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迹

《蛇迹》叙述高本夫妇的公司,在经营上遇到困境时,为了渡过难关,寻求发展,精心策划一起假自杀案,企图诈取高额的生命保险金。然而事与愿违,为丈夫出谋献计的文子,最后反遭厄运,美好的理想遂酿成悲剧。小说通过这一离奇的故事,反映了资本主义的危机,不仅给社会经济带来严重破坏,同时也搅乱了家庭的正常秩序,使人们的精神世界陷入极端痛苦之中。在金钱支配一切的社会环境里,人们为了生存,为了弄到金钱,可以不择手段,毁掉家庭,杀死妻子。资产阶级的铜臭,象毒蛇一般戕害了人们的心灵,控制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小说以较短的篇幅,紧凑的结构,反映了一个深刻的社会问题,读来发人深省。

阳介回到自己的被筒里之后,约摸过了五分钟光景,文子透过昏暗的光线,凝神望着丈夫。阳介似乎还没有入睡,他屏住呼吸,身体裹着被子,蜷做一团。她虽说看得不很分明,却能感觉出来丈夫的样子。

“嗳……”文子打着招呼。

阳介没有吭声,被子微微动了动,权且作为回答。

“你不必老放在心上……公司方面不好应付吗?”

文子沉稳地说,她对自己平静的心境非常满意。情感的火苗刚刚点着,尚未燃烧起来就被浇灭了。现在,她连一点烟火气也闻不到了。按照妇女杂志上刊登的小说里的办法,逢到这种时候,只好默默地用肉感去挑逗对方。然而文子却一心想琢磨一个更好的方法,以便抚慰失意的丈夫。她首先发话,这也是为了表示自己没有生气。

“唔,”阳介沙哑着嗓门说,“这下子总算可以如期清账了。”

“你去找过大熊先生了?”

这个大熊就是五年前文子所在的那个印刷制版公司的经理。他是阳介的同乡,又是长辈。阳介担任县同乡会工作期间,常常拜访大熊公司,同办事员文子相识,两人后来结了婚。

然而,文子同大熊两个有着为阳介所不知道的秘密。约摸在她结婚后半年光景,文子曾经和大熊同居过。

那是阳介和同僚们一起出发到热海①旅行那天夜里的事。在这以前,阳介从未在外面住宿过,他同朋友合资经营的衣料店,座落在大井街,店面设在大厦的一层楼里。他每天一早到那里上班,晚上八点左右回家。

①静冈县的海滨游览胜地。

这天,对她来说,与其说感到寂寞,到不如说是获得了解放。文子不是不爱阳介,也不是对婚后生活有什么不满意。她的心里泛起了一个美好的念头:今夜无需等待丈夫的归来,她打算到先前曾经工作过的公司去玩玩,同过去的女友们聊上一阵,也好图个轻松。不巧,那天正碰到了大熊,大熊邀她去一同吃了晚饭。

“长得越来越迷人啦!真后悔,当初还在公司的时候,我就向你求婚该多好。”

“你真坏,我现在都结婚了,还讲这种话……,不过,结婚前我曾经想过,要是你真地插上一手,缠着我不放,那可怎么办呢?”

当时的谈话,文子至今还记得,那天的葡萄酒以及后来在酒吧间里喝的搀水威土忌,使他们彼此都有些放荡起来。

文子不止一次对大熊说:“你经理是个胆小鬼。”这话并非有意挑逗,是在那种气氛里,她本人心情的自然流露。然而文子最后终于被自己说过的话捆住了手脚。

大熊走进酒吧间时说:“我并不胆小,看吧,以后你可以得到证实。”说着就想过来搂肩膀,这时文子再也没有理由拒绝了。……

此后,大熊来过两三次电话约她见面,文子都以适当的借口拒绝了。她不是讨厌大熊,如果他稍微进逼一下,她也许就顺从了。当大熊听文子说“今天有点不舒服”的时候,就干脆作了让步:“不方便吗?啊,真遗憾,那么下次再说吧……”他的话语里使人感觉不到执著的热情,只是一种例行的诱惑罢了。而且,打那以后,他连电话也不来了。

