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县警察本部发来一份传真,记者部主任海老泽看过之后,喊了一声:“街树被大风刮倒了一棵!”加山聪正好手头上没有急着处理的事情,应声说:“我去吧!”记者部人手不多,人人都是多面手。
加山行动敏捷,是当新手的时候锻炼出来的。
加山问海老泽:“出事地点在哪里?”海老泽在一张纸条上迅速写下地址,递给加山。加山又问“有没有伤亡”,海老泽说“好像有一个孩子受伤了”。加山也没往深里想,就出发了。
事发现场离报社不远,加山决定走着去。今天刮了一天大风,听说有的火车都囚受到影响而晚点了。街树被风刮倒,恐怕是因为风太大了吧。孩子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孩子的伤势跟新闻报道的写法有着密切的关系。
现场已经有很多人在围观了。为了不让看热闹的人靠得太近,警察用绳子拉起了警戒线。路边停着警车和消防车,气氛看上去很紧张。加山站在看热闹的人群后边,踮起脚尖往里看。
只见有一棵街树被连根拔起,倒在便道上,恐怕是因为树根腐烂了。虽然加山对树木没有什么专门知识,但眼下这种状况只能说是树根有问题。这也不是人为造成的事故,只不过是因为街树病了,所以只能说那个被砸伤的孩子太倒霉了。
加山在采访开始之前,先竖起耳朵听看热闹的人们在议论什么,因为这里边也许有人看到了街树倒下来时的情景。如果能采访到那样的人,新闻报道就会显得非常真实。地方性报纸虽然不得不使用通讯社统一下发的稿件,但在报道本地发生的事件或事故时特别下力气,这样才能体现地方报纸的特色。
“……真可怜……”一阵风把这句话刮进了加山的耳朵里。加山赶紧把脸转过去,寻找说这句话的人。他很快在人群中发现,有两个中年妇女在对话,便靠近那两个中年妇女,听她们具体在说些什么。
“这么大的树倒下来,谁也没辙……”
“可不是嘛!自己没被砸着就是万幸了。”
“不过,自己没被砸着,孩子受了重伤,心里更难受……”
“那是当然了,还不得急疯了。”
加山听到这里,认为是插话的好机会。这两个中年妇女之中,可能有一个发生事故时就在现场,这是采访的最佳人选。
“对不起,我是报社的记者,负责采访这次事故。能问二位几个问题吗?”加山说着,把名片掏出来,递了过去,并鞠了一个躬。
两个中年妇女吃了一惊,看看名片,“啊”了一声。俩人互相推让了一阵,终于推举出一个代表,转向加山问道:“你想问什么?”
加山再次鞠躬:“您在这棵街树倒下来的那一瞬间,看见什么了吗?”
女人摇了摇头:“没有,我没看见。那时候我正在那个便利店里买东西,忽然听见一声巨响,赶紧跑出来一看,看见这棵街树倒了,吓死我了!”女人大概以为自己的话会被记者引用吧,连说带比画地描述着当时的情景。
“这么说,您看见有人被砸伤了。听说有个孩子受伤了。”
“对对对,一个坐在婴儿车里的小孩子被砸伤了。真可怜!”
“真可怜”,刚才被风刮进加山耳朵里的就是这句话。如果孩子坐在婴儿车里,就一定有推婴儿车的人。根据刚才听到的对话,推婴儿车的人好像没有受伤。
“跟小孩在一起的是小孩的母亲吗?她没受伤吗?”
“我没有跟她说话,但是我听见她叫喊的声音很大,好像是没有受伤。”
“叫喊?叫喊什么来着?”
“她大叫:‘救命啊!有人吗?孩子受伤啦!帮忙叫一下急救车!’脸色都不对了。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大树砸伤了,谁不着急啊!”
“孩子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头在哗哗地流血,肯定不是一点点擦伤,至少我没看见那孩子睁开眼睛。”
“头上流血了?”加山听了这话,心想,那肯定是重伤。送到哪家医院去了呢?这个问题,以后再找有关方面打听吧。
“除了那母子俩以外,没有其他人卷入这次事故吗?”
