看见设计事务所到建筑物左侧之间的我。那扇窗户上垂着很大一面设计为“英国国旗”的窗帘,有个听起来很吵闹的摇滚乐旋律远远地传到我这里。除非是结城家失火,不然应该很难让那扇窗户打开吧!
我沿着黑暗移动到建筑物左手边,弯下腰从事务所的框窗前穿过,抵达事务所出入口的白色板门。我保持那种姿势查看了周围的情况一会儿,并没什么变化。然后我小心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查看门的把手和门锁,当然是锁着的。无论如何都必须侵入宅邸内部,我知道那是种可以弄坏撬开的便宜弹簧锁,于是从波士顿包取出手电筒,把波士顿包藏在办公室里一道只剩下枯枝的花盆阴影下,离开了那个地方。
我绕到建筑物左侧前进了两、三步时,第一次听见了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碰撞门或是墙一样的咚咚声。并不是很大的声音,不过从建筑物深处像是传递着振动一样回响着。我反射性地停住脚步,全身警戒等待着。约一分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后我再次前进。走过使用新建材建筑的办公室侧边到达老旧建筑的后面。和房子之间宽约三公尺左右的空间建造了小水池和石头庭园造景,但即使在黑暗中也可以看得出来已经荒废了。面对庭园两间房间的正面竖立着一扇垂下深绿色帘子的四片式玻璃门,如果打开帘子和玻璃门便可看见能直视庭园的走廊。因为帘子中央有七、八公分的间隙,我小心打开手电筒往里面窥视。走廊里还装有玻璃门所以很难看见里面,不过我一转动手电筒的灯光就突然看见像是画架般的木制三脚的东西。我想应该是白天拜访嘉村千秋时所窥见的房间,也是被当作画室的房间。
我又听见从建筑物二楼传来咚咚的声音。因为比刚才还大声,于是我惊慌地关掉手电筒,把头压低到玻璃门的门槛高度。这次不到十秒钟,同样的声音又反覆响起。在房子里发出这种程度的声响,即使在隔壁和前面的道路听起来也相当微弱,我想别人应该都不会在意——在意的只有蹲在前庭竖起耳朵的侦探而已。我脑海里清楚地描绘出某个男人的影像,但却几乎不只是想像。一个深信嘉村千秋住在这里的事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只要杀死了她就能安全独占六千万圆的男人的印象。
像是什么东西更加激烈碰撞的声音,在那之后传来另一种仿佛什么东西落下滚动的声音。我下定决心急忙返回事务所入口,从波士顿包里取出坚固的大型扳手插入间隙,接着一击把弹簧锁弄坏。我把扳手塞在口袋里,拿着手电筒就侵入建筑物内部。
我只能仰赖聆听着发出声动方向的耳朵,和自从普罗米修斯多管闲事地把火引入人类世界以来,人类置身于黑暗时持续退化的直觉了。我一边用手电筒的灯光照射障碍物,一边穿越事务所,从里面那扇门进入好像是作画工作室的和室房间,就这样穿着鞋走进去。如果发出声响的是在星期日夜晚工作而惊扰旁人的木匠,我必定会丢脸至极吧!我注意着不要弄倒放置帆布的几个画架横越房间,把身体靠近一扇我认为是通往纽筑物里的拉门旁。先把手电筒关掉,试着把拉门拉开几公分窥视里面。但它就像是被设了一逍阑墙般,什么也看不见的一片黑暗。
一瞬间,简直就像在我头顶上有什么东西撞击在门上般发出声响,然后那扇门弹了开来,激烈碰撞墙壁的声音不断传来。同时,二楼房间里的灯光流泄出来,出现在我窥探的黑暗之中,隐隐约约照射着走廊和楼梯。走廊的正面连接玄关,后面好像是通往厨房或餐厅,在那途中有一道通往二楼的楼梯。在楼梯上,感觉似乎有人正噗哧噗哧地笑着,接着传来打开电灯开关的声音,视野全变得明亮起来。我惊慌地把拉门的间隙再拉回一半。有人愉快地用鼻子哼着歌从楼梯上走下来,是个穿着睡衣的六、七十岁老妇人。
