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醒来一睁眼,他觉得嗓子疼。莫非又感冒了?安西宽不由得在心里直咋舌。他从小体质弱,动不动就感冒,平均两个礼拜就得去一次医院,甚至想过,说不定哪天自己就死了。就连他的父母都做好了儿子早晚要得场大病夭折的思想准备。一直活到考上大学,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奇迹。别人听了这话肯定认为是夸张,可是有亲身体会的安西宽从来不认为是夸张,他根本没想到成了大学生的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小学低年级时,安西宽时常感到死的恐怖。人生翻过十岁这座山之后,他开始觉得长大了身体也许会好起来的。现在的孩子们大都抵抗力弱,很容易得病,长大了就会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的——这是安西宽的心愿。
然而,已经十九岁的安西宽还是动不动就感冒。虽说感冒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病,但无形中让他产生了自己可能是个短命鬼的不祥的预感。意识到自己属于“虚弱体质”之后,他也为了改善而努力过,例如通过运动增强体力,以及吃中药滋养身子。不过,他一运动就会因为贫血而病倒;吃中药呢,光见花钱不见效果。努力了一阵之后,他终于认识到自己就是这样一种人,从而放弃了所有的努力。他尽管依然羡慕那些身强体壮的人,但以前那种类似于焦虑的感觉逐渐变得不那么强烈了。他认为,与其焦虑不安,还不如认真考虑一下像自己这种“虚弱体质”的人怎样才能活得长久一些。
安西宽脑瓜很好使,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上大学这条路。按照他本人的愿望,本来是想上东京的大学的,但是父母担心这个身体虚弱的孩子一个人在东京的生活会不适应,认为大学最好是离家近一点儿,万一出了什么问题,父母马上就可以过来照顾一下。安西宽理解父母的心情,加之自己一个人远离父母生活也会感到有些不安,于是考入了县内一所国立大学。每天从家里去学校有点儿远,开车的话,需要一个半小时。如果他病倒了,父母很快就能赶到。就这样,安西宽开始一个人过日子。所幸,他人学三个月以来没有得过什么大病,不过没少感冒。
为了治病,安西宽把附近的医院和诊所全都摸熟了,也找到了他认为最好的医生。由于从小就跟医院结下了不解之缘,什么样的医生是好医生,他看一次病就能知道。说得极端一点儿,他在候诊室候诊的时候就能把握这家医院或诊所的医疗水平有多高。
但是,医疗水平高的医院或诊所,前来就诊的人也多。看来,周边的居民对此也非常敏感。别的医院门可罗雀的时候,安西宽看中的医院也是熙熙攘攘,就算过了高峰时间,最少也要等一个小时以上。
最叫安西宽感到恐怖的是在候诊室传染上别的疾病。为了治疗感冒来到医院,结果被传染上更严重的病,岂非事与愿违?这可不是玩笑话,对于安西宽来说,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患者集中的地方,正是危险的病菌蔓延的地方。抵抗力强的人用不着担心,可像安西宽这样的病秧子就不能不注意了。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在拥挤的候诊室里候诊是关系到安西宽生命安全的大事,不能掉以轻心。
去人少的医院或诊所倒是可以减少被传染上重病的危险,但医生开的药总是不那么合适,感冒迟迟治不好。三天一个疗程的药吃光了,病还是不见轻,结果还得去人多的医院去就诊,既浪费金钱又浪费时间,所以安西宽决定再也不去人少的医院或诊所看病了。
要是抵抗力强呢,就不至于陷入这种困境了。安西宽虽然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但还是对自己这个天生的虚弱身子痛恨不已。父母的身体都不错,只有自己体弱多病,安西宽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出生时没有抽到好签。
最近,安西宽终于找到了摆脱困境的方法。能发现这么好的方法,他甚至觉得是得到了上天的启示。当他意识到这个好方法的时候,一方面自己表扬自己聪明,一方面又对十多年来一直在无谓地浪费时间感到后悔。
