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胜田荣一郎死了之后,我确实感到了震惊。”我把从与U君——三笠勇纪认识以来,遇到的那么多悲剧事件,一口气说了出来。
但是,我说到这里的时候,第一次停了下来。礼拜堂里面,现在只有我和猪原佑司,周围笼罩着一种令人恐惧的静寂。
“说他是用装饰在壁龛里的日本刀,自己切腹自杀的,我和他的秘书大贯启介,都一直闭口不谈,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自杀的。但是,我知道……因为,似乎是我杀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我听了猪原佑司的话,紧紧地咬着下嘴唇,似乎要咬出血来似的。
“胜田荣一郎因为自己做的那些丑事,经常遭到舆论的指责,就因为这些事情,还把他的夫人,弄成了神经衰弱——这也是一起很有名的绯闻。胜田对这些事情很懊悔,夫人生病之后,便像变了个人一样,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过面,而且,似乎也开始对丑闻有所避讳。”
“是这样啊!……”猪原佑司低声叹息。
“我想,就是我们三个人,在家庭餐馆质问他的秘书——大贯启介的那天夜里,大贯跟他说的。我曾威胁大贯说:‘改天打算找胜田说出这些事情。’大贯这才将所有事情,都亲口对胜田说了,想要让胜田荣一郎原谅自己。”
“你想说的就是这事儿吗?就是胜田荣一郎委托‘三生公司’偷拍你的事情,不会只有这事儿吧?这完全就是秘书大贯的独断,这才拍摄了你被侮辱的镜头的。这㈣情如果公之于世,就会成为一大丑闻。胜田就是害怕自己受到指责,才会选择自杀的……”
“就是这件事情!……”我低着头回答。
“我不同意。就为这点小事,他也不至于自杀吧?……干坏事的人是大贯启介。这与胜田荣一郎是没有丝毫关系的。拜托别人去偷拍这件事,可能确实会成为一时的丑闻,但我觉得,也不至于就为这点小事去死啊……”
“但是事实就是,他确实死了。除此之外,你能说出别的理由吗?”
我声噺力竭地叫了起来。
“自从胜田荣一郎死了以后,之前一直帮助我的理沙子和加九郎,也全都收手不干了。但是,我也不能怪他们,毕竟都死了一个人了。对于自己所干的事情产生恐惧,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我却不一样。胜田荣一郎的死,给了我更多复仇的勇气。我一定要亲手,把所有与强奸事件有关的人,全部都给揪出来。我觉得不这样做,就对不起死去的胜田荣一郎。”
猪原佑司看着我,表情中带有一丝害怕。或许,是我的目光中,充满了恶毒的怒气吧?
“确实是有点恐怖吧?……我不想承认,就是因为我穷追不舍地追査,才把胜田逼上了一条死路,所以,我才想要把罪孽,再强加给其他人吧?……
“理由暂且不论——自从胜田荣一郎死后,便燃起了我的复仇心理。应该接受这种报复的,还有四个家伙。实际凌辱过我的两个男人,藏在小屋里拍摄我的男人,还有那个幕后操作全局的‘制片人’。
“关于秘书大贯启介,我已经不再抱有仇恨。自从胜田死后,他便开始一个人,继续地给胜田夫人看病。看到这种情景,我已经不能再有怒气涌上心头了。毕竟,大贯对那个‘制片人’打来的电话,只不过是有一点动心罢了。‘那个人也很可怜啊!……’岸野加九郎说的这句话,至今还在我的脑海中残留着。
“应该报复的四个人里面,那两个袭击我的男人,烧成灰我也能记得他们的样子;拿着摄像机偷拍的那个男人,已经可以肯定,是一个和你长得十分相像的男人。”
自从上次以后,我从“三好胶卷店”的店长那里,一直都没有得到什么消息。我也去找过他几次,但是每次他的回答,都是:“最近没有看到他。”难道店长已经跟那个与U君长得很像的人,如实说出了我拜托他的事情?会不会是那个畜生,又给了店长更多的好处,让他保持沉默了呢?我也会隔一段时间,就去店门口盯梢,但是,也没有发现与U君长得很像的人。我已经放弃了从那里进行的调査。
也有别的线索。应该报复的人,都与“三生公司”有或多或少的关系,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至少,那个“制片人”就应该是“三生公司”的正式职员。
