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其之一 榆木庄血案 不可能的罪行

案件的报导刚巧赶上市区版的截稿时间。哈尔滨时报隔天清晨的日刊以俄文“斯特兰尼依”(怪异)、“乌基非切哩尼依”(不可思议),来形容榆木庄的杀人事件。打对台的观察者报,更以“Zapiskiyiz Mertovogo Doma”(死屋手记)作为头版标题。时报新闻形容,他们比当局抢先看穿事件的性质。当天鬼贯警部和沙亚宾的搜查也遇到瓶颈,宛如撞到厚厚的水泥墙,进退维谷。理论和实际互相对立,完完全全陷入某个人所设下的陷阱。

鬼贯警部用睡眠不足的眼睛看完报纸后,丢到桌上,回头看着沙亚宾。

“喂,米拉斯拉夫斯基伯爵的‘涯·兹介拉勒’(我做了)这句话该怎么解释?”

“是呀!照一般常识可以解释为,我射杀了阿布拉莫维奇。”

“那,为什么不干脆说‘涯·乌必勒’(我杀了他)呢?”

“是啊!也许认为对方不会马上死吧?这是极其微妙的地方,暂时不管这些,先做好搜查要紧。”

“总之,不光是米拉斯拉夫斯基伯爵,任谁也一样,天鹅死前的歌唱,能够再清楚一点就好了!”

两个人又讨论起伯爵留下的话,这时,鉴识科的年轻技师走进来。一早已经从阿布莫维奇和米拉斯拉夫斯基伯爵的尸体取出子弹,并作过比对。

“实质上有很明确的特性。请看这张放大照片。和正常子弹三者一起比对,毋庸置疑,两颗子弹是同一手枪所发射。”

技师离开后,两人面面相觑。

“那就是说,很明显的,伯爵射杀了阿布莫维奇。”

“嗯,但是慎重的考虑一下,与其说伯爵射杀那家伙后自杀,也可能是第三者先用伯爵的手枪射杀阿布莫维奇,阿鲁特蒙伯爵要回了手枪,然后自杀。这种可能性也有吧?”

沙亚宾冷静的说。

“无论如何有必要先厘清阿布莫维奇和伯爵的行踪。鬼贯警部,我们先拜访阿布莫维奇的太太,然后再到山村枪炮店走走。”

走出警察局,朝阿布莫维奇住家的所在拿哈罗夫卡去。这里一如俄国作家马可辛·高尔基的小说《底层》所描述的贫民窟。这里是贫穷落魄的可怜人聚集的区块及叛离社会者的巢穴。可说是都市里的黑暗角落。几年后,卡谢姆贝克博士在此为贫穷少女医治猩红热,少女渐渐康复,他却因感染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到了目的地暗灰的砖瓦屋,敲敲门,有女人的声音请他们自行进入。阿布莫维奇的妻子似乎还不知道先生已经死亡,正独自一个人吃早餐。桌上有硬面包、腌青菜和酸奶。大家称呼她史坦·安杰拉(天使史坦)。虽然年纪不过二十岁出头,但她似乎早已习惯了和警察周旋应对,面不改色的用下巴示意两人入内。生活的懒散,让原本年轻的肌肤变得青白、松弛,眼睛也带着黑眼圈。鬼贯警部对于天使的绰号到底怎么来的,实在难以理解。只见她头上裹着燃烧般赤红的头巾,间或露出些许秀丽的金发,这个不相称的绰号,也许就是这样来的吧!

“已经知道阿布莫维奇死了吧?沮丧吗?”

“哦?怎么?你们是来嘲笑,还是安慰?”

“不要那么偏激!”

不堪被责备,史坦·安杰拉白了沙亚宾一眼,呕气的嚼着高丽菜叶。最后,在半哄半劝之下,两人总算从史坦·安杰拉口中问出以下的讯息:

阿布莫维奇说,今天会有大批金钱入账。他在夜晚接近九点半的时候出门,正确的时间因为没有时钟,所以没办法做精确的判断。她没有问他要到哪里掏钱,他自己也没说。早知道要和伊莉莎薇塔见面,咬住他的脖子也不让他走。

“唉呀呀!这样的女人真是沾污了天使之名。”

一走出门,沙亚宾松了一口气似的喃喃自语,呸!的一口痰吐在坚硬的雪地上。

“那,鬼贯警部,到唐人街的山村枪炮店拜访一下吧!然后去喝杯热咖啡。”

山村枪炮店的老板是当地唐人街的开拓者之一,东京人,和鬼贯警部很熟。橱窗里有一只张开羽翼的大老鹰标本,底下排列着猎枪、子弹、子弹带等等。一进到店里,正看着墙壁上羚羊头的老板,连忙转过身来对着他们。因为打猎而晒黑的脸庞露出微笑。鬼贯警部一面打招呼,一面将魔蝎三号放在柜台上,客气的看着对方。

“这把手枪眼熟吗?”

“耶,记得。昨晚米拉斯拉夫斯基来的时候拿给他的。”

“可以把当时的情况详细的告诉我吗?”

“是的。昨天早上他把枪拿到店里,吩咐我傍晚以前将它拆解清理干净。他说,他的女儿用那把手枪自杀时沾了不少血,生锈得很厉害,根本不能使用。”

“啊!”

“我照他说的清理干净,晚上见面的时候让他带走。”

“他什么时候回去的?”