文子想起大熊,是在她看到阳介为资金周转而苦恼的时候。她想,大熊的公司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单位,但在经营上却不断取得成绩,只要肯付给他普通的利息,说不定可以借出一部分现钱来。大熊既然是阳介的同乡,和文子又有过亲密的关系,估计他是不会拒绝的。由于这种想法,文子曾经劝阳介到大熊那里走一趟。

“不,我没有去找大熊。”

阳介在黑暗里回答,语调低沉。

“是吗?那又是从哪里借来的呢?”

“高利贷,条件很苛刻呀!有了这笔钱,眼下是熬过去了,可一想到三个月以后就叫人头痛,刚才我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阳介辩解似地说。

“这样也行。不过,你借高利贷,最好同大熊先生商量一下才好,那位经理对你满怀好意,他总关心着你哩!”

“那可不成。”

阳介话音未落,周围一下子明亮起来,原来是他打开了枕头边的台灯,灯泡小得连看书都困难。但由于刚才太暗,文子一时感到有些晃眼。

“为什么?”

“也许是有碍于脸面吧,我不能使那些经常在县同乡会上碰面的人知道我的难处。再说,目前这样萧条,大熊先生也不会太宽裕,我求他,他又不好意思不应允,我怎么能叫他为难呢?”

“这样萧条?”

文予又瞧了瞧阳介的脸。灯光斜映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道阴影,显得比平时更加消瘦,似乎是另外一个人了。

“啊……不过,只要能渡过当前的难关就好。”

“是这样。”

“当然不全是为了这个,本月你要缩减生活费用。在节省经费上面,将来只有降低我和浦野的薪水了。”

浦野是阳介的经营伙伴,他们一起建立了这家公司,阳介任经理,浦野是专务董事。

“可以。”

文予回答。她平时对丈夫总是抱着宽容的心情,不,她心里认为应该采取这种宽容的态度。

过了一周光景。阳介虽然躺在文子的被窝里,但鱼水不欢,逢到这时,要是文子说些责备的话,更会使他丧失信心。

“目前的萧条局面,总不会长期继续下去吧。”

“是啊,”文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们还是解除保险吧。”

“保险?”

“就是那个生命保险,要是夫妇中有一人……”

“啊,是那个啊……”

他俩说的是两年以前加入的保险组织。章程上规定,夫妇双方合股参加保险,如有一方死亡,另一方可以领取一笔保险金。

文子的一位朋友,结婚不久丈夫就死于交通事故了。她告诉文子守寡的生活是很难熬的。在朋友的劝诱下,文子觉得自己也会马上成为寡妇似的,就迫不及待地参加保险了。金额为两千万日元,虽然显得过多,但是那阵子阳介的公司生意兴隆,夫妇俩胃口都很大。当时丈夫三十三岁,妻子二十七岁,按照朋友的说法,他们这个年纪,条件最有利。

“过了四十岁,要想争得两千万日元的保险金可就不容易啦,要受各种各样的审查,有的只答应给一千万。象你们夫妇,就是申请三千万也会同意的。”

听到这些诱惑的话语,他们想,不加入保险组织,那太吃亏了。

“那笔保险金,即使暂时不支付也不要紧,公司转机的时候,就不至于受苦了。不过,眼下看起来,似乎感到有些不相适应。”

“是吗?”

阳介微微闭着眼睛,好象头脑里正盘算着这笔钱。

“我老早就想退约,曾经打电话给达子询问过。本来我想先同你商量一下,可是看你那样忙,就决定先问问情况再说。”

“两年间一共交了一百五十万保险费了吧?”

“是的。达子说,要是这时退约太可惜了。当然退约的时候,这些钱是要还的,但好象还达不到全部金额的数目。与其这样,倒不如把先前那部分暂时摆着,今后采取暂停交纳的办法,不是更好吗?”