“我请川獭帮我完整地复印了一份‘三生公司’的职工花名册。首先,我挨个儿地调査了‘特别事业部’的职工,之后,又对他们的家属和朋友,进行了地毯式的排査。虽然‘特别事业部’只有十几个职员,但是,要对他们的家人、朋友都进行调査,也是一项工作量很大的事情。对于这个我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的调查,我还雇佣了侦探来帮忙。”
“都雇侦探了?”猪原佑司不可思议地咂着嘴叹息着。
“是的。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得出结论。最终得出的结果就只是——袭击我的那个男人,还有和你长得很像的那个男人,他们都没有找到。”
但是,我并没有把全部的事实都说出来。我调査的范围,不仅仅是“特别事业部”,也延伸到了别的部门。“三生公司”的全部职员,大概有一百多人,因此,工作量比预想的还要大。
期间也想过要放弃,继续做这样一件事情。即便找到了袭击我的两个男人,找到了“制片人”,即便报复他们,究竞又能如何呢?那样,也不能挽救U君,而且对于我的心,也绝对不会有丝毫挽救——我只知道这些。
但是,我并没有放弃调査。自从我的报复心理,被熊熊地点燃起来之后,我就已经忘记了悲哀。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活着。如果我真的放弃了调査,那我便真的一无所有了。我想,如果真是这样,恐怕我真的不能再活下去了。
“真是太辛苦了!……”
我停了下来,重新紧紧握住了抵在猪原佑司咽喉处的水果刀。
“我总算抓到了线索,那是在年底的那个报道说,是这个冬天里,最冷的那天的早上。”
我舔了舔嘴唇,继续往下说:“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要反复调査的人就在我的身边。因为是熟人,所以无论怎样,都要推迟对他的调査。”
“你是指的川獭?”猪原佑司惊诧着问。
“是的。直到我去调査川獭的朋友们的时候,才第一次偶然遇见,和U君长得很像的人。向我提供情报的人,就是川獭经常去的那家卡拉OK包厢的服务生。当我把U君的照片,拿给他看的时候,他很爽快地回答我:‘啊,这个人,与猪原先生长得很像啊!’据说,川獭和猪原佑司,都是那家卡拉OK里的常客,每周都会去那儿一次。”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道:“我本来可以早一点意识到的。你在‘三生公司’门前出了事故的时候,如果我把你的头盔,一把摘下来的话,我那时候早就知道真相了,哪用花这么多时间呢?正如川獭说的那样,如果去看望一下你的话,可能就会更加顺利地,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猪原佑司的嘴角稍微地动了一下,但还没等他说出话来,我便继续往下说:“我接近猪原佑司——对,就是你。借着去看望你的机会,开始调查你。你——畜生,说起来,你确实还真和U君长得非常相似。鼻子的形状也非常相似。而且,你们的年龄都差不多。但是,U君可比你更加文雅,更加帅气。”
听了我的话,猪原佑司轻轻地耸耸肩。
“在接近你的同时,我并没有懈怠去调査别的职工。运气可真是一波三折啊。之前,无论我怎么调査,都得不到一点线索,但是,接下来,我却连袭击我的那两个人的底细,都调査清楚了。佐胁雅彦和野村龙二——这两个人都是作为临时工,被记录在花名册上的。他们都是‘三生公司’在制作录像带的时候,充当临时演员的,所以,很容易就可以确认,我也接近过他们。”
我握着水果刀,手里渗出了汗水。
“浑蛋男人们。我就是把头发染成了红色,然后稍微化了点妆,就好像一点都不记得我的样子。即便我报出了名宇,都还是那样。可能是我被袭击的时候,刚刚得到U君出了事故的噩耗,表情有点僵硬,妆画得也比较浓吧,所以,才会这样轻易地把我忘了。那次的强奸事件对于我而言,我都已经下了死的决心,但在你们看来,却竞然可以很快就从记忆里消除,即便是对日常的琐事,也不过如此吧?”
“唉呀!……”猪原佑司什么都没有说。我紧紧盯着水果刀的刀刃,继续说:“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你的公寓,见到你的那天吗?”