“这,确实的时间几点几分已经记不得,应该是快到十点二十分的时候。”

“看过报纸了吗?”

“啊呀,知道他自杀的消息真是吓了一跳。竟然是用我整理过的手枪,唉,怎么也想不到。他是个喜欢狩猎的人,在我的店来来往往已经十多年,发生这种事情……”

“他也买了子弹吗?”

“是的。给了他六发子弹。”

“时间点上没有错吧?”

“这样的话,我还是去问问店员。”

“麻烦你啦!这件事非常重要。”

“好的!请稍等……”

老板进去里面,不到一分钟就回来。

“是这样的,我的店员喜爱音乐,那时候刚好是收音机的音乐时间,他休息了三十分钟。所以这件事他记得比较清楚。米拉斯拉夫斯基离开,大约是十点十三分。”

“没错!十点十五分开始的音乐节目,我也听呀!”一旁的沙亚宾说着。

“嗯,很有参考价值。那,他在店里停留多久时间?”

“最多两、三分钟。他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总是买完东西就离开……”

“那就是说,十点十分左右进来,十三分左右离开?”

“是吧!应该是这样。”

“那时候他的举动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很静啊!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自己开着车子来,开着车子走。”

两个人走出店门,穿过拥挤的唐人街,来到对面的“维多利亚”点了咖啡。两人默默啜饮,对于刚才老板的证词一再仔细玩味,检视整个案情。

接近中午,刑警们的调查已经澄清若干要点。邀约伊莉莎薇塔听演奏会的女伴们,对于伊莉莎薇塔听完‘辛巴达航海’第一乐章后就先行离开,不得不去和讨厌的人见面等等,不太谅解,但是确有其事。哈铁俱乐部的事务员也说,伊莉莎薇塔开着奥斯汀车子离去,是十点十二、十三分左右。由俱乐部到极乐寺,经过实际测量,十五分钟前后可以到达。最后,调查过电话交换局的记录,昨天夜里,伊莉莎薇塔确实从俄罗斯人墓园前的公共电话和鬼贯警部通话。由于伊莉莎薇塔刚刚脱离激动状态清醒过来,为了避免二度伤害,决定暂时不去侦讯她和阿布拉莫维奇见面的目的。

另一方面,昨天晚上到伯爵官邸的厨师,虽然对老主人还有点怨怼,依据他的陈述,伯爵回官邸的时间确定是十一点五分。

“这么说,鬼贯警部,阿鲁特蒙伯爵十点十三分离开山村的店,十一点五分回到自己的官邸,这中间有五十五分钟。你怎么看?”

“嗯,两个点之间最短的路程,就是经过丘岭前的这条。但是道路很滑,不可能超过市区的限速,花五十分钟到一小时左右都还算合理。黎明前,我从官邸返回警局,也花了四十八分钟,还是下坡路。所以这一点不算可疑。”

“等等,这不就有点奇怪了吗?伯爵为了杀阿布拉莫维奇,往返都必须绕行丘岭到极乐寺的道路。可是这条路单程要七、八分钟,来回往返也要十五分,如果再加上射杀那家伙的时间,至少还差二十分钟,对吧?”

“是呀!那,伯爵的不在场证明就确定啰!”

“好像不承认也不行。”

“这样,‘涯·兹介拉勒’又该怎么解释?难道还有其他的含意吗?欸,真叫人放不下心。”

“我想,说不定他想包庇谁?”

“谁?”

“包庇的话,当然是指伊莉莎薇塔。”

“沙亚宾!这可不是演感情戏呀!日本的歌舞伎都没有这种剧本。”

“不,你听我说。另外有人使用阿鲁特蒙伯爵的手枪射杀阿布莫维奇。我们假设的第二个可能性出现了!我的理论站得住脚啰!射杀阿布莫维奇的是伊莉莎薇塔。伯爵是共犯,两个人充分的配合。首先伊莉莎薇塔离开演奏会场,先用父亲的手枪射杀阿布莫维奇,然后打电话给你。你出现之前的三十分钟在漆黑的空屋和尸体在一起,一般年轻妇女当然受不了。对吧?她就利用这三十分钟往返丘岭。在那里等候伯爵,将手枪交还他。不管怎样,成功的和父亲交换了不在场证明。自己的立场最危险,一旦被当局查觉,对她最不利,所以全推到父亲身上。到底丘岭到极乐寺这段路,入夜后几乎没有人通行,她的车子来来往往也不必担心有目击者。”

“当然不必担心。因为,很遗憾,你的理论并不成立。第一,这不能说明伯爵为什么自杀。更重要的,伊莉莎薇塔是犯人的话,她用来射杀阿布拉莫维奇的手枪,当时应该还在阿鲁特蒙伯爵的毛皮大衣口袋里,还跟着他驰骋在冬天冰冻的街头。这不是相当矛盾吗?”

“这么说,犯人还是伯爵啰?”

“还是很奇怪。为什么会有涂白漆的举动?完全没有道理!子弹的鉴定让人深信阿鲁特蒙伯爵或者伊莉莎薇塔一定是犯人,可是,现实的问题又将一切全都否定。真是俄语所谓的‘念哇兹莫施那也·扑列斯吐扑尼也’》——不可能的罪行哪!”

鬼贯警部遗憾的眼神透过冰冻的玻璃,眺望着唐人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