“暂停交纳?反正将来总要交的,要是合到一块交,数目就更大啦。”

阳介灵活地翻了个身,仰面躺着,鼻子显得特别高,这样看起来,他的鼻子的形状长得倒不坏。

“嗯,没有必要等待一次交纳。当然,只要有钱一次交纳也可以。听说,在暂停交纳期间,保险公司采取垫款的形式。”

“垫款?也就是借贷了,这样利滚利,谁受得了啊?”

阳介把脸孔稍微转向文子,听着。

“今后我们不会再借到钱啦,我也直担心呢。要是先分期交纳十五年保险费,然后再冻结十五年,这样到三十年期满为止。满期时,保险公司从两千万日元里扣除垫款部分,这样保险金就减少了。达子说,垫款是绝对不会超过整个保险金的,即使一直停止交纳,我们也不会再出什么钱了。达子还给我报了一些数字,如红利多少,利息多少,我都没有记下来,我想达子总不至于欺骗我们的。”

“嗯,按道理说,垫款是不会超过保险金的,可是把以往的保险费当作三十年的定期储蓄,这太不合算啦!”

“定期储蓄?”

“实际上就是这么回事,虽说是垫款,对方是不会动用现金的,只是采取记账的方法。过了三十年,扣除账本上的金额,恐怕只能支付五六百万日元,三十年的本利一起折算,就所剩无几了。”

“是这样吗?我不太懂,这么说起来,吃亏的还是我们罗?”

文子一边说一边回忆她同达子通电话的内容。

达子曾经说过决不使她吃亏的话,难道是在扯谎吗?

“那是在某种程度上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因为这不是存款,而是保险啊!”

“……”文子默默听着,她不太明白阳介的意思。

“举例说吧,以前交纳的一百五十万日元,即使变成三十年定期储蓄,本利折合也不过五百万日元,有什么用处?要是这段时间,我们两人不管谁死去,这笔款同要领的保险金也没有关系。然而,要是算作保险范畴的话,万一不测,立刻就能拿到两千万日元,当然还要扣除垫款部分。”

“这么说,假如现在我死了的话,保险公司尚未为我们垫过款,你就可以得到整整两千万现款罗?”

“嗯,是这样。”

阳介又翻了个身,把手伸到枕头旁边,从盒子里抽出一张薄纱纸。擤了擤鼻涕。

“哎……”

文子把腿伸进阳介的被简,她想起两三天前从电视上看过的电影,过去三十年间未曾有过的一种兴奋感情充溢了她的全身。

“嗯?”

阳介似乎对文子的举动有些误解,眼里闪着不安的神色。

“要是自杀,也同样会支付保险金的吗?”

“嗯,订合同未满两年不行,过了两年以后,我想,自杀也会照付的。”

“是这样的?”

文子又叮了一句。这和电视片上的内容不一样,那上面说妻子自杀以后,保险公司拒付保险金,给丈夫带来了莫大苦恼。

“喂,”阳介用脚碰了碰文子,“你究竟在考虑什么呀?”

“假如我服毒死在山坳里,警察能瞧出来是自杀吗?”

“这样恐怕不会马上判断为自杀,因为有时也可能是被别人毒死的。”

“要是拿着遗书呢?”

“当然要查对笔迹,比如日记,帐簿,书信,反正本人生前写过的东西都要同遗书上的文字加以核对,如果两者完全一致,而且文字上也没有差错,这样才可以作为自杀案处理。”

“遗书上的文字?那是指什么呢?”

“推理小说上不是经常使用这些词儿吗?比如有的遗书上写着‘多谢你的照顾,我先去了’。这样就弄不清是真是假,普通的信上也有这样的话。碰到这样场合,警察会细心查询,他们一般不会随便中止调查而轻意断定这就是遗书的。”

“逢到这种时候,警察如何确定死者身份呢?”

