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乖僻胜吓得缩成一团,像被热水烫到,叫了一声缩回手脚。

“乖僻胜……”

阿铃挨到他身边,轻轻碰触他的手臂。乖僻胜身子蜷缩得更厉害,想逃开阿铃,那张老是吐出刻薄话的嘴巴在打战,仿佛快哭出声来。

“会怕是当然的,”笑和尚温柔地说,“可是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对吧?这儿还有很多伙伴。你老实说出来。栖息在你养父孙兵卫体内的阴魂,不是你一个人应付得来的。”

“伙、伙伴?”乖僻胜战战兢兢地开口,“你们能做什么?大杂院的人都逃走了。”

阿铃想起孙兵卫大杂院鸦雀无声一事,问道:“难道因为房东的样子不对劲,大杂院的人都逃走了?”

“怎么可能?”

他反驳阿铃的口气中,还留有一点平素乖僻的味道。

“没有房东的同意书根本不能搬家,大家都吓得躲在家中。”

“这么说来,大杂院的人也发现孙兵卫变了个人?”玄之介用力掸着下摆坐了下来。阿铃把玄之介的问题转述给乖僻胜。

“没发现才怪!”乖僻胜像要咬人般地说,“房东的表情都变了,而且净做一些我们熟悉的那个房东绝对不会做的事。他把野猫丢进井里溺死,还踢打小孩,在大杂院里闲逛,擅自进到房客屋里破坏东西、殴打妇女们……”

“真是疯了。”玄之介摸着下巴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阿铃代问,乖僻胜扳指算着。

“三天前……不,四天前。”

“他是突然就变成这样?”阿铃追问,“房东先生以前就那么瘦吗?”

乖僻胜猛力摇着头说:“他虽然不胖,但以前并没有瘦成那样。不过也不是突然瘦下来的,房东最近身体不太好。”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一个人照料他吗?”

“大概……十天前。他说肚子不舒服吃不下饭……有时躺着有时起身,不过那时还是平日的房东,我一个人也照料得来。”

“真是个好孩子。”阿蜜感慨地说,只是这句话显得跟现场气氛格格不入。乖僻胜应该听不见她的话,却忽然垂头丧气地频频眨眼,像是想哭。

笑和尚面不改色,嘴里不知喃喃自语些什么。

阿铃听不清楚,凑近耳朵问道:“您说什么?笑和尚,我听不到。”

“我听到了。”玄之介低声叫应,“老爹,这是真的?”

“你们在说什么?说清楚点嘛,让我跟乖僻胜也听得懂,不然小心我大叫!”

笑和尚板着脸,微微抽动合上的眼皮,慢条斯理地说:“孙兵卫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十大前病倒,四天前的夜里终于断气了吧。”

阿铃瞪大眼睛,乖僻胜抢先反驳:“怎么可能!房东明明还四处走动。”

“孙兵卫已经死了。”笑和尚无动于衷地说,“然后,其他灵魂闯入他成了空壳的躯体。”

换作以往,阿铃根本不相信会有这种事,但现在不一样了,毕竟她才看过岛次和银次的例子。

“入侵的灵魂是恶灵,所以孙兵卫房东才会变成坏阴魂?”

“是的。”

“我不相信那种事。”乖僻胜眼眶含泪地说,“一定是他身上的病蔓延到头部,房东才变成那样,只要病好了他就会恢复原状,一定会恢复的。”

“谁这么告诉你的?”玄之介问,“是大杂院的主妇们?”他的声音透着嗔怒,“她们这么告诉你,叫你忍着点,就把照料房东的事全都推给你,大家缩成一团躲起来吗?”

阿铃转告这些话后,乖僻胜尖声地说:“啰唆!”

阿蜜又一次温柔地说:“这孩子真乖。”这句话不像之前显得那般突兀了。乖僻胜将拳头抵在脸上垂下头。

“要先确认那个阴魂的真面目。”玄之介回头望着笑和尚,问,“老爹,你心里有底吗?”

笑和尚猛地扬起若有似无的淡眉,光秃的额头深刻地聚拢着皱纹:“为什么问我?”

“没什么,问问而已。”

“我想起了一些事,你也是吧。”笑和尚又望着阿蜜问,“姐儿也是吧?有没有想起一些事?”

阿蜜缓缓摇着头避开笑和尚的视线,低沉地说出完全无关的话:“阿梅在哪里呢?”

“我们去找孙兵卫房东时,她出现了,也许是跟着我们一起过去的。”阿铃说,“乖僻胜以前就跟阿梅很要好,对不对?”

