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其之一 榆木庄血案 伊莉莎薇塔
——哈啰——我是鬼贯警部!
鬼贯警部补一接起电话,对方的声音让人不得不清醒过来。
——哈啰、龟贯先生吗?
俄罗斯语对于非重音的音节,习惯性的念成清软音,所以俄罗斯朋友当中有不少人直呼鬼贯警部为龟贯。
——好可怕!我好怕……
——你说什么?
——好恐怖!不、简直不知怎么说才好……拜托!请赶快过来!
讲话声音以外,还夹杂牙齿嘎吱嘎吱响,像叙述着迫在眉睫的恐怖。
——可以的话告诉我你在哪里?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那,你可以来吗?谢天谢地!请快点来、快点来……
——好、我马上过去!到底发生什么事?
——好可怕!白色油漆黏糊糊的……
——你漆的吗?
——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做!
简直不得要领,平常还算是冷静的人,到底怎么了?
——是谁涂油漆?
——我就说不是我……
——我知道。那么,涂白色油漆的到底是谁?
——是谁我也没看清楚。就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倒在地上?
——龟贯先生,我好怕!你亲自过来看一下吧!
——你在哪里打电话?
——俄罗斯人墓园旁边的公共电话……
——和谁一起?
——我一个人。
——一个人?为什么在那么奇怪的地方打电话?
——因为我到榆木庄来……
——榆木庄?是那栋……
鬼屋?说出口不又加重了她的恐惧感!鬼贯警部连忙改变了口气接着说。
——我就过去,马上就过去!榆木庄就在极乐寺后方吧?现在过去大概要三、四十分钟。
——好好、拜托你了,要来哟!我尽量等你,赶快哟!赶快……
就在几乎是拉高声调歇斯底里的哀泣之中,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鬼贯警部看看手表,时针与分针正指着十点三十四分。他再次拿起话筒,呼叫附近的出租车。很快的打理好出门,坐上迎面而来的车子,这时是十点三十九分。于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因为伊莉莎薇塔·米拉斯拉夫斯卡雅,那孩童般惊恐的声音,鬼贯警部半夜从温暖的被窝被叫起来,直奔荒郊野外。
载着鬼贯警部的出租车行驶在冻结的道路上。由贝卡鲁美亚往唐人街,横越六条外国街道。街头上人影稀疏,踏起来坚硬结冻的道路,不知在何处会打滑,车子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鬼贯警部满怀不安。经过满州人的店铺前,一阵阵热闹的敲打乐器声,夹杂着炒豆子般的爆竹声响,他才想起今天是农历正月初一。鬼贯警部深陷在座位里,闭上眼睛。到达目的地之前,除了仰仗司机的双手也不能作其他想。
伊莉莎薇塔·米拉斯拉夫斯卡雅记得在某些场合见过三次左右,是位刚过二十岁,亚麻色头发、皮肤光滑的美人。鬼贯警部读过法国小说中的讽刺文章,里头写着,巴黎欢场中一群群俄罗斯白人几乎全是贵族。然而,米拉斯拉夫斯卡雅是货真价实的贵族之女。鬼贯警部没有调查别人家世的兴趣,真相如何并不清楚,但是道听途说的话可多了,这位女郎的父亲阿鲁特蒙·米拉斯拉夫斯基确实是帝俄时代的伯爵。
不管如何,彼此之间的交往关系只限于礼貌性的寒喧,像今晚这样突如其来的求助,几乎没发生过。可是,想想自己的职业,那也不为过。就像她生小孩的话要叫产科医师,今天夜晚的这种场合当然非自己莫属。
从这方面来想,应该是个任性的贵族姑娘,但是鬼贯警部的印象中,与其说她是个企图逃离旧式家族桎梏的女孩,倒不如说她是个努力生活而可爱的少女。鬼贯警部房东的女儿阿妮塔说得好:“她是平易近人的狄默思克拉卡(民主主义者)”。依鬼贯警部自己的观察,她头脑敏锐、有丰富洞察力和决断力。
现在,鬼贯警部胸中充满不安,这样一个不容易受外物威胁的伊莉莎薇塔,竟然会变得如此歇斯底里;将她的思维变得支离破碎的,除了事件本身之外,似乎还隐隐蕴含着一层诡谲的气氛。
极乐寺座落在远离村镇的郊外,俄罗斯人墓园之前五百公尺的道路上,是一间道教寺庙,榆木庄则是一栋孤立在极乐寺后面的独栋建筑。说起来,这不该是女性深夜独行的场所。几年前,庄里住着一对年轻的俄罗斯夫妇,双双发狂而死。尽管后来追究原因,被认为是不知不觉中感染了某种病毒,可是怪异的流言还是渲染开来,所以直到现在仍然没人居住。感觉上,向他求援的伊莉莎薇塔正被四周的不祥之气团团围住。
“给我开快点!”
“不行呀,老爷!已经是极限啦!昨天修车厂的同事才刚翻车,肋骨断了三根哪!”
鬼贯警部盯着俄罗斯司机熊一样结实的后脖子肉,不悦的咋舌。
经过哈尔滨时报社,到了衔接旧市街和新市街的彩虹桥,手表指着十点五十二分。
进人南岗,由于是上坡道,车轮四度打滑空转。来到丘岭百货店前,十一点刚过。在路口左转,终于来到了最后一条街道。耳中不时传来远处急促的爆竹声,鬼贯警部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从这儿一直到尽头的俄罗斯人墓园,是笔直的大道。白天有公交车通过,也可以看到载客马车,然而入夜之后,由于道路两侧没有住家,几乎人迹罕至。延伸到墓园的旷野,连一条狗也没有。尤其在旧历大年初一的夜晚,更是无星无月、乌云低垂。鬼贯警部下意识的把手伸进毛皮大衣里;藏在胸前的小型手枪,冷硬的钢铁材质传来可靠的触感。
不久,车子一阵摇晃后速度锐减,车胎叽!的一声,带着车子稍微往前滑动一下之后停了下来。时间是十一点十分。鬼贯警部吩咐车子等在极乐寺角落,自己裹着厚重的衣物,动作蹒跚的前进。寒气穿透毛皮大衣的纤维,刺痛的扎入肌肤。
极乐寺没有爆竹声,也没有任何喧闹的气息。大红、大黄浓妆刺眼的佛像和道士们都已经睡着了吧?
通往榆木庄并没有既成的道路。鬼贯警部一边注意前方,一边留意脚下,小心前行。尽管心急如焚,结冻的道路却让他着急不得。
前进约两百公尺,漆黑中,眼前浮起建筑物的黑影,门前隐约可见一辆白色的小型车。
“龟贯先生?”
黑暗里听到伊莉莎薇塔的声音,接着跌跌撞撞冲出一个人影。鬼贯警部被紧紧的抱住,往后退了两三步。伊莉莎薇塔也许是因为寒冷或是更深的恐惧,嘴唇不停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好可怕……死了哪……被射杀了。——喔呃,好吓人……白色的油漆……”
鬼贯警部还来不及开口,伊莉莎薇塔的身体再次激烈的颤动,几乎尖叫着说。
“绝对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鬼贯警部觉得臂弯里的伊莉莎薇塔陡然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