“确定身分?当然要向亲近的人调查了。假如是你自杀,他们从你携带的物品上发现你的住地和姓名,就会同你的丈夫一我来联系,要我拿出日记、帐本和你本人平时留下的笔迹来。我跑到现场看到果然是你,遗书上也没有什么令人怀疑的地方,就可以断定为自杀,允许我领回尸首……恐怕就是这样。哎,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阳介盯着文子的眼睛瞧着。文子一边笑,一边迎着丈夫的目光,反问道;

“这么说,你领到尸首以后就可以当场烧掉化成骨灰啦?”

“是这样的,然后到坟场管理处,交死亡证明书,领回一张许可埋葬的凭证。至于骨灰吗,领回家也可以,那就随我的便啦。”

“我懂啦,这倒挺好,那么就让我自杀好啦。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拿到两千万日元的保险费,工作上也可以缓口气啦。”

文子笑着说,她的笑并不是讽刺,那是出自真正的快乐。她正陶醉在自己的理想之中哩。

“你胡扯些什么?不要说那些不沾边的话。”

“我不是给你开玩笑。”

打从结婚以后,文子在丈夫面前,从未有过象今天这样的优越感。文子暗暗思忖着。

她异常兴奋,甚至感到自己这样躺在床上都是万不应该的。

“你在说风凉话吗?”

“风凉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每天都为资金周转问题发愁,你反倒来挖苦我。”

“不是的,你想错啦!”

文子把伸到阳介被筒里的那条腿缩了回来。

“行吗?”

文予将手伸向床头,关掉了台灯。她这样做并非使丈夫无法看到自己的脸色,只是认为在黑暗中可以平心静气地交谈。

“……”阳介默然不响,他对眼前又变得黑暗起来,不抱有什么异议。

“我自己不真的去死。”

文子首先说到了事情的结局。

“啊,那么是谁呢?”

“谁都行,这并不是一定要杀害某某人。如果你有仇人,想杀她最好。但要是女的,年龄必须同我相当。”

“你是说要找个替死鬼吗?”

“对啦,最好是没有什么亲人和朋友,而且同我们没有什么交往。否则,警察调查案件时,就会受到牵连,有经验的警察甚至会怀疑我们……”

不过,文子在谈这件事的时候,也并不真地相信能够实现,她是想通过这种脱离现实的话题挑逗阳介,使他乐于交谈下去。

“就是说,杀死一个三十上下的女人,你写好遗书让她拿着,这样,酱察就会断定死的是你。”

“是的,你再去认尸,说这确实是你的妻子文子。此外,还可以让她带着我的储蓄存折和汽车驾驶执照什么的……”

“别瞎说啦!”阳介笑了,“驾驶执照上有照片的,一看不就露馅了吗?”

“是吗?看来,驾驶执照很危险,必须赶紧扔掉。好,反正我也从来没有开过汽车。”

这张执照还是文子在大熊公司做事的时候领取的,因为自己没有汽车,借用别人的又怕惹麻烦,所以几乎没有使用过。

“可是能否顺利进行呢?首先是怎样使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自杀呢?如果硬是殴打或勒脖子,警察一看就会弄明白。”

“还是毒死的方法最好。大熊先生公司里有氰化钾,我去偷一点来。我到过去工作过的地点去,在车间里转上一圈,这样,警察就会认为我很早就有自杀的念头。”

“这个办法好。”

阳介逐渐热心起来,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没有什么能比两千万日元现金更叫人眼热的了。

“那么,怎样使她服毒呢?”

“我现在正在考虑,……这样,找好对象以后,可以邀她一起去兜风,等她渴了,就把毒药投进汽水里……”

“这可不成,”阳介苦笑着,“约她兜风倒还可以,不过,要是被人知道了是你邀去的,就麻烦了。即使这些都能挡过去,最后还有一个葬礼问题哩。”

“葬礼?那时尸首都烧成灰啦,难道能从骨灰上认出是谁来吗?再说,参加葬礼的人也不会见到骨灰的。”

“是的,不过死者的像片总要悬挂的。”

“可以用我的像片代替呀。当然,不挂照片是会引起别人奇怪的。浦野先生认识我的面容,这个住地的人也许会来吊唁……”

“这且不说,要是调查这起自杀案件的警察也来参加葬礼怎么办?他看了像片,发现同死者的面貌不一样,说不定会重新审查的。”

“这个嘛……从我的像片中可以拣一张模糊不清的加以放大……尽可能找一个同我的长相近似的女人作替身。当然罗,两千万日元嘛,总得动点脑筋才能拿到啊!”