她一走下楼梯就背对着我走向走廊后方。我想她应该是我白天来拜访时,再三呼唤千秋的结城的亲生母亲。嘉村千秋曾说过:“婆婆生了个坏名声的病。”我想自己是把被关在二楼病房的病人逃出所造成的骚动,误解为什么犯罪行为了吧!但嘉村千秋和结城到底在做什么?就算他们忽然从门口回来,我也能确保逃走的路线。我希望能尽快的调查这栋建筑物内部之后再离开。
我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试着把间隙稍微拉开,我看到老妇人嘴里正大口吃着食物,还端着一小碟装着豆沙包或麻糬的东西从走廊里出来。她走到楼梯前就改变方向朝右边——我的视野里——消失了,同时传出开门的声音。她好像进入隔壁的房间。倾耳一听,可以听见在愉快的哼歌声中混杂着打开衣橱和衣服摩擦的声音。
我等了五、六分钟,老妇人好像在房间里绕着走,我认为这种调查很困难正想放弃时,她忽然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她已经完全换好衣服,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要走来这里,于是我赶紧离开拉门旁后退到事务所,隐藏在门的阴影里。就如同我猜测的那样,老妇人打开拉门进入工作室。她在入口处旁的墙壁上摸索着打开电灯的开关,我终于能看清楚她的身影和房间内部了。她穿着接近白色的灰色罩衫、稍微深一点的灰色套装、银灰色的风衣搭配着年长女性经常戴的小头巾式的灰色帽子、以浅驼色蛇皮做边的灰色牛皮小手提包,整体大致是灰色的装扮,本人看不出来哪里生病,反倒感觉气色很好。矮小的身材和套装相当适合像她一样圆脸的老人,只是和左手上的那碟豆沙包形成奇怪的对比。
她像是很清楚进入那间房间的目的般,毫不犹豫地立刻展开行动。首先把手提包和装着豆沙包的碟子放在房间正中央的木制圆凳上,然后走到画架旁,用力拉扯上面放着颜料和托盘、及腰高度的大型木制桌子,将它移动到房间深处的壁橱前。好像是张有点年代、很结实的桌子,应该有相当的重量吧!虽然好像有点缺乏敬老精神,不过我除了在一旁静静观察外没有其他办法。待她一搬好桌子,便毫不犹豫地把桌上的颜料都拂到地下,然后爬上桌子,用它代替脚踏垫打开壁橱最上面的拉门,拉出一个像是红色四角形箱子的东西,再从桌子上爬了下来。她把那个东西拿到房间中央的灯光下——是个砖红色的小型旅行箱,和十天前深夜在餐馆停车场青鸟后车箱消失的旅行箱是同一个没错。
老妇人拉开拉锁看着旅行箱里面,噗哧地笑了。她把碟户里的豆沙包塞进口中,好像很美味地吃着。旅行箱的里面,放着两束那天夜里在目白署确认过的一万圆旧纸钞,每一百张束成一束,可是其余的五千八百万却连个影子都没有。老妇人试着想把那两百万放进手提包里,但她立刻明白这太困难了,所以从其中一束抽出一把纸钞放进手提包里,剩余的再放回旅行箱,扣紧了拉锁。她把旅行箱和手提包拿在手上,没有关灯就从房问走,出去。我再次回到工作室,从拉门的阴影中窥看走廊。老妇人打开玄关的电灯,把两个行李放在式台上,走到格子窗前放电话的架子,从放在电话旁的黑色封面电话簿里翻找电话号码后,拿起听筒拨了电话。
“喂……‘大原计程车’吗……是的,不好意思,我要叫一台计程车。”虽然是当时呼唤千秋的开朗声音,但现在却给人一种平静高雅的感觉。“啊?这边?请稍等一下。”她突然变得不沉着了,捂着通话口。“咦?藤野是出嫁前的旧姓,结城——对了!是结城没错!”她好像在和格子窗商量般自言自语。
“喂!让你久等了。这是结城家……是的……咦?地址吗?咦……是的,没错,是羽根木二丁目的‘结城设计事务所’……要到新宿,请派一辆车过来……马上……是的,我知道了。”
她挂回听筒打开式台旁的鞋柜开始物色鞋子。
我赶忙穿过事务所拿回波士顿包,小心不进入玄关的灯光照射范围,在前庭里迂回前进回到了马路上,然后直接走到停在前面五十公尺远的青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