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长久以来,你们一直试图超过那一群白人,但是,却从来没有成功过,因为他们好像要比你们更聪明。”
姆布塔医生用一种独特的、如同歌剧演员般浑厚的声音,懒洋洋地说道,他的肥厚的下巴,随着旁边那个黑人妓女的大屁股一起晃动着,眼中闪烁着宗教狂热分子一般的光芒,口气听起来严肃得吓人。
“是的!……”姆布塔医生那个晃动的下巴顿了一顿,就像斜挂着的半个屁股。紧接着,他又开始做出具有明显性暗示意味的动作,并说道:“你们还想骗一骗那些白人,但是,你们同样没有成功,而且最终发现,原来那群白人是撒谎的祖宗。”
这时,一个十来岁的白人女孩子,突然从催眠中苏醒过来,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就像在逃命一般。
屋里其余的人都受了惊吓,回头瞪大眼睛看着医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你们一直想利用白人,回头来却惊奇地发现,白人早都开始利用你们了,就像他们一直以来,都在做的那样。”
听到这里,山姆先生慢慢地睁开他那浑浊的双眼,偷偷地看着姆布塔医生。接着,他又马上闭上了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般。迪克的头微微偏了一下,对着坐在角落里的安妮,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安妮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
另一边,维奥拉已经怒不可遏,但苏格蒂特却没有任何反应,她那长睫毛下的明亮眼睛,正出神地盯着前方,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凡·拉夫则正在为这种尴尬的气氛,心里感到郁闷。
这时,刚醒来的那个十来岁的白人女孩儿,开始咯咯地笑了起来,试图引起姆布塔医生的注意。姆布塔医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转身,直勾勾地看着那个白种女孩儿,如同要把女孩看透一般。他的眼睛放出红色的光芒,不停在女孩儿的身上游走,好像能穿透衣服,直接看见她的身体。
最终,他的目光汇聚到了,女孩微微分开的双腿之间。
“是啊!……”姆布塔医生含糊地说了一句,“是这样的!……”
自己两腿间杂着黑毛的阴门,正暴露在姆布塔医生灼热的目光下,女孩子竟然体会到,一股强烈而难以言传的快感,这让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她连忙合上双腿,整张脸因为羞愧而变得通红。
这段时间里,山姆先生的眼睛一直闭着,就像是睡着了或死了一样。其他人慢慢把注意力从少女身上,挪回到姆布塔医生那里,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姆布塔医生瞬间变得面无表情,就像刚才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
“是的!……你们想要白人屈服,但是,白人却很快让你们屈服了,直到现在,你们都不明白,到底是谁向谁屈服了。”
“放屁!……”说话的人从人堆里挤了出来,走过一片阴影,站到了众人前面。
这句话,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也许是那个说话的人太不显眼,大家还是一直盯着姆布塔医生。
“听到那些枪声了吗?”姆布塔医生问道,完全忽视了那个少女的窘态。
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这段时间以来,这里随时随地,都可以听到零星的枪声,而且,大家都知道是那群年轻黑人,正在第七大道上闹事。
“竟然向警察扔石头,”姆布塔医生愤怒地说,“他们肯定认为,那些白人警察是玻璃做的。”
姆布塔医生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让大家讨论讨论。但是,大家好像什么都不想说,因为根本没人知道,他提出这个话题的用意,谁都知道,白人警察不是玻璃做的。
“我有个方法,可以解决现在黑人闹事的问题,而且,这是唯一的办法。”姆布塔医生大叫道,这出其不意的一句话,使得他肥厚的黑下巴,又激烈地晃了几晃,“我们要比白人活得更久,当他们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面对死亡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思考,怎样能延长我们的生命了。那时,他们将逐渐死去,而我们则会得到永生。就算是最老的山姆先生,也能活到看到黑人成为地球上,最重要人种的那一天,亲眼见证白人,是如何成为我们的奴隶的。”
那个白人少女,正直勾勾地看着姆布塔医生,就像看着自己的恋人,没准她正渴望,现在就能和姆布塔医生缠绵一番。
这时,山姆先生的司机约翰逊·埃克斯,那个一直没被人注意到的家伙,终于忍不住了。
“放屁!……难道你们都疯了吗?你们的脑袋是短路啦,还是被谁的汽车轧过?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他……他们……我们……他们……他还是她……随便哪个——你们懂我的意思吗?难道你们相信这些屁话吗?”