“这办法总是不很理想。”阳介打着哈欠说。

城南警察署的警察川口,在参加遗体告别仪式回来以后,对高本文子自杀一案产生了怀疑。

川口是遵照顶头上司——侦查二处处长平贺助理警长的指示,参加高本文子遗体告别仪式的。本来,川口临行前,自己也是三心二意,觉得到那种场合去没有多大意义。

这是一起明明白白的自杀案,既有死者的亲笔遗书,又找到了偷窃毒药的地点。检查现场的刑事科长和监察医务所的医生都断定为自杀,既然如此,哪里还有警察介入的余地呢?

那么,为何非要参加死者的告别仪式不行呢?川口听从了平贺的指派,不单单因为他是上司,平时,川口对于平贺独到的决断一直很敬服。

这次,平贺对他说:

“你到告别仪式上看看,如果找不出什么漏洞也就算啦。”

川口当然也问平贺,是否对这个案子有怀疑,平贺只回答了一句:“不,只是为了慎重起见。”他这话的意思是叫川口不要有先人为主的想法。

告别仪式又简短又紧凑,地点选在高本阳介和文子夫妇寓居的住地里,参加的人有半数是街坊邻里,其余的看来都是和高本阳介有贸易往来的企业界同行以及文子的亲友。

由于整个场内人数很少,灵牌前面时常空着。

告别仪式结束以后,川口警察向火车站方向走去,这时他忽然听到一件事。谈话的是后面几个女人,她们说,悬挂在祭坛上的像片模糊不清,死者实在太可怜了。

川口放慢脚步,让她们走到前面去。其中一个女人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另外两个穿着吊丧的和服,都是三十来岁,看样子她们都是死者的朋友。

大家仍然议论着那张遗像,有人说,她又不是一时冲动自杀的,本人应该准备一张更好的像片才是。

“然而……”另一个应和着,“她哪里还顾得上那些。再说,你怎么知道她不是一时冲动呢?”

“我呀,一周前在百货商店偶然碰见了文子,一块儿喝茶来着。她当时讲了一些奇怪的话,她说最近可能要发生一件可怕的事情,如果忙,就不必特意来啦。现在看来,那是预先告诉人家她要自杀啊。”

“当时你听过就算啦?要是自己的亲人,也许会想到她有什么暗示的。”

“如果她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我也许会感到奇怪,不过,她完全是用一种叫人猜谜的口气。我万没有料到,所谓‘可怕的事情’就是自杀呀……”

听到以上这段对话,川口瞅准空子叫住了这些女人。他出示了警察证,邀请她们到车站前的茶馆里,详细地问个究竟。

听说三个女人都是高本文子高中时的同学,其中有个名叫三井春子的和她同班,其余两个同年级但不在一个班里。那个在百货商店和文子相遇,听文子讲过那句令人捉摸不透的话的正是三井春子。

“她说那句话时,态度确实很乐观吗?”川口盯着问。

“嗯,至少叫人想不到那是自杀的预告。”三井春子断然回答。

第二天,川口访问了高本阳介的住所,这也是按平贺的意思做的,前天,平贺听了川口的汇报,要他继续调查下去,并给了川口几点指示。

“啊,你是说那张照片吗?那是她本人准备的。女人家可也干得出,即使死了也惦记着悬哪张照片最好。”

高本回答了川口所提的问题,对祭坛上的照片作了如上的说明。

“你说是她本人特意准备的,关于这事,有没有留下什么文字呢?”