“哦,是在新年会之后。我和你、还有川獭,咱们三个人又喝起了酒。川獭喝醉了,所以就先睡了;而我和你则兴致勃勃地聊了一夜。”
“那个时候,我趁着你去上厕所的时间,检査了你的屋子。在桌子上的抽屉里,我找到了以‘HITOMI’命名的录像带。当时我受到的冲击,到现在都忘不了。我当时确信,就是你这个男人。那上面标签的颜色、字体、版面设计,全都和拍摄我的、那些让人恶心的录像带一样。我才知道,除了我之外,你竟然还对别的女人,有过类似的行为。畜生,总算是找到了,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应该报复的四个人里,已经找到了三个。虽然,那个我最痛恨的人——制片人,我还没找到任何线索,我想,在调査佐胁雅彦、野村龙二,还有你这家伙的时候,就会慢慢地搞清楚的。
“我再次回到‘乞力马扎罗山咖啡厅’做兼职,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发每一天,一边与你们三个男人深入交往。我的报复终于可以开始了……”
猪原佑司缓缓地摇着头,似乎很痛苦地问道:“你就这么轻易地认定,我们三个男人是强奸组合?你就没想过,如果同时遇到了我们三个个,你的真实身份,就会暴露无遗?”
“我当然会注意这一点的。我极力避免在外面遇到你们,而且,还注意不让你们留下我的照片。佐胁和野村都在我身上,获得了不能跟别人提及的、那种变态强奸的快乐,因此,他们绝对不会提起来我的。而且,虽说是朋友,看上去他们也基本上不会碰面。”
说到这里,我的胸口感到一阵阵的剧痛。
“怎么样,我是一个很恐怖的女人吧?……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但是,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们,把我当做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来玩弄。我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杀死了自己,的感情,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淫荡的女人。我引诱你们,让你们在意我。对我而言,我什么都不会失去。而且,我也不会受到伤害。”
“你真的,盼望着那样的报复?”
对于猪原佑司的话,我嗤之以鼻:“畜生,我只跟你和理沙子,说过这些事情。”
我跟三个男人同时交往的事情,很快就被理沙子察觉到了。她是一个对那种事情非常敏感的女孩儿。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老老实实地跟她说了。理沙子呆呆地说,啊,自己无法相信。如果这样子牺牲自己,即便报复成功,又能怎样呢?
“是啊。对于顺利成长起来的理沙子,或者对你而言,你们无法理解,也是很自然的。你们都有爱着你们的人,深深地藏在你们心底的某一个地方,但是,我却没有。没有任何人可以支持我。”
“自从妈妈死后,我一直在想。我关谁什么事,谁又关我什么事?……如果连这样的一个人都没有的话,那么,活下去也就没什么意义了。”我摇着头冷笑着,叹息一声,“我之所以会为了报复,而与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男人,发生肢体和性器官的接触,或许也是因为,我想要被什么人来管住我,这才这么做的吧?”
“啊,祥子!……”猪原佑司痛苦地叫了一声。
“我继续扮演着一个淫乱的女人。佐胁和野村很快就原形毕露,向我猛扑过来。我并没有率先满足他们的欲望,而是很快将他们驯服。对于那些在旁人看来,连说都不能说起来的游戏,我却强制要求他们做。然后将这些东西,悄悄地制作成录像带,计划当做以后进行威胁的材料。”
我的胸口疼痛难当。当我说完这话的时候,已经无法正视猪原佑司的眼睛了。
“你一定会轻视我吧?只有你和另外两个人不一样,并没有一步步地,进入我设计的圏套中来。只有你,没有从一开始便随随便便。对于我的淫乱行为,你总会说:‘浑蛋,这可不像你啊!……’然后将我制止。你和品性低下、头脑简单的佐胁和野村,完全不一样,你拥有一种优雅的气质。”
虽然我之前并没有计划说这些话,但是,我的嘴已经不听我指挥了。
“你不想教佑司讨厌吗?”另外一个我发出哀鸣。
“怎么样,你实际喜欢上他了吧?事实上,是你真的很喜欢佑司吧?……”
“不、不!……我讨厌他。我当然不会喜欢他了。”
“你为什么要穿着这样的装束?你是不是在了却自己的生命之前,只想让佑司看到你的这个模样?”
我缝好破破烂烂的婚纱,直至它完好无损。如今,我正穿着那件婚纱。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因为我喜欢猪原佑司……不,不是那样的!……”
“你这个女人,在猪原佑司向你求婚的那天晚上,是不是就跟佑司说过平行世界的话?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呢?”