司机每说一个字,就会停顿一下,口水四溅。嘴唇扭曲着,在白色的牙齿上快速翻飞,就像工作中的照相机快门。发出的每个音,都伴随着“砰”的爆破声,在发“屁”这个音的时候,就好像咽下去之后,又吐了出来一样——坚定、准确而且有力。
“我相信!……”山姆先生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同时,他正用他那双鬼鬼祟祟的老眼睛,窥视着约翰逊。
“你!……”约翰逊朝山姆先生怒吼道。大家都转过头去,看着山姆先生,好像在等他认罪一般。
“黑鬼什么都相信。”维奥拉没头没脑地说道,而且无人对此表示异议,约翰逊,埃克斯也嘲笑地,看着山姆先生。
约翰逊·埃克斯的个子很大,穿着一身司机的制服,看起来棱角分明。他那张刮得干干净净的小脸上,长着一个弯曲的大鼻子,就像甲鱼一样,只有那副黑框眼镜,让他看起来像个人类。他可能不怎么讨人喜欢,但是他并不蠢,而且,他也是山姆先生的朋友。
“山姆先生!……”约翰逊说,“我现在当着你的面,正式地告诉你……我觉得你根本是在扯淡,你已经没有必要再活下去了。”
“你们这群家伙懂个屁。”山姆先生低声嘀咕着,在他那张皱巴巴的老脸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依稀能看见眼珠子的颜色。
“我帮助老人和病人,使那些渐渐枯萎的生命,重新焕发出活力。”姆布塔医生扬着下巴,傲慢地说道。
“放屁!……山姆先生,有点自知之明吧。”约翰逊·埃克斯怒吼道,“瞧瞧你的脸,都成什么样子了,你都已经九十岁了!……”
“恐怕还不止呢。”姆布塔医生调侃道。
“肯定不止九十岁,黄土已经埋到你的脖子根儿了。”约翰逊·埃克斯继续激愤地说道,“你在各种各样的女人身上,浪费了六十五年时间!……”
“比那更长吧。”姆布塔医生强调。
“自从你知道拉皮条,可以挣钱之后,就一直从事那种勾当,进出妓女的房子……”
“只是做生意,贱买贵卖,犹太人的把戏而已。”山姆牧师一脸轻松地说。
“你的一生都被女人围着,还不知足吗?现在你已经快一百岁了,却还想转过头来,和上帝对着干,是吗?”
“不是这样的!……”山姆先生终于反驳了。
“不是这样的?”约翰逊·埃克斯慢慢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山姆先生,你相信上帝吗?”
“当然,我信仰上帝六十九年了。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
“接着讲,我明白你的意思。”约翰逊·埃克斯敷衍道,好像突然被人将了一军,一时无话可说。
随即他瞪大了眼睛,大声咆哮道:“你这个缺德的糟老头子,这一辈子,你已经造了多少罪孽、骗了多少人、撒过多少谎、偷过多少东西,现在你还想撒谎,你还说,期望上帝来帮助你?上帝只救那些自救的人。”
“没有谁能代替上帝!……”姆布塔医生唱歌似的说道,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很虔诚。
说完之后,他低头沉思了一阵,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但是钱除外。”
“把那边那个旅行包拿过来。”山姆先生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姆布塔医生提起那个,放在他医药箱旁边的旅行包。
“打开看一看。”山姆先生命令道。
姆布塔医生顺从地打开提包,朝里面望去。他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眼睛好像要凸出来一般。
“看到了什么?”山姆先生催促地问。
“是钱……有好多的钱!……”姆布塔医生小声地回答道。
“你觉得这些钱,足够替代上帝吗?”