“没有。书箱里放着三四本影集,那张照片就贴在最上边一本的第一页上,是经过放大的,镶在框内悬在祭坛上正合适,而且是她自杀前三天就准备好了的,意思是叫人在她死后举行葬礼时就选用这一张。”

川口叫高本把照片从祭坛上取下来,他看到背面盖着“寺井照像馆”的橡皮戳,还标有日期,这张照片确实是自杀前三天放大的。

“嗯,是的……你不是说还有影集吗?能不能让我看看?”

川口又提出了要求,他听三井春子说过死者应该还有更好一些的照片,想就此验证一下。他看了影集,证明三井春子说的话没有错。

高本文子是一位眉清目秀的美人,影集里具有这种明显特征的照片有好多张。然而跟祭坛上的照片比较起来总感到有些差别,而且眼皮有些浮肿,损伤了眼睛的美。

她为何偏偏选了那一张呢?川口不由地泛起了猜疑。他又环视了一遍屋内,死者就是在这间屋子发现的。面对着窗户,放着一张小桌子,文子临死前,就坐在小桌子旁边,手伸过来,紧紧抓着桌面上的遗书。第一个目睹者是大熊克行,他是文子过去所在的公司的经理。

根据大熊所说,那天上午,他接到了文子的电话,下午一点要他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大熊到那里一看,文子已经死了。大熊对现场一点都没有动,他通过外面的公用电话,报告了警方。

文子的遗书是写给警察署长的,和一般的自杀者不一样。

“给您添麻烦了,实在过意不去。经过反复考虑,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这件事同任何人都无关,只怪我自己不好。毒药是我从以前工作过的单位偷来的,请不要责怪那里的人们。”

不用说,警察也询问了她丈夫关于文子自杀的缘由。高本阳介回答说,他什么也不知道。

川口回想着一桩桩往事,改口问道:

“后来怎么样了?你对夫人自杀的原因是如何想的?”

“啊,我全然不晓,不过大熊先生说了些什么呢?我想他或许多少知道一些。”

“大熊先生?”

“嗯,就是文子请来商量事情的那位。我想,大熊说不定了解她的苦恼……一旦心绪平静下来,我也想去问问他呢。”

以上就是高本的回答。川口记得,当他提到大熊名字的时候,曾经稍稍犹豫了一下,是一秒?不,比一秒还短,在那一瞬问,他的谈话确实有些混乱。

接着,川口又来到住地附近的“寺井照像馆”,那个四十光景的店老板说,带那张照片来放大的确实是高本文子本人。

“原来是张小照片,重新复制后又放大的,她说只有这一张最理想。”

他再三强调,这张照片之所以模糊不清,并非他技术不佳造成的。

“不过,还有一点叫人不解。”平贺处长听完川口的报告以后说,“经过你的初步调查,先前的疑云似乎更浓了。”

“什么事?”

“高本文子自杀时,手里不是拿着遗书吗?不,应该说她是抓在手里团成团的,所以阅读时必须把揉皱的地方展平才行。”

“……”

川口点点头,平贺说的确是事实,但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遗书的措词很冷静,字也写得十分工整,只说是责任完全在于本人,这足以证明她是相当沉着的。此外,还写明毒药的来源。这是为我们警察设想得最周到的一份遗书,如果再写上自杀的原因,那就完美无缺了。就是说,她是一心要寻死的。”

“是的,正是如此,她连葬礼上悬挂的照片都准备好了,可见她不是一时冲动才自杀的。”

“她预先告诉朋友她要自杀的时候,心情一点都不沉重,反而显得很乐观,这难道不叫人奇怪吗?”

“啊……这也许是您多虑吧。她老早就想寻死,而且做好了各种准备,心情沉重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况且,在自杀案中,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问题就在这儿。”

平贺一边说,一边定睛瞧着川口,那眼神的意思是想考一考他。

“……”

川口歪着脑袋想了想,高本文子生前的行动,与一般人确实不同,可是从她的所作所为里也找不出什么矛盾来。但一想到她为何把那张照片拿去放大,就叫人多少有些怀疑。

“你想,她对自杀既然冷静地做了种种准备,那么为何临死前又如此狼狈,或者说头脑错乱呢?”