安西宽看了看手表,心想,今天又不能去上课了。幸运的是,今天上大课,不点名。为了防止因病缺课,安西宽早就交了一个可以抄笔记的朋友,倒是不用担心不了解上课的内容。不过,抄人家的笔记,没有任何回报也不合适,于是他每抄一次笔记就请朋友吃一顿午饭。这样的话,他又不免为手头拮据担起心来。
安西宽还没有开始打工。他干不了体力活。动脑子的活吧,没有专门的技术也不行。大学生打工最常见的是当家庭教师。安西宽在家庭教师介绍所登记之后,人家给他介绍了好几家,他都请了病假,结果被除名了。现在他只靠父母给他的钱过着紧巴巴的日子。在这种情况下生病,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
没有钱,也没有体力,最好在床上躺着。看电视费电,可看书吧,手头上又没有想看的。去图书馆借?那简直就是要他的命。就这么在被窝里熬着吧。跟父母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在家里躺着还有些快乐的事情可做,开始一个人过日子以后,就只能呆呆地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这样下去,我说不定就会变成一个无用之人!”想到这里,安西宽不寒而栗。
吃了几块昨天买的面包,熬到晚上8点多,安西宽从床上爬了起来。也许是休息了一天的缘故吧,感冒好像没有加重,不过嗓子还是疼得要命。白天虽然喝了葛根汤,但这类非处方药他喝过很多种,没有一种见效,最后还得上医院。他决定把家里带来的葛根汤之类的非处方药喝完了,就不再买此类药品了。
他刷了牙,洗了脸,收拾了一下,才走出公寓。呼吸了外边的新鲜空气,安西宽觉得舒服一点儿了。如果感冒了,在躺倒动不了之前找医生看看,是防止病情加重的窍门。一旦病情恶化,躺倒一个月起不来,对于安西宽来说是常有的事。如果还能像这样轻松地在街上走,说明这次感冒是很快就能治好的,这是他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安西宽要去的医院离他住的公寓步行只需要五分钟。这是一家县里屈指可数的大医院,有急救窗口。一般人认为,既然是急救窗口,如果不是受了重伤或者得了大病,是不能就诊的。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安西宽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每次感冒都不慌不忙地等到天黑才来。
不出所料,医院的候诊室里一个患者都没有。坐在挂号室里的女职员正在无所事事地抚弄自己的长发。安西宽故意装作很痛苦的样子,对那个女职员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只因为嗓子疼就来看急诊,不管怎么说都会感到有些内疚,所以他得装成病得很厉害的样子。不过转念一想,医院里连一个人都没有,他来看病也没有什么值得内疚的。他这样做不影响任何人,而且晚上来看急诊是他安西宽发明的办法,他有享受的权利。这样一想,安西宽又心安理得起来。
安西宽挂完号,又等了一小会儿就被叫进了诊室。在诊室里等着他的是一个以前给他看过病的医生,三十来岁,身上没有医生那种常见的霸气。医生看着他的脸问他怎么了,他说嗓子疼,身上没劲儿。如果对方是个第一次见面的医生,安西宽肯定要装出病情很重的样子,但是在这个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医生面前,就用不着装了。医生用听诊器在安西宽的前胸后背听了听,又让他张大嘴巴看了看嗓子,说了声“感冒了”,就在处方笺上龙飞凤舞地开起药方来。看上去好像是一个靠不住的医生,但一看他开的药就知道没有问题。上次这位医生开的药就特别见效,安西宽是信得过眼前这位医生的。
医生倒是很平静地给安西宽看了病,可是送病历的那个胖乎乎的四十多岁的护士却生气地瞪了他一眼,那意思分明是:这么点儿小病也来看急诊?安西宽假装没看见,只对医生道了一声谢就走出了诊室。他在收费处交了钱,在药房拿了药,把病看完了。这要是在白天,排三个小时的队也拿不到药。看病就得晚上来看急诊一安西宽坚定了以后还要这样做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