乖僻胜已经不再流泪,却因用力擦拭眼睛,眼眶变得通红。阿铃代替乖僻胜告诉众人他跟阿梅的事,以及今天阿梅在孙兵卫大杂院现身时的模样。她还想到一件事。

“对了,阿梅好像认识占据孙兵卫先生身体的那个阴魂。她瞪着房东,叫我们回去,像是要我们逃走……”

“她当然认识。”笑和尚说,“不仅阿梅,我们都认识附在孙兵卫身上的阴魂,才会这么忐忑不安。”

阿铃听不懂笑和尚的话,轮流望着众人。玄之介像在生气,面色凝重,阿铃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之前蓬发说——“是玄之介砍死他”时,玄之介脸上也是这种表情。

“蓬发说他是兴愿寺杀人住持的手下。”笑和尚继续说下去,“又说,是玄之介砍死他的,可是玄之介忘了这件事。事后我左思右想,心想或许我也忘了很重要的事。”

“是的,没错。”阿蜜说唱般低声回应,“我也想了很多。”

“这里原本是兴愿寺的坟场,而兴愿寺是三十年前那个杀人住持大开杀戒的所在,而我们也成为阴魂留在这儿。既然我们之中的蓬发跟兴愿寺住持有关联,那么或许我们也跟住持有关联。我也试着回想这件事。”

“我根本想都不用想。”玄之介笑着对阿铃说,“阿铃已经在长坂家探听出我的事。我单枪匹马杀进兴愿寺,听说就死在那里。虽然不知道有没有顺利杀死住持,可是既然听说住持逃走了,那就表示我失败了吧?”

乖僻胜像在看魔术表演般看得入迷,目不转睛地盯着阿铃和笑和尚。阿铃本来为了安慰他,抓着他的手腕,回过神来,才发现她正紧紧靠着他。她感到不安,有种模糊的预感,觉得眼前的雾气即将要散去。

“我不是正派女人,”阿蜜有点疲累地垂下眼帘说,“大概不像阿玄那样扮演英雄的角色,一定是在兴愿寺被杀了。”

“我也这么想。”笑和尚说,“虽然不知道你的下场,我也认为我在寺里被杀了。”

“再来是阿梅,”玄之介说,“那孩子也一样,她认识兴愿寺住持。”

阿铃想起之前做的梦:掉到井底,在冰冷的水中一点一点化为骨头,眺望着不断升沉的月亮。那感觉与其说是恐怖,更让人觉得寒冷孤寂,非常悲伤。

那时,阿铃认为那是阿梅的梦,现在她更确信了。阿梅也是在兴愿寺被杀的,她的尸体还留在寺院的井底。

“阿铃……”乖僻胜窃窃私语地说,“这儿真的有阴魂?”

“抱歉啊,小鬼。”玄之介笑道,“不过我们不会伤害你。阿铃,你要他放心。”

阿铃传达了玄之介的话,乖僻胜望着笑和尚,又望向应该看不见的玄之介和阿蜜。

“我知道,因为……你们感觉……就跟我们一样,跟活生生的我们一样。”

乖僻胜支吾了一下,像要一吐为快坚定地说:“你们跟孙兵卫大杂院那个妖怪不同,那才不是房东……真正的房东……被那个妖物附身,一定很害怕……而我却无能为力……”

“孩子,这不是你的错,谁都没有办法的呀。”

阿蜜说完,阿铃又说给乖僻胜听。乖僻胜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阿蜜所在的空中。

“谁都没办法……”

乖僻胜总算抬起头来,对着阿铃微微一笑,阿铃则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附在孙兵卫身上的是兴愿寺住持。”玄之介冷静地说,口气像照着纸上的台词念一般平静,“既然我们还留在这里,住持的阴魂当然也可能还留在人世。他可能躲过了那场火灾和公役的追踪,不久前才死去。或者他很早以前就死了,灵魂在人世徘徊,附身在孙兵卫身上之前也曾附在别人身上……”

“无论如何,住持变成了阴魂回到兴愿寺来了。”笑和尚益发紧闭着眼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跟着阿铃到孙兵卫大杂院的阿梅,大概是最先察觉住持的灵魂就在孙兵卫体内的人,才催促阿铃她们逃走。阿梅此刻在做什么?住持现在又在哪里呢?

走廊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卢,有人在尖叫。是阿藤大姨的声音?阿铃和乖僻胜差点跳了起来,两人紧紧相依。

“发生了什么事?”玄之介的声音响起,同时,有人拉开了纸门。孙兵卫站在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