“你是说她手里紧紧抓着遗书,又极力揉成一团吗?”

川口问,他对平贺的话,朦朦胧胧总算有些弄明白了。

“是的,连遗书都早已准备好的人,自杀时不管怎么痛苦,也不会把遗书又揉又搓的,这不是挺奇怪吗?”

“可能是临死前挣扎,什么也顾不得啦。”

“嗯,这话也许有些道理,不过,她是情愿自杀的,这遗书是向警察署长转述自己意愿的,对这一点,她应该一直都是很清醒的。所以,痛苦之余动手动脚也不会把遗书毁掉的。看来,这遗书是个幌子,是专门做样子给我们看的!问题就在这儿。”

“这么说是假造的罗,可是经过鉴定,据说同她的笔迹一模一样啊。”

“嗯,我说是幌子并不等于伪造。如果有人模仿她的笔迹,写了这份遗书,那叫伪造。要是那样,她本人并不知道有这份遗书。不是吗?一般地说,伪造者要到现场看到她确实死了以后,才敢把假遗书留在那儿。这样,死者不知道遗书的内容,也根本不会挣扎着把它揉成一团的。所以,她想撕掉遗书,正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意志,因此她是知道遗书的内容的。”

“也许是这样,可笔迹是她的,这没有错吧?”

“嗯,事情就出在这儿。诚然,她是甘心情愿傲着自杀前一切准备工作的。她预先把这件奇闻告诉朋友,又冲洗放大了照片……可是临死前,她似乎有所觉悟,为此她的手伸向遗书,想把它揉碎。看来,她突然间遇到了什么变故?………”

平贺说着,从抽斗里拿出一份材料,放在桌面上,这是《生命保险合同书》。

“这个是……”

“刚才生命保险公司的调查员来了,他问起高本文子自杀一案有没有疑问,如果确实属于自杀,将付给她的丈夫两千万日元。”

平贺交叉着双手,眼睛望著天花板。

大熊克行把川口让进经理室,从一开始神情就有些慌张。川口和他初次见面,案件发生后,平贺曾经找大熊听取过一次情况汇报。

“从调查结果来看,警察先生同样对她的自杀抱有怀疑吗?”

女办事员端来了红茶,大熊一边劝客,一边说。

女办事员好象也听到了这句话,她走到门口,突然岸住脚,惊奇地看了川口一眼。可是,对于川口来说,辽是大熊无意中吐露的那个词儿,更能引起他的重视。

“同样?”他反问了一句,“你刚才不是说同样吗?看来大熊先生对此案也感到有些离奇罗!”

“这个……”大熊深深吐了口气,“我当时就想给你们说,因为顾忌自己的面子,就作罢了。再说,她如果真地是甘心情愿自杀,我想还是保持沉默对她的丈夫更有利些……”

“你是说……”

“大概在出事三四天以前,她来到我的公司,在制版车间的药品库周围转来转去,我看到了就招呼她到经理室来。她说是随便来玩玩,但样子颇有些怪。当时她还问我,想不想再抱抱她。好几年前,我曾经勾引过她。我问她想干什么,她马上说了一句调情的话儿,于是我的欲望就立刻压抑不住了……”

文子同大熊私通是有交换条件的。她向他索取少量的车间使用的氰化钾。

“你要那个干什么用?”大熊问。

“毒死狗,那条狗实在叫人讨厌。”文子说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据文子说。她的丈夫养了一只德国种的尖咀狗,这狗每当她夫妇上床的时候就狂吠一阵,实在叫人受不了,因此想把它杀掉。

“我对她的话很怀疑。首先住宅里能不能养狗,其次要杀狗只要交给保健站处理就好了,无需自己亲自动手,于是,我决定给她一份假药。就是说,我一方面口头许诺,同她一起到旅馆过夜;一方面顺手将助消化的药包在小纸包里交给了她。”

“这不是撒谎吧?”