“差不多吧,对我来说完全够了。”
“我所有的钱都在这儿了。”
听到这里,凡·拉夫站了起来,维奥拉的脸也已经变得通红。
“都是你的了。”山姆先生对姆布塔医生说道。
“不!你不能够这样!……”凡·拉夫激动地大喊道。
“我要去叫警察。”约翰逊·埃克斯说。
“给我坐下来!……”山姆先生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很邪恶,“我只是想测试一下,你们这些家伙。那些什么都不是,只是些废纸罢了。”
姆布塔医生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让我看看吧。”凡·拉夫央求道。
“你是想试我,还是他们?”姆布塔医生问道。
“我认为,应该是结束一切的时候了,”安妮说话了,“这样做是不对的。”
“管好你自己吧。”她丈夫冲她咆哮道。
“我知道该做什么!……”安呢不服气地回敬了一句,极为愤怒地看了他一眼。
“真应该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维奥拉说,“他绝对疯了。”
“快让我看一看!……”凡·拉夫说完,走过去提起那个提包。
“我已经把你们都看透了。”山姆先生恨恨地说。
“你们都说完了吧,我能够继续进行,我的程序了吗?”姆布塔医生问道。
“别动它,钱跑不了!……”约翰逊·埃克斯冲凡·拉夫吼道。
“是啊,当然。”凡·拉夫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那个白人少女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姆布塔医生打开了他的提包,拿出一个一夸脱容量的罐子,把它放到山姆先生床边的桌子上,罐子里面,装着一种黏稠的液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这个罐子上,几双眼睛好奇地,盯着这罐乳状液体。
山姆先生费劲儿地伸了伸脖子,瞪大了那双呆滞、浑浑噩噩的眼睛,看上去就像一只好奇的秃毛老公鸡。
“这就是那个东西?”
“对。”姆布塔医生点了点头。
“它会使我变得年轻,对吗?”
“完全正确。”
“这些浮在里面,像炼乳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蛋白质而已,和构成精子的东西一样。”
“什么是精子?”
“一种你想得到,却还没有得到的东西。”
突然间,那个十几岁的白人女孩儿,变得异常兴奋,她更加放肆地大笑起来,直到整个脸都涨得通红。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瞧着她,但是,当她恢复过来以后,人们又立即把注意力,转回到那罐可以使人返老还童的液体上。
“漂在周围的,那些黑色小球是什么?”山姆先生继续问道。
“它们就是一些黑色小球,是从狒狒——迄今为止人类所知的,最有男子气概的动物——身上弄下来的。”
“不必解释了,难道是从一只活狒狒身上弄下来的?”山姆先生嘴唇颤抖着问道。
“弄下来的时候当然还是活的,然后培养它们,让它们继续保持活性,这样就可以了。”
“不是人体细胞啊,我打赌我不喜欢这个。”
“早在五十年前,你就应该用它了。”
“那这些看起来,像羽毛一样的东西,又是一些什么呢?”
“它们就是羽毛啊,主要是公鸡的。一只精力旺盛的公鸡,它能在三英尺以外,让母鸡受精生蛋。”
“这让我想起一个我认识的男人,他一个眼神就能让那些女人们发疯。”
“他肯定有双好色的眼睛,而其中一只,就在这个罐子里面。”
“没有忘记什么东西吧,已经有了小球、羽毛、眼珠和精子,那么剩下这些,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东西,又是一些什么呢?”
“那些是兔子、鹰还有甲壳类动物的生殖器。”姆布塔医生说出这些词儿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而他的听众则吃惊地看着他,眼珠都快要暴出来了。
其实,想一想他们所处的环境——昏暗、燥热的哈莱姆——要理解姆布塔医生的坦然,也就不难了,因为在这里,相信众生平等即将来临,要比相信返老还童这档子事,看上去难得多。
“话说回来,你应该再把它们调和一下,这样,它们才能够同时起作用。”山姆先生说道,“最底下那坨黏糊糊的黑东西是什么?”
“这是秘密。”姆布塔医生回答道,表情严肃得吓人。
“嗯,秘密?看起来像猪屎一样。”
“这个东西,可以激活那些,能够给生殖器补充能量的东西,就像给一个电池充电那样。”
“它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是。”姆布塔医生点了点头。
“那么,这药叫什么呢?”
“精液能量剂。”
“听起来很特別。你能保证它一定有用吗?”