“好像没有。我从便利店里跑出来的时候,看见那个母亲拖着孩子大叫‘小健’,他们母子身边倒着这棵大树。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
“小健?”这时候,加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直到有了这种不祥的预感都在不慌不忙地采访,加山后来想起来就觉得难过。作为一个父亲的直觉,在那以前根本没起作用。
“那孩子有多大?”加山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女人吓了一跳,谨慎地回答说:“一岁到两岁吧!,对,也就是一岁到两岁,我看得也不是特别清楚。”
“孩子的母亲长什么样?瘦还是胖?年轻不年轻?”加山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记者在采访了,但他由于太关心健太母子的安全,顾不上考虑说话的态度了。
女人歪着头想了想,说:“嗯——不能说胖,好像是瘦瘦的,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不能说特别年轻,但也不能说年龄很大了。”
“三十岁左右,瘦瘦的……”加山慌了。孩子的年龄,母亲的年龄和身材,跟健太和光惠完全一致。加山无法继续采访下去,慌慌张张地对两个中年妇女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了。那两个中年妇女好像说了些什么,加山根本没听见。
离开人群,加山立刻开始拨打光惠的手机。光惠的手机没人接,只有请对方留言的录音。加山留言,让光惠立刻来电话。挂断之后,他立刻打家里的座机。
平时这个时间光惠肯定在家,可是家里的电话却没人接,也是请对方留言的录音。加山从来没有这么不安过,大声叫道:“光惠!快接电话!”
从加山身边经过的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他根本不予理会。
再打光惠的手机,这回光惠接电话了。
“喂……”光惠说话的声音很诋,就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加山真不敢问健太的事,那叫他感到恐惧。但是,不问怎么行呢?眼下只能暂时把恐惧心理压下去。加山大声问道:“你在哪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健太没事吧?”
“对……对……不起……”光惠突然哭起来了。
光惠是个刚强的女人,很少哭泣的。这一哭对加山的打击是巨大的。一定是健太出什么事了!
“健太呢?健太怎么样了?”
“现在……在急救车里,还没到医院呢。”
被街树砸伤的孩子果然是健太!虽然已经确认是健太了,但是光惠的话造成的冲击还是在他心底继续扩张,使得他对光惠的解释感到不可理解。
“还没到医院?这是为什么?医院不就在眼前吗?”加山知道,父亲住的那家医院就在事故现场附近,如果把孩子送到那家医院去,早就接受治疗了。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哪?
“说是那家医院看急诊的病人太多,忙不过来。正在联系别的医院,还没联系上。”
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头部受了重伤,却连接收的医院走都联系不上,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这里边肯定有问题!
“健太现在怎么样?我听说他头部受伤了。”
“一动都不动,小手也越来越凉。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光惠感到的不安,通过电话传给了加山。关系到儿子的性命的严重问题产生了,可是自己什么都不能干,只能通过手机瞎嚷嚷。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遭受任何酷刑都要难受。
“攥着健太的手,抱着他,不要让他的体温继续下降,绝对不能让健太死!”
“我一直攥着他的手呢!可是,越来越……”光惠话没说完就不往下说了。
越来越什么?加山想问,可是又觉得害怕,不敢问。他听见了一种嘎吱嘎吱的声音,开始还以为是手机出毛病了,后采才意识到足自己的牙齿咬得嘎吱嘎吱作响。
“千万不要让健太死了,求求……”加山是在求光惠,还是在求别的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加山说了句“到了医院来电话”,就把电话挂断了。他身上的力气突然一点儿都没有了,脚下一软,靠在身后一辆停着的汽车上,整个身子向下滑,蹲在了地上。
为什么会这样?加山心里除了绝望就是这样一个疑问。紧接着,疑问就像发生了化学反应似的转化成了愤怒。一定要弄清楚这是为什么!到底是什么造成了健太受伤?到底是什么造成了健太受伤以后得不到及时医治?一定要弄清楚!加山认为这是义不容辞的。
加山站起来,重新回到看热闹的人群里,他要找到一个亲眼看到了街树倒下的人。他一个挨着一个地问人们是否看见了街树倒下的情景。加山的表情一定很吓人,被问到的人都吓得往后退,连连摇头说“没看见”。加山鞠躬致谢之后,继续往下问,大家都说没看见。
后来加山意识到,站在后边的人都是来得晚的人,问也是白问,于是就拼命往里挤。他挤到里边之后,拍了拍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的肩膀:“请问,街树倒下的时候,您看见了吗?”
也许是他拍人家的肩膀的时候太用力了吧,胖女人回过头来,吓得叫了一声,并且使劲摇着头说:“没……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不起……”加山向胖女人鞠了一躬,然后去问下一个人。那个胖女人也许被加山吓着了,马上就离开了事故现场。加山并没有注意到胖女人的态度有些反常,就连胖女人长什么样都很快忘记了。