“嗯,那时我撒谎是为了把别人的妻子搞到手,所以一直瞒着没有说。我至少可以保证,她不是吃了我们公司的毒药,而是吃了从别的地方寻来的毒药致死的。本来我一直沉默,,看到这个案件育些问题,才打算把事情真相全部摆出来。”

“好吧。还有一件事,那天高本文子给你打来电话,你从电话里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地方?”

“啊,那不是我直接接的,是别人转达给我的。当时我正在车间里视察,女办事员送来一张字条,说有我的电话。要不要把那女孩子找来问问?就是刚才端茶的那个,她叫寺川初子。”

大熊从沙发上站起来,按了按桌子上的蜂鸡器。

“不,不,不用叫她了。”

川口制止了大熊,他脑子里联想起一件事情,准备以后再去调查。

寺川初子被叫到城甫警察署接受审问,是三天之后的事。川口警察已经查清,寺川时常到高本阳介和朋友一起经营的商店去。

川口有一天回到警察署查阅材料,发现寺川初子谈到过高本文子,说文子打开了药品柜的门,取走了一个瓶子。

这又使他产生了疑问,要是文子这时拿到了毒药,她就不会再去求助于大熊了。他怀疑这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的假口供。

川口调查寺川初子动静的时候,她正在高本阳介的商店里。听店员们说,她不止一次在那里露面。川口就叫住了她加以盘问,寺川初子老老实实供认了她同高本阳介的关系。

“那还是文子结婚后不久的事,她到公司来同我们的经理一道儿出去了。后来,她骗她的丈夫,说那天是同我一块儿外出吃东西去了。原来她丈夫那天有事,从热海打电话回来,发现她不在家。第二天问起这事,她便说出了我的名字。因为她预先也没有和我联系,所以她丈夫打电话问到我时,我就告诉他根本没有那回事。她丈夫很奇怪,就邀我一块去吃饭,以便向我问个明白。他要我不管什么都可以说,我告诉他,文子那天可能同经理喝酒去了。他为了表示感谢,送我两万日元。其后,他常常来电话,我们一块交谈,一块吃饭,关系十分亲密。我没有想到,由于文子背叛了自己的丈夫,才使他干坏事的。另外,文子同羟理打那以后就再没来往过。只是不久前,她又出现在经理室里,并且和经理又一道出去了。我把这事也告诉了她的丈夫。”

文子后来的事,阳介作了详细的供述。他坦白了一个重要的事实,承认了自己全部的罪行。原来,寺川初子按照他的指示,从车间里偷出毒药,原封不动地交给了他。

“说真的,我并不想杀死文子,我对她所讲的关于诈骗保险金的方法,一直犹疑不决,害怕实行起来会出漏子。然而,她却一心要付诸实施,并且连葬礼用的照片都准备好了。她还写了遗书,剩下的只是寻找替身了,这件事决定由我去办。正在这当口,我接到寺川初子的报告,说文子又去找了大熊,两人一道出去了。我立刻不由地产生了怀疑,我怀疑她想以自杀为借口,从此隐姓埋名,暗地里做大熊的情妇。当时,我不好向大熊说什么,心里惴惴不安。我想,为了诈取两千万保险金,假借自杀的名义加害别人,这个骗局一旦被警方识破,怎么得了呢?与其找别人当替身,倒不如杀死文子更安全些。这个念头一直缠绕着我。再说,有她自己的亲笔遗书,警察不会陌疑的。遗书上当然会留下指纹,不过那也是她本人的指纹。比起冒着各种风险去物色一个替死鬼来,还是让文子‘自杀’更简单些,也不必担心走漏风声。问题在于如何把交子手中的毒药夺过来呢?这事只有委托寺川初子去办了。此外,安排让大熊第一个发现死者,也是出于对他的极端怨恨。”

看来,文子在绝命之前,发现自己受了丈夫的欺骗,才使出最后一口气力,打算把自己的亲笔“遗书”撕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