姆布塔医生低下了头,轻蔑地看着山姆先生。
“如果你真的怀疑,这瓶能量剂是否有用,就根本不会看它,你还真是又虚伪、又小气。”
“至今为止,我对它的认识,都只是道听途说。”山姆先生勉强承认道。
“你都听说了些什么,看到它在别人身上起了作用,对吗?……”姆布塔医生嘲笑道,“自打我从非洲回来,你就一直在背地里,偷偷摸摸地打听我的消息,甚至还去打探我那些顾客的情况。”
约翰逊·埃克斯愤怒了,突然大吼一声:“浑蛋,我为你感到羞耻,山姆先生。羞耻!……”他竖起一根指头,语气强硬地说,“过去,人们一直都认为,你是一个真正的强者,你享受着自己的快乐,从来不对别人妥协。但是,现在你坐在这里,坐在从别人那里,剥夺来的财富上,嫉妒着别人正在享受的快乐。你想用你的钱,来换取那些不属于你的快乐,可问题是:那些钱也根本不属于你,况且,你已经一大把年纪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山姆先生反驳道,“我想再结一次婚。”
“我就是他的幻想。”那个十几岁的白人女孩,突然张口说了起来,平淡且毫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像是从远处田地里传来的声音,遥远但很清晰。
这句话就像一枚手榴弹,在房间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甚至比那瓶能让人返老还童、长生不老的药的影响力还大。
维奥拉感到血撞顶梁,看起来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牛。
“你这个畜生!……”她大骂道,大家当然知道,她嘴里所骂的是谁。
“别担心,他什么都做不了。”凡·拉夫安慰着维奥拉,同时试图让自己也能平静下来。
安妮此刻早已羞红了脸,迪克则突然问道:“他会变年轻,是吗?……如果真的可以,希望他能换个活法儿。”
有那么几秒,姆布塔医生的脸色发生了变化,看起来比以往还要愚蠢。
“哦!……你想跟这位年轻的小姐结婚,是吗?”
“难道有什么不妥吗?”山姆先生挑衅地问道。
“她?不妥?……她什么问题都没有。”姆布塔医生摇了摇头,“不,是你有问题。我觉得你需要更多的药。”
“你认为我没这么想过吗?”
“还有……”姆布塔医生继续说道,“如果我没有听错,哈莱姆人都知道,你已经有一个妻子了,而且,她现在就坐在这个房间里,就算你吃了我的药,两个妻子你也一样吃不消。”
“那就分给她一点儿,让她和我一样年轻,就能用她的身体,到街边赚点儿钱了。”
白人少女再次变得兴奋起来。
维奥拉从她的皮包里,掏出了一把弹簧刀,用刀指着那个少女,凡·拉夫吓了一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少女立即跑到山姆先生的床后面,躲了起来。维奥拉转向山姆先生,用刀指着他。
这时,姆布塔医生突然从后方,一把抱住了维奥拉的腰,约翰逊·埃克斯迅速靠拢过来,凡·拉夫也向她身边跳去。维奥拉被抱住以后,立马用刀向后剌去,姆布塔医生避无可避,本能得用手去挡,手臂立刻被砍出了一条大口子。同时,姆布塔医生伸出另一只手,去拿那只旅行包。就在他的手指,即将勾到旅行提包的时候,凡·拉夫从后面冲上来,大喊道:“啊,不行,不要碰它!……”然后,把包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维奧拉见状,一刀剌在了姆布塔医生的背上,但这还并不足以阻止他,他转过身,涨红的双眼愤怒地瞪着维奥拉,用满是鲜血的手,一把抓住刀刃,就像抓着一根冰柱一样,从她手里把刀子硬生生地夺了过来。
维奥拉又惊又怕,灰色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张开嘴想要大叫,她白晳的脖子上,暗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就在她叫出声的那一刹那,姆布塔医生一刀刺在了她的心脏上,然后用力抽出刀转过身,剌向凡·拉夫的脑袋。因为用力过度,刀刃都有些弯曲了,但还是插进了凡·拉夫的脑袋。
凡·拉夫的脸因惊恐而变得扭曲,看上去像一下老了一百岁,手中的旅行包,慢慢从他失去知觉的手中滑了下来。
血不断地从姆布塔医生的后背和手上喷出,但是,他好像毫无知觉一般,提起提包,向门口冲去。迪克和安妮早就没影了,约翰逊·埃克斯像个十字架一样,站在门口阻止任何人进出,姆布塔医生用那把已经不成样子的刀子,向他的背部刺去,约翰逊·埃克斯立即向外跑去,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姆布塔医生把刀子放在身后,转身走向厨房,厨房的门刚好从外面推开,一个戴着红色土耳其毡帽、身体强壮的矮个子黑人男子走了迸来。这名男子手里拿着一把尖刀,刀刃足有六英尺长。见到这般情景,姆布塔医生停了下来,但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强壮的矮个男子威武地举起他的刀,在姆布塔医生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之前,就一刀刺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