我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与猪原佑司相遇。尽管,如果采用别的形式相逢的话,我们很可能,会很幸福地生活下去。
难道你没有这样想过吗?没有必要泄气。你完全可以与他在这个世界上,构筑幸福的生活。即便是现在,也并不晚。
在一次又一次地与猪原佑司约会的时候,我已经慢慢地被他吸引。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很恐惧。如果算计别人,却把自己给搭进去,那就毫无意义了。我一边尽力地抑制着自己的心情,一边拼命地回想着,我背叛他的那一天。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我回想起了今天傍晚的时候,牧师对我说过的话。
“U君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说:祥子一直爱着我……我愿意相信——不,我坚信。自从祥子失踪以后,我一直怀疑她。我无法信任她。我不能原谅自己这样。所以啊,那个人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坏。只是单纯地喜欢着你。需要好好清醒清醒的,是你啊!……”
我的心开始动摇了。如果实际情况是这样的话,那我估计会真心喜欢上猪原佑司的。今夜,一切都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即便如此……啊,即便如此,也要……
“就在樱花烂漫的时节,突然得到你的求婚,我很惊讶,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要倒流一样。那些荒唐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就这样跟你结婚,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吧……我连这样的事情都考虑过了。”
不能这样。我咬着下嘴唇,希望疼痛能够让我清醒。我不能喜欢上猪原佑司。浑蛋,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杀害我男朋友的敌人,我必须施以报复。
之前也是这样。当我的报复心,将要蒌缩的时候,我就又想起了那天的事情。猪原佑司践踏了我的幸福,夺走了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U君。即便是为了U君,我也不能原谅猪原佑司。
“以得到你的求婚为契机,我便向佐胁和野村,也暗示了想要结婚的意向。他们两位就像是顺从的小狗一样,完全按照我的想法做事。
“6月的第二个星期天,我和你们每一个男人都约好,要在上午11点的时候见面。将你们三个男人,都引到这里以后,将一年前撕破的婚纱,还有之前偷偷拍摄的,你们那些有失体统的照片,都拿来给你们看,然后再背叛你们……并且,我还想要彻底査明‘制片人’的身份。”
我终于恢复了冷静。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又开始凝视着猪原佑司。
“在举行婚礼的前一个月里,我便着手开始做一些准备。为了避免在我的目的达到之后,与你们纠缠不清,我就把所有的痕迹都消除了,连在‘乞力马扎罗山咖啡厅’的兼职也辞掉了。”
我不再犹豫了,咬牙切齿地继续说着。
“举行婚礼的那一天,我把婚纱放在祭坛上以后,便藏在了风琴后面,悄悄地看着事情的进展。最初推开礼拜堂的大门的,是那个佐胁。他比约定好的时间,早了15分钟到达。他照着镜子,一边一次又一次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整理着自己的着装。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放在祭坛上的婚纱。
“最先发现婚纱的,是野村。他是按照约定的时间到的。他们看着撕破的婚纱,都似曾相识,简直就要吓得飞奔出去了。当他们都知道,彼此都是来与我结婚的时候,终于明白了所有事情。直到那个时候,他们才想起,松井祥子这个女人,就是自己曾经袭击过的那个女人。”
我闭上了眼睛。那两个人的对话,我至今都记忆犹新……
“也许,我们都被那个抗脏的女人,巧妙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到底想要干什么呢,那个女人?她是想要报复我们吗?……”
“报复?……啊,不!……可是,我们也是被‘制片人’威胁着,没有办法才强奸了她的。这么说起来,我们也是受害者啊!……”
这个时候,传来一阵小型摩托车的声音。一听道这种马上就会媳火的摩托车的引擎声音,就知道是猪原佑司来了。
佐胁望着窗子,偷偷看着外面的情况,慌慌张张地说:“喂,那个就是‘制片人’啊!……”
“当时,我受到的冲击,至今都不会忘记!……”我冷冷地对着站在我面前的猪原佑司,截铁地说,“需要报复的人,竟然不是四个,而是三个猪子。操纵相机的人和‘制片人’,原来竟然都是同一个人。”
“你这个王八,就是那个我最憎恨的人。”我咬着牙,继续往下说起来,“我不愿意相信。我从那个地方逃出来以后,三个月以来,我一直在懊悔着。但是,一切都不会再回到从前了。我不可能停止我的这次报复行动。我给你寄去的录像带,你也可以把它当做是我的宣战书。”
“啊,祥子……”猪原佑司温柔地乞求着。
“畜生,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不要这样肉麻地叫我!……”
我把水果刀的刀尖,指向我自己的咽喉。我已经不再犹豫了。
“畜生,我就是在这里,被你